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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潜听闻郑玄到了,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的感慨。这个感慨,倒不是对于郑玄这个人,而是郑玄所代表的一些东西。

    在华夏历史之中,有很多的文化人,成为了华夏的脊梁,他们坚持和表现出来的精神风貌,被后世传唱,但是同样也有很多文化人,其言行被人不齿。

    归根接替,文化人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一样都有人性,所以自然也会有勇敢的,有胆怯的,有忠义的,有自私的,不一而同。

    至于文化人之中,表现出来的各种优越感,其实也和一些行业之中的内行人笑话外行人的行径是一样的,只不过另外行业之中的人凭借的可能是器物,而在知识这个方面上,凭借的则是自身的学术。

    自嗨和私货,并非是文化这个行业独有,许多行业之中也会有这样的现象,就像是后世的保险业,朝阳产业和黄金十年说了多长时间了?所以只有一个人的立场更高一些,视野更广泛一些之后,很多东西,很多事情,才不会被眼前的某些人的话语影响,才不会被蒙蔽,也才能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人云则云,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而郑玄,几乎就是东汉文学当中的一个重要的标识点。无疑,郑玄在知识上,比斐潜自然要更加丰富,但是在世界观和认识论上,斐潜却因为后世的原因,有着自己独特的优势,不盲目崇拜,不茫然跟从,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判断力,也就形成了斐潜现在表现出来和汉代普通儒生,士族子弟,所卓然不同的地方。

    好好先生司马徽听闻郑玄来了,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实际上十分的忧虑,知道了斐潜要去拜访一下郑玄,便忙不迭的自告奋勇跟着,其实也自然是担心自家好不容易搞出来的优势,被郑玄三言两语给拐跑了。

    文人相轻,嗯,严格来说,同行业里面的人都相轻,不过呢,行业内部的相轻有两种,一种拼命贬低对方,然后连带着自己也被扯下水,一种是捧高对手,然后表示自己比对手还要更好一些。

    斐潜带者一种怪趣味,瞄了瞄司马徽,不知道司马徽现在会选择哪一种方式?

    当下的汉代的学者,是很矛盾的。他们崇尚古学,又渴望突破,又追求内心精神上的方面,也重视纯粹物质上的东西,尤其是当下,斐潜觉得,可以说是一个华夏文学上面的非常重要的一个节点……

    很多东西,因为马后炮的原因,所以斐潜自然可以看得比司马徽,比郑玄,甚至比当前所有的人都看的更远,更深。从整个历史角度来说,如果拔得足够高,就会发现,华夏的文化文学发展,其实就从底部螺旋的上升起来,低下略细,上头略粗,发散而开,像是一根弹簧,也像是一个螺旋的星云。

    比如说诗歌,一开始的时候从春秋战果时期,诗经当中那些拗口的字词,并不是那个时候的诗人故意用什么冷僻的词语,而是在那个时候的很正常的词汇,就像是“关关”,也很直白,就像是白话诗一样,但是到了汉代,就逐渐的开始了变化,五言成为了当下的潮流,而刘邦那个三斧子的诗歌体正在慢慢的退出文化圈子。

    到了隋唐,格律诗便成为了主流,甚至出现了各种韵,各种平仄的格式和要求,而到了宋词,又破坏了格式,称其为长短句,到了元曲,则是更进一步的突破和发展,后来到了明朝,就更加的发散了,至于清朝,呃,则是发散得八国联军都来了。

    整体而言,汉代,可说现在便是整个华夏文化的发展的约束方向便是在这个时间点建立起来的,而后的华夏文学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内,纵然发散,都没有脱离这个约束的范围……

    郑玄的弟子郗虑等人远远的在驿馆之外迎接,斐潜上前见礼,然后寒暄了几句,便在郗虑等人的引领之下,往驿馆而行。

    虽然说这一路来有蒲车,但是对于郑玄这样的年龄来说,也不算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到了平阳之后修整了两天,才算是缓过气来,现在看起来精神头也还算是可以,正站在驿馆门口,见到了斐潜就准备拜见,却被斐潜拦住了,口称末学后进来拜见大儒,也算是给足了郑玄的面子,在驿馆门口相互谦让着博得了一片称赞之声后,这才进了大门,将吃瓜群众隔离在外。

    斐潜觉得挺有意思的。

    郑玄仿佛老眼昏花一样,只跟斐潜谈话,对于一旁跟着进来的司马徽视而不见。司马徽也不上前打招呼,就是微微笑着待在一旁。

    至于像是郗虑等郑玄的弟子,似乎认得司马徽,还有些没有遮掩好的,竟然对着司马徽怒目而视……

    似乎有些好戏可以看了。

    斐潜不无恶意的想着,到了正厅,又是相互谦让了一下,然后斐潜拉着郑玄,让其在上首坐下,自己做了一旁,司马徽也没有客气,径直在另一侧的客位坐了,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好好,郑公康健如昔,可喜,可喜啊!”

    斐潜微微笑着:“二位可是旧识?”司马徽这个“可喜”,怎么听起来有些像是“可惜”啊?或者原本就是“可惜”,斐潜听成了“可喜”?

    “呵呵……”郑玄仿佛此时才看见了司马徽,拱了拱手说道,“水镜先生,别来无恙乎?”

    噫,这话说的,真有意思。

    斐潜真后悔刚才没找驿馆周边的那些吃瓜群众要个瓜来……

    这两老头子,是不是之前撕过“哔”啊……

    司马徽也没有藏着掖着,对斐潜说道:“禀骠骑,老夫与康成也算是故交,曾有论争,各有见解,相持不下不欢而散也……”又转过头对着郑玄说道,“如今骠骑当面,足可见老夫之论乃至理也,不知康成服之否?”

    郑玄也是先对着斐潜拱手说道:“让骠骑见笑了……”然后也是扭头肛上了司马徽,“汝乃谬论也,夫子之道,有教无类,岂可以骨面而定论之?!”

    司马徽表示不屑(ˉ▽ ̄~)切~~

    郑玄给斐潜解释道:“水镜先生尚王仲任之论,言贵贱贫富,皆为定数,操行清浊,人之性命,于外而形,于体而骨也,故而观根骨皮理,便可知其人命运……此非大谬乎?人有百面,骨有千种,岂可一概而论之?”

    司马徽摇头晃脑的说道:“骨节之法,皮肤之理,乃性命表于外也,犹如万物之种,树木之常也!夫观树木之貌,可知天时,观骨皮之态,可知命理也!何谬之有?”

    “呵呵……”郑玄摇头说道,“劳于桑梓,固有日晒之态,战于沙场,方有风沙之貌,非有骨皮于前,乃处所不同而至于外也,岂可反论之?”

    “非也,非也!”司马徽说道,“老夫初观骠骑,便觉非凡,乃隐贵于内,骨有气度,故而赠骠骑‘隐鲲’二字为号,如今……呵呵,岂非佐证老夫观骨之法乎?再者……”

    斐潜瞄了一眼司马徽,哦,原来是这样啊,感情某过来就是给你当凭证来了?

    汉代举荐人才,很多官员也不见得能对于手底下的郡县人才了如指掌,但是一年一度的绩效任务总是要完成的,因此所谓的品鉴相貌自然也成为了考核的一个标准。要是长得很杀马特,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的评语。

    虽然司马徽在与郑玄争论不休,但是斐潜的思维却有些发散,似乎历史上的一些谜团就这样解开了……

    品鉴人才么,除了那个什么月旦评被曹操掀翻了桌子之外,水镜先生司马徽便算之后比较出众的代表了,原因无他,就是向刘备推荐了卧龙孔明,从而确定了三足鼎立之态,后世也有一些司马阴谋论,但是现在看起来,除了一部分正常士族世家都会有的偏向于自己家族利益的处世观之外,好好先生司马徽的这个观人根骨来进行论断的方法论,可能也是他那个时候给刘备推荐人才的原因。

    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司马徽内心深处也不见得就多么的确信这个根骨之法的正确性,所以当时不是他自己贴上去,而是推荐了孔明,也没有让司马家的几个侄子,其中也有一部分是考虑到荆襄的问题,但是其中司马徽心中未必没有一些不确定……

    话说回来,相貌好的确实是比较占便宜,这个不管是古今中外皆是如此,但是以貌取人么,就不是很适合提倡了。

    见两个老头子争吵得越演越烈,似乎将斐潜他丢到了一边的态势,斐潜就觉得有些好气且好笑,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表示劳资还坐在这里呐,你们双方争个锤子哦……司马徽的意图斐潜也能理解,不过现在司马徽似乎也做得有些过分了,看来是要先给司马徽点一点警告再和郑玄计较……

    司马徽收到了信号,朝着斐潜拱拱手表示歉意。毕竟现在基本上就等于是在斐潜这个大老板低下干活,一转脸兴头上来了将大佬撇到一边自己痛快去了,怎么说都有些不合适。

    郑玄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拱手说道:“老夫失礼了……”

    “无妨,无妨……”斐潜呵呵笑着,说道,“正所谓理不辩不明,学术之争乃常有之事,二位不必介怀……不过今日之争么,某也有些浅见……”

    郑玄说道:“老夫洗耳恭听。”

    司马徽也说道:“请骠骑指教。”

    虽然说在经学文章,诗词歌赋上,郑玄和司马徽能甩出斐潜十几条街去,但是斐潜现在身上有大汉骠骑将军光环的加持,掌管着硕大一块地盘,自然一言一行不可等闲视之,也不能将斐潜仅仅看成是一个求学后进的小子来处理。

    “夫天有阴阳,水有三态,然可言一而不论其余乎?”斐潜说道,“水镜先生观人有术,以骨相皮理,于细微之处见大,亦不失为察检举荐之一法也……”

    司马徽微微笑着,点着头,捋着胡须。

    “……然世上多庸才,更有蠹吏,水镜先生此法若成定例,用之于郡县,恐失于蠹虫之手,以貌取人,失其本意,埋没贤才也……”斐潜话锋一转,“若以貌衡人,夫子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岂不是,呵呵呵……”

    后世画像之中,孔子似乎看起来雍容华贵,长眉长须,宽袍大袖,一副仙人之态,但是实际上孔子长的么……颇有特点,在《史记》之中记载,孔子“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也就是说,孔子之所以名丘、字仲尼,是因为“生而首上圩顶”,即得名于出生后的生理特征。

    后世很多人觉得司马迁这家伙就是在污蔑孔子,表示司马迁是孔子的天然黑,但是实际上从史记整体上来说,还有从史记成书的那个时间段来看,司马迁应该不至于要特意丑化孔子。毕竟司马迁早年受学于孔安国、董仲舒,也算是儒家出身,另外司马迁受到了腐刑也和儒家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李陵的事情受到了牵连而已,所以司马迁也不至于将怒火发泄到孔子身上,所以基本上来说,史记之中的描述,有比较大的可信度。

    因此历史上孔子的长相么……

    反正不像是后世神话之后的那么理想就是。

    当然,另外一个人描述的就有些那啥了,《荀子》所言,仲尼之状,面如蒙倛。这个蒙倛么……

    因此斐潜此言一处,郑玄便抚掌而笑道:“正是,正是!”

    司马徽依旧有些嘴硬,不肯认输,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之前的那些理论付之东流,所以争辩道:“孔夫子生而异之,固有非常之举也,正如重耳异瞳骈胁,赵政峰准长目……皆如此也!”

    重耳大家都熟悉,而赵正,也名赵政,就是秦始皇,据称这个家伙也是与众不同。在秦始皇手下干过一段时间的中尉缭表示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

    斐潜大笑,摇头说道:“水镜先生,重耳秦王皆非常人,此某无有异议,不过若是以此而衡……恐怕是……不若如此,二位稍坐,某去去就来,便知分晓……”



    人言道,不可以貌取人,可是往往还是习惯性的以貌取人。纵然人类的审美标准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是在大多数的时候,依旧能够从历史当中看出一些端倪出来,相貌上佳的不仅能够得到更多的机遇,甚至还可已保住性命。女性固然如此,男性也是一样。

    春秋战果时期,有个家伙原本被扒光了准备打板子,结果另外一个大臣路过,一眼瞧见了其一身好肉,立刻掉头找到了君王,说这么一身细皮嫩肉可不能糟蹋了啊,于是乎就被免罪了……

    所以么,相貌好的自然总归是有便宜的,要么占便宜,要么被别人占便宜。出来混么,终归是要还的,就比如孔夫子,被捧上天之后,跌下来也自然也有多惨。

    儒家,在汉代当下,还能算是儒家,而若是等到后面的朝代,等儒家变成了儒教,纵然皇DìDū不能说半句孔夫子的坏话。因此,斐潜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能够明确这一点,并且将这样的思想通过汉代的士族子弟,这些学习经文的儒家子弟给传承下去,孔夫子是个人,是一个做出了一定贡献的人,而不是一个圣,一个神。

    孔夫子自己并不以貌取人,而且对于旁人对于其的评价也往往不怎么在意,就算是说他是丧家之狗一样,孔夫子也是哈哈大笑,并不生气,相反后世的那些自称为其弟子的人却着急上火,听不进半句坏话。

    根据斐潜判断,孔夫子脑袋上面的独特相貌,其实是因为幼儿时期营养不良所致。春秋战国时期,能有什么优生优育的理念?能不能活,都看老天的面色。就像是秦始皇的独特外形一样,也是因为在长期质子生涯之中产生出来的身躯变形,都不是什么圣人,伟人的根骨……

    而在汉代,同样因为在幼儿时期或者长期劳作而产生的身体变形的人也有很多,斐潜出去之后,让黄旭派人到周边就带了几个类似的人过来了。

    郑玄见了,便是大笑,指着其中一个类似于孔子头顶上面的形状的民夫说道:“水镜先生,此亦为圣人根骨乎?”

    司马徽明显有些不悦,但是看了看斐潜,然后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显然司马徽多少还是有些不服,只不过因为斐潜的身份和地位,不想闹得太僵而已。

    斐潜笑笑,挥挥手让黄旭将人带走,没有在司马徽这个问题上穷追猛打,而是对着郑玄说道:“听闻郑公以毛诗做笺?”

    郑玄的笑容顿时收了收,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司马徽顿时多了几分的笑容,兴致勃勃的看着斐潜,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郑玄。

    汉人传诗本有四家,称为四家诗。后三家即鲁诗、齐诗、韩诗,这三家诗原本在西汉初期立于汉代太学之中,但是随后毛诗崛起,逐渐取代了三家的地位,至郑玄再次给毛诗做笺之后,基本上三家诗词就渐渐失传了。

    毛诗,是指毛亨和毛苌所辑和注的古文《诗》,而郑笺,则是郑玄在二毛的注上再次解释,称之为笺。一方面是注解之后再二次解释,会更容易理解,一方面则是马融郑玄都是推崇毛诗,影响极大,从而导致后来毛诗渐渐盛行,另外三家自然则是衰落。

    但是问题是阅读理解么,向来都是从心的。

    斐潜青少年的时候也没少做过一些阅读理解,有些题目固然没错,但是有些题目啊……

    马融、郑玄等人有个特点,他们是在野党,而毛诗也可以算是“在野诗”,所以相互之间便产生了一种共鸣,尤其是在东汉整个朝廷逐渐走向末路,其实作为马融郑玄已经是有一些忧患的意识……

    同时马融郑玄等人的忧患意识比起西汉早期的贾谊司马迁还要更深沉一些,因为毕竟贾谊虽然为了当时的社会现状再三流涕感慨,司马迁意所郁结而奋而著书,但是汉朝毕竟再次兴起,并且转危为安,重新又有了汉王朝的荣光。

    而对于郑玄等人,包括司马徽在内的很多现阶段的大儒来说,他们所遭遇的事情就和之前不同了,当下整个朝堂激烈动荡,整个国家陷入了无序的状态之中,昔日荣耀的汉帝国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传统的信念已经失去了维系人心的力量,而新的秩序和信念又没有形成,战乱,饥荒,天灾,**,朝不保夕,自然也就思考得更多。

    可以说,郑笺便是在这样得环境之下产生出来得,而且也带领着后世朝代很多人也走向了这一条路……

    “关关之诗……”斐潜看着郑玄,说道,“毛诗注以标兴,郑公加已笺解……言此诗乃‘乐得淑女,以配君子,爱在进贤,不淫其色’,不知可有此事?”

    郑玄道:“正是,乐得淑女,以为君子之好仇,不为淫其色。寤寐思之,哀世失夫妇之道,不得此人,不为灭伤其爱也……”

    斐潜不知可否,又接着说道:“然郑公又注,‘乐得淑女已配君子’此句,乃哀窈窕,思贤才,无伤善之心,‘哀’乃‘衷’之异文之误也……亦有此事?”

    郑玄点头说道:“毛诗之注,于窈窕之哀有解,故而某方言‘哀’为‘衷’之误也。”

    “故而卷耳之诗,亦非相思之苦,乃忧者之兴乎?”斐潜哈哈一笑,继续说道,“桃夭亦非出嫁欢喜,乃天下兴平,人心得安也?”

    郑玄转了转眼珠,有些明白斐潜的意思了,微微皱眉,但是依旧点头说道:“嗯……正是……”

    文学么,似乎从一开始就和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可以说这是华夏文学的传统,但是也走了不少的歪路。最为重要的是,因为往往注重文学在政治上面的作用,而抹杀了文学本身用来传递情感的原本用途,这也是后世很多文字狱的产生的根源。就像是“清风乱翻书”,其中持才傲物自视清高者有,但说是反清复明图谋不轨就是过了,毕竟作者当时也兴冲冲的做着清朝的官儿,笑呵呵的拿着俸禄,跟什么苦大仇深的反清复明义士根本不沾边,只不过或许用来讽刺那些八旗子弟什么都不懂而已。

    而这样的政治解读,说起来,毛诗郑笺便算是开山祖师了。

    就像是斐潜说的《卷耳》之诗,原本是表达相思的,结果毛诗表示这个是有微言大义的,并不是普通的相思情感,而是后宫当中的嫔妃担心君王不能求贤,以至于朝夕忧虑……

    至于什么《桃夭》之类也是如此,基本上所有的诗经,不管是不是情感诗篇,毛传郑笺一律都认为和政治有关,诗词的表面上的都是字面意义,深层意义才是更重要的……

    就像是后世的那一篇《背影》,原本就是最为真挚的情感流露,可是非要有人讲说这是通过一种与众不同的表达途径,反映了旧道德和新思想之间的碰撞和传承,有特殊的什么革命性质和历史内容,有着深沉的思想内涵……

    斐潜当时只想表示,橘麻麦皮当中的那个橘子。

    所以现在见到了这种强行政治解释的开山祖师,嗯,也不能讲说郑玄就是祖师,毕竟之前还有个二毛,但是郑玄无疑也是其中将其发光广大的重要人物之一,便有些不客气的说道:“若依郑公之意,天下之诗,皆有微言,天下之歌,皆有大义?男求女爱,便是君王求贤?情思哀怨,便是思世不公?人人所思所想,皆为天下苍生,人人所言所行,皆为家国社稷?”

    郑玄老脸多少有些扯不下来了,倒是一旁的司马徽抚掌而笑,“好好!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张口见今之美,闭口见今之失!且问古人何知今?文章千古事,岂有皆美刺?古之诗词,寄情于墨,托意于篇,不假吏辞,不托政势,自传千古!岂有篇篇皆意指朝堂者?康成!此乃汝之过也!”

    之前司马徽吃瘪,现在见到了郑玄被斐潜挑刺,便是快意起来。

    郑玄辩解道:“自古以来,善鸟香草,便比君子,恶禽臭物,多指奸谗,以言喻政,以章振纲,乃文章之大义也!男女欢爱,缠绵思念,乃小道也!骠骑莫非只求小道而略大义乎?”

    “呵呵……”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大道小道么,暂且不说……若是某所记不错,二位先生似乎都不怎么喜欢图谶,亦不喜当下学子动辄微言大义,皆求去冗求真,翦其繁芜,撮其枢要也……”

    郑玄迟疑了一下,明白了斐潜的意思,默然不言。

    司马徽哈哈的笑了起来,看着郑玄也不说话,但是也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司马徽之前也对于郑玄很是不满了,毕竟不管是不是在汉代,谁掌握了解释权谁就是老大,而之前郑玄正是掌握了这个解释权,而现在这个权柄,正在被斐潜所质疑,这自然让司马徽将之前的小小不快全数抛到了脑后。

    郑玄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而是拱手说道:“如此,若依骠骑而言,诗如何得注?鲁齐韩毛,各有异同,字词有差,又如何得解?”行,你说老夫注解有问题,那么你觉得诗经应该怎么注解?

    斐潜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自然也有自己的答案,因此说道:“鲁齐韩毛,皆为正,亦皆为异,非诗之过,乃字文异体之故也……所注所解,应重文,非定义……正所谓读文如饮水,冷热自知,各有所得即可,何必非分个小道大道?”

    “字文异体?”郑玄皱着眉头,重复了一下。

    这说起来,就基本上算是半个秦始皇的锅了。先秦之前的一些诗经的原文,基本上来说后世已经无法得见,倒不是秦始皇焚书坑儒,而是因为秦始皇统一了全国之后,便开始同文,而最早的诗经是各自国家不同的文字的,因此在这个过程之中,自然有一些失传了。

    自汉代起,学者就已经开始对《诗经》异文加以关注,但是还没有像是斐潜这么重视,特别强调。就像是此时的《诗经》文本,其实也是处于今古文之间,甚至四家都有流传,但是各家各派所传的《诗经》在文本上存在有一些异文,并没有人专门就这个问题进行解释和考究,往往都是随意一笔带过。

    先秦文献距现在时代久远,文字字体发生了好几次重大变化,文献载体也发生过几次转折,这就决定了异文产生的原因非常复杂。

    究其原因,大致有这样几点:一是文字自身变化而产生的不同字形,比如战国时代,齐系文字、晋系文字、秦系文字、楚系文字和燕系文字等在字形上有一定差异;秦始皇统一文字、隶古定、隶书楷化、俗字变为正体等等,都会在字形上产生一些变化,从而形成异文。

    第二个方面是因为文字的变化,就像是后世简体字繁体字一样,从春秋战国时期到汉代,也有一些字体产生了部首偏旁的变化,甚至因为避讳君王等等的原因,产生了一些异体字,“辗转”,本写作“展转”,“辗”是后来类化所产生的新字。

    另外一个方面,因为作者不同年代的关系,而且错别字通假字什么的也难以避免,因此也同样导致了在传承上的问题,就像是先秦时期,“不、弗”两个字在用法上是不同的,但是到了汉代这样的差异就已经消除了,更不用说什么因为抄写过程当中不小心写的错别字了……

    “如《周南汝坟》之中,‘惄如调饥’一句,此处之‘调’,当为‘輖’也,乃‘朝’之别字,毛注用‘调’,乃字迁也,故求形意皆近之故……”斐潜举例说明道,“此方为吾辈之所为,传而承之,非限而制之!”

    “二位满腹经纶,皆为不世之才也!”打压之后自然也要捧一捧,斐潜继续说道,“咬文嚼字乃凡夫所为,吾辈自当行文章正途!昔日有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也!如今不知可有大贤,愿正字体,而破迷妄,传千古乎?!”



    虽然斐潜拜访郑玄的时候说得慷慨激昂的样子,但是郑玄并没有立刻就五体投地,像一个磕头虫一样拜倒在斐潜的脚下,毕竟郑玄和司马徽差不多,都是属于老成精的人物,自然很多事情不像是年轻人那样的冲动。

    不过从整体来看,郑玄,甚至是司马徽,对于斐潜提出的那个设想,还是有一些触动的,至于这个触动,最终能不能演化成为思潮,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后续的手段……

    文人,往往都有些忧患意识,倒不是文人天生爱杞人忧天,而是因为知道的东西多了,思考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知识决定了眼界,眼界决定了思考的高度。春秋战国时期也有像是屈原一样的大量忧患文人,西汉开始出现衰败征兆的时候也有贾谊这样的三太息的大儒,到了现在朝堂动荡,四方不宁,自然也有一些文人感怀,考虑未来的方向,因此郑玄和很多在野党一样,借文章来表示政治倾向,然后针砭时弊也就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操作。

    但是这样的行为,却给后世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先例。

    要针砭时弊,不是不可以。可以新写一篇文章,比如之前有两都赋,现在可以写个凉都赋或者是什么三都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思想,这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牵强附会,将所有的古人文章,都说是表示政治上的思想,一言一词都是在针对这朝堂,甚至对应着当下的政事,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可以考究古文著作之时的一些社会背景啊,当时作者心态啊,著作成因啊什么的,这些都不算是什么,但是全数都向什么忧国忧民,社稷天下上去归拢,其实也算是一种曲解,而这种曲解,在郑玄这里只是一个苗头,到了后世便越发的发扬光大起来,脱离了文章本身,成为了一种政治上的手段,这就有些膈应人了。

    因此斐潜的意思就是,要针砭时政,大可以自己写个文章出来,然后旁人看了,不管是有感悟还是没有感悟,都是正常的,但是将古人的,特别是假借什么圣人的微言大义,然后来给自己脸上抹金的,这种行为不可接受。

    现在斐潜身为骠骑将军,身为大汉的实权人物,讲出来的话自然有些分量,郑玄虽然最终没有表示出什么,但是自然也会去考量和思索……

    先将郑玄将来究竟会怎么做抛到一边,在守山学宫的大比到了今日便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了。

    要举办一场活动不难,但是要办好一场活动却不容易。

    没有良好的逻辑思维和流程协调能力,当人数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往往就会出现各种问题,就像是普通家庭之中,偶尔一两个人来家中做客,住上两天,可能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是十来个人呢,还有住上一两个月,这个其中的问题就自然出来了。

    而现在,在守山学宫,参加大比的人比去年多出来的,可不是什么一两个人,而是大几百,总计两千余人要进行考试,这其中所需要的,当然不仅仅是纸笔两项物资了。

    对于参加大比的考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对于组织者来说,也同样如此。学宫大祭酒令狐邵前前后后奔忙检查了许久,每一项工作都检查过去,可是依旧还有些不放心,因为毕竟之前的大比,最多也就是荀谌偶尔会过来看一眼,主事的依旧是令狐邵自己,而现在若是出了篓子,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可以算了……

    不过相应的,若是这一次举办成功了,令狐邵也有更好的炫耀资本,毕竟文治武功,武功这个斐潜现在看起来不怎么缺,也轮不到令狐邵表现他的二头肌,但是文治么,不就是当下的这一次大比么?

    不仅是令狐邵紧张,甚至整个平阳城也将这一次大比看成了一场盛会,许多店家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准备,满大街上也有不少人,一些是送考的,一些则是吃瓜的闲汉,也是一样起得早早的,吉祥话和祝福语不要钱一般的往外扔……

    很多考生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像是害羞的新娘子一般躲闪着众人的目光,但是越是如此,吃瓜的群众便越是来了兴致,反倒是像是马服和马钧这样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许多人也就嘻嘻哈哈一阵,便去寻找下一个逗弄的目标了。

    马服虽然看起来镇定,但心底还是有些紧张的,手中装着笔墨的布包,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开检查,生怕自己漏了什么东西……

    卯时刚过,平阳城门便洞开了,早就在街道当中排队的学子,这一次也享受了一下斐潜的特权,走街道的正中,在兵卒的护卫之下,一路往学宫而行。

    许多看热闹的,学子亲属,抑或是跟随的奴仆都在学宫衢门被拦了下来,只允许参考的学子进入学宫的范围。考生纷纷从布包当中拿出考牌,核对检验身份之后从小吏手中的箱子里面摸出了一块标明了座位的号牌,登记勾选,才登上了学宫山道,向上而行。

    在学宫山道两侧,时不时有在道旁矗立硕大的木牌,木牌之上只有硕大的几个字,表示考场方位,也作为路途当中的指引,不至于有些考生走错路,虽然山道上也还有兵卒维护秩序,但是也难免有些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家伙摸不着道。

    这一次的学宫大比,基本上学工之内所有的地方都安排了桌案,甚至这些平日里面上课的地方也不完全够,还将走廊和广场都构建成了临时的考场。当然,这还算是非常不错的了,后世科举之中,很多考生便只能在临时搭建的考场之中考试,甚至很多临时考场是直接建设在荒郊野地上的,毫无细节装修先不说,连地面也是毫无平整,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同时,还会有些可爱的小虫为伴……

    刮风之时,便是尘土飞扬,下雨之刻,便是泥泞不堪,所以后世很多时候考试选在秋天,并不是因为秋天是什么硕果的季节啊,是什么收获的时令啊等等,纯粹就是为了秋天的时候天气比较稳定,不至于有什么风雨等天气的变换。

    什么?盖棚子?考棚?或许是有的,但是也有那种像是牛棚一样的考棚,基本上不能完全有什么遮风避雨的效果……

    有了比较充裕的纸张,才有这一次的大规模的用笔墨而成的大比,要不然一千两千的考生汇集在一起,要是碰上一个出题刁钻的,会不会有人干脆直接削木成兵,揭竿而起?要知道,在没有大规模使用纸张之前,很多学子带者笔墨的同时,也是随身带着一把锋利小刀的……

    学宫四四方方,除了正门之外,四周也都有角门等出入口,所以这一次并没有全数都集中在正门一次性的蜂拥而入,而是在正门小吏的不断高喊之下,让考生渐渐的分散从四面的入口进场,寻找自己的考桌就坐,纵然如此,依旧还是看见很多考生像是没有头的苍蝇一般乱转乱碰,纵然还有场内的小吏指点,可依旧怎么都是看不见自己标号,甚至还撞到了旁人的桌子。

    黄旭站在斐潜身后,冷眼看着这些没头没脑的慌乱考生,不免有些不屑,低声嘟囔了一句:“这若是在军中……呵呵……”

    指望这些学子像是熟练的兵卒一样令行禁止,是绝对不可能的。幸好斐潜早就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又指点着令狐邵将原本大比的一些细则重新制定完善了一番,否则现在免不了就会出现各种骚乱……

    战阵之中,紧张会导致肌肉痉挛,甚至等敌方刀枪砍来的时候,都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抵抗,甚至有的连逃命都做不到,只会尖叫着将四肢蜷缩在一处。黄旭见到了不少这样的废物兵卒,自然也对于考场之中那些表现出异常紧张的学子很看不上眼。

    “军中是军中……”斐潜轻声说道,反正他和护卫现在就在学宫大殿的讲台之上,周边也没有旁人,“不过,这些上了考场表现慌乱的,往往也就和军中临阵胆怯者相同……难成大器……那些沉稳者,才是这一次大比的重点……”

    可以说,适度的紧张有利于人类面对危险,但是过度紧张么,就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因此斐潜也是重点观察那些表现沉稳的考生,也希望在这一次的大比之中能够多找到一些人才出来。

    斐潜看着考生,这些参加大比的考生也偷偷看着斐潜。

    学宫大殿高台之上,身穿戎装的斐潜高坐,身后左右便是骠骑大将军的仪仗,威武的护卫各个彪悍,衬得斐潜更是威严三分,浑身上下似乎都有锐利的华光刺人双目,让人不敢直视。

    马钧到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出什么“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他倒是觉得这样英姿勃发的斐潜,才符合“骠骑将军”的称号,要是自己这一次来,结果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痴肥愚钝的什么骠骑将军,恐怕难免对于大汉朝堂失望之极。

    令狐邵见大部分的考生已经进场就坐,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便上前请示。

    斐潜微微点头。

    令狐邵领命转身下台,便宣布击响最后一通急蹴鼓,也代表着进入最后的准备时间,即将开始考试。学宫之中,开始上课的时候便是敲急蹴鼓,鼓声急促连贯,几乎连成一片,鼓声停下的时候还没有进课堂的,便是要接受责罚,而下课么,是鸣钟,缓慢低沉,也像是紧张的上课情绪得到舒缓一般。因此很多原本学宫的子弟也很习惯,下意识的就开始在桌案之后端坐着,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马钧虽然是从扶风而来,不是很清楚学宫的规矩,但是看着周边其他人的情况,也不由得正坐着,一动不动。

    鼓声之中,有些晚来的学子急急冲进来,气息如牛一般呼哧呼哧的,这些人还算是幸运,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若是不幸被什么事情耽搁,再晚上片刻,鼓声一停,大门一闭,便是没了这一次的机会。

    不多时,鼓声停歇,全场肃然。

    令狐邵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便代为宣布大比开始,然后让十几名的小吏将这一次第一场考试的题目木牌高高举其,在考场之中缓缓绕行,一方面方便在考场之中任何学子都能看得见,另外一方面也是带着一些巡查监考的意思。

    “乐礼之器文?”马钧皱着眉头,低声重复道,心中捉摸着,这题,似乎有些……

    题目一出,自然有人哀嚎,有人喜悦。

    这年头,大比也才刚开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作弊的人,就像是游戏市场一样,只有受众更广泛了,才慢慢的有人想要走偏门。考场之中忍不住感慨出声的,大部分都是针对于题目本身。

    这个题目,说偏门么,倒也不算是多偏门,至少没有像是后世八股的那些什么截搭题那样的变态,但是也不能算普通的题目,因为之前大比考试之中,基本上都是采用尚书和春秋的题目,这一次居然换了一本书,自然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现如今斐潜才刚刚推行大比,纵然连之前的那几年也算进去,考试的题目也没有出过多少,自然还有大量的空间来操作,不像是后世朝代,不仅是考试的题目都已经出尽了,就连范文都是一本又一本,甚至有的考生根本就是像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一样,背了范文前来蒙题的,若是蒙中了,考官明知道是抄范文,依旧不得不取……

    毕竟那些都是之前的优秀文章,一方面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另外一方面写那些的还有的是当朝大佬,若是不取,是想要向当朝大佬表达几个意思啊?

    很多考生之前预测会出春秋题目,因为很多人知道斐潜本身是治春秋出身的,但是也有人说不会用春秋题,而是会出尚书的,因为出春秋的太容易猜测了,而且学宫之中比较推崇古文经,那么还有什么古文经比尚书更有代表性的么?

    结果自然是出乎很多人的预料。

    这一次学宫大比,就在一部分人欣喜,一部分哀叹之中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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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宫大比,总共前后要持续三天,算起来也算是简化了许多,但是对于这些参加大比的学子来说,也算是一个相当长的考试了。

    斐潜在第一天的时候露了一个面,表示主持和重视之后,就静悄悄的先行撤离了学宫,他自然不可能像是神像一样,一动不动在学宫呆坐三日,然后才离开。

    这一次比试,对于大多数的学子来说,看到的,想到的,恐怕多数都是只会想到自身考得好就能取个高起点的职位上,或许也有一小部分的人会思考斐潜举办大比的这样行为的意义,但是肯定没有像是斐潜所考虑的那么深刻……

    斐潜回到了政务厅的时候,荀谌正在处理政事。说起来,现在斐潜的幕府之下,有一点六部的雏形了,有管农业的,有注重于公业的,有处理户籍的,有主抓吏治的等等,基本上来说就算是后世六部的一个粗浅架构。

    斐潜坐了下来,略有所思。

    华夏古代王朝的政治结构,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五个字,“郡县加六部”。这个制度和核心其实就是中央集权加上文官制度。

    很多人看见集权,往往都觉得有些不好,觉得分权才是民主,才是王道,但是实际上大国和小国在治理上面就有很大的不同,小国就不大会有什么地方割据或分裂的风险,也很难说什么中央与地方关系,而华夏至少从西周分封诸侯开始,就一直有一个大致可谓“中央与地方关系”的问题。

    中央集权的根本,就是保证统一,国家的统一。统一和完整,一定是整个社会民众安居乐业的基础,否则战乱肯定就是生灵涂炭,百里赤野,这就像是三国之后的五胡乱华,一旦形成多国制度,华夏大地必定就是血流成河,处处烽火。

    因此对于整个华夏王朝的核心部分来说,能不能保持对于地方的控制和统御,便是衡量一个中央政治集权的最为根本的标准。

    而文官制度,则是中央政治集权的统治手段。通过调派不可世袭的官吏,到各地取担任地方大员,进行管理,在唐代之前,这些调派到了地方的大员,在交通和控制手段不成熟的时候,往往容易形成藩镇割据,就像是现在的大汉,又或是唐代的安禄山……

    不过随着文官制度的进一步约束和规范,随着南北交通,特别是各种运河的开工和建成,中央的力量进一步的增加,地方藩镇割据的情况就逐渐的消亡了,变成了短时期的叛乱,不能长久的割据。

    正是因为文官体制的进一步规范和严格,所以文官对于武将这种先天上有世袭倾向的体系各种看不顺眼……

    同时在郡县制度之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越是上层,越是有相互制约的关系,而往下的,到了乡县的层面,往往就是一言堂了。就像是不管是称之为道、路,还是府,在这个层面上都有好几个大员相互制衡,而在县么,就是县令一个人说了算。

    至于县令和县丞,基本上来说虽然有相互制约,但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两个人是处在相互妥协上的,因为两个人都知道,县令任期一到便会调走,所以没必要来一个就搞一个,除非是完全不知道变通,确实已经无法妥协的时候。

    而从这样的一言堂机构成长起来的县令,又怎么会习惯高一层的各种制衡?所以越向上,便越搞事情,朋党的朋党,倾轧的倾轧,也就成为了文官制度的标配,那朝那代都不少。

    同时,这种“郡县加六部”的模式一旦确定,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排斥向外扩张……

    因为这种制度,本身就是为了稳定和巩固所设立出来的,地方官员反感人员流动,因为这样的人员流动会带来大量的新生问题,这种问题往往也是地方官员所不能解决的,而中央朝堂也不喜欢人员流动,因为人员流动就不能确定收取赋税,就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来控制地方……

    因此从上到下,都极度的厌恶人员流动,因此打压商业和严格控制人口流转,甚至将流民等同于奴隶和罪犯,也就成为了许多华夏王朝的国策。同时,因为边境往往人口稀薄,向外扩张的时候并不能像是其他地方一样可以获得足够的赋税收入,因此在面对扩张这件事情上,除了元朝那个怪胎之外,走“郡县加六部”的模式的王朝最终都自我阉割,失去了对外持续扩张的能力。

    现在大比之后,斐潜就要吸纳大量的文官,同时将整个文官制度搭建起来,但是怎样才能更好的确保整个文官体系的凝聚力和进取心呢?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命题……

    历史上,儒家,或者说儒教,企图挑起这个的担子,家国天下,养浩然气等等,都是其中的一种模式和方案,但是很明显,这些最终还是失效了,松散的,仅仅是仰仗个人的素养和自我约束,是不能和日常之中庞大的利益,奢侈的生活欲望所相抗的。

    或许,像是后世的趴体一样,搞一个出来?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引来了荀谌的目光。荀谌知道这是斐潜的一个习惯,也知道这代表者斐潜又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不由得将自己的举动声响都放小了一些,以免搅乱了斐潜的思路。

    首先,权利在一定程度上是需要制衡的,因为没有制衡的权利就基本上等同于毒药,对于其个人和王朝都是有毒害的,但是这个制衡么,又不能太过分,否则很多人必然就会生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同时太强悍的制衡力量又容易成为被人利用打击朝敌的工具……

    而且在这个中间,皇权和相权的平衡和发展,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课题。就像是有的皇帝依靠锦衣卫就能搞定了那些有些小心思的大臣,可是有的皇帝再加上什么东厂西厂一起,依旧是越搞越乱……

    皇权如此,相权也是一样。有能力的呢,野心大,没能力的么,一团糟。然后最开始的考查制度么,又仅仅是书面文章,具体能力什么的根本不知道,就像是开扭蛋摸奖一样,表面上全数都一样,不动手扭一下,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任重道远啊……”

    斐潜不由得轻声感叹道。

    “主公所言甚是……”荀谌接口说道。

    “……”斐潜默然,瞄了一眼荀谌,我这是又有什么让你明白了是么?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兵卒捧着一封急报奔来。

    斐潜将情报拆开,上下一看,不由得愣了……

    “袁本初……已卒……”

    ……ヘ( ̄ω ̄ヘ)( ̄~ ̄;)……

    秋日已至,夕阳已经落下,但是天边还有隐隐的光华。

    刘协站在皇宫宫墙之上,望着北面天边的绵延的山峦,神情肃穆且安静。夜风吹拂起刘协的外袍,也吹动着长长通天冠的系带。

    通天冠,有些沉重。

    在刘协的父亲,刘协的兄长,也曾经有这样类似的头冠……

    刘氏之中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三四百年时间内,都带着这样的头冠,可是有像自己一样,感觉到了这个头冠的沉重么?

    刘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刘协从小就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他也有问过董太后,可是董太后永远只有那一句,等你大了,就懂了……

    现在他大了,也渐渐的懂了。

    今日朝会,曹操一脸的阴沉,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匆匆结束了朝会……

    和曹操相处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协知道,在这个时刻,曹操必然就是在谋划着,甚至已经准备调兵遣将了……

    秋天的夜晚,风有些微寒。

    袁绍,呵呵,死的好啊……

    刘协依旧还记得,当年在和皇兄交错而过的时候,刘辩那充满了仇恨的目光不是投向了自己,而是投向了董卓和袁槐……

    那个时候,刘协还不清楚为什么刘辩会是那样的表现,但是现在,刘协也有些明白了。

    袁隗那个时候以为将整个大汉朝都抓在了手中,因为袁隗实际上参与了大汉朝的每一件大事,天下官吏十有七八都和袁家有些关联。而董卓,其实之前也是袁隗门下的官吏,他以为能控制整个的局面,可是……

    呵呵,就如同当下的曹司空一般。

    自从曹操到了兖州之后,便是死死控制着一切,纵然当年兖州士族反对,曹操也丝毫不让,就算是引起了张邈之乱也不放松,更是变本加厉的疯狂摄取着兵权,将青州军纳为其下的直属兵,甚至因为刘协有分兵权的举动,便不惜翻脸。

    “袁隗……袁绍……曹操……”刘协用极低的声音念叨着,“尔等又有什么区别……还有那个……”

    虽然刘协的消息相对来说比较闭塞,但是袁绍死亡的这种大事,纵然冀州士族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了,因为袁谭已经开始行动了,带着兵卒气势汹汹的前往了邺城,和袁尚兄弟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哪里还能什么隐瞒?

    这些都是大汉的蛀虫!

    将刘家的天下啃咬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袁绍死了,呵呵,死得好!

    刘协想起了当年他父亲和他说过得一些话,那些话留存在他的深沉记忆之中,也自有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才会跟他说,因为他父亲以为他还小,记不住那些话。刘协确实也是记不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一次梦中,却回忆了其中一部分的情形……

    他父亲摸着他的脑袋,看着树上的鸣蝉,说道:“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呵呵……可知弹丸亦于弓柄之中也……”

    当时的刘协完全不懂,现在么,似乎懂了一些。

    夕阳落下之后,天边隐隐的那一线红光,就像是在北面翻腾起来的血浪……

    “陛下……”细细弱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来了?”刘协并没有回头,因为这个声音他很熟悉,这是伏寿的声音,这也是在这些年凄苦和困顿之中,一直陪伴着他,带给他温暖的声音。

    伏寿低声回答,然后问道:“陛下,唤妾身至此,不知何事?”

    “你我相识,也有十年了罢?”刘协依旧望着北面,低声说道。

    伏寿沉默了片刻,说道:“十一年了,陛下……”

    刘协叹息一声,“十年如弹指……十年了啊……十年了……”

    “陛下……”伏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惊慌起来,心脏咚咚得跳得很厉害。

    一时间宫墙之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夜风的呜咽。

    天边那条红线最终还是隐去,稀疏的灯火在宫墙之外斑斑点点,有一处特别的密集,刘协知道,那边就是司空府衙的所在。

    曹操,朕的大汉司空,你又在谋划着什么呢?

    刘协将头上的通天冠取了下来,然后就那样拿在手中,低声说道:“秋日之蝉,其鸣也寒……皇后,你我便是这蝉啊……”蝉在古代人是风餐露食的高洁之虫,所以在通天冠上,还有许多场合之中也有蝉的形象。

    “陛下……”伏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朕记得,这通天冠,还是你亲手缝制的……”刘协转过身,将通天冠放在了伏寿手中,说道,“可是,现在,这冠旧了……”

    “旧了?”伏寿低头看,但是在昏暗的光火之中,根本看不出来这个通天冠具体是怎样的情况。

    刘协沉默着,片刻之后忽然说道:“朕准备除了你的皇后之位……”

    “什么?”伏寿吓的一个哆嗦,通天冠也拿不稳,跌落在地,骇然的看着刘协,“什么?陛下你说什么?!”

    “朕要立隐妃为后……”刘协声音有些木然,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所以……”

    “陛下啊……”伏寿伏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

    “只有朕封了隐妃为后,司空才会放心……”刘协转过头去,不再看着伏寿,沉声说道,“回去罢……让人将后印送来就是……这通天冠,你便带走罢……”



    平阳城。

    拂晓。

    东方山峦之处,渐渐泛红了起来。四周的事物也脱离了灰蓝之色,伴随着天边的光亮一点点的明亮了起来,沉睡了一夜的平阳城,又重新苏醒了。城中的百姓慢慢的自动的汇集起来,同时伴随着兵卒在街道两侧值守戒备维护次序,人声也渐渐开始沸腾起来,就像是煮开的粥开始向外噗呲噗呲的喷着泡沫。

    在平阳的主要街道之上,沿街都披红挂彩,长长的彩色布绢,从一个房屋屋檐之上到另外一个房屋的屋檐,就像是一道道彩色的拱桥,和平常老百姓所穿着的青黑、灰黄完全隔离出来。

    在这些彩色拱桥的开头,就是平阳府衙。

    此时平阳府衙,三面大门全数都打开,两队身穿明光铠甲,手持旌旗斧钺金瓜等等仪仗之物的兵卒,威武雄壮的立于门旁。

    伴随着低沉且缓慢的鼓声,穿着缁衣的平阳大小官吏也按照官秩大小,站在了平阳府衙之前的广场之上,不时有细碎的议论之声像灌木丛中的蝈蝈声一样,听到似乎从那个方向传出来,但是转头去找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都站着,似乎都没有什么小动作也没有说话……

    说实在的,这样的仪式,这样的场面,对于这些平阳小吏来说,绝对是头一次,甚至是大汉王朝的头一次。

    此时此刻,学宫大比的优胜者们,正在礼官的带领之下,从汇集到了平阳府衙之中的前院里面,等到吉时一到,便要从平阳府衙之中正大门出去,然后在城中绕行一整圈,然后再次回到这里……没错,这就是后世科举之后夸官游街的仪式。

    学宫大比的结果出来了,头名么,自然毫无疑义,就是万年不倒的,嗯,也不能说是万年,反正霸占了头名好几年的司马懿……

    第二名和第三名则是让许多人出乎意料,一个是来是自于右扶风的马钧,另外一个则是京兆尹人士贾洪。

    三人和身后的五十余优秀学子,都是穿着一身的红袍,头上还带着红色的进贤冠,要是放在后世,指不定多土多杀马特,可是在红色算是正色的大汉朝,又在一片缁衣官吏的陪衬之下,要多鲜艳就有多鲜艳,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今天,只有司马懿、马钧、贾洪三人可以从正大门出入,其余五十余人则是要走两侧的偏门,而且也只有司马懿三人有马,其余的人都是步行,这个档次一下子就差了好多。

    司马懿么,这个小子自然在学宫之内的人很是熟悉,虽然见到了司马懿便有一肚子的怨气,但是对于司马懿的才学来说,也都是比较佩服的,没有什么话好说,但是这个马钧和贾洪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单看司马懿来说,似乎还算是镇定自若,但是一旁的马钧和贾洪,都有些激动,纵然贾洪比马钧和司马懿两个人起来,年岁上都大一些,但是此时此刻依旧是手脚有些颤抖,就连胡须都在不停的抖动着……

    平阳府衙虽然不见得像是后世科举夸官游街的时候的正儿八经的皇宫紫禁城,但是在废斐潜的安排之下,该给的荣耀一点也没有少,全套的骠骑将军的仪仗,从原先只有骠骑将军才能出入的正门走,基本上和后世相差的,就是级别上面的了。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斐潜能够给与的最高礼节,都算是给了。

    换而言之,今天司马懿、马钧、贾洪三人,就可以算是大汉以来头一批,享受着大汉骠骑的待遇,接受着在场所有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

    司马懿虽然在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内心当中也是翻江倒海一般,像是他这么聪明的家伙,自然能够体察出骠骑将军斐潜搞这么一套的用意。不过知道归知道,当这一份算是大汉读书人头一份的荣耀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司马懿同样无法拒绝。

    许多聪明人都在心中,和司马懿一样冒出了一个词,叫做千金买骨,不,应该叫万金买骨,但是如果自己现在就是那骨头呢?在场的人也不由得吞了口唾沫,然后双目放光的看着为首的司马懿三人。

    荀谌站在斐潜身后,双手袖着,风度翩翩,长须微微在风中飘荡着,看着前面的斐潜,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些难矣言表的感觉来。

    荀谌也根本没有想到斐潜会搞这么一个仪式。

    这一刻,因为这个特别的仪式,而具备了前所未有的含义,而变得和天下所有的学宫都不同。

    华夏人,是很注重仪式的。

    就像是对于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仪式是就是祭天一样,从上至下,特别是在封建社会之中,就需要这样的仪式来区别等级,来确定身份。帝王认为自己是天子,是受命于天,因此取得皇位之后都会想去搞一个封禅活动,来敲定跟脚。秦代以前有72位帝王在泰山进行过封禅,沿至汉代,封禅像后世的许多国家的阅兵典礼一样,成为每个帝王必然会举行的一项旷世大典,至于之后的王朝,封禅仪礼的流程和细节更是完备到了极致,就连走多少步都有规定。

    帝王搞这样的仪式花费自然不小,然后这样的仪式有什么直接的物质产出和效益回收么?很显然,仪式只会消耗商品物资,并不会直接从天上或者地里哗啦啦的冒出一大堆金银财物来,所以这样一个可以说消耗颇为多的仪式,究竟能做什么呢?

    当然,比如在封禅之中,皇帝自然表示这是为了全天下的苍生带盐,是为了祈求苍天保佑,是为了风调雨顺等等……

    但是实际上,任何仪式都不能完全看其本身。

    就拿后世圣诞夜来说,烛光红酒牛排香薰等等准备好,将女孩子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吃一顿饭?不过么,很多女孩也是心知肚明……

    人们热衷于仪式,古今中外,男女老少,倒不是需要仪式来标明生活,也不是说有了仪式便会立刻有什么变化,而是需要用仪式来让某一刻,某一段的人生,和旁人不一样。

    但凡是理性的人,都知道其实自己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尤其是在阶级等级森严的社会,高等级的人会比低等级的多两个眼睛还是多两个鼻子两只手?从基因学上面来说,所有人类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相同的,甚至和黑猩猩也相同,而仪式就是将这其中的不同,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对于当前的这一批学宫学子来说,之前都是一样在学宫之中,都是穿一样的青衫,但是现在,先不说汇集了所有人目光的司马懿马钧贾洪三人,就连其他的五十余人都一样备受瞩目,在这样一场仪式之中享受荣光,彰显特别。

    荀谌目光越过了斐潜,投向了府衙场中的司马懿三人身上,尤其是司马懿身上。司马懿这个人,荀谌自然是熟悉的,这么些年大比,司马懿和王昶两个人几乎就是轮流拿头名,但是王昶已经出仕,前往了长安,但是司马懿却一直推辞,表示自己什么学识不足啊,年龄尚轻啊什么的,都不肯任职,而如今,这样的一个仪式下来,司马懿和所有其他夸官游街的学子一样,就算是不想出仕也是不成了……

    骠骑将军这一手,着实厉害啊!

    司马懿站在学子队列的最前头,一身红,和身边的马钧贾洪一样,手持槐木笏板,听着身后传来的一些细细低语之声,眼观鼻,鼻观口,静静的站着,但是心中却并不是平静如水,而是也有起伏。

    大比之后,司马懿也明白,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头名依旧是自己的,可是自己在大比这几天之中一直都没有见到骠骑将军,也没有从旁人那边得到什么消息,就连自己的叔父司马徽也因为和郑玄有些撕扯不开,没有多少理会他这边,便不免有些失望和失落,但是没想到骠骑将军居然搞了这样的一个仪式!

    这个仪式之后,自己身上,就和身后的五十余名人一样,都算是盖上了骠骑将军的印记了罢?

    什么头三名,什么穿红批彩,什么夸官游街,在司马懿眼中,这些仪式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一个,就是骠骑将军想要将这些人牢牢的收拢起来,成为其下的助力,成为骠骑将军麾下的一份子。

    很显然,这样的仪式,效果确实不错。

    右边那个姓马的小年轻就不说了,就连左边的那个年龄明显大一轮的贾氏家伙,都激动的胡子乱抖,就差一点泪流满面了……

    这样一圈下来,司马懿觉得,不仅是这五十余名学子会激动万分,心潮澎湃,对于骠骑将军斐潜的忠诚归附之心溢于言表,而且那些观礼的,那些其他还没有取中的学子,定然也是感同身受,恨不得骠骑将军立刻就举行下一次的学宫大比,然后自己便能高中。

    嗯?

    司马懿目光飞快的左右微微一动,这么说来……

    这个骠骑将军,这一次,着实厉害啊!难道说王昶王文舒,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提前一步去了关中?

    咝……

    “吉时已至!”正在司马徽思索的时候,在一侧的礼官,洪亮的声音响起,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挺直腰身,正容以待。

    算了,纵然现在想明白了,司马懿也回不去了,所以也只好老老实实的听着礼官的吩咐,整理好队列,准备迎接夸官游街的仪式开场。

    鼓声隆隆之中,荀谌代表着骠骑将军都到了府衙正中,台阶之上站定,鼓声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全场一片肃穆。

    不得不说,荀谌作为场面人物还是相当合格的,容貌仪态都是上上之选,只见他将手中的书卷展开,略微环视,便朗声而道:“大汉太兴之元,于平阳守山学宫之中,开试诸生,为国取才,五十六名者优,如下……”

    念到了这里,荀谌下意识的便停顿了一下,看到了一般学子,就连已经知道答案的也不免吞了一口唾沫,这才重新打破安静,沉声继续说道,“……学宫大比首名!司马懿,司马仲达!”

    礼官附声高喝:“学宫大比首名!司马懿,司马仲达!”

    两侧的兵卒再次重复,顿时滚滚声浪就像是在平静的水潭之中投下去了一颗石子一般,涟漪荡漾而开,从平阳府衙为中心,向外传播而开,就像是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一般。

    “学宫大比首名!司马懿,司马仲达!”

    一人唱,百人传,最后形成了全城轰隆隆一般的声浪传播而来,纵然司马懿心思灵变,在这样的一刻也不免脑袋之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处何处。

    幸好,司马徽很快的就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拜倒在地……

    随后便是第二名的马钧,第三名的贾洪,然后一直到了前十名,第十一名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成为了其后剩余四十六人的代表,总归有了个名字,而不象是其余的人,只剩下了一个“等”字……

    如此夸名之后,自然就是进入了游街的环节。

    司马懿为首,众人向骠骑将军斐潜行礼之后,便在仪仗的护卫之下,从平阳府衙之中出来,沿着街道的正中,开始缓缓前行。

    众人走得都不快,似乎都在回味着这一切,也似乎要将这样的一个时刻牢牢记在心中一样,如果说人生一场大梦,那么无疑这一刻就是最为美梦的时候。

    从司马懿等人出来,全城肃穆的氛围立刻就转变成为了喧嚣热闹,早就准备好的爆竹被纷纷丢到了火盆之中,劈里啪啦的发出了声响,混杂在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中,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

    司马懿三人所乘坐的马都是阉割过的,又经过了调教,脾性温和无比,纵然一旁鼓乐喧天,人声鼎沸,也依旧不紧不慢的迈着小步。

    司马懿仰头望着天空,望着前方的三色旗帜,又瞄了瞄一旁涨红了脸的马钧和已经是忍不住泪如雨下的贾洪,罢了,罢了,既然骠骑将军如此之礼仪,某便尽心辅助一番罢!



    就在斐潜在平阳大张旗鼓的搞着学宫大比之事的时候,在阴山的赵云,已经在安排着各项的事务,尽可能将一切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因为赵云他很快就又要出征了。

    在阴山,主要就是三个方面的事情,一个就是屯民,一个就是练兵,另外一个就是有关胡人方面的事务。

    屯民么,按照汉制,自然是编户齐民,这个事情因为阴山这边大多数都是流民授田,所以早就有图册,所以按照图册进行收取赋税也不是很困难,问题是因为随着阴山的人口争夺,土地从生田开发成为了熟田,粮食产量和粮食品种都在不断的增加,原本赵云和马越较为粗狂的处理方式,有些跟不上专业的民政官吏了,所以这一次,河东的裴茂出任了阴山丞,专门负责民生政务之事,也算是给赵云减轻了不少的负担,也是让赵云可以暂且扔下这些政务,专心转向军事。

    裴氏和斐氏,在春秋之时其实就是一家,只不过后来分出来而已,所以大体上关系自然还是比一般的要亲近一些的,如今骠骑将军权势越发的高涨,河东裴氏自然也就越发的密切起来,所以纵然阴山这里不怎么算得上是富庶的好地方,但是裴茂依旧来了,而且勤勤恳恳,没有任何怨言,因为裴茂也知道,阴山这里,非常重要。

    要争夺天下,自然粮草为先,没有钱粮拿个屁去争天下?

    而现在骠骑将军斐潜之下,平阳河东一块的粮草潜力基本上已经算是定数了,关中虽说渐渐恢复,但是关中本身人就很多,未来可能还会更多,所以额外的阴山产量地,自然就非常的重要,而且现在阴山之处,不管是粮食产量还是粮食种类,都比前些年要多许多,不同的粮食需要的不同的储藏方式,这自然不是赵云或者马越擅长的。

    因此裴茂一来,就立刻入手开始整顿仓禀,一方面计划人手,准备秋收,一方面修建仓库,准备存储,同时还整理了一些失修的道路。裴茂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带了一些家族之中的子弟,顿时一下子就将阴山的民政之事搞得像模像样,有声有色起来。

    不得不说,世家士族虽然有这个那个的问题,但是这年月还真离不开这些世家子弟,打比方来说,世家子弟就象是人大政经系出身的,庶族再有本事,也是野鸡大学毕业的,不管是眼界、经验,还是待人处事上,往往差距都很大。

    阴山这里,流民来源繁杂,不仅是各地各区的,还有些“从良”的,再加上和南匈奴有些混杂,所以也有些混乱,如今裴茂自然看不过去,重新将民册梳理了一边,这个可不是什么简单排序一下的事情,还涉及到了许多乡野之中的事务,比如鳏寡孤独,都必须安排一下,同时裴茂还深入到了村寨之中,和普通百姓攀谈……

    当然,这也是汉代民生官吏,比如郡守县令本身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因为汉灵帝从买官卖官开始,很多官吏的指标就成为了钱财的数量,导致从那个时候起,许多官吏就只是注重敛财,对于不能有钱财收入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也从不作为,所以什么探访民生的事情,也就渐渐没有人做了。所以到了现在,裴茂这个阴山丞,作为一个千石官吏,能够真正蹲在地头跟老农唠嗑的,也算是不错了。

    有些裴氏子弟劝说裴茂,表示这样沾染泥巴,一身土腥味试了身份,“应重其威,不当与老农语……”

    裴茂竟然发怒,当众呵斥,“吾昔日于河东,家中亦是贫寒,常亲耕垄亩,今且不论贵重,既任之职,便需民事!若见泥,便觉其秽,恐污鞋袜,若嗅粪,即觉其臭,恐污衣裳,若见老农,便觉其钝,恐绝丝竹,如此距黎庶日远,如何体察民情?!又如何知晓民意,上传下达?岂非羞居高位,尸位素餐乎?!”

    旋即裴茂将那个表示应该“应重其威”的子弟赶走了,不让其继续留在阴山。且不管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作秀,抑或是裴茂有意为之,但是至少这样一来,裴茂在阴山民众当中形象算是树立起来了,阴山之民也对于裴茂逐渐接纳。

    赵云观察了一段时间,偷偷的自己也记录了一些裴茂的方法手段,然后这才和裴茂交了一个底:“骠骑屯田之策,租赋分等,劳役轮次,巨光兄需费心了……某现需备军,不日将征也……”

    “出征?”裴茂有些皱眉,倒不是裴茂敢对于军事上面的事情指手画脚,而是既然要出阵,按照汉代惯例,想必少不了粮草储备转运,还少不了征调民夫劳役什么的,不是说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几乎就等于是多了一大摊子的事情。现在又值秋收,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不怎么好处理,所以裴茂才有些迟疑和为难。

    汉代惯例,劳役什么都是当地摊派,兵卒出阵,劳役什么的就算是十取一,也会抽调了大量的人口劳动力,若是出阵规模更大,说不定还要更多的人……

    赵云笑了笑,他知道裴茂在担心什么,便解释道:“巨光兄有所不知……此次出兵,多就食于敌……且引匈奴乌桓为两翼,无需额外民夫劳役相随……”

    “就食于敌?哦,原来如此!”裴茂恍然,顿时赞叹道。“某竟然没有想到!将军果然远虑……”

    赵云摆了摆手,说道:“此乃骠骑之令也,某不过是奉命行事……”

    裴茂立刻接上,表示说道:“骠骑将军运筹帷幄,吾辈难及也!”

    赵云笑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说道:“巨光兄恐尚未见得单于,正值今日晴朗,便于某同行前去拜访如何?日后也好相处……”

    裴茂自然是欣然同意。

    两人点了护卫,向西而行,渐渐的离开了汉人的阡陌纵横交错的场所,进入到了有些胡人帐篷的地界。

    这几年,南匈奴人也渐渐的开始学着汉人定居种植庄禾,所以裴茂一路而来,便看见不少胡人在帐篷前后开了田地,种植了一些庄稼,此时也差不多进入了成熟期,还有些胡人在庄稼之间劳作,若是不看一旁的帐篷和牛羊棚栏,就只看其劳作在庄禾之间的场面,几乎就和汉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裴茂见状,不禁眉头蹙起,对赵云说道:“匈奴于此,竟然如此重农桑?观之如汉家一般,恐其日久,便与汉民皆同也……若是如此,这将来……吾等将无可货贸也……”

    赵云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闻裴茂如此一说,似乎觉得也有几分的道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说道:“此乃教化之策也……”

    “胡人,蛮夷也,终归是……”裴茂摇了摇头,说道,“骠骑此策未免怀柔过甚……待某过些时日,上表论谏一二……”

    赵云没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毕竟这个算是裴茂自己的事情,有些什么想法给骠骑将军斐潜写表章,也是正儿八经的地方官员的责任,所以裴茂这样表示也无可厚非。

    正行进之间,忽然有一队匈奴骑兵远远而来,到了三四百步的时候放缓了速度,更有领头的人高声招呼着:“可是赵将军来了?”

    赵云笑道:“秃瑰来头人!没错,是我来了!你那里可有好酒?”

    秃瑰来哈哈大笑,显然对于赵云的直接不客气很是高兴,一边吩咐着手下去上报给南匈奴单于於夫罗,一面上前迎接,“走走!先去我的帐篷坐坐!有好酒!肯定有好酒!”

    上一次秃瑰来跟着赵云甘风等人,前往幽州,虽然说没有直接攻伐幽州领土,但是也捞到了不少袁军的兵甲刀枪,这对于没有冶金炼铁能力的匈奴人来说,也算是不小的收获,再加上一路上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的人员损伤,因此见到了赵云自然是亲切热情得不得了。

    赵云替裴茂介绍秃瑰来,于是便汇于一处,转向去秃瑰来的草场。等到了秃瑰来的帐篷的时候,秃瑰来的手下族人已经放倒好几头牛羊,升起了十来堆的篝火,还有不少人驮着拖着一袋袋的马奶酒出来……

    秃瑰来大笑着,挥舞着手臂:“再去拖两头牛来!还有酒呢?这些怎么够,再去拿,再去拿!都拿出来!”

    裴茂有些瞠目结舌。

    “若吾等国强……便是如此……”赵云看到了秃瑰来走了过来,便转口说道,“巨光兄安坐,别客气就是……”

    转头过来的秃瑰来,刚好听到了赵云的后半句,点着头大笑着:“对,对!千万别客气,千万不要客气!来来!先喝这个!这个也吃点,这个也不错!”

    裴茂不由得心中生出了一些感慨,也哈哈笑着,端起了酒碗,“此杯酒敬骠骑……嗯,也敬你们的单于……”

    秃瑰来也是兴冲冲的举起了酒碗,用手指头沾了沾,弹了两下,代表着敬了天地,然后举着高呼了一声匈奴语,便咕嘟嘟喝下了肚。

    又喝了几碗,秃瑰来便按耐不住,直截了当的问道:“赵将军,是不是又要出兵了?这一次还是去幽州?”

    赵云到这里,原本也是为了找於夫罗要兵卒的,所以听了秃瑰来的问话,也没有隐瞒,便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怎样,这一次还是你去么?”

    “当然还是我跟去!一定是我跟着去!”秃瑰来喜上眉梢的拍着胸脯,然后忍不住站了起来,朝着一旁的族人大声的呼喝了几句,顿时引来族人的热烈回应,就像是过年过节了一样,充满了喜庆的味道。

    裴茂看着,目光之中略带出了一些思索的神色。

    南匈奴人因为各自驻扎的地方比较分散,所以纵然秃瑰来去通知了於夫罗,於夫罗也一时半会不可能立刻赶到,所以赵云和裴茂也就暂且是在秃瑰来的族落内住下来,等待於夫罗的到来。

    赵云喝了三碗,旋即停了下来,大口吃喝起来,等吃喝差不多了,便和秃瑰来说是要休息,另外叫了一个比较能喝的手下来陪着秃瑰来喝几轮,便和裴茂一同离开了秃瑰来的篝火晚宴。

    秃瑰来也不以为意,也没有硬拉着赵云要拼酒,而且如果这一次真的要跟赵云一同行动,自然也不能全靠喝酒上的本事,族内还是有些事情要准备的,因此在赵云裴茂离开了之后,也没有持续多久,差不多了也就散了场,各自休息不提。

    裴茂左思右想,始终不解,最后忍不住问赵云道:“子龙将军,匈奴人都是如此么?如此……颇有些闻战则喜?”

    赵云说道:“也不尽然,之前去幽州之时,匈奴之人也有些犹豫不决……此次,呵呵,多半是驱之于利罢了……”

    “怎么?”裴茂会错了意思,皱眉说道,“莫非需吾等多供粮饷?”

    赵云摇了摇头,说道:“粮饷么,是有给一些,但是大部分还是其自筹,并无额外调拨……”出发的时候会给一波,大概就是安家费的意思,至于之后匈奴人能赚多少回来,那就是匈奴自己的事情了,不会额外再给匈奴人更多的粮草。

    “什么?果真如此?昔日”裴茂愣住了,不敢相信。

    裴茂记得在中平四年的时候,因为张纯因不获张温重用而心生不愤,便和与张举及乌桓的一些人,举兵叛乱,搅乱并州,幽州,辽东之地,聚众多时达十余万人,四处掠夺,朝廷当时也没有什么多余兵力,便征发河东,并且招募了南匈奴一部协同平叛,而当时不仅要给匈奴人大量的粮草,而且南匈奴人似乎也没有如此的兴奋和配合……

    同样是招募匈奴人进行辅助,但是南匈奴人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同,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发生了改变?而且整体来看,似乎给南匈奴人的粮饷什么的更少了,然而匈奴人反而更开心?

    裴茂思索着,久久不能平静……



    南匈奴单于,於夫罗骑着马带着一帮护卫来了,但是让裴茂有些意想不到的是,於夫罗居然在腰间不是带着一把刀,而是插着一把描金扇子,时不时的还拿出来扇两下,让裴茂颇有些牛头对上了马嘴的感觉。

    不过相对于秃瑰来,於夫罗就表现得不是那么热切于参战了,说道:“赵将军有所不知,小王此处,也是有些难处啊……如今秋牧在即,吾等又唯知畜牧,不通稼穑,民少且散,若抽集人手,怕是无以繁殖,可奈何之?加之兵铁亦是缺乏,这个……确实有些为难啊……”

    赵云看了裴茂一眼,之前他可以说是阴山大小事务一把抓,现在既然民生分出来给裴茂,自然也就需要裴茂来出面做这个决策,这也是他要带着裴茂一同而来的原因。

    裴茂会意,反正来的时候也和赵云相互之间通过了气,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也没有和赵云再次合商什么,便是直接说道:“今单于忧虑稼穑畜牧,大可不必!吾等虽为近邻,实乃一家,如今单于若是觉得人手不足,不妨依照之前之策,某调派写人手过来协助就是!至于铁具么,单于放心就是,不会动用单于之器,我等自带!”

    於夫罗一听,连连摇头,说道:“不妥,不妥!既是一家,又怎能频频烦劳?不若这样罢……还请派些匠工前来便可,如此岂不是各自方便?”

    “匠工?”裴茂和赵云对了一下颜色。

    赵云面无表请的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於夫罗有些紧张的看着赵云和裴茂。这“鱼”和“渔”,应该怎么选,於夫罗多少还是能明白的,之前虽然说有汉人也是过来帮忙,但是汉人一走,自己的手下依旧是该不会的照样不会,并没有说因为汉人帮忙播种了,帮忙除草了,这些习惯了畜牧的家伙就看几次就能会了,而且自己手下始终不会冶炼铁器,这就意味着不管是兵器还是农具,始终都需要依靠着汉人,如果哪一天没有了,自家就算是储备得再多,也是会一天天生锈,一天天磨损,消耗个干净。

    所以,还是要有自己的工匠最好,所以於夫罗就想着要借这样的一个机会,从汉人手中扣一些好处。

    裴茂迟疑了一下,说道:“单于,此事么……若是调派劳役,指挥人手,此乃某之职内之事也,故而一言可定之,然工匠么,多属黄氏,乃骠骑将军亲属,这个么……还需禀明骠骑……”

    於夫罗哗啦一声撑开了折扇,摇晃了两下,然后又是哗啦一声合了起来,说道:“好说,好说!自然需要说一声……哈哈,哈哈,没事,来来,先喝酒!先喝酒……”

    又是篝火晚会,又是杀牛宰羊,反正匈奴人认为好吃的不过就是肉,烤的,煮的,如此而已,顶多再搞些噱头,比如杀的牛羊是有些什么特比的云云,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待到了酒宴结束,两边人分开,秃瑰来到了於夫罗近前,一边给於夫罗递上一块热巾搽脸,一边低声说道:“单于,要是他们不派工匠来呢?”

    於夫罗用热巾在脸上用力的搓着,搓得皮肤都有些发红,然后才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要工匠!磨刀我们会,可是刀要是断了,我们却不懂得怎么接回去!汉人懂的很多,很多,我们必须要学一些……必须要学……”

    秃瑰来点头说道:“没错,汉人好多东西……”

    於夫罗说道:“之前我们不懂得种庄稼,现在不也是懂了么?只要用心学,没有什么学不会的!等都学会了,我们也可以像是汉人一样,什么东西都会做出来,就不用天天去找汉人交易了,让汉人赚钱,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卖东西赚钱!到时候就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东西,更多的牛羊!”

    秃瑰来不是很懂,但是也连连点头,不住的称赞於夫罗考虑周道,深谋远虑什么的,用词自然不是这么的文雅,意思么差不多就是了……

    於夫罗摆摆手,说道:“上一次你去了幽州,怎么样,觉得汉人的那个大将军和这个骠骑将军,究竟那个更强一些?哪一个可能会赢?”对于汉人的官秩,於夫罗也是有一些了解,知道这个大将军比骠骑将军是要更大一些,但是就像是什么撑犁大单于也不见得比什么羌渠单于厉害一样,称号这个东西也不见得完全能够按照实力上面的来排列。

    南匈奴人,或者说是胡人都比较的现实,汉人的什么家国大义的理论,不论是於夫罗还是秃瑰来都根本不在乎,他们只想知道究竟谁更强大,然后他们自然就站在谁的一边。

    秃瑰来挠了挠脑袋,之前他虽然和袁军交过手,但是那也是一小部分的袁绍军队,就能代表了所有汉人大将军的所有部队?似乎也不能这么说,但是也不能说那个汉人大将军就会比这边的这个骠骑将军厉害,所以秃瑰来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啊……其他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如果是骑兵么,应该还是这里的这个骠骑将军厉害些……”

    於夫罗默默的点点头。这一点,於夫罗倒是相信,甚至他觉得,这个骠骑将军手下的这些骑兵,就算是放到整个的大汉去,估计也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唉……”於夫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秃瑰来问道:“单于为什么叹息?”

    於夫罗说道:“若是之前么,我们还可以用战马来和汉人谈,而现在……那些该死的羌狗,真是什么都敢买卖……”之前汉人有冶金,有器具上面的优势,而南匈奴人有马匹,有骑兵上面的优势,而现在……

    秃瑰来默然。

    那些白石羌人似乎已经是非常习惯于行商了,几乎整个部落都变成了一队队的商贩,然后从一个胡人定居点游动到下一个草场,携带者胡人的物品然后到汉人领地之内换成其他的物资,然后再回头去找胡人,有的甚至一年可以走三四趟!搞得现在基本上大漠之中几乎所有游牧的都知道缺什么东西就找那些白石羌。

    秃瑰来又抓了抓脑袋,然后说道:“单于,我琢磨着,其实我们也可以跑一跑的……羌人这些家伙大多数都是往西面去的,而我们可以往北面,北面虽然人少一些,但是也还是有一些的……”

    於夫罗沉吟着,“让我想想,想想……”

    ……(﹁﹁)(? A ?)……

    黎阳。

    袁谭坐在帅帐之中的桌案之后,呼吸有些零碎和混乱。

    帐外的卫兵高声呼喝道:“军师到!”

    袁谭一愣,旋即出声说道:“有请!”

    大帐门帘掀开,辛评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桌案之上的金印,皱了皱眉说道:“这便是曹贼所送之印?”

    袁谭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乃天子所赐也……”

    辛评闻言,微微朝着金印拱了拱手,算是表示对于天子的尊敬,不过也不算是多么的标准,因为不管是袁谭还是辛评,都知道现在天子说什么话,其实做不了什么数,不过是曹操假借天子的名义在搞事情而已。

    辛评向袁谭看了一眼,袁谭会意,将桌案上的金印翻了过来,给辛评看。

    “果不出所料……”辛评看了一眼,便是哼了一声。

    金印雕刻着“冀州牧袁印”五个字。

    原来冀州牧的印绶,是韩馥的,后来袁绍取了去之后,朝廷后来迫于形势,便是捏着鼻子忍了,然后送给了袁绍新的冀州牧印绶,表示认可了袁绍对于冀州的实际统治权,后来的大将军之印也是如此,不过么,现在不管是大将军的印绶还是冀州牧的印绶,应该都在邺城,在袁尚的手中,因此曹操将这样一个“冀州牧”的印绶送倒了袁谭这一边,用意也就自然十分明显了。

    “此乃二桃三士之策也!”辛评沉声说道,“曹贼端是如此毒辣!”辛评也不是傻子,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曹操的用意。

    袁谭摸着金印,默然无声。

    有些事情是知难行易,但是也有不少事情是知易行难,谁都知道,但是临到了头的时候,未必谁都能做得好。

    对吧?

    袁绍现在病逝,如果袁家三兄弟齐心协力,那么就算是曹操再怎样的用策,如何的挑拨,都是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的,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是……

    就像是当年袁绍和袁术如果能够齐心协力,这个天下恐怕是早就该旗易帜了。

    辛评看着袁谭,心中长长的叹息一声,这,或许就是袁氏的宿命?

    “军师……”袁谭低声说道,“曹司空言,若是某有意,便刻出兵支持……不过青州就算是……”

    “呵呵……”辛评摇头道,“公子切莫忘了假道伐虢之故事!”

    袁谭点点头,说道:“某也知道……”

    是的,道理么,大家都知道。就像是后世的彩票,大家都知道中大奖的概率低的可怜,但是依旧有一批批的人抱着多买少买多少要买的想法,不断地投入其中,还甚至产出了什么“一元得”等等得新花样线上彩票出来。

    万一呢?

    对吧,万一呢?袁谭心中就像是后世的彩民一样,明明知道不可能中奖,但是依旧有个声音在说着,万一呢?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辛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公子……某这就去邺城一趟,陈明厉害……须知合则利,分则败,想必邺城中人亦不愿见袁氏之基,四分五裂落于旁手也!”

    袁谭一愣,目光微微一动,说道:“若是……不奉某为主……”

    “……”辛评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届时再行他法也不迟!”

    袁谭低下头,似乎是考虑着什么,半响之后才说道:“如此,也好……”

    当然,如果说袁尚愿意让出这个位置来,袁谭也自然不可能持续不依不饶的要至于袁尚于死地,也不想要背上一个兄弟之间相残杀的名头。而且这样也可以告诉他那个自小就收到了宠爱的三弟,这个世界不完全都是围绕着他一个人来转的,只懂得防着自家兄弟,结果外人都虎视眈眈到了门前,如果再不清醒一些,到时候白白给外人占了便宜!

    辛评拱手,便匆匆带着十几名的护卫,向邺城而去。

    在辛评的心中认为,像是这样的事情还需要特别考虑么?大敌当前,纵然家中再有不和,也应该协手起来共同抵御外敌才是,正所谓血浓于水,更何况如今袁氏基业动荡不安,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这个时候就算是维持什么名号,什么面子有什么意义?等到抵御外敌之后,什么都稳定下来了,在进行论功行赏分割地盘什么的也行……

    然而辛评没有想到,他原本是好意的到邺城报信,说和,但是在袁尚眼中,却成为了一种来自于他兄长袁谭的威胁……

    “不孝之人!”袁尚这么称呼袁谭的,“父亲尸骨未寒,便去投了曹贼!如此不孝之人如何能掌大业?!岂不是有辱父亲威名?更至忠孝于何地?!”

    辛评连忙解释说袁谭并没有和曹操勾结在一起,但是袁尚表示,如果没有勾结在一起,那么那个冀州牧的印绶又从何而来?辛评说这个是曹操的奸计,袁尚就说那个不孝之人就利用曹贼的奸计,然后来计算自家兄弟了?

    辛评大怒,表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

    袁尚也是大怒,表示不做人的事情还想要听什么人话,更何况自己怎么就不说人话了?“若欲信于某,便直击曹贼,何领兵至冀乎!”

    “若说大公子领兵而来,便是心怀歹意,那么三公子下令拒绝调配兵甲,隔绝粮草又是何意?”辛评说道。

    “与其兵甲,便欺于某乎?”袁尚振振有词。

    袁谭在袁绍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曾经上表章说需要一些兵器粮草物资,但是那个时候袁绍已经病得很重了,所以这个事情就一直没有办,拖着,结果到了袁绍死后,袁尚本身就忌惮袁谭,更是不愿意给东西了。

    辛评气得并手一指,“竖子!袁公大业便败于汝手!”于是乎自然是不欢而散。



    邺城。

    别看之前太史慈在邺城之下很是让冀州人大吃了一惊,吓得魂飞魄散得样子,但是实际上邺城得城防还是非常强的,而且之前太史慈也只是在外游奔袭,并没有直接攻城,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袁氏修筑,邺城可以说是冀州第一雄城也不为过。

    郭图负手立于城楼之上,心事重重的看着远去的辛评,直至辛评一行激起的烟尘全数消失了,依旧张望着,久久不动,眉头紧紧皱着,脸上愁云密布。

    辛评昨夜找过他,和他有过一番的商议,但是最后也没有商议出一个什么结果来,甚至因此发生了争吵……

    但是郭图知道,辛评说的有一部分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袁氏三兄弟,如果不能齐心协力,那么袁绍遗留下来的基业,也就完了!同样的,像是郭图这样依附着袁氏的人,也会失去了根基,失去了荣华富贵。

    可问题是……

    袁尚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一日三次的召见审配逢纪郭图等人,还有一些冀州的大士族,甚至不惜说得很直白,如果他们支持袁尚,袁尚便会投桃报李,会给官职,会免赋税,会举孝廉,基本上能给得,袁尚都给出来了,也就等于是说,就算是现在众人反悔,倒向了袁谭,袁谭也不见得能给出比袁尚更好的条件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目光短浅的家伙依旧等着袁氏兄弟两个,不,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兄弟三个相互撕逼,看最后谁给的条件更好,便会最终倒向哪一个……

    什么?

    大汉司空曹操?

    无所谓啊,在那个人手下不用缴纳赋税?交给谁不都是交么?说不定袁氏曹氏最终决一胜负了之后,日子还能更好一些,至少不会天天担心着接到什么临时的要钱要粮草的征调令!

    所以,真正在其中不断衡量利弊,会因为一个决定而产生极大的区别的,便是像是审配郭图之辈了。

    郭图对于袁谭,抑或是袁尚,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不过因为之前袁绍倾向于袁尚,作为体察上意点到了满级的郭图,自然也是和袁尚多多亲近,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觉得郭图肯定支持袁尚,可是有时候郭图也不禁会想,或不会袁谭更好一些?

    当然,也就是想一想而已。

    袁谭本身的能力也不怎么样,这一点,郭图是知道的,但是话说回来,袁尚的个人能力么……

    “公则忧虑何事?”逢纪走了过来,城头上的风一吹,显得大袖飘飘。

    “元图兄……”郭图拱了拱手,面不改色的说道,“仲治此去,怕是……必有一战啊……”

    逢纪点了点头,但是依旧毫不为意,说道:“若是大公子兴兵而进,便是自寻死路!”

    这一点,郭图也是同意,这也正是他们几个人最后统一起来的认知,就是袁谭进兵,对于袁谭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如果袁谭是个聪明人,便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很简单,第一,邺城是一个雄城,雄城不仅是难以攻打,而且还代表着在邺城之中有相当数量的粮食器物储备,就算是真的被围被攻打,也不是短时间能够攻克的,而依照袁谭的兵力,是绝对无法满足攻下邺城的标准的。

    第二个方面,现在正值秋收了,所以袁谭一旦开启战端,等于就是自己绝了税赋,青州能有多少赋税,还不是要靠冀州供给的?因此若是袁谭出兵,便是一条毫无退路的绝路!再说,身为兄长,不能树立一个谦虚容忍,恭亲温和的形象,反而要对自家兄弟举刀枪,这还会有人支持袁谭么?

    最后才是曹操方面的问题。

    所以,逢纪审配,甚至郭图本身,都觉得袁谭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并不太可能直接领兵进军,毕竟这样一来,收支不成比例,袁谭应该没有那么笨。

    然后么,等秋收一过,赋税自然都是会陆续集中到邺城,不管是袁谭还是袁熙,都必须仰仗着冀州的赋税才能过活,所以这个事情,恐怕多数也就是这样不了了之了……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袁谭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就选是袁尚掌握了冀州又如何?郭图认为,如果说袁谭能够表现的可以和曹操进行抗衡,甚至有能力压制曹操,相信不久之后,很多人也知道应该怎么选择,根本不需要现在和袁尚进行争夺。

    如此方为正途啊!

    可惜辛评不接受……

    辛评表示现在如果不能将后方的这些事项确定下来,如何能够让袁谭安心在前线抵挡曹操?如果袁谭抵挡不了曹操,难道袁尚就能抵挡的住?这样一来,还不如直接支持袁谭,省了自乱阵脚,反而给了曹操机会!

    辛评这么说,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有道理便一定可以办得成的,也不一定是谁更有道理便是按照谁的来办的。袁谭若是能够像是骠骑将军斐潜那样,手中握着大量的强悍的兵卒,就算是没有什么道理也会变得有道理……

    同时,袁绍执政之时,留下来的,或者说袁绍有意搞出来的问题,也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袁绍崇尚平衡之术,所以手下谋士那个翘起来的,就会受倒袁绍的打压,而弱小的一方反而会得到袁绍的扶持,在袁绍一个人统御全数的时候,这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或者说就算是有问题,袁绍大体上也能调整,对付得过去,然而现在没有了袁绍的控制,谁当老大谁服气?这些年头,谁没有点相互倾轧的事情?

    尤其是郭图自己。这两年也做了不少的龌龊事情,虽然其中很多是按照袁绍的意思在办的,可是现在袁绍死了,一个是死无对证,二来正常来说,谁也不可能去找一个死人的麻烦,所以麻烦便是落到了郭图手中。袁尚因为需要自己的支持,所以不会计算着一些龌龊事情,若是跟了袁谭,之前并没有多少铺垫和前戏,这要是摩擦起来,肯定生疼无比……

    所以郭图也很矛盾,心中纵然是知道当下这样的作法并不怎么好,但是权衡利弊之下,也只能是这样了。

    ……_(:з」∠)_……

    秋天的早晨,空气总是新鲜且凉爽的,可是袁谭心中却如同点燃了一把火一样,在不断的燃烧,不断的煎烤着,令他痛楚和不安。

    袁谭几乎是坐了一整夜,露水浸润了他的头发,等到朝阳从东面升起,第一缕的阳光刺入到了袁谭眼眸之中的时候,让其蓦然惊醒。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袁谭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长夜久坐,导致筋骨酸痛的身躯,然后呼唤着让护卫准备洗漱,早脯等等……

    辛评闻声前来,拱手一礼。

    袁谭将热巾覆盖到了脸上,在热巾之下闷闷的说道:“三弟肯定以为我是吓唬他的……对吧?他一定以为我在吓唬他……就像是小时候我经常说要揍他一样……”

    辛评:“……”辛评自诩为是一个不错的谋士,既然作为谋士,那么尽心为上做出谋划,至于采不采纳,又或是走向何方,谋士终究不能替代主上去做决定。一旦上面决定了什么事情,谋士的责任就是将这一件事情做好。

    “……那个时候他就会去找父亲,然后父亲就会过来训斥我……”袁谭的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可是他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真的想要揍过他!我只想着要让父亲多跟我说几句话……就算是父亲骂我都行……”

    辛评低下头,不由得轻声叹息了一声。

    “我想再看一眼父亲……”袁谭将已经失去了热量,显得有些冰寒的巾丢到了地上,“可是我的好弟弟啊……他依旧死死的守着……就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给我!最后一面啊!”袁谭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变成了嘶吼一般。

    辛评久久无语,半响之后才说道:“大公子,考虑好了?”

    袁谭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考虑好了……今日便起兵!直进邺城!”

    ……((ノ*T_T*)ノ┴—┴……

    “大公子疯了不成?”逢纪扒在城头之上,看着袁谭的旗号和兵卒,忍不住叫道。

    郭图默然无言。

    在一旁的审配,也摇了摇头,半天没有说话,半响之后仰头看天,颇有些伤感的说道:“此战之后,袁氏……”

    “咚……咚咚……”

    审配没有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战鼓声打断了。审配的心也不由得伴随着战鼓也扑通扑通的跳动了起来,和郭图对视一眼,也几步冲到了城垛之处,朝着远方望去。

    “咚咚……”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渐成轰鸣之声。

    邺城内外,民众兵卒,所有人的心,也是随着远处的战鼓声而剧烈地跳动着。

    “啊啊啊……”一旁有尖锐的声音响起,审配转头看去,是袁尚在城门楼上挥舞着手臂,尖叫着,“他们上来了!迎战,迎战啊!”

    审配发出一声为不可察的叹息声,然后沉声大喝道:“擂鼓!准备迎战!”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审配站在城垛之后,凝神注视着从远方逐渐出现的袁谭军队,转头对袁尚说道:“公子,刀枪无眼,还请回城中罢,某定能护得邺城安全,公子大可放心就是。”

    袁尚点点头,“好好,某静候佳音……”

    看着袁尚在护卫的保护之下,转回了城中,审配目光游动,然后重新看向了形成了兵阵,逐渐向邺城逼近的袁谭军团。

    “这是要真打啊……”一旁的郭图念叨着,“还真的打了……这,这真是……”

    一片沉默。

    城楼上高高矗立的大纛在风中呼号。审配抬头看去,大纛上那个巨大的“袁”字象波浪一样剧烈地翻滚着,而城下,也有一个“袁”字在不断的翻腾着。

    ……(/??Д??)/……

    “都准备好了?”袁谭骑在马背上,望着邺城城头,沉声问道。

    身边的军侯点头应是。

    “那就打罢!”袁谭举臂狂吼,“开战!开战了……”

    因为邺城雄浑,而且袁谭也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可以将这么大的一个邺城团团围困,所以在清除了城外的营寨之后,袁谭只能是选择从一面主攻,一面佯攻。

    原本邺城之外是有兵寨的,而且多的时候甚至有三座,但是一是太史慈当年焚毁了一个,后来在袁绍南下攻打曹操的时候又基本上将兵寨当中的兵卒全数带走了,后来兵败之后,因为各种方面的原因,这几个兵寨一直都没有恢复到其鼎盛的状态之下,现在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和劳役在其中驻扎,因此袁谭领兵而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便是扫平了邺城周边,开始针对于邺城主城,展开攻势。

    因为邺城周边的进展顺利,袁谭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期望,一些更多的,更大的期望。

    辛评之前提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案,辛评他认为,袁谭既然已经决定和袁尚争夺,那么就不能只是看着邺城一地,必须着眼于冀州全地,既然出手,就必须胜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面对邺城之雄伟,如果能够不战而下,则是上佳,若是不能,也不可在邺城上消耗太多兵卒,否则在得不到补充之下,纵然最后能够胜利,恐怕也难以应对将来的复杂局面……

    袁谭原本认为辛评说的不错,但是现在,袁谭在邺城外围及其顺利的刺激之下,开始觉得似乎邺城也能够像是外围一般的顺利,一举可下!

    两杆“袁”字战旗越来越近,然后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战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着邺城城墙上下!

    黑色的长箭在空中飞舞,血色的刀枪在风中呼啸!

    数十架云梯被高高的举起,身穿着同样青色战袍的兵卒拼杀在一处!

    巨大的石块在云梯上肆虐而下,厚重的擂木挟带着风雷之声从天而降!

    这里是邺城。

    这里是袁氏兴起之地。

    如今,袁绍尸骨未寒,继承者们已经相互举起了刀枪……



    骠骑将军在平阳搞得风生水起,而在川南的刘备,却有些手足无措。

    刘备舍不得定笮,也不甘心就这样退兵,幸好所选的营盘位置还算是不错,有山势可作为防御,又有一侧的河水可以日常用来捕猎补充,所以纵然笮人前来试探了两三次,最后都没有突破刘备的防线。

    只不过刘备也没有多少力量来再次进攻,于是双方便僵持了起来,直至关羽简雍带者一队兵卒,押运着粮草到来。因为陆地上转运不是很方便,所以这一次关羽和简雍干脆是买了一些民用的小船,结成了一个小船队,沿着河流而来。

    孙乾依旧留在成都,算是作为一个联系的纽带,做一些调和协商的工作。

    兄弟再次相见,刘备不禁涕零,眼泪汪汪的抱着关羽哭了一阵,才算是几个人坐下商议当下的局面。

    刘备详详细细讲述了这一段时间来,他和笮人之间的拉锯作战的整体情况,然后又将探查的定笮和周边的地势地貌做了说明之后,众人一时间不由得都沉默了下来。

    简雍皱着眉,捋着胡须,沉思了很久,然后说道:“主公,雍有一事不明……”

    刘备说道:“宪和请讲。”

    简雍点点头,说道:“主公观笮人如何?勇于羌人乎?猛于川卒乎?”

    刘备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笮人之兵,宛如林中之蝇,驱之不去,杀之不尽,若是置之不理,又是叮咬,甚是烦恼……至于武勇,不如川兵甚也!”

    简雍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然……”简雍看了一下刘备和张飞,拱拱手说道,“雍就直言了,多有得罪……”

    刘备摆摆手,说道:“宪和直言就是,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顾虑。”

    关羽眯缝着眼,沉默不言。至于一旁的张飞也是哈哈笑着,表示让简雍直说就是。

    简雍可以说是从刘备起事的时候就一路跟随着的老人了,相处时间长了,虽然不像是关羽张飞一样和刘备那么的亲如兄弟,但其实也差不到那里去。

    “笮人若是武勇过人,那么昔日为何蜷于定笮一地?”简雍缓缓的说道,“吾等之兵,不敢说与骠骑之卒匹敌,然亦可轻胜川兵也……主公,二位将军,不觉得此间颇有蹊跷么?”简雍的意思很直白,也很简单,你看看,定笮的这些笮人,连川兵都打不过,然后怎么忽然现在就可以跟我们有来有去的搞了十几个回合?

    刘备思索着,也是点头说道:“宪和所言甚是,某亦有此疑虑也……”

    关羽丹凤眼一睁,不怒而威,沉声说道:“宪和之意,便是有黄雀于后?”

    简雍缓缓的点了点头,“笮人,蛮夷也。既不通兵阵,亦不修甲器,如何能久战?雍虽说初至此地,亦觉得此事甚异也,若是无人于后驱使……毕竟吾等于川中,不闻笮人半点声名?”

    笮人如果说是这么的厉害,那么自然这些年头和刘璋什么的肯定有些争斗,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刘备一拍大腿,说道:“宪和果然敏锐!此言便尽释某惑也!来人!将缴获笮人兵刃取些来!”

    护卫抱了一些兵刃进来,咣当当往中间一放。

    刘备取了一柄战刀,上下看了看,愤然说道:“果然是汉家所制!”

    关羽也眯着眼拿着一把看着,冷然说道:“锈色浅薄,乃新制不久也……”

    “好啊!”张三爷顿时蹦了起来,怒声大叫道,“原来如此!竟受了贼子暗算!哇呀呀,气煞某也!”

    刘备将刀插在了地面上,说道:“三弟稍安!之前吾等于明,自然吃亏,当下既得宪和点明,便是形势斗转……取图册来!”

    几个人在图册之前仔细查看,刘备忽然伸手在图册之上的某处点了点,然后顺着河水一路比划,说道:“此间山路崎岖,若是沿着山形而进,转运极是不便,故而若有黄雀在后,多半便是于此……”

    川蜀之中自然是没有大规模的水师,大的战船也开不进川蜀之中的这些七扭八拐的河流来,但是小舢板倒也不少,毕竟川中成都盆地也有不少的水网。民用的这一些小船,在水面上直接进行作战的意义不大,但是用来转运兵卒粮草器械等等,却比直接走陆路要方便了许多。

    张飞卓然而立,说道:“大哥,此事便交给某了!某这就带者儿郎前往查探!”

    刘备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二弟、宪和方来,笮人定然不知……某倒是有一策,诸位不妨如此这般……”

    三国演义之中,刘备似乎只剩下了一句“某某救我”,碰见了诸葛,便是“军师救我”,碰见了关羽张飞,便是“二弟三弟救我”,就连时碰见了赵云,也是同样的一句话,只不过是换成了“子龙救我”……

    就像是唐僧一样,或许后来的老吴同学便是按照罗老先生这个风范来的?

    但是在实际的历史之中,刘备可是在兵阵之中一点点混起来的,多少还是有两下子散手的,比如放火。

    博望坡的那一把火,其实并不是像是三国演义之中说的那样,是猪哥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之一,而是刘备一手策划和实施的……

    而现在么,刘备也准备继续放点火。

    ……( ̄^ ̄)哼!……

    定笮周边有三条水流,从西到东便是淹水,泸水和孙水,然后在定笮南面汇集成为泸江,然后七扭八拐的一路向东,流经川中。

    李恢和袁约,就在定笮之南的孙水两侧建立了营寨。袁约带者賨人在孙水西北岸,李恢等人在东南岸,架设了浮桥两座,平常也可以相互往来。

    夜色沉沉,賨人相对来说比较散漫,在晚脯之后,便是有些賨人唱起了山歌,虽然李恢不是完全能听得懂賨人的语言,但是相处时间长了,大体上还是能猜到其中一点,不由得摇了摇头,带了一些不屑的皱了皱眉。

    山歌么,自然多数都是男女欢爱,而且賨人么,还能多有文雅?所以什么白白的脱下来啊什么的,都算是比较含蓄了……

    先是几个賨人唱,结果唱到了兴致之处,便是不少賨人也大声呼喝着,然后便是轰然而笑。

    幸好是分营而立,否则真是……

    李恢摇了摇头,说道:“传令下去!关闭营门!营内不得无故喧哗!”帐外传令兵答应了一声,然后下去了。

    李恢将目光停留在了桌案的图册上,盯着其中重点标识的那个红点,皱着眉头,心中思索着。“这个刘玄德,怎么就不退兵呢?现在估计也就是剩下两千人……可能还不到,按照惯例,死个两三成就应该士气崩坏了,兵无战意才是,结果……怎么就偏偏不肯退去呢?”

    其实这么长时间下来,李恢心中多少也是有些焦躁了起来,毕竟台面下的手段,往往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的,所以李恢这一群人自然也不好露面,结果笮人么也不怎么堪用,明明之前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就是没有能够抓住,否则刘大耳朵便早就死在了定笮!

    不管怎么说,同行么,不管台下多么撕逼,但是只要站在台上,依旧是笑呵呵的样子,表示我们都是关系很好的“友商”……

    暗中下手多重都没有关系,只要不被人扯到台面上去就行。

    李恢也是如此,琢磨了良久,觉得还是要让笮人加紧一些攻势,甚至可以考虑让賨人也参与进去,“这刘玄德如此顽强……不过也就是强弩之末了……”

    思索已定,李恢也就去休息了,不了半夜之时,却被一阵吵杂之声惊醒,连忙翻身而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帐外兵卒语气惊慌的禀报道:“浮桥火起!”

    李恢大惊,“因何火起?”

    兵卒说道:“不知为何,只见浮桥之处人影晃动,不似自家兵卒……请问使君,是否要出营救火?”

    李恢皱眉,这火来的蹊跷,还是小心为上,便下令严守营寨,不得出去,一切等天明之后再说。

    李恢这里闭门不出,袁约的賨人营寨则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还没有等袁约下达命令,就已经有一些賨人兵卒忙不迭的爬将起来,乱纷纷的冲出来准备救火。不过事发突然,很多賨人也是毫无头绪,有的人下意识的冲到了燃烧的浮桥旁边,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便又慌忙跑回去拿木盆木桶什么的……

    正常来说,浮桥架设在水面上,若是扑救及时,纵然有火也不至于会损坏到哪里去,但是问题是在黑夜之中,不仅仅是浮桥上的火焰,还有关羽张飞带来的一群恶意满满的兵卒!

    见北岸营乱,在孙水之中的关羽立刻下令靠向北面,然后便从一侧冲杀出来,直接扑向了显得有些混乱的賨人营地。

    夜袭,其实并不是多么的可怕,也不是什么非常厉害的招式,之所以常常采用,主要就是因为夜袭所带来的附加效果,造成全营混乱之后便是难以收拾。如果说燃烧浮桥,南北两个营地都坚守步出,严阵以待,关羽张飞恐怕也就是只能如此退去,占不到多少便宜,毕竟民船颇小,也没能来多少兵卒,和这个地方南北营地之内的人数相差太大,正面对阵也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

    但是賨人营地之内散乱,跑进跑出毫无章法,自然让关羽张飞抓住了机会,当即大呼一声,从一侧杀出,带者手下汹涌而至。賨人顿时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关羽张飞逼近了,直接撞入了营地之中!

    当然,这主要还是袁约这个賨人主将,并不是十分重视营地防御有关,而且纵然賨人王袁约有想要重视营地防御,也未必能够知道应该如何做,因此整个的賨人营寨,显得相当的松散,遭遇了关羽张飞突袭之后,并没有立刻形成整体,而是各自为战,而武力上面的差距,导致零星的反抗很快就被关羽和张飞压制下去,賨人的恐慌便开始蔓延而开……

    敌军夜袭,怕的是夜袭引发的炸营,士兵们各自为战,易被逐一击破,而其自相残杀,更往往比遭了敌人毒手的还多……而只要士卒训练有素,能够很快镇定下来,找到自家的同袍,重新聚集,夜袭的敌军也便无隙可趁了。

    终究夜袭不可能人太多,人多了必然远远地就被发觉。好比关羽和张飞这回带来突阵的也就只有精锐部曲不到两百人,真要是天色清明,又或是营中不乱,关羽张飞未必能够突营成功。

    火光之中,人影晃动,惨叫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賨人营地之内当即大乱。

    賨人原本就是习惯拖家带口的,在骤然混乱之下,男女老弱狼奔豕突,许多人来不及着甲,也来不及结阵迎敌,加上关羽张飞的手下不断的将火种火把乱扔,点燃了不少营帐,火焰滚滚,浓烟升腾,不时有沾染了一身火苗的賨人惨呼翻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吓得其他得賨人连滚带爬的,远离火焰,朝着黑暗之中躲避,可是在光影晃动之下,黑暗之中更难以辨认敌我,但凡有一个惊骇狂叫,身周必有无数兵刃相加,一时间自相践踏,死伤无算。

    关羽和张飞多年默契,相互只见根本不需要任何的传令交流,便是相互配合,一方若是遭到了抵抗,另外一方立刻就会从侧翼扑杀而至,同时关羽和张飞个人武勇又在这样小规模的战斗之中被放大到了极致,賨人营寨三下两下就被关羽和张飞搅了一个稀烂!

    賨人王袁约此时,又发挥出了遁逃的优势,见势头不对立刻使出一招,劳资先逃为敬的招式来,导致营寨之内更是无人主事,相互之间推搡踩踏,为了逃命也有不少自相残杀的,关羽张飞悍勇无比,简直出入无人之境一般,直至杀到了賨人营中,又将火头四处泼散,火势渐大,营内空气灼热不堪之时,才算出了一口愤懑之气,领着手下缓缓撤离。



    人,向来就是一个极其矛盾的生物。

    就像是真正的大佬一般都很少说话,一旦说话就很重要,而话越多的那些人,很多时候便是平日里面根本没人去听他说一些什么的……

    就像是现在的笮人和賨人,现在他们获得了关注,获得了物资,并非是因为他们多么重要,也不是因为他们说的话总算是被人听见了,而是因为李恢觉得可以利用他们,所以便装出了一副聆听者的样子来,还给了他们一些饼子吃。

    但这并不代表者李恢就真正将笮人賨人当成了自己人,在李恢心中,不论是賨人还是笮人,都不过是使唤的一条狗而已。那么一旦这狗不听使唤了,不那么好用了,那么李恢还会心心念念的给更多的好处么?

    賨人被关羽张飞夜袭,慌乱之下失去了约束,等到了天明之后才缓缓的汇集起来,待袁约找到了李恢的时候,几乎就被李恢骂得一个狗血淋头。

    李恢原先想到了賨人的战斗力比较差,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的差。其实战斗力这个事情,还真不能怪賨人,只能说华夏人在汉代这三四百年时间之内,因为和匈奴人的不断争斗还有在西羌等等周边民族的作战之中,在装备和战阵上都收获了不少经验,自然升级了很多,而賨人自从跟着刘邦那一波之后,基本上就等于是一直蜷缩在川中,不管是战斗模式还是战斗意识,都和汉初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大的发展,纵然现在有一些汉人的装备和兵甲,也是没有办法立刻就能和汉人兵卒比肩。

    这也让李恢重新审视自己原先制定下来的利用賨人的作战计划,然而一时半会又暂且丢不下賨人,便只能是训斥了一番之后,便让賨人再次于北岸重新立营,聚拢残兵,安抚人心,忙碌一整天,从天明忙到了天黑,才算是勉勉强强恢复了一条浮桥,修建了半边的营寨,賨人才纷纷坐下来歇息,像是一条狗一样吐着舌头喘口气。

    然而李恢和袁约都没有想到的是,关羽和张飞并没有走远……

    在川蜀这种山林密集的地区,关羽和张飞很容易就找到一个了相对来说比较隐蔽的区域,然后停留下来,让大多数的兵卒待在船上修整,四面派出了斥候进行警戒,等到了天黑之后,修整了一天的兵卒便又将船只推到了河中,重新往回走。

    而在北岸,吃了一个败仗,又忙碌了一整天之后,賨人从上到下,都是身心俱疲,很多人因为帐篷被焚毁之后,也就随便找个土坑随便垫些草什么的便是呼呼大睡。

    賨人王袁约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跑不动,然后被昨夜的那名拿长刀的汉人武将追上,刀光闪耀之中,汉人武将一刀便砍下了他的人头,他还能看见他自己的无头身躯在空中翻滚着跌落,看见鲜血从脖颈之处喷涌而出,那种难以自制的疼痛和恐惧让袁约大叫一声,然后翻身而起,浑身冷汗淋漓。

    “……”一名袁约身边的亲卫站在面前,张着嘴,不知道在叫着一些什么。

    袁约瞪圆了眼,脑袋当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嗡”的一下,然后周边的声响才就像是洪水冲破了闸门一样,汹涌的喷薄出来,将袁约彻底的淹没,将袁约从耳朵到大脑,震得都在发抖一般,嘶哑的喊杀声,杂乱的战鼓声,急促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汹涌而来,不停的冲击着他的神经。

    袁约冲出了帐篷,看到外面一片混乱,正要叫人的时候,忽然有几名賨人没头没脑的冲了过来,收不住脚和袁约撞在了一处,还没等袁约发怒,便一眼瞄见了远处的那一名拿着长刀的汉人战将!

    袁约骇然色变,梦里的情形顿时就在脑海之中翻腾了起来,心脏更是像是被谁狠狠的捏了一把一样,让他全身疼痛,用不出半点力道……

    今夜的賨人,似乎比昨夜的賨人还要更加的不堪,基本上从最开始遭受攻击的时候,就是溃散得一塌糊涂。

    其实也不难理解,虽然说袁约安排了警戒,但是袁约安排了,不代表这些賨人就能够完完全全的去执行,也不能保证这些賨人不偷懒,不在哨位上睡觉。劳累了一天,然后很多人自然疲惫不堪,要强撑着一波比一波更强的困意,在哨位上坚持的,绝非賨人这样松散的队伍能做到……

    所以,当关羽和张飞再次摸来的时候,这些哨位形同虚设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而对于一般的賨人来说,之前被烧得焦头烂额,再加上賨人王袁约自己本身就是忙不迭得逃亡,那么今夜再次被关羽张飞袭击的情况下,那么还有那个傻子还会抵抗?

    很多賨人在熟睡之中,再次遇到了袭击,刚刚搭建的半拉营寨又再次陷入了火焰和鲜血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让賨人魂不附体,惊恐万分的依照着本能奔逃。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残尸,惨不忍睹。

    半残的賨人营寨之中,到处都是惊呼惨叫,还有变了嗓门的吼叫声,足可见关羽和张飞的再一次袭击,给与了賨人多么大的惊喜。賨人营寨之中,什么叫喊声都有,可就是没有了什么组织抵抗的号令声,似乎所有賨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离!

    正常来说,若是经过训练的兵卒,会形成一个大体上的条件反射,在号令之下会下意识的做出一些跟随号令的举动,然而賨人么,自然没有什么统一的号令,再加上关羽张飞所带领的这些兵卒,原本就是跟着南北征战的老兵精锐,和关羽和张飞两个人配合又默契,同时关羽和张飞又是一等一的武艺,这些优势统统加起来,带给这些賨人的震撼和混乱,自然也就是惊人。

    见到自家的人手几乎是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袁约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敌人如此穷凶恶极,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悍然第二次进行袭击,更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所有的賨人都在逃跑,就像是一块豆腐一样,被轻轻一击,便是砸了个稀烂。

    “往南岸走!”袁约下意识的准备前往南岸,准备找李恢,但是没有想到,当一部分賨人辛辛苦苦穿过了被灼烧的浮桥,准备到南岸的营寨面前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热情的双手,而是冰冷的箭矢!

    十几名奔在最前方的賨人被当场射杀在浮桥之上!

    李恢让人高声断喝,让这些賨人不得退到南岸上,否则全数杀无赦!

    在弓箭的威胁之下,袁约无奈,只能是再次转头,企图像是昨夜一样,趁着黑夜掩护逃离,却不料这一次,迎面就撞上了关羽和张飞!

    关羽一眼瞄见了袁约,倒不是袁约个人有多么明显的特征,让关羽能够记得住,而是因为袁约身边才有一帮护卫,明显就是个大人物!自然比一般的賨人更有价值!

    关羽挥刀横砍,扫开了一条道路,张飞抓住了这个机会,嗷嗷咆哮着直冲而来,长矛挥舞之下,不仅洞穿了袁约的一名前来拦截的护卫,还将后面的另外一人也从前胸扎透到了后背,像是串起的糖葫芦一样,向前猛推,旋即砸到了另外几个賨人身上,顿时就将袁约防护线撕扯出一个豁口来。

    关羽紧随其后,长刀在手,大开大合之下,手起刀落,也是连斩数人,二十余名校刀手也是紧紧跟着,大砍大杀。关羽大步流星,速度猛的飙升起来,几步赶到了袁约身侧,大喝一声,长刀如同月华一般在夜色之中闪现,兜头朝着袁约砍下!

    袁约骇然,连忙举刀招架,但是哪里能够抵挡得住,连刀带人一同被关羽一刀斩落!

    袁约的人头腾空而起,在意识的最后时刻,似乎发现了和梦中场景极其的相似,张了张嘴,似乎要发出一声叹息,但是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那样跌落到黑暗之中……

    关羽斩杀了袁约,然后一边立刀回气,调整呼吸,一边瞄着南岸的情况,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两军对垒,双方互相算计,要想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强者或者是多者出了错,露出了破绽,并且被对方捉住了这个破绽,这才有可能让对方逆转战局。如果强者稳住了阵脚,没有出错,那弱者的计谋再高明也没什么用。

    就像是賨人,虽然人数上比关羽张飞多,但是本身统帅不高明也不勇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到强敌就先行逃窜,自然是导致了賨人的士气难以维持,再加上营地混乱,所以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

    而南岸的就有些不同。

    这一次关羽特意没有着重摧毁那一座重新搭建起来的浮桥,就是想要让賨人去冲击一下南岸的营寨,看一看能不能让南岸的营寨露出什么破绽出来,结果发现,南岸的营寨不惜射杀这些賨人,也不打开营寨寨门,更不用说在行列军阵之中有什么破绽露出来了

    南岸的营寨毕竟不是松散的賨人队伍,没有给关羽和张飞留下更多的机会,现在看着营寨之上的火把和人影晃动,就可以知道在寨墙之上已经是列阵完毕,张弓搭箭临阵以待。虽然有些惋惜,没有能够更进一步击破南岸营寨,但是现在的结果,关羽也觉得可以接受了,于是便下令收兵。

    一阵清脆的铜锣声响起,训练有素的校刀手纷纷脱离战斗,组成阵形,互相掩护着向后撤离。张飞虽然有心再杀,但是二哥的号令也不敢不听,只能是大吼着,最后捅到了两个賨人,然后拖着长矛,跟着兵卒一同退了下来。

    这副景像看在南岸寨墙之上的李恢的眼中,更添几分忧虑。闻鼓而进,闻金而退,能在场面占优的情况下不恋战,迅速撤退,这绝不是一般兵卒所能做到的,只能是久经沙场的正规精锐。

    刘大耳手下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精锐兵卒?

    这些兵卒到底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刘大耳用大耳朵在空中扇出来的?

    在李恢的沉思中,对面北岸賨人的营寨再次烧得烈火熊熊,鲜血的腥臭味和人肉被燃烧产生的焦臭味,就算是隔着河水,也能清晰的闻到。火光之中,渐渐没有了人影晃动,喧嚣远去,剩下的,也就是那些受伤的賨人,有一声没有一声的哀鸣着……

    李恢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小心翼翼的将营寨打开了一点点,开始收拾残局,也才是知道賨人王袁约已经死于乱阵之中,被对方砍了脑袋。

    混乱的战场在天明的时候平静了下来,但是在李恢内心当中的混乱,才刚刚掀开了序幕。

    从一开始,李恢和刘备,双方其实都没有将笮人或者是賨人当成了竞争的对手,而是知道真正的目标是在对方的身上,但是起初的时候还算是比较克制,也并没有扯破脸,而当下么,基本上就已经是摆明了车马了,直接见血见真章。

    关羽张飞的突袭,对于李恢直属的这些兵卒杀伤并不大,对于李恢来说,賨人连工具人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一条工具狗,虽然就这样损失了确实有些可惜,但是谈不上什么伤感情,也不觉得因此就仿佛是伤了手足一般对于刘备产生什么仇恨心理。

    只是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刘备刘大耳朵,竟然如此的难啃!

    不过就像是刘备不愿意放弃在定笮的机会一样,李恢也不愿意轻易放弃定笮。

    “呵呵……”李恢思索着,“如此强硬的展示武力,其实反过来也暴露了其弱点……不就是获得了些援军么……”之前李恢在背后操作,虽然没有全功,但是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现在不过是被扯掉了挡在前面的幕布,从台后走到了台前来,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备的手下的这些兵卒将领确实是犀利,但是问题是这些精兵强将,现在剩下的能有多少人?!

    李恢捻着胡须,心中冷笑,“某就不信,耗不过你这个大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