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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前脚才来了没多久,就像是被冬日一直捅着后沟子一样,大概秋高气爽了几天,便开始席卷起了长安街道两侧得树木枝叶来,一片片的往下扯,就像是哀怨的男女一边在不停的念叨着爱和不爱,一边以扯下来的枝叶作为最后希望的举动一般。

    秋叶零落,更添萧瑟。

    爱和不爱原本就和花瓣单数还是双数无关,但是扛不住就是有人信这套。所以,重点并不是花或者是枝叶代表了什么,而是人们相信什么。

    在大多数普通人的观念之中,这个太兴二年的秋冬之际,长安依旧是长安平日的样子,秋冬依旧是秋冬本该的模样,渭水漕渠往来的船只依旧荡漾,青石石板之上的马蹄声依旧清脆。

    宽街窄巷,青石坊门,桥梁渠沟,分切出长安的建筑结构,行人车马,青衣锦袍,贩夫走卒,形形色色,构建出长安的人影攒动。漕渠水流稍缓之处,便能看见些关中女子在石阶上浆洗衣物,茶楼酒肆飘香之处,也可看见士人子弟闲谈说笑的情景。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似乎一切也在悄悄的改变。

    大多数的人,依旧忙于生计,没有多少空闲,只有在忙了一阵,偷闲时分到了茶馆酒肆小坐的时候,才知道一些长安左近的青龙寺的传闻,当然,在这些普通人之中,这些士族子弟,经学大儒争论的话题,他们不一定能够懂,但是不妨碍他们看热闹,但凡是有什么人被当众辩论得下不来台,掩面而去的,便是这些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了,浑然不觉这一场青龙寺大论会对于他们的将来,有什么样的深刻影响……

    就像是当年斐潜看着电视新闻,看着各国领导人抗议啊谴责啊等等,然后吃瓜一样。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而在大多数的时候,外行人永远是大多数。斐潜有时候会想着后世那些影视剧,当主角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便有一大群龙套或者惊恐,或是欢欣,不管是主角赋诗一首,还是舞剑一曲,都好像是让周边的人都立刻颅内高潮了一般,产生出剧烈的物理化学反应,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民众,遇到一篇精美的诗歌或是什么其他什么的时候,表现出来是木然的,迟钝的。

    因为大部分的民众,根本听不懂,看不懂。

    青龙寺上讨论的一些什么内容,对于大多数普通民众来说,还不如昨日米铺挂出了折价大销售的牌子更吸引人,更比不上酒楼里面胡姬扭动着的腰肢,光滑的肚皮更引人入胜,关注政治变化的,永远都是身处于政治之中的,其余的么……

    “郑康成今日首讲,主公不去听听么?”庞统捧着肚子说道,虽然庞统估计斐潜应该不会去,但是毕竟也还是要问一下的。

    斐潜微微瞄了瞄,一边揣测着庞统这肚皮是不是这两天又吃回来,一边摇了摇头说道,“你去就行了,我么……暂且还是不要露面更好……”

    司马徽在太学遗址广场之上的言论,就像是开胃菜,现在郑玄上场,才算是正式拉开了青龙寺大论盛宴的序幕。

    之前在青龙寺偏殿之中展开了一些热身赛,而正殿开场第一道菜,自然就是易经。

    易经是华夏经学之中的第一经,它是群经之首,也是群经之始。所有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发源出来,它是中华文化的总源头,它也是诸子百家的开始。

    易经大约在新石器时代就诞生了,可以说它就是代表者华夏进入文明社会的一个重要的标志,不但是最早的文明典籍,同时也对华夏传承而来的道法儒,甚至中医,天文,数术,哲学,民俗文化等等的方面,都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在原本计划之中,易经这一块,斐潜是想要交给司马徽的,但是没有想到来了一个更为适宜的郑玄,便让郑玄作为第一轮的主讲人了。

    郑玄自然也是欣然接受。

    司马徽么,虽然觉得有些不舍,但是他也明白所有风头不能全数都拿了,有了一个“求真求正”的名头之后,也应该给别人一些展示的机会,因此也就笑眯眯的表示郑玄是最为合适的,还特意替为郑玄的出场做了一个铺垫……

    “都准备好了?”斐潜提了一根笔,以一种平常的口吻问道。

    庞统拱手说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就去罢……”斐潜一边落笔在行文上批复着,一边说道。

    庞统拱手,低头缓缓而退,然后到了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正了正冠,便昂头挺着肚子,将袖子往身后一别,向外而出。

    “这架势……呵呵……”斐潜看着庞统离去,不由得笑了笑。

    若是不知道的,看这个架势,还以为庞统这是要上战场了呢……嗯,其实说是战场,也没有错……

    斐潜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批复的行文上面,看着略有一点点走形的字体,不由得叹了口气,把笔放了下来。虽然斐潜表面上似乎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

    第一场,能不能打好?在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纵然是已经做了许多的准备,可是依旧让斐潜有些紧张……

    ……(。?ˇェˇ??)……

    庞统坐在青龙寺的主会场之中,看着前方的讲坛和四周的殿房,摸着肚皮,不由得有些唏嘘。

    最早的时候只是准备修建三进的一个殿落综合体,结果一再扩大,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主殿,两处分殿的,三个广场,四方钟鼓楼的大型建筑群落,把庞统的肚皮都瘦出褶皱来了。

    白虎观是汉宣帝搞的,虽然大家都知道青龙寺是斐潜出钱搞的,但是只要斐潜不露面,那么自然也就轮不到有人说斐潜僭越。

    谁也别多问,问了就是一个“纯民间”的学术研讨会而已……

    随着周边钟鼓齐鸣,代表着这一次的“纯民间”的学术研讨大会正式开始,庞统也不由得有些气息紊乱了些,呼出一口长气。

    反观郑玄,当他走上高高的讲台的时候,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易经在后人眼中,似乎差不多等同于封建迷信,但是实际上易经不仅仅是一个用来占卜的作用,同时包含着许多哲理思想。

    正坐之后,郑玄微微咳嗽了一声,便开口说道:“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圣人之言之意,其皆不可见乎?非也!故而又有云,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今言《易》,便由于此也……”

    “《易》之为名也,一言而函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故系辞云曰,乾坤,其易之蕴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之不可见,则乾坤或几息矣……”

    和普通宣讲的时候不同,郑玄一开场就走向了更高的层面,并没有像是平常授课一样,对于字句有做什么阐述和解释,反正就像是高端的学术报告会,台上大佬又讲又画搞了一黑板,听得懂听不懂全靠各自造化的类型。

    不得不说,郑玄对于易经的理解,是有着相当的水准的,但是郑玄也脱不开时代的局限性,一开篇便是采用了《周易乾凿度》之中的话语,虽然加以引申,然而《周易乾凿度》其实是《易纬》当中的一小部分。

    之所以说一小部分,是因为纬书从西汉开始,到了东汉现在,已经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不仅仅是《易纬》、《尚书纬》、《诗纬》、《礼纬》、《春秋纬》、《乐纬》、《孝经纬》等算是正儿八经的经书纬,还是像是讲老子的,庄子的,甚至讲尹公的,讲刘向的都有……

    谶纬,一向是不分家的。

    到了西汉末期,谶纬已经是非常流行了,王莽曾经召集大批精通“天文图谶”的人“记说廷中”,为自己篡位打基础,而光武帝刘秀更是利用了图谶兴起,甚至在得了天下之后,依旧采用谶纬来决定一些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情。

    不过么,华夏永远都有聪明人。或者说全世界都差不多。就像是有人搬来罗汉做旁证,就有人想要搬个菩萨来,后来连佛来也不够了,还要请上古佛……

    刘秀利用谶纬兴起,也就产生了一些人利用图谶来和他对抗,比如公孙述据蜀与刘秀对立,就曾自造谶语来同刘秀斗争。为此,刘秀于中元元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图谶书的定本公诸于世,同时下令不许再私造和妄改图谶,犯禁者死。

    刘秀的本意或许是想要接这个名头,将谶纬结扎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反倒是他将谶纬公布之后,谶纬之学在东汉时期更加兴盛,凡是博学的人都必须通晓谶纬之学,谶纬被尊为“秘经”,号为“内学”,具有神学正宗的权威性,甚至用图谶来正《五经》,故谶纬之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

    庞统在坐在一旁,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中则是盘算开了。

    因为谶纬的特殊性,所以斐潜的一些想法和行动目标,很多事情只是在小范围内知晓,就连宣称要什么“求真求正”的司马徽,也只是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更不用说才倒了斐潜这里没多长时间的郑玄了。

    斐潜其实是反对谶纬的,甚至不只是斐潜,还有很多人也都知道谶纬这个玩意么,并不怎么样,但是天下大多数的人,大多数的民众,都是不听“你认为如何”,而是要“我认为如何”,所以谶纬依旧是当下的潮流。

    所以,郑玄采用《周易乾凿度》之中的话语,来作为自己的易经立论基础,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郑玄的“易之三义”,不管是在思想上,还是运用上,都是一次极大的进步,初步蕴含了一些矛盾对立和统一概念了。

    不过么,这样还不够。

    斐潜让庞统来,当然不是让庞统只是坐在旁边听。

    这一次青龙寺大论,首先要破的,自然就是由谶纬演化出来的各种问题,而易经作为众经之首,自然是首当其冲。

    庞统招招手,叫来了诸葛瑾,然后低头吩咐了几声,诸葛瑾一愣,不过也很快点了点头,静悄悄的退下去安排了。

    庞统皱起包子脸,捧着肚子笑眯眯继续听。

    “易简而天下之理也。非天下之至变,孰能与此。”郑玄继续说道,“易定,则天下乾坤定矣。管者,统也,德者,得也,道者,理也,钥者,要也。言易道统此三事,故能成天下之道德,亦言包道之要籥也……”

    郑玄毕竟年岁大了一些,讲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算是结束了易经的立论开场,然后下了讲坛,略作休息。众人也纷纷就像是后世电视连续剧的广告时间一样,开始走动的走动,放水的放水,嗯,应该称之为更衣。

    大概半个时辰,郑玄重新上了讲台,开始接受台下众人的提问,在前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站在一侧的礼官接到了下一个问题,愣了一下,朗声而宣道:“《周礼春官》有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敢问郑公,易者,连山归藏,皆为圣人所著,又于孔圣之前,何不得传,盖因缪乎?抑或人乎?”

    这个问题么,就像是突破沸腾点的那一把火,顿时让整个会场都喧哗了起来。

    和以往的提问环节不同,并不是郑玄在台上指,也不是台下站起来问,而是先发下去纸条,然后有人专门在场中收集,然后递交到一侧的礼官之手……

    《易经》只是一种统称。

    上古有《连山易》,也称《连山》,其名初见于《周礼春官》之中,据传为盘古开天地后第一代君主天皇氏所创。《连山》以艮卦为首卦。

    而《归藏》么,也是传说中的古易书,为夏商所使用,以坤卦为首卦,故名为归藏。

    《周易》是周文王在前圣的基础上演绎,演化为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并加上卦辞、爻辞,即后世易经的版本,就是以乾卦为首,开篇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后世之中,《连山》、《归藏》在魏晋之后,下落不明,几近失传。不过汉代还存有《归藏》和一部分的《连山》,收藏在兰台和太卜之中,后来这些兰台当中的书籍,有很一部分到了斐潜的手里,虽然不是全本,但是也让斐潜有机会看到了其中一部分的内容。

    郑玄心中一跳,目光不由得往台下庞统之处瞄了一眼。

    “求真求正”么,这前几天郑玄才称赞过的求学精神,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是属于求真求正的一部分,虽然表面上是从场中收上来的,若说台下的庞统没有动什么手脚,简直就是侮辱郑玄的智商。

    庞统也看着郑玄,笑眯眯的摆出一张黑包子脸,心中暗自发笑,“哈,郑公这个表请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你以为我是针对你么?呵呵……”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这是昨天夜间郑玄的占卜结果。

    是一个吉卦。

    不过么,飞过去的才是龙,飞不过去的,便只能是一只虫。

    郑玄虽然不一定见得认为自己是一条龙,但是怎么也是要飞一飞的,不愿意就此当一只虫,于是乎朗声说道:“子曰,易之为书,传自上古。昔日有伏羲八卦,初具规模,后有圣人,推演描画。制卦既备,列爻亦明。因唐虞三代,各有演习,故有连山归藏周易之分,然连山繁重,归藏晦暗,未及周公之绍也。详陈论议,博采遗言,撰为至教,是今传之易也。”

    “天道无常,人有其常。连山,以艮卦为始,如山之连绵,故名连山。归藏,以坤为首卦,如厚德载物,故名归藏。非义不同,乃用所异也。连山归藏,述前人之口传,会伏羲之本象,而以尽天道人道之无常有常也。”

    “易之学,乃其用。文王之易,正尤是也。上依伏羲之本卦,下采连归之变例。沿其旧制益其新规,而后周易以成大备。”

    “周易既成大备,连归自可不复用。吾故曰易之为周易,连归虽成于历代圣人,然非三易,乃其一也。虽非同作,意归同途,易之三义,已备天地人三数,为用已足。虽有他变,终不出三者。如是,文王之易,足用之矣……”

    郑玄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大多数在场的都是恍然,略有所得的样子,当然,也有些人依旧一脸懵逼二脸茫然……

    “郑公所言极是!”

    “正如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也,天道如此,岂可尽用之?”

    “学易可明道也,闻郑公之言,亦近于道也,六交之动,三极变幻,尽于易之道也,可谓天下卜者,易道之器也,器者,亦不可谓道之器也……”

    “正是,正是……”

    听着周边的众人议论纷纷,庞统在下面端坐,倒是笑而不语。

    讲台之上的郑玄看到了庞统的黑包子脸,忽然觉得似乎事情有些什么地方不妙了,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眼睛转悠了两下,正准备下台结束这一次的主讲,却听到讲坛一侧的礼官咳嗽了一声,带着一些颤抖的声调,高声说道:“周易出,而绝连归。今有十翼,可绝周易乎?周易与十翼,何为本真也?”

    众人就像是被许多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的一群鸭子一样,顿时绝了声响,齐齐转头看着礼官,又转头看着郑玄。

    “这个……既称十翼,当为附翼,岂可绝周易乎?”郑玄起身,看了庞统一眼,沉吟了片刻,最后略有些咬着牙说了一句,“周易为本,十翼为注……”然后就在弟子搀扶之下,匆匆下了讲台。

    庞统哈哈一笑,也起身离开。

    留下的,是在大殿广场周边难矣抑制的争论……

    郑玄并没有走远,当庞统准备坐上车的时候,郑玄弟子郗虑从一旁转了出来,拱手说道:“庞使君,可有暇否?郑公相邀……”

    庞统微微笑了笑,转身和郗虑穿过了回廊,到了偏殿之中,见到了正在喝水休息的郑玄,拱手见礼道:“见过郑公……”

    郑玄叹了口气,放下了水碗,说道:“庞使君,今日如意否?”

    庞统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先生可知,注《费易》,而废施孟梁邱;注《古尚》,而废欧阳大小夏侯;注《毛诗》,而废齐鲁韩……可谓大功,亦为大罪也!”

    郗虑大怒,上前戟指,“汝竟狂言!吾师何罪之有?!”

    倒是郑玄愣了一下,然后皱眉制止了郗虑,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庞使君,可详言否?”

    庞统坐了下来,面容也严肃了些,沉声说道:“有穴人,居洞中,不见日月,不知风雨,举火于洞穴之口,以拒凶兽……”

    “呵……”郑玄哑然失笑,又点头道,“险忘了庞使君出师庞德公……”

    世人将老子和庄子常常合并一起,称之为老庄,因此道家黄老之学当中,自然也就是以这两个人为主要精神来源,而庄子之学,又最喜欢用故事来讲述道理,所以郑玄一听庞统开头,便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庞统不以为意,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兽行于外,影于穴中,庞然硕大,穴人观之,皆恐惧也。有其贤者,观影许久,言外皆凶,不可出也,遂号余众,垒石筑墙,以为规矩,自封于中,众皆拜服……百年后,有逆者,逾墙而出,战战兢兢,行于洞外,方知影兽,乃鸡兔也,逐之犯羹,自觉鲜美,饱餐之余,折返于内,告知于众……”

    “然,穴中贤者之后,恐失其位,罚称违逆,以石击之,悬尸高墙之下,继于石缝食苔苟活洞中……”庞统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只剩下了严肃,“郑公以为,洞中贤者,筑墙之举,乃功乎?乃罪乎?”

    郑玄不能答,默然无言。

    庞统说完了,也没有等郑玄答复的意思,点了点头,拱手便告辞了。

    就在庞统即将走出房门口的时候,郑玄的声音传了过来,“且不知庞使君乃何也,众乎,贤乎?”

    庞统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某乃观墙久矣,欲逾墙者也!”言毕,背手而去,心中暗爽,从骠骑将军听来的这个故事,果然很好用……

    看着庞统离去,郗虑不由得有些不满,说道:“垒石御凶兽,何过有之?洞外岂有鸡兔而已,亦有狮虎也!”

    郑玄瞄了郗虑一眼,说道:“汝之狮虎,焉非旁人之鸡兔?”

    “这个……”郗虑愣了一下,也是无言以对。

    郑玄看着偏殿之外的那一片围墙,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周易为本,十翼为注啊……”

    郑玄的目光渐渐的从墙体向上,看着天空之中朵朵漂荡的白云,不由得又重复了一下方才他自己说过的话语。

    或许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其中的含义,但是对于郑玄来说,就像是推开了一扇大门,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也感觉到了秋冬的寒冷。

    易,很多人以为易就是易,却不知道,易原本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然后在周易的基础上,孔子加了注,被称之为易传,一共分成十篇,也就是所谓的“十翼”,随后,易经和易传被融合成为了一体,成为了汉代,乃至于传于后世的《易》。

    孔子的本意,或许并没有像是后世一部分人揣测得那么得邪恶不堪,他原先的意思也就是垒出一堵墙,来规范在春秋战国时期的礼乐崩坏,让人的思想不至于毫无规矩,肆意妄为。孔子选择周易进行编注,也并非是周公的易就一定那么好,那么先进,能甩出连山归藏十七八条街,而可能仅仅因为是“周”易而已……

    而现在前后几个问题,郑玄虽然也做出了解释,但是同样也表明了除了现在的《周易》之外,还有《连山》,还有《归藏》,就像是搬开了堵路的石头一样,那么有心的人自然就会发现,竟然在《周易》之外,还有两条路,而去找《连山》,去找《归藏》,这个行为,是肯定无法避免的。

    纵然郑玄说学周易就够了,周易是继承了连山归藏也不顶用。人要是事事都乖乖的,什么都听人劝说,都老老实实的,指东不向西,说打鸟不撵鸡,还会有尧舜禹么?还会有春秋战国么?还会有陈胜吴广,刘邦项羽么?

    同时,何为本,何为注的问题,也等于是将《易》切割分离出来,经是经,传是传。易经是周公的,易传是孔子的……

    郑玄在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心中也腾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错误,但是又觉得自己实际上是说错了,不知何处而来的心悸让郑玄很不舒服,于是匆匆退场,并让郗虑去请庞统,因为郑玄也猜到了这些问题多半出自庞统之手,或者说出自骠骑将军斐潜哪里。

    早在平阳之时,骠骑将军讲到了郑玄他注解毛诗的时候,将诗词全体引申政治化,郑玄就隐隐有了一些预感,但是没有想到,到了当下,郑玄才有一点的明白,骠骑将军斐潜究竟想要做一些什么……

    郑玄拢了拢身上的衣袍,颤巍巍站了起来,“取大氅来,有些寒冷……”

    郗虑连忙将大氅替郑玄披上。

    郑玄将领口抓住,向外缓缓而行,到了门口的地方忽然站住了,仰望着天空,似乎对着自己,也似乎跟郗虑说道:“……穴居之人……逾墙之人……何者为善也?”

    ……(>人<)(⊙?⊙)……

    庞统回到了长安骠骑将军府衙,然后对斐潜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斐潜示意黄旭,让护卫散开了一些,严禁旁人探听,才询问庞统,关于青龙寺当中的情形事项。

    庞统一五一十,都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待过得几日,议论盛行之时,再将《连山》、《归藏》二书,加以售卖,定成轩然之势也……只可惜,唉,如今《连山》、《归藏》皆残矣……”

    斐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庞统道:“郑公说了经传有别?”

    庞统说道:“郑公有曰,‘周易为本,十翼为注’……”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笑了起来,说道:“很好,很好……除了推出《连山》、《归藏》之外,还必须将我们现在手头上几本不同版本的易经、易传给扔出去,借这个机会一锤子敲定下来……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不完全你来做,你别忘了水镜先生……”

    庞统恍然,又站了起来,说道:“某即刻去找水镜先生!”

    斐潜笑道:“去吧,早去早回,晚上吃烤肉……”

    庞统顿时原地满血,活力十足,大袖纷飞而出,在出门之间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一定要给我留一块肥的……”

    斐潜哈哈笑了几声,摇了摇头,这么长时间了,庞统依旧是觉得肥肉好吃。烧烤啊,肥肉怎么会好吃?不应该是像是五花肉这样肥瘦相间的才好吃么?

    不过,这也正是问题的所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想要将这些喜好统一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庞统,还有郑玄,以及另外的一些人,在知道斐潜想要将《经》、《传》分离而开的时候,大多数只是想到了求真求正,但是他们基本上都不知道斐潜的这个举动,还有另外一层更为深刻的涵义……

    不是因为斐潜比这些人多聪明,而是因为在现阶段,除了斐潜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观念,这个在汉代,甚至在后世,也不是大多数人能够接受的观念……

    著作权。

    在后世现代的文学理论体系之中,著作权,又称为版权,分为著作人格权与著作财产权。

    著作权这个词语,或者说这个概念,其实是一个舶来品,而非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或许用西方舶来的概念来衡量中国古代的文化和制度似乎有些牵强附会,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华夏有千年的文化,但是并没有形成著作权的土壤。

    虽然在南宋时期,朝廷也就于一部分书籍发布檄文,告知天下不能“剽窃编类”,不可以“改换名目”,但是并没有形成比较完善的著作权保护法。

    因为盗版的源头,就在孔子的时候产生了,以至于到了后世,还有很多人以盗版为光荣,恬不知耻的表示看盗版怎么了?

    周公写了易经,孔子作了易传,但是不能说因为孔子作了易传,易就是孔子所著,企图淡化,甚至抹杀周公的存在了,就像是周公做了周易之后,就抹杀连山归藏,或是像是后人尊孔,就抹杀了其他的百家存在一样。

    把最帅的那个杀死,那么我就是天下最帅的仔了……

    这种思想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甚至导致了后世变革之时,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管政敌举措是好是坏,但求一棒子打死,只要将对方打死了,那么活下来的就是好的了,所以王安石变法,最终昙花一现,郑和下西洋百万文献,却被刘大夏公然销毁藏匿……

    事实就是事实,不能因为个人喜好,就去抹杀事实。



    有人说猫往往是死于好奇,其实人也一样。

    汉代的娱乐八卦还是相当少的,所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由郑玄在青龙寺的首讲引发的涟漪,已经在长安主城和各个陵邑之间荡漾而开了。

    普通人虽然大多数并没有资格亲自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并不妨碍将青龙寺大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是自己这么一说,就像是真的参与到其中一样,多少有些自我的存在感。

    “可有《连山》?”

    “什么?下一批要等十日之后?”

    “哪位兄台有书,愿借某抄攥一二,定有酬谢!”

    诸葛瑾坐着小车,从长安书坊门口经过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一幕。诸葛瑾阻止了车右前去驱赶堵路,而是静静的在一旁察看着。

    原本无人问津的《连山》、《归藏》,似乎一下子就热门了起来,争着抢着就要先睹为快,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不过原本《连山》、《归藏》就是属于冷门书籍,书坊之中也就只有几套几十本而已,顿时就被抢空了。

    书坊掌柜的满头大汗的连连作揖,“各位,各位!十日之内定然有书!十日之内!”

    “十日,太久了!”一些似乎不差钱的子弟高喊着,“某出高价!”

    “对对,某也出高价!”

    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诸葛瑾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车右继续向前而行。不就是两本书么,早看十天和晚看十天,真的就值得多出价钱去购买?诸葛瑾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只是因为虚荣而产生出来的行为,就像是后世的肾机,黄牛一度加价一万以上,依旧被哄抢一空一样。

    人类迷惑性大赏的行为远远不止加价抢购,甚至比如每年都有冬天舔铁条的,包治百病的神药神酒的,还有比如“这一次一定能赢”的,以及“该不会那么倒霉吧”等等……

    出了城,过了渭水,进入了长安陵邑之中,诸葛瑾依旧能不时看到听到三五成群的士族子弟在谈论着青龙寺,以及郑玄主讲引发的相关问题……

    “到了……”

    诸葛瑾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荀攸的府邸前,便下了车。

    说起来,荀攸虽然说也算是加入骠骑将军之下不久的新人,但是一来因为荀谌的关系,在长安陵邑之中有这么一套院子,二来么荀攸的年岁比较大,来长安也算是相对早一些,所以自然而然的荀攸此处,就成为了这些骠骑之下新人们集会的场所。

    进得院中,发现王昶和司马懿已经早到了一步,四人相互见过了礼,然后谦让着进了厅堂,坐下之后便算是正是开宴了。

    宴会的食物并不是贵重,因为这四个人本身聚首于一处,也不是为了吃什么而来的,而是为了相互确认一下,是不是能尿到一块……

    寒暄之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荀攸让人点上了蜡烛,自然而然的就聊起了关于今天青龙寺的事情。

    青龙寺得影响,不仅仅是在经学方面,甚至也影响到了荀攸等人,虽然和大多数的公司一样,越往高层的时间越是比较灵活,而中底层的时间和事务就比较琐碎,因此不管是荀攸还是其他三人,都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专门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也并不妨碍他们通过一些渠道,甚至像诸葛瑾这样观察到今日青龙寺大论引发的变化,研讨揣摩骠骑将军斐潜今后的方向……

    说着说着,诸葛瑾也就将他经过长安书坊的时候看到的分享了一下。“假以时日,得民甚也……”

    诸葛瑾看了看其他的三个人,说道,“将军此举,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很明显,骠骑将军斐潜要借着青龙寺搞一波事情,现在所掀起来的波涛,在长安之中的情形只不过是第一层的涟漪而已,随后随着青龙寺大论的向外扩散传播,后续的影响才会慢慢的显现出来,而作为差不多前后脚加入骠骑将军之下的四人,相互之间地位相差不多,经学水平也大致相同,自然是要对于这一个事件,拿出一个比较统一的方向来。

    诸葛瑾的意思,众人自然明白。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王昶沉默了片刻,忽然引用了一段孟子的话。听起来像是表示说骠骑将军这一次青龙寺大论正好符合了民众的需求,顺应着民众的乐和忧,但是实际上么,王昶此话的含义,并非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

    司马懿眼珠转了一圈,微微而笑。

    “哦?文舒亦通《孟子》乎?”荀攸看了王昶一眼。

    王昶拱手回答道:“不敢称通,略读一二。”

    其他三人很有默契的笑了笑。

    话说这年月,孟子孟老二的地位还没有后世那么高,汉代士族子弟往往研读的经典只有“五经”,还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四书”,要等到朱熹正式确认了“四书”之后,孟子的地位才算是稳固了下来。

    在汉代,《孟子》还只能算是传,不能算是经。比如汉文帝时期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便叫“传记博士”,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汉初期,孔老大孟老二其实地位都差不多,《论语》、《孟子》两兄弟,老大不笑老二。

    王昶方才所说的那一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所以王昶的意思也就隐隐约约透露了出来。

    荀攸捋着胡须,并没有立刻说一些什么自己的见解,抑或是态度什么的。王昶出身太原,算是比较早期就和骠骑将军斐潜融合一处的世家士族,加上又是并州派系,山西士族,所以坚定的站在骠骑将军斐潜这一边也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见荀攸笑而不语,王昶将目光转向了司马懿。

    司马懿笑着说道:“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正所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是也。骠骑此举,持中有道,甚善也……”

    诸葛瑾点头接口道:“文舒、仲达所言甚是……”

    顿时,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荀攸身上。

    历史上的司马懿一忍就忍几十年,最终反曹爆发一波,然而现在的司马懿就完全没有必要隐忍,甚至故意装病了。一方面是因为骠骑将军和水镜先生司马徽多少有些情谊,司马家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开端和基础,另外一方面则是作为河内的司马家,在斐潜这里,并没有像是在曹操之下那样,受倒了颍川冀州士族的压制,所以自然渐渐露出了一些锋芒来。

    在四人之中,王昶和司马懿的年龄相差不多,也都是比较小的,所以自然也需要先表示一个态度出来,这原本也是四个人相聚在一起的原因。

    荀攸代表了则是以荀谌为首的一系列颍川分裂出来的人士,而诸葛瑾则是荆襄一派的关系,王昶和司马懿就不用多说了,而这一次的宴会,表面上似乎只是说一场普通的聚首,但是实际上四个人都清楚,这其实代表着相互试探,看看最终是求同存异呢,还是分道扬镳呢?

    四个人之中,王昶的底蕴最差,所以最先表态。司马懿也就表示同意,并且说“引而不发”,“中道而立,能者从之”。诸葛瑾说起来和庞统也有些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因此基本上来说也是肯定站在骠骑将军这一侧的,因此自然没有什么更多的话需要阐述,干脆利落的表态。

    在三个人的目光之中,荀攸叹息了一声,最后缓缓的说道:“孟子有云,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也。今吾之道,求仁而矣……”

    司马懿微微皱了皱眉,和王昶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荀攸表面上说的不错,但是似乎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诸葛瑾哈哈一笑,举起了酒爵说道:“公达兄果养得浩然之气……来来,且为乐忧天下之仁者,同饮一爵!”

    王昶微微皱眉。

    司马懿目光微动,笑了笑。

    不过旋即四人皆举起了酒爵同饮,似乎和之前完全一样,也似乎是有了一些什么变化……

    ……[]~( ̄▽ ̄)~*……

    西都。

    夕阳落下。

    张辽甲胄齐备,坐在黄土之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远处的嘶吼绞杀之声一般。

    两侧的黄土高坡地形褶皱叠嶂,加上又有树木密布,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西都就像是一个塞子一样,堵在这个硕大的裂缝中间,成为了鹘提悉勃野的噩梦。

    绕后的张晨已经出发一段时间了,或许已经绕过了日月山,或许还没有到,但是不管如何,张辽都必须先将整个的部队堵在这里,等待时机的到来。

    虽然说将吐蕃人给拦了下来,但是西都那个破烂的城墙,也使得张辽杨阜等人不可能有太多的防御加成,于是乎损耗也就自然产生了。

    所以,必须加以变化。

    “将军!”许定从前面转了下来,带了一点兴奋,说道,“蕃人退了!”

    “善!发出信号!出击!”张辽腾然站起,然后翻身上马,率先绕出了灌木树丛。

    这是一次冒险的考验,在没有张辽居中主持的情况下,杨阜依旧击退了吐蕃人的进攻,这相当不错。当然,其中强弩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强弩阵不坏,吐蕃人就不敢肆无忌惮的乱冲。虽然说西都的城墙防御并不强,但是好歹居高临下,对这些大多数薄甲甚至无甲的吐蕃人来说,强弩的伤害是非常的可怕的,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吐蕃人的这种畏惧感,张辽才大胆的在西都侧翼远处黄土褶皱之中埋伏了起来……

    在刚开始的几天,鹘提悉勃野派人搜查过这些临近的黄土褶皱区域,随着战事胶着,吐蕃人也渐渐疲惫下来了,惯性的认为汉人都集中在了西都之下,对于这些褶皱区域的搜查和侦测,也不是那么细致了。

    再加上张辽选择出击的时间,并不是在战斗之中,而是异乎寻常的选在了吐蕃人攻打了西都一天,准备撤退修整的时刻。

    张辽带着五百名骑兵没有打出旗号,甚至也没有汇集在一起,而是三五成群散乱地从周边的灌木树木之后奔了出来,然后无视还留在西都附近的那些吐蕃断后人马,就像是游动的恶狼一般,从侧翼默默的就跟上了那些正向本阵撤退的吐蕃人。

    吐蕃人撤退的时候,习惯性的又分成了稀疏的散兵线,并不是为了防备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统一的整体,在没有了号令之后,自然就按照各自的部落凑到了一起。

    连日攻打西都不下,不管是鹘提悉勃野还是普通吐蕃人都有些焦躁。虽然鹘提悉勃野不愿意承认,但还是有一些吐蕃人开始议论说是不是鹘提悉勃野过高的预估了自己,然后贬低了汉人……

    如果西都这样的小城都那么难打,那么后面的汉人城池,更大,更坚固,又要怎么打?

    于是乎,原先从藏区杀出来的兴奋减退过后,剩下的就是不应期。

    借助夕阳的最后余晖,张辽一马当先,朝着撤退当中的吐蕃人就冲杀了上去。

    或许是听到了马蹄声有些不对,又或是感觉到了杀气逼近,被张辽盯上的吐蕃人转头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表情……

    当这一名吐蕃人看见张辽身上的铠甲和吐蕃人完全不同的时候,正待张口发出警报,就被张辽一枪从口中贯入,直透后脑!

    鲜血和脑浆一同喷薄而出!

    没等临近的几名吐蕃人反应过来,张辽手中的大枪上下翻飞,瞬间连环刺出,这几名倒霉的吐蕃人全身上下要害之处鲜血狂喷,立时跌落马下。

    转眼之间,张辽带着十余名的护卫,就已经追上了这一群懒散正在退却的吐蕃人,就像是一柄利刃斩进了肉块当中,又或是一点火星点燃了细绒,而在另外一遍,许定也是闷声不吭的杀进了另外一群吐蕃人之中……

    临阵喊什么“某乃雁门张文远”?

    根本不存在的,张辽和许定就像是两只凶狠的狼王,专心致志的啃咬着血肉,根本没空嚎叫……

    原本还算是平稳的战场,顿时就像是高温的油锅之中倒入了两杯冷水,从中炸裂而开!



    有的将领,喜欢有秩序的战斗,就像是诸葛孔明,在战前便做了许多的准备,有条不紊的那种,不管是对面用什么方式方法,都在自己预料之中,都有策略应对,然后甚至还会在战后为没有用上全部的策略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这样的将领,一旦遇到在自己预料之外的变化的时候,往往就麻爪了,而且对于成功率在50%以下,甚至是在80%以下的行动,也大多数不感兴趣。

    有的将领则是喜欢乱战,像是吕布,整个战场越乱便越是欢喜,可以发挥出十二分的战力出来,纵横来去无人可挡,杂乱无章的战场之中,依据着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去进攻对方的弱点,就像是恶狼在数里之外闻到了血腥味。

    这样的将领也有弊端,就是一旦失手,往往就是万劫不复,因为他们赌的都是50%的以下,甚至是20%的成功率……

    张辽,和吕布有些相似,也有一些区别。虽然张辽会采用谋略和计策,但是骨子里面依旧有着边郡武夫的彪悍和勇猛。

    这一次行动,固然风险,不过,张辽觉得值得冒。

    吐蕃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张辽许定等人打懵了。

    如果后世看黄土高原,多半只会对其留下处处都是黄土的直观印象,但是实际上在汉代,甚至到唐代左右,黄土高原上的植被还是很多,否则也不会有“稠桑塬”这样的名称出现。

    具体什么时间这些植被退化成为后世光秃秃的样貌,已经不可考,人类的破坏因素占据其中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是天气气候的变化。小冰河时期,冷冻线急速南压。植物不像是动物,还懂得向南向温暖的地方逃串,尤其是不怎么耐寒的蕨类植物,往往直接就被冻死了,而且这样死亡的植物很有可能不是一两颗,而是成片成区域……

    所以,在当下,西都左近的黄土塬地上,还是有大量的植被,而这些植被,不仅是吐蕃人进攻路线上的障碍,也是张辽等人的遮掩,以至于张辽杀出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吐蕃人还搞不清楚张辽等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辽夹紧马腹,战马吃痛,往前猛窜,正好躲过了朝着张辽砍扎而来的几把刀枪。张辽趁着势,直奔被这几人护在后面的吐蕃人统领。就在堪堪接触的哪一个瞬间,张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大枪从身侧腾到了半空,锋锐无比的枪头就像是高速的转头一样,自左向右将吐蕃人统领兜了进去!

    夹杂在张辽和吐蕃人统领之间的两三名护卫企图拦截,但是根本连挡都挡不住,残肢飞起,扯裂和洞穿的伤口之中喷出骨渣和血雾!

    吐蕃人统领举着战刀,死命砍下,企图将张辽刺来的长枪砍到一旁,但是旋转而来的长枪将吐蕃人统领的力量卸到了一旁,不仅没能阻挡长枪,甚至连自己的平衡都受到了影响……

    “噗嗤”一声,吐蕃人统领顿时在胸腹之间开了一个血洞,整个人像是被捏爆的西红柿一样,从伤口处喷出血液和脏器,然后整个人歪到了另外一边,栽倒而下,却被高速奔走的战马带着,拖出一条血线。

    随着这一名吐蕃统领的身亡,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虽然张辽听不懂吐蕃人的话语,但是从其语气和神情之中依旧可以判断出这些吐蕃人失去统属,茫然不知所措。

    张辽冷哼了一声,丢下了这一群不知所措的吐蕃人,然后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西都左近,吐蕃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伴随着焦躁的询问声此起彼伏,远处的牛角号也同时响起,混乱像是水面上的波纹一样,一圈圈的逐渐扩大。

    随着夕阳在山边消失,天边的红光渐渐黯淡,战场能见度也在逐渐的降低。

    因为比较分散,所以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另外一两个吐蕃人部落统领,这才重视起张辽等人的,呼喝着围拢成为了一个小阵,朝着张辽扑杀而来。

    张辽微微拨动了一下马首,斜斜的切过了一个弧度,就是这么一个变化,立刻导致了原本两个应该是一同而至的吐蕃人部落,就变成了一前一后,甚至后面的部落的进攻路线,还受倒了前方的遮挡和阻碍。

    “杀进去!”张辽大喝。

    十几根长矛长枪迎面而来,张辽再度向右微调,原本形成一排扑来的吐蕃人顿时就成为了仅仅是右边的这几个才能接触得到,旋即张辽一扭身,就让来了直刺而来的两杆长矛,长枪微微摆动,锋锐的枪头就从对方的脖颈之间划过。

    下一个瞬间,双反的战马就交错在了一起。长枪长矛顿时失去了施展的空间,张辽从双手持枪立刻转成了单手,同时反手抽出了环首刀,左劈右砍,惨叫声中,吐蕃人纷纷落于马下。跟在张辽后面的兵卒立刻跟进,瞬间打开了一个缺口,直扑正在其中指挥的吐蕃头人。

    见到张辽如此犀利,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吐蕃头人武艺不高,还是因为被张辽吓到了,竟然没有任何要和张辽厮杀的想法,眼见着张辽破开了一个口子扑来,立刻带着人马往斜刺里面走,不敢正面和张辽接触。

    这个吐蕃头人往斜侧里躲避,却带歪了后来跟进的另外一个吐蕃头人。一方面是视线被遮挡,一方面则是战马本身就有跟随的天性,所以当后续的吐蕃头人下意识的跟着前方的人马行进的时候,一抬头,却猛然发现张辽已经从前方侧翼杀到了面前!

    此时此刻,在西都之上的杨阜也敲响了惊天的战鼓,一排排一列列的兵卒形成了方阵,朝着战场而来,顿时让战场之中的吐蕃人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对付像是两条鲨鱼一样在自己肚子里面绞杀的张辽许定,还是应该调头对付从西都而来的杨阜军阵。

    得益于金牛道米仓道的进一步开拓,从汉中川蜀又后续集中一些兵马和补给,进一步加强了西都的兵势,给予了吐蕃人更大的压力。

    慌乱之中,张辽又收割了一个吐蕃人统领。剩余的吐蕃人不敢再战,纷纷四散而逃。

    张辽缓缓的停了下来,一方面让战马休息一下,喘口气,回复一下耐力,另外一方面也是再查看一下战场,寻找下一个进攻的方向。

    一名手脚麻利的护卫跳下了战马,将方才被张辽所杀的吐蕃人头人的首级割下,呈递了上来。

    张辽扫了一眼,用长枪挑起,然后随手挂在了马侧,顺便抖了抖长枪之上的血污,说道:“散开,将这些蕃人往这个方向驱赶!”

    尤于几名前线的吐蕃人头人统领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一些吐蕃人在战场之中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前进,还是应该后退,这些人相互叫着,吼着,询问着,然而战场之中战机转瞬即逝,哪里可以容许这些吐蕃人慢慢商量……

    张辽从马背上摘下了长弓,再次向前,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面对面的搏杀,而是间隔了一段距离,就像是驱赶羊群一样,将凌乱的吐蕃人朝着西方驱赶,而那些企图向东的吐蕃人顿时就成为了张辽的目标,尤其是那些举着火把号角在发布号令的,更是重点关照,但凡是出现在射程之内的,几乎逃不过张辽的点名。

    西都之处的鼓声越发的惊天动地,似乎汉人准备大军压上,全面进攻一般。

    敢于反抗的被杀了,留在原地的被杀了,反倒是向西跑的,不仅不会被杀,甚至就算是碰见了汉人的兵卒,汉人也当作看不见一样,因此就算是语言不通,不明白汉人在吼着一些什么,许多吐蕃人也心领神会,纷纷朝西奔去……

    他娘的,跑不过汉人骑兵,难道还跑不过旁边的那个二傻子么?

    一群乱纷纷朝西而逃的吐蕃人,浑然不觉张辽许定等人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放缓了脚步,然后静悄悄的调转了马头,和杨阜一同,击杀击溃了最后一波吐蕃人,然后汇通在一起,在轰天的鼓声掩护之下,撤回了西都防线之中。

    另外一边,鹘提悉勃野在起初短暂的茫然和慌乱之下,心中不由得大喜起来,他对于进攻汉人坚固的防线确实是没有多少有效的办法,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不擅长运动战,不擅长正面野战,要不然鹘提悉勃野也不会成为现阶段吐蕃人默认的大王

    所以鹘提悉勃野以为张辽是准备正面肛一波了,因此鹘提悉勃野当即决断,舍弃了去营救西都左近的这些吐蕃人的计划,而是立刻召集军队人马,趁着这一段时间来统合阵线,准备和张辽等人来一场力于力的抗争,肉和肉的碰撞……

    而当鹘提悉勃野拉开了一个完美的阵型,左中右都分配好了,甚至连如何应对,要如何扯动,如何摩擦的策略都做了紧急预案,并且分配到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了最为充足的准备,企图在这里一举击溃汉人袭击而来的军阵。

    然而,在高举着火把的照耀之下,鹘提悉勃野屏住气息,等候着,看见在那些溃散而来的吐蕃人身后,却是一片虚无。

    鹘提悉勃野瞪大眼,仔细在逐渐浓厚的夜色之中寻找汉人兵马的踪影,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又等了片刻之后,鹘提悉勃野不耐烦的派出了斥候,才得知前方汉人根本就没有追杀过来,而是半途当中退了回去……

    这种心情,难以用言语描述,就像是倾家荡产见到了心仪的小姐姐,结果是个什么什么罗一样,又或是兴奋的扒下了心仪女神的小裙子,却发现掏出来的比自己都大……

    鹘提悉勃野几乎憋屈得一口血都快喷出来。

    所幸,仅存的理智没有让鹘提悉勃野做出不管不顾再度进攻的号令,否则在奔劳了一天,又经历了挫败,现在黑夜已经降临,在夜色之中攻伐西都,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恐怕就是自己军心涣散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收兵!做好巡查!”鹘提悉勃野咬着牙,“待明日天明!再行作战!”

    “大王,那战马还需要再统一收回来么?万一汉人再来……”有吐蕃头人略带了一些迟疑的说道。

    鹘提悉勃野沉默了片刻,说道:“今夜暂且由各部自行统管!”

    正常来说,战马在战后,都会统一管理,一方面战马本身属于群居动物,平时分散在各部,相互并不熟悉,需要这样一个过程,聚集在一起培养默契,作战的时候忽然闹别扭了怎么办?

    同时,轮值进行统一饲养照料,每一天幸苦的也是就是一个部落,分散饲养,也就等于是每个部落都需要派出人力,不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这也是一种约束和制衡的手段,毕竟战马也是各个部落的命根,但是这一次鹘提悉勃野也不清楚汉人究竟会不会再次突袭,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便让各部暂且自行管理战马。

    列好阵型的吐蕃人怏怏的再次散开,各归营地。强行控制着情绪的鹘提悉勃野,也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回转,并没有注意到侧翼所在的羌人头领姚柯回投来的目光。

    姚柯回默默的带着手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块营地。因为之前的战斗的一些原因,现阶段他们被吐蕃人排斥,营地不仅是处于整个驻扎地的边缘,还是属于下游,以至于他们取水的时候,往往都有一些屎尿味道。

    如果仅仅是一些屎尿气味,姚柯回也认了,忍了……

    姚柯回到了营地,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叫来了手下心腹,让他去把几个头人都找来,然后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座泥像。

    不多时,几名头人来了,姚柯回目光在每一个头人的脸上扫过去,然后低声说道:“现在两条路,一条应该是死路,一条或许也是死路……你们觉得应该走那条?”

    “两条都是死路?”几名头人不能理解,面面相觑。

    姚柯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两条都是死路……一条我几乎可以肯定,是死路,另外一条我不知道,或许还有点活头……”



    夜深沉。

    比夜色还要深沉的,只有人心。

    任何人都是有赌性的,任何人都有!或大或小而已,赌性不是说一定要进赌场,而是在很多其他的事情上。小到买一两张彩票,大到选择专业行业,选择婚嫁对象,其实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些赌性。

    普通人,是无法预知未来的,所以很多行为,就是和未来在对赌。

    当然,有的赌是盲目的,有的则是在掌握了一定信息之后的决定,但是当赌注推上了台面之后,也就只有等未来这个家伙,揭开骰子的盖了……

    几个头人聚集在姚柯回周边,都感觉到了深秋的寒意。姚柯回算是他们当中比较有眼光,也是比较睿智的统领了,所以这些头人基本上都是比较信服,而这一次,就连姚柯回似乎都没有了信心和冲劲,只剩下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哀。

    “两条都是死路?”有人重复问道。

    姚柯回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有意压低声音,还是心有感触导致的沙哑,就像是深秋的寒风吹过了干涸的戈壁,“今天你们也看到了,鹘提悉勃野吃了一个大亏……明天一早,他肯定就会大举报复……而充当前锋的,肯定还是我们!这几天,我们……我们已经死了多少了啊……”

    几名头人一同沉默了下来。

    汉代没有便携式的计时器,特别是战场之上,也只有人凭借着经验,又或是插根香什么的作为预估的工具,鹘提悉勃野想要搞羌人,当然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直说,但是暗地里送些小鞋出来让姚柯回等羌人穿,还是很简单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轮流来,实际上比如别的队伍部落打一个时辰,姚柯回就打一个半时辰……

    穿小鞋,贯穿古今中外。

    后世某些公司某些单位里面,分配任务的时候,各人分区包片,轮到的时候永远都是交通不便的偏远地区,坐车都要倒几班的那种。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其他片区已经都有人了,而且其他人都很熟悉,那个片区虽然远一些,但是规模小一点啊,正好符合作为新人锻炼的地方云云。

    是金子,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光的……

    这句话没有错,但是也要有个前提,就是发光的时候要有人看。比如抓业绩,业绩上去了,就问责人力问题,人力上去了,就开始提业绩问题,业绩人力都上去了,就谈及培训问题,反正就连看盗版的都能到处挑刺,想要从鸡蛋里面挑个骨头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碰到这样的上司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积累经验,一边寻找下一家,准备跳槽。当然,要瞒着当前的这个上司……

    姚柯回就觉得继续在鹘提悉勃野这里,肯定死路一条,准备跳槽,可是现在问题是,他并没有完全联系好下一家。

    而且情况很紧迫。

    眼下这种情况,比一般意义上的跳槽严肃多了,后世跳槽不妥,多半损失的是金钱,而现在若是一个不妥,损失的可都是人命!

    有人提议可不可以逃回去,当即也被人否决了,先不说在一个狭长的地带内,怎样才能通过鹘提悉勃野统管的区域还不被人发现,单说就算是能回到了藏区,又要往哪里逃?至于躲到两侧的林地灌木之中的想法,就更加不可取了。

    最为关键的因素是鹘提悉勃野为了统管,又或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之前都是收了所有人的战马进行统一管理,只有今天特殊情况下,才又发了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游牧民族少了四条腿,就像是一只瘸了腿的狼,还不如一条野狗。

    所以要做什么行动,便只有今夜,只有现在。

    这也是姚柯回紧急召集了头人,进行商议的原因。虽然姚柯回一直都在思索,但是之前都没有说,因为若是提前讲了,万一泄露了,那就是灭顶之灾。虽然这些头人不至于那么愚蠢,可是若是其中某一个说漏了嘴呢?

    “那么……我们留在藏区的族人呢?”有人迟疑的问道。

    姚柯回脸颊上的咬肌跳了跳,沉默了片刻,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我们活着,那些族人还有希望活着,如果我们都死了……你以为族人还能活多久?”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么汉人……汉人会接受我们么?”有头人问道,“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是那个什么,假的,然后转头就杀了我们……”

    姚柯回点了点头,说道:“也有这种可能……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给汉人带来一些好处,汉人也很有可能会让我们活下来……就像是白石羌那些人一样……”

    这就是小部落,抑或是小国家的悲哀。没有完全的自主权,不管是投向那一方,其实都摆脱不了被利用的局面,只不过待遇可能略有高下而已。

    “现在,表决罢!”姚柯回的目光扫过了众人,然后低声说道,“是留下来,赌一把能从鹘提悉勃野手中活下来,还是去汉人哪里,赌一赌在汉人手里活下来……”

    姚柯回就全部都是为了族人在考虑?也不完全是,因为姚柯回也明白,鹘提悉勃野若是想要吞并羌人部落,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姚柯回,纵然他的族人可以活下来,可是他一定在鹘提悉勃野这里活不长。

    所以姚柯回想要活命,就必须走。而仅仅是姚柯回一个人走,没有任何意义,他也不能从汉人手中得到一个满意的待遇,所以他要拖着“兄弟”一起走。当然,在表面上,姚柯回依旧是大义凌然的考虑着所有人,为兄弟族人们争取活路……

    而今天鹘提悉勃野和张辽之间的再一次博弈的胜负,就成为了姚柯回心中天平倾斜的最后落下的一个砝码。

    “我赞成大统领的主意!”有人应和道。

    姚柯回并没有因这个人的附和而欣喜,因为他原先就想到了这一两个走得比较近得肯定是会同意的,关键是另外几个人的态度。

    “我……我也同意……”

    “赞成!”

    陆续有人表态。

    “很好,那么,你呢?”姚柯回看着一个迟迟没有说话的头人。

    说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就下的决心,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方面会带来困扰,这个头人正迟疑着,考虑着,忽然被姚柯回这么一问,正要准备将心中的一些困惑和问题提出来,却看到了一旁他朋友死命瞪着他,然后示意帐外的那些影子……

    “呃……我也赞成……赞成!”迟迟没有说话的头人反应过来,连忙表态道。

    姚柯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很好,很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等一下派往汉人处的哨探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明目张胆的往汉人那边走肯定不成,所以只能是趁乱而出,就算是没有乱,也要生出一些乱来,也算是先出一口这些时日在鹘提悉勃野手下的恶气……

    ……凸(艹皿艹)……

    西都之内,张辽非常意外的见到了姚柯回派来的使者。

    夜间斥候巡查的时候,就碰到了这几个羌人,结果带来了一个让张辽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消息,姚柯回想要举部投降!

    “这其中,是否有诈?”张辽在见过了使者之后,并没有马上决定,而是叫来了杨阜问道,“义山可曾见过此人?”

    既然自己可以设计鹘提悉勃野,那么鹘提悉勃野自然也可以来设计自己,不管是姚柯回这个人,还是姚柯回派来的使者,张辽都不熟悉,也只有去过藏区的杨阜,可能才有一些了解。

    杨阜辨认了一下,认出了是当初在姚柯回身边见过的人,点了了点头说道:“此人乃姚柯回族弟,倒也不假……”

    杨阜说道:“某进藏区之时,与其族人,略有接触……观其言语,倒是略偏向于商贸和谈,亦是得其族人指点引领,方寻得蕃人之所也……”

    “羌人、蕃人,也似乎有些不合……不过其言,受蕃人所迫,也是一面之词,某并未亲见之……”杨阜继续说道,“若是由此来说,姚柯回此举,虽说有几分可信……不过,为何之前皆无举动,今日方至?”

    事发突然,杨阜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究竟真假。

    如果要是真的要诈降,鹘提悉勃野等人定然会尽量做得和真的一样,比如先在阵前搞一出戏什么的让张辽和杨阜看一看,像这样突然没有半点铺垫的,反倒是有些事发突然,临时决断的味道……

    当然,也有可能是蕃人羌人本身就粗糙得很,连计策都用不好……

    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就看赌不赌了。

    张辽点头说道:“这么说来,倒也可以一试……若有贼心,必然临而冲阵!呵呵,不妨以落穴弩车夹杂阵中!某倒要看看,这个姚柯回,是真降,还是诈降!”

    张辽就不说了,杨阜在历史上也是个胆大的家伙,于是乎两个人一拍即合,觉得可以冒这个风险试一试……

    ……(╯ ̄Д ̄)╯┬─┬……

    时近黎明,四野一团漆黑。

    姚柯回仔细的穿好了衣甲,亲手系上了衣甲上的带子。他的动作并不快,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到战前,他都会依靠这些动作来平复心中的紧张和肌肉的僵硬。

    这个习惯,已伴随了他从幼年到了中年……

    自从十来岁第一次上了战场,然后一路而来,大小战斗无数次,唯有这一次,最是凶险。姚柯回拔出战刀,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的锋利程度,然后将其插回刀鞘之内。

    战斗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自己丧命,武器和铠甲随时都要处在最佳状态。可是姚柯回他心里清楚得很,尽管武器再怎么锋利,铠甲再怎么坚固,训练再怎么充分,武艺再怎么高强,直觉再怎么灵敏,只要是不断地在战场之中厮杀,那么就总有被人杀死的一天。

    姚柯回不记得他究竟杀过多少人了,但是他也不希望成为旁人不记得当中的一个数字。年轻时候感觉死亡这个事情么,是死多少就多少,而现在则是觉得,死亡这个事情能死多少就死多少……

    帐外护卫的低声询问,让姚柯回收拾了心情,最后看了一眼大帐,便昂首而出。没有空暇去收拾细软了,舍弃了这个他居住以久的大帐,就像是舍弃了他之前的一种生活。

    姚柯回扶着战刀,夹杂在护卫之中,来到了营中空地上,来到了其他头人的中间。随着自己的族人开始聚积列阵,姚柯回看到自己的族人有的脸上都很平静,也有些人不平静,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在默默向苍天祈祷着,希望他们自己能从接下来的血与火中存活下去。

    活下去!

    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但是大多数人纵然面对苦难,依旧会选择挣扎着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而死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姚柯回抬头看了看天边,看见蓝黑的天幕边缘处,似乎有了一些灰白。

    太阳就要出来了。

    当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一片灰白会逐渐扩大,黑暗则是会减退,然后消失,浅蓝色,蔚蓝色,将成为这一片天空的主角,那些云朵将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勾勒出金边,然后懒洋洋的浮动着,就像是族人们放牧的那些羊群。

    周边细碎的兵刃声将姚柯回惊醒,然后他忽然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时刻走神了,旋即心中腾起一种不知道是感慨还是不安的感觉,能不能看到下一个,或是下下一个的日出,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但是总归是要努力活下去!

    所有的堡垒,都是从内部破坏更有效。

    鹘提悉勃野虽然对于姚柯回的这些羌人有所提防,但是没有想到姚柯回有这样的决断力,因此当姚柯回派遣人手出去搞破坏的时候,鹘提悉勃野并没有特别的防备……

    于是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在天色将明的这个时刻,从鹘提悉勃野后营之中烧了起来!

    虽然鹘提悉勃野做了掩饰,但是姚柯回依旧判断出了鹘提悉勃野囤放物资的地方。而这一场大火,就是姚柯回留给鹘提悉勃野的临别礼物!

    “上马!”熊熊火光之中,姚柯回振臂大呼,“杀!杀出去!”

    ……ε=ε=ε=┌(; ̄◇ ̄)┘……

    是夜,姚柯回举部众千余人降,焚鹘提悉勃野粮草而出。鹘提悉勃野所部大坏,人马慌乱踩踏无数,退二十里方重新下寨,士气跌落,相互怀疑,进退两难……



    许县。

    墙外的树枝上面的黄叶,被秋风扯下,一些随着风远去,一些则是落在了院中,摇摇晃晃的,跌跌撞撞的在墙面上碰了几次,然后才不甘心的躺在了地上。

    刘晔看着落叶,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人生,就像是这个落叶一样,总是要在墙上撞上几回,才会不甘心的躺倒在地的。嗯,或许躺在了地上依旧不甘心,还想着要乘风而起。

    不过,落叶就是落叶。

    若是能够乘风远遁千万里,那就已经不是落叶了……

    骠骑将军斐潜在长安举办什么青龙寺大论,消息就像是乘风而来的烟尘一样,顿时吹得颍川一带的士族蒙了眼,其中自然也有在许县的刘晔。

    刘晔职位很是清贵,司空仓曹掾。顾名思义,就是主管仓谷之事的官员,当然,偶尔也会参与议政军务,但是并不是其主要职责。这几天忙完了秋收入库,也就自然是闲暇了下来。

    曹操表面上看重刘晔,甚是礼遇,赏赐恩宠什么的也不差,但是实际上么……

    刘晔也算是谋士,那么谋士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天天拿着算筹,然后轻点数目么?应该是策略得以采用,才智得以施展……

    然而最近一次,刘晔献策而曹操采纳是在什么时候?

    是讨伐山贼的时候……

    当年击败了袁术,曹操移师寿春。

    山贼陈策聚众数万人,并据险而守。一开始的时候曹操并没有多重视,随便派了个偏将去讨伐,结果么反倒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了,于是曹操就问策于刘晔,然后刘晔表示说可以先悬赏劝降,再用军事实力进逼,那山贼就会自己溃败。

    曹操同意,并派猛将在前,大军在后,最终如同刘晔所预测般平定陈策。

    一切似乎都在表示,曹操重用刘晔,言听计从,并且曹操和刘晔相得益彰……

    然而,刘晔的献策,至今为止,就这么一个。

    难道刘晔的才智就仅仅只能用于讨伐山贼么?

    很显然并不是,但是为什么曹操其他大事都不找刘晔问策,偏偏在讨伐山贼这种“大事”上表示自己对于刘晔的“良策”欣然接纳,并且广为宣传到众人皆知的程度?

    因为,刘晔是汉室宗亲。

    刘晔自身也很清楚,所以在献上了讨伐山贼的“大策”之后,便是基本上扮演了一个称职的仓曹掾,甚少去参与什么其他的“小事”了。

    不过,不去参与,并不代表着刘晔什么都不关心,就像是从长安传来的青龙寺大论的消息一样,让刘晔生出了一些难矣描述的感触……

    “求真求正?”刘晔轻轻的念叨着,目光有些游离。

    刚刚听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刘晔就有些不敢置信,就算是当下想起,依旧仍然有些这样的感觉……

    曹操还在冀州打生打死,大汉天下依旧烽火硝烟,然后骠骑将军斐潜的长安已经可以平静得坐而论道,讨论一下今天吃易经还是舔论语了么?

    不过话说回来,刘晔觉得真正的大汉,应该是像是骠骑将军斐潜那样,文有文道,武有武勋,跨上马便可以出征,卸了甲就可以论经。这是刘晔心中的理想状态,但是有意思的是,他并没有在许县看到,而是在长安的消息之中听到了。

    这算是什么?

    虽然斐潜并没有直接出面,但是其实也和出面差不多了。

    这是“文治武功”啊……

    相比较起来……

    刘晔不由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盯着墙下的落叶,似乎想要从落叶上看出一些名堂来一样。

    “启禀郎君……”下人到了左近禀报道,“满令君来了……”

    “哦?”刘晔起身,到了门外相迎“伯宁兄,多日未……”

    “荀令君有请……”满宠没等刘晔说完,便直接了当的说道,“知子扬沐休,然事情紧急,故而令某前来相召。”

    刘晔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伯宁稍驻,待某更衣。”

    不多时,刘晔就坐上了满宠的车辆,朝着司空府而去。司空府等于是二朝廷了,曹操出征在外,基本上后勤大小事务就是由荀彧处理了,一般也多在司空府衙的前堂,这一次召集刘晔等人,也同样选择了在这里。

    车轮碌碌。

    刘晔看了一眼满宠,在咕噜噜的车轮声之中,轻声说道:“伯宁兄可知何事?”

    满宠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说了四个字:“……长安来使……”

    刘晔微微愕然,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等刘晔到了的时候,发现议政厅当中,不仅是荀彧,还有郭嘉和程昱,甚至还有夏侯惇也坐在一侧。当然,根据刘晔的经验,夏侯惇大概率是来听一听的,要让夏侯惇拿出什么策略来,基本上是不太可能。

    “子扬来了?”荀彧风度翩翩的震了一下袖子,请刘晔就坐。

    刘晔见礼,然后也和其他的人致意之后,坐了下来。

    “知子扬谋划过人,故而相召,搅了沐休之期,某之过也……”荀彧先对刘晔表示歉意,接着说道,“不知子扬于此事可有高见?”

    刘晔看了满宠一眼,然后睁大眼说道:“不知令君所言何事?”

    “哦?伯宁未曾告知么?”荀彧问道。

    满宠拱手说道:“来得匆忙,未有言也。”

    荀彧点点头,然后将事情大体上讲了一下,就是骠骑将军斐潜闲的蛋疼,又派了个使者带着些什么秋获来上贡了……

    若是站在曹操的立场上,恐怕一句橘麻麦皮是少不了的,明知道斐潜没什么好心,偏偏还拒绝不了,毕竟各地诸侯向朝廷进贡的这个行为,是需要褒扬的而不能阻止。

    关键是还会见天子。

    若是其他的还好说,上贡这个事情,其他人再怎样胆大,在没有正式废帝之前,也不好僭越的说自己可以替代刘协去接收诸侯的进贡之礼,多少要让刘协正式的见一见,然后聊上五文十枚征西钱的……

    不让见不行,但是鬼知道见了面会不会捅出什么马蜂窝出来?现阶段曹操在冀州,要是许县这个大后方出了什么乱子,对于兖州豫州倒是小事,要是牵连影响到了冀州战局,那可就相当的不妙了。

    刘晔听了,沉吟不语。说实在的,就算是他坐在荀彧的那个位置上,对于这个事情,也是有些棘手。骠骑将军斐潜的这些计策,都是些阳谋,堂堂正正的摆上来,只能以阳谋应之,若是耍阴的吧,先不说谁有胆量去干,单说除非是曹操准备像是袁绍袁术那样,扯出旗帜来要和大汉对着干,否则还真不好处理……

    更何况当年袁绍袁术坑杀使节,主要还是借着董卓乱政的名头,多少还占据一些大义,而现在不仅不能半路上下黑手,还要派人沿途一路护送。

    斐潜甩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了过来,现在这一边么,不能不接,接了就不能不让见,见了估计有麻烦,可是偏偏每个环节都一时找不到什么缝隙可以下手……

    当然,也可以赌一下斐潜确实只是上贡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极低,就连夏侯惇这样的智力,恐怕都不会相信,更不用说荀彧郭嘉等人了。

    “此次来使,又是杨修杨德祖?”刘晔问道。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据某所知,乃王粲王仲宣也……”

    “谁?”刘晔瞪圆了眼,“不是听闻仲宣已亡了么?”

    程昱在一旁冷冰冰的说道:“风闻而已……”

    众人也都是默然。

    是的,风闻而已。风闻的事情,往往就当不了真。王粲死了的事情,大家都略有听闻,但是毕竟这些年风云变幻,小道消息也是到处乱传,就像是在许县,还有人说骠骑将军斐潜无恶不作,欺凌百姓,每顿饭都要吃十来个小孩心肝呢……

    刘晔微微扫了一圈,看了看众人神色,心中略微猜测出来了一些问题,脸色也微微有些变化。

    怪不得这些人郑重其事的汇聚一堂,确实是一个问题啊!

    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王粲已经死了的这个消息,在当年,是从什么地方“风闻”出来的呢?

    是董承说的啊!

    当年大家都没有注意,不就是冻死了一个人么?雒阳窘迫的时候,百官不仅有冻死的,还有饿死的,甚至还有出城樵采被抓走的什么的,多了去,因此听闻的时候,顶多就是叹息一声,感慨一下,谁也不会真的去刨乱葬岗什么的,进行详细调查。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当年雒阳的惨况,也是促使刘协同意迁移到许县的原因之一。曹操自然不会说当年其实也可以运一些粮草到雒阳的……

    抛开这些与王粲无关的问题不谈,如果说当年董承也是听人说的,那就是董承没有细察,问题也就不是很大,可是万一,董承当年若是有意为之……

    那么就等于说王粲在当年明明没有死,而董承的言词只不过给王粲打掩护,帮助王粲脱离众人的视线,那么其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是的,没有错,董承是到了许县之后,才因为针对曹操的问题被杀的,可是谁又能保证,董承在雒阳的时候,就丝毫没有任何的计划,只有到了许县才有谋划的?

    现在董承已死,自然就没有办法将董承的魂魄抓回来,重新审问一番,追查详情,因此王粲这一次来,具体除了所谓的“秋贡”的任务之外,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目的,就成为了当下不能不想,而且是越想越害怕的一个大问题。

    董承,王粲?

    王粲,斐潜?!

    然后天子刘协??!!

    刘晔左右一看,虽然荀彧还没有明说,但是他也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这八成是要自己前往迎接,顺道先去摸一下王粲的底……

    果然荀彧缓缓的说道:“今骠骑来使,关系重大,吾等思索再三,唯有子扬……嗯,烦劳子扬先行,迎骠骑之使……”

    曹操不信任刘晔,或者说,不能完全信任刘晔。这个是难免的事情,毕竟刘晔是皇室宗亲,这一层身份给刘晔带来了正面的便利,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

    最开始的时候,荀彧本来就只想着和郭嘉商议一下,然后同夏侯惇一起解决这个王粲的问题,但是和刘晔一样,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并且比刘晔还要想的更深了一个层面,就是骠骑将军斐潜知不知道董承、王粲之间的事情?

    如果知道了,那么斐潜又将王粲派来作为使者,又是出于什么样子的目的?

    所以很有必要在王粲没有抵达许县之前,就尽可能多的了解获取信息。而对于荀彧来说,刘晔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刘晔是皇室宗亲。只有借着皇室宗亲这个幌子,才有可能从王粲口中先期套出一些话来,提前做好一些应对,而其他人,纵然是口舌比刘晔还要更强的郭嘉,抑或是其他的人,恐怕都不能将王粲舔松了口,泄露出一些什么汁水来……

    刘晔听了,脸上表请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中却一沉。

    果然!

    可是这个活,并不好办啊!

    如果是一般的使者,去也就去了,反正按照礼节来安排,到了地头上就算是完事,不管后续谈得成还是谈不成,都没有自己什么事情。

    但是这一次,明显不一样。如果说自己去了,然后摸清楚了底细,上报过来倒还罢了,若是没有搞清楚,又或是干脆搞错了,那么自己是属于工作不细致,还是属于个人能力不强,抑或是明明知道了却有意隐瞒?

    又或是干脆一点,自己怎样才能证明自己不管什么情况下都是是尽全力了?

    见刘晔沉吟不语,坐在一旁的夏侯惇的脸色也渐渐的阴沉了下来。若是问计谋什么的,夏侯惇不是很懂,但是对于曹操的忠诚,夏侯惇则是满值的,因此见刘晔不语,自然有些不满,表现于外。

    在夏侯惇一旁的郭嘉自然是看见了夏侯惇的面色,连忙笑着说道:“子扬兄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刘晔看了看郭嘉,当然也就看出了一旁夏侯惇的不满,脑海中忽然灵光一动:“这一路村寨稀疏,恐有山贼匪徒……而某护卫近日偶感风寒……且不知夏侯将军可有人手,暂借某一二……”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一直阴沉着的程昱都不由得展眉,认真看了看刘晔。在方才的讨论之中,程昱原本是不赞成让刘晔去的,可是程昱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所以也只能如此,但是刘晔此言,却让程昱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夏侯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居中的荀彧微微笑着说道:“子扬但请放心,夏侯将军定会安排妥当!如此,就不耽搁子扬沐休了……还请伯宁代某送子扬回府……”

    满宠点了点头,和刘晔一同站了起来,拱手而退。到了车上的时候,满宠才借着咕噜噜的车轮声,说了四个字:“此举甚妙!”

    刘晔微微一笑,然而并没有说一些什么,只是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将目光转到了街旁的树木之上,看着片片枯叶在空中飘然而落……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下来,不过长安城中依旧还有许多地方灯火通明。

    有人说,人类是恐惧黑暗的,所以人类和自然最大的斗争,便是在这灯火上,虽然白天的太阳落下,也依旧要追求着光明,纵然这种光明是人为的也好。

    司马懿前两天上报了赵云方面的进展,紧接着斐潜又收倒了关于张辽在西都的战报,说实在的,看着比原先计划还要更好一些的战报,就连斐潜都有些佩服……

    除了佩服赵云和张辽的功绩之外,斐潜也是佩服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太有眼光了……

    青龙寺大论,虽然说是文化的战场,但是也同样需要武勋的支持。

    斐潜有了现在的地位,不就是一步步的在对外作战当中积累的声名么?真要是斐潜手中血都是自己人,红顶子上什么都是对内作战的功勋,那又有什么意思?又值得炫耀什么?

    “司马仲达呢?回去了?”斐潜一边批复着行文,一边问道,“没去青龙寺?”

    庞统看了一眼在一旁协助的诸葛瑾。诸葛瑾连忙禀报道,“回禀将军,仲达说北疆事务放不下,昨日就走了……”

    斐潜点了点头。

    司马懿回来之后,斐潜还以为司马懿会借着机会去青龙寺刷上一波存在感,因此给司马懿批了三天的沐休假,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司马懿,这家伙仅仅待了一天就急匆匆的又回去了……

    这说明司马懿一方面知道事情轻重,另外一方面么,也显露出司马懿对于武勋的渴望,也是相当的强烈。当然,或许是司马懿觉得已经是有了水镜先生在前,他在过去则是有些过犹不及也说不准。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说赵云本身在常山一带进展也不错,但是斐潜也很期待下一步鲜卑被大大的削弱的局面早点到来……

    现阶段鲜卑虽然弱小了一些,但是还不够。

    步度根和轲比能再次大战,获取了汉人兵甲的步度根,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和轲比能之间的差距,旋即取得了连续两次战斗的胜利,将战线几乎是推到了轲比能原本的金帐之处,不料收倒了轲比能的侧翼奇袭,就连步度根也受了伤,不得不又撤了回来。

    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寒冷,听说阴山以北的一些区域,已经见到了雪……

    在当下很多人思维中,冬天往往就是冻结一切的季节,不管是动物植物,还是人类活动,在冬天大雪来临的时候都会被冻结起来,然后等到开春之后在延续下去,但是今年么,有些不一样。

    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张辽和赵云,都能经得起这一次天气的考核,这或许是改变华夏战争历史的一场变动啊……

    面对藏区的吐蕃人,还有北面的鲜卑人,斐潜都希望能够将其揉碎一些,越是细碎,越好。

    毕竟分裂的对手,永远比统一的对手更讨人喜欢。

    后世当中为什么有些国家老是叫嚣着什么地区独立啊,然后整天就是民主民意啊,真的是那些国家天生就注重民主自由么?只不过是因为对手分裂了,就会更好对付了而已,至于什么民主自由的口号,就是口号而已。

    不过,口号这个东西,不管古今中外,都是很吸引人的,不是么?

    就像是“求真求正”……

    郑玄引发的议论,在长安之中伴随着“求真求正”的口号,不断的扩散蔓延,甚至现在形成了风暴一般,从长安卷到陵邑,又从陵邑卷到长安内,在前街后院之中,一时间纷纶不休。

    对于新的思潮,很多人都感觉到了其中的力量。在《连山》、《归藏》,还有易经的几个不同的版本被抛出去之后,更多的人开始自发的开始比对起其中的异同来,甚至因为其中的一些差异,不分日夜的争辩讨论。

    有些酒楼和茶舍,甚至推出了专门的场所,让这些学子,子弟,可以抒发见解,争论累了就睡,然后起来吃饭,继续争论……

    谁说汉人都是麻木的?

    谁说华夏人不懂得思考的?

    只要稍微给与一点指引,就能迸发出极大的热量来。

    当然,别引上歪路了。

    “书坊之中如何?”斐潜伸了伸脑袋,向在一侧将算盘抡得噼啪作响的荀攸问道,“公达,新书还要多长时间才好?”

    荀攸现在正在核算收入。算盘这个东西,简单又好用,荀攸在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果断的丢了原先的算筹。

    配合着青龙寺大论,斐潜又推出了书坊大减价的活动,什么买一送一,什么团购预定,搞得士族子弟神魂颠倒,将手剁了一次又一次。

    荀攸根本不用再看什么数据,手头上的事情都在心中有数,直接回禀道:“如今书坊日夜有售!明日将到《周易》六十七卷,《连山》残篇十四卷,《归藏》二十七卷,另有……后日到书……”

    荀攸活了这么些年,就没有见过这么抢钱,呃,这么赚钱的。

    大汉的书可都不便宜!

    看着每天入库的钱财数目,荀攸都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斐潜心中将这几天的书坊收入大体上估算了一下,点了点头。嗯,不错,刨除张辽和赵云的这几个月的军费之外,应该还会有些赚头。

    不过有好消息,自然也是有坏消息。

    一旁的庞统递过来一份行文,说道:“主公,这个月城中滋事数目渐长啊……”

    斐潜一愣,接过来一看,还真是。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有一些人是比较偏激的,在大量的信息碰撞之下,甚至也产生了一些自嗨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听不得其他人的话语,三言两语争论之下,甚至引发了一些流血冲突……

    脑子这种东西,不见得所有人都有,都是一样大小。

    就像是后世,很多人在手机和电脑组成的光怪陆离的互联网当中,在大量信息涌动之下,看见的不是美丽的图案或是文章,也不是寻求养分让自我成长,而是不断的寻找刺激,寻找着让自己感官更够嗨起来的东西,浑然不管那些东西究竟是好是坏,只求一个“爽”字,压根就不想动脑子,一动脑子就觉得累。

    士族世家之中,虽然喜欢将对手拿来当猪养,但是一不小心将自己的下一代养成猪的也有不少……

    “多加一些城中巡检……”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将子敬开发出来的那几道新菜也都推出去……另外,教坊之中的胡姬也找一些人鼓吹一下身价什么的……”

    有些人或许是天生下来就这样,或许在后天环境当中养成的,反正就是不喜欢脑子,一看见书籍就喊累,对付着这样的人,斐潜也没有义务去代替其父母进行教育引导,只需要就像是对付种猪一样,让这些家伙吃饱喝足有得爽,也就不叫唤不闹腾了。

    定下了处理这一波闹腾的策略,斐潜又想起了之前闹腾的那些家伙。

    “韦休甫最近在做什么?”斐潜又取下了一份行文翻开,“原以为这一次,呵呵……这回学聪明了?”

    “韦休甫啊……”庞统说道,“这段时间都告病居家为多……”

    “告病?”斐潜手一顿,停了下来,瞄了一眼庞统,“哦?你做了什么?”

    斐潜不像是猪哥那么事事躬亲,很多琐碎的事务都是放下去的,因此像是韦端这样的人,斐潜自然没有天天挂在心上,没想到今天想起来一问,却得了这样一个答复。

    庞统动了动黑包子脸,笑道:“某只是调其担任了司直尉而已……”

    “司直尉?”斐潜大笑。司直专察百官检举不法,司直尉就是其下爪牙,收落证据逮捕捉拿,怪不得韦端只好告病在家。

    “不行,调任其他职务……”斐潜笑完了,摆摆手说道,“放他出来……”

    庞统挑了挑眉毛,有些不解。

    “若屋中有蝇,四下萦绕,击之不得,又恐伤器,当之如何?”斐潜哈哈笑了笑,说道,“置臭胙于中,则蝇自来……”

    像是曹操对付董承那样,发现一个苗头就收拾一个苗头,也不失一种方法,但总是时时刻刻要小心查看,以防不起眼的地方出现了什么另外的苗头。而斐潜现在的方法呢,虽然也不见得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至少将这些苗头放在明处,随时可以看得到,到时间选择斩草除根,又或是割一把韭菜都行。

    虽然世界上也有聪明人,但是也有一些人习惯的以为在台下遮遮掩掩做的小动作,台上的老师就应该看不见……

    庞统恍然,连忙应下不提。

    一旁的诸葛瑾忙的飞起,手上不停,半响之后总于是停下了笔,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手指和手腕,将汇总的结果呈了上来。和荀攸不同,诸葛瑾统计的数据是这一段时间来,在公共常合之中这些士族子弟争论的一些要点。

    诸葛瑾看着斐潜,心中佩服之至。若不是骠骑将军指点,有谁会想到记录下每天这些士族子弟争论的要点来?《管子·君臣上》有云,“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骠骑此举,正是合听之圣道啊!

    斐潜倒是没有像诸葛瑾所想的那样,是为了追求什么“圣道”,仅仅是很普通的大数据挖掘行为而已。

    就算是在后世,也不会有多少人有这个信息保护的意识。后世那些精准广告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不注意的时候泄露出去给商家了?

    在后世经历过大数据“毒害”的斐潜,用这样一个简单的统计,就可以知道长安当下这些士族子弟最为热议的是什么话题,还可以从这些话题当中,洞察这些士族子弟的态度变化什么的……

    在这些争论之中,有一些是因为古书流传过程当中产生的一些文字差异上面的问题,另外还有一部分,甚至越来越是激烈的争论问题,就是句读的问题。

    古书是没有句读的。

    为了解读这些没有句读的古书,就产生了各种注,各种解,各种传,甚至谶纬,但是纵然这些,依旧解决不了解读的问题。

    文章,正所谓文以载道,连“道”都模棱两可,混淆不清,那还叫什么“道”?

    解读文章,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是过分解读,或者说是牵强附会,那就反而不美了。就像是买橘子的那篇文章,是25年写的没错,那一年是有个大运动也没有错,但是非要说那些橘子就跟血案有关,是新思想和旧思潮的碰撞,这个么……

    呵呵。

    话说回来,如果孔老夫子在当初写文章的时候,就有些句读,后世可能也不会因此产生那么多的问题……

    不过么现在有句读也不晚。

    之前斐潜在平阳的时候就企图试着推行句读,但是很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推广,而现在,随着青龙寺争论的升温,句读也渐渐被很多人接受,并且成为了一些场所之中争论的重点。

    “嗯,很好!做得不错!”斐潜给与诸葛瑾肯定和表扬,“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记录,若是辛苦,不妨找两个帮手协助一二……王文舒如何?调来做你的书佐可好?”

    诸葛瑾心中一跳。难道是他们之间的四人小聚会被发现了?这种臣子聚会的事情,向来就是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就是普通的聚会应酬,若是往大里说,那就是朋党!

    不过看着骠骑将军的神色,似乎还行,那么就是说……

    诸葛瑾又连忙回想了一下,似乎在这几次聚会之中,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低头说道:“全凭将军吩咐……”

    见斐潜笑眯眯的点点头,诸葛瑾有一些心惊肉跳的退了下去,坐到了自己在一旁的桌案之后,缓了一口气,抖了抖袖子,才猛然间发现自己手心上全是汗,左右瞄了瞄,偷偷将手又收了回来,在桌案之下将手汗擦到了袖子里面。

    斐潜并没有注意诸葛瑾的小动作,而是在心中琢磨着句读的问题……



    斐潜坐在马背之上,摇摇晃晃的向前而行,心中还在不断的盘算着,计较着,就像是地主老财盘算着自家土地的庄禾一样。

    这年头,谁都不轻松。

    别看现在斐潜不用亲临前线,实际上要操心的事情也不算少。

    就拿句读这么一个事情来说,早在平阳,斐潜就试着推动了一下,但是就和许多新事物一样,在生长的初期,总是获得批判的雨水浇灌得更多一些。

    有人说句读就是脱裤子放屁,嗯,虽然没有这么粗俗,但是意思也差不多,就是表示懂的句读那是读书人基础当中的基础,还需要特别在书中标明么?

    还有人说不标句读,就是为了让读书人多钻研,多诵读,若是什么都简单了,那还叫什么求学?容易得到的都不会珍惜,只有苦学而获的才能牢记一辈子。

    这些说法有错么?

    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

    只不过么……

    秦同文,但是也仅仅是同了文字的形状,而句读一出,才真正走向了在文字的意思方面的统一。在最早的句读之中,一个句子断在哪里,是由授课老师来点出来的,所以到了韩愈的年代,依旧还有“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的说法。

    一开始的句读,有用类似于打勾的符号标注的,也有用类似于顿号来标注的,到了唐代的时候,实心圆点才出现,一直到了民国期间,依旧还有很多人不用句读,就连一些报纸上面也是通篇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

    为什么会这样?

    斐潜觉得,就像是每一个行当都有个门槛一样,而经学的第一道门槛,就是句读。那些在幼儿时期受倒了句读摧残而成长起来的文人,一方面是习惯了没有句读的文章,另外一方面也未必没有老夫当年吃过的苦头,难道下一辈年轻的不应该尝一尝的念头……

    幸好,现在还是在汉代。

    “天地君亲师”,或者说,“天地君父师”出现的时间还不算太长,还没有成长为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在《国语》之中,最先出现了“君”、“亲”、“师”三者的阐述和概念,后来荀子加进去了“天”和“地”,并且对“天地君亲师”五者做了阐述,在东汉《太平经》之中正式的出场,然后绵延千年。

    或许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句读,是华夏“天地君亲师”当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师父掌管话语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权柄,若是没有了师傅的传授,就算能自学认字,也断不了句子,看不懂文章!

    要破谶纬,也需要明句读。

    信马由缰之中,斐潜忽然看见眼前的府邸似乎有些眼熟,抬头一看,只见府邸之前的大门匾额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蔡府”……

    咦,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斐潜看着蔡府紧闭的大门,挠了挠头,甩鞍下马,微微抬了抬脑袋,“去,通禀一下,就说某来了……”

    身边的护卫领命,连忙上前拍门。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自己虽然回到了长安,但几乎是立刻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政务之中,尤其是这一段时间的青龙寺大论,更是占据了斐潜的绝大部分精力,竟然忘了蔡琰……

    唉!

    正有些感慨的时候,斐潜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左右看了看,除了远处往来的行人之外,也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事物。

    过了片刻,护卫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回来了,说道:“启禀……启禀主公,蔡,蔡博士说不便相见……”

    斐潜(⊙□⊙)?这个怎么肥四?

    黄旭连忙将头扭到一旁,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斐潜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咳嗽了一下,说道:“再去,就说有正事!”

    护卫应了一声,垂眉低目的又往回跑,牛皮靴子踩在石阶之上,发出“噗呲”一声响,不由得让斐潜抖了抖身上的大氅,再次咳嗽了一声……

    斐潜派人禀报的时候,蔡琰正在画画。

    若是按照后世的标准来分,蔡琰基本上就是属于那种只要有书看,就可以十天半个月都不用出门的彻头彻尾的宅女。所以斐潜这段时间没出现,蔡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看看书,画些画,弹弹琴,岁月静好。

    所以当猛然间听到斐潜来了,蔡琰的头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拒绝了见面,就像是宅女对于出门,不管是什么理由,总是有些抗拒一样。

    等到了斐潜第二次让人传话,蔡琰才有些反应过来,然后听闻说有什么“正事”,顿时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那……那就请进来罢……”

    忽然低头看到自己一身便装,披头散发的,然后手上还沾染了一些画画的墨色颜料,蔡琰顿时吓了一跳,“等下……不,不能进来……不是,奉书!快跟我去更衣!”

    奉书也反应过来,连忙帮忙提着蔡琰的裙角,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后院之中。

    “呼……”

    斐潜望着府邸大门之上的门楣,略有些出神。这是当年蔡邕在长安的时候分配到的,虽然不大,但还算是精致,当年他也来过好几次。

    而现在……

    开了门,蔡府的老管家连忙趴在地上给斐潜赔礼,虽然说他听从了蔡琰的命令不能开门,但是多少也算是忤逆了骠骑将军意愿,罪责么,可大可小。

    斐潜上前,扶了起来,问道:“老管家不必多礼,蔡博士位于何处?”

    老管家笑着说道:“正于院中作画……待老朽替将军引路……”

    进了前院,过了书房,缓步过了两个弯的走廊,再过了一小片的竹林,于竹林之侧,便看见了六角亭的一角。

    斐潜忽然心中一跳。

    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和记忆当中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起来,只不过当下的单层的六角亭,虽然依旧看起来画栋雕梁,亭角高翘,但是朱栏彩瓦上的色彩有些斑斓,形态没有什么变化,色彩上少了几分的鲜艳,多了几分的沧桑。

    蔡琰并没有在亭中。

    老管家有些慌乱,幸好一旁的小侍女说是去更衣了,才呼出一口气,旋即又觉得失礼,又要给斐潜赔罪……

    斐潜示意无妨,也不是很在意,毕竟是自己突然前来,若是按照士族之间的礼节,蔡琰直接拒之门外,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过错。

    亭中摆放着的桌案之上,用玉石镇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纸,在画纸的旁边,放着一个雕成了雀鸟飞翔式样的砚台,在尾翎之间隔出几个墨池。墨池之中,除了墨水之外,似乎要有些朱砂和靛青。

    砚台旁边有笔架水瓯,几支狼毫兔毫鼠毫笔或在笔筒中,或浸在水瓯里,想必是因为蔡琰画到了一半,就听到了斐潜来了,连忙跑去更衣,没有收拾就扔在了这里。

    蔡琰画了些什么?

    斐潜饶有兴致的凑到了近前。

    现阶段因为川蜀之中的竹子大量供货,所以纸张产量也就增加了不少,画画这种原本是要在绢布上进行的项目,也可以转移到了纸张上面来,但是因为材质变化的原因,导致了一些墨汁和颜料并不是很配合,或许要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出现适合于纸张的颜料品种。

    像是蔡琰现在用的朱砂和靛青,用在绢布上倒是不错,用在纸张上了,一方面因为颜料太厚重,一方面因为纸张更渗透,所以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并不是十分的好看。

    这个么……

    看起来,似乎是些骑兵?

    这马的颜色,似乎有些像是自己的那一匹青骢马。

    若说是写字么,斐潜倒还是通了两三窍,但是如果说绘画么……

    汉代绘画,多半是追求神形皆备的,而且如果非要在神和形当中选一个的话,还是偏向于“神”一些,略带一些夸张的手法,就像是蔡琰画的这些骑兵,那几只马啊,若是真的有这种马是那么肥的肚子,那么细短的腿,别说跑起来了,恐怕走都费劲……

    好吧,艺术么,可以理解。

    看这个画上,这些骑兵是要出军打仗,还是准备郊游啊?旗帜举得那么高,还用那么一面大旗,不怕风大旗帜吹掉了?就算是旗帜没吹掉,硬扛着,估计手也脱臼了……

    骑兵冲锋的时候,因为马速快,若是风大,根本举不了大旗的,基本上都是换成小一号的骑兵旗的,甚至只靠骑兵身后的小认旗来辨别和指挥。

    斐潜眨眨眼,捏了捏胡子。

    好吧,艺术么,也可以理解……

    斐潜左边扭扭,右边看看,等的时间有些长了,觉得蔡琰的画作么,也似乎就这样,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画两下?

    要不在这些骑兵头上增加两只小鸟?

    还是算了,在这几只肥肚子马上空画小鸟,斐潜觉得自己应该画不出那种鸟雀的飘逸灵动的感觉来,最多就是能画几只尴尬的肥乌鸦。

    要不添上两笔,画点花草意思一下?

    抑或是在马蹄边点上几点,然后写个什么“马蹄香”的词?好像又和骑兵不是很搭配啊……

    正当斐潜准备拿起笔,展示一下他少得可怜的绘画才能的时候,忽然听到回廊之处,轻轻的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一道身影盈盈而来,秀发如云,高高盘起,略有青丝俏皮的垂了下来,在脸侧滑落在前胸,随着步伐雀跃着。一身浅绿的团纹襦裙,色泽淡雅,唯有纤腰之侧的红翠点缀,衬得整个的身影清雅更增三分。

    似乎原本有些黯淡的六角亭,顿时鲜亮了起来。

    “你……”

    然后两个人相互看着,几乎同时又说道,“我……”

    “噗呲……”蔡琰笑道,微微低头屈膝行礼,“见过将军……”

    斐潜微微皱眉,这称呼,似乎还是有些怨气散了出来啊……

    蔡琰一抬头,却见到斐潜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免有些微微的羞意,细细的耳尖都有些红了起来,眼眸一动扯开了话题:“将军这也是要作画么?”

    “啊,啊?”斐潜这才发现自己捏着笔,举在半空,不上不下,略有些尴尬。

    沉吟了一下,斐潜呵呵笑了两声,将笔放了回去,说道,“算了,就不献丑了……”

    蔡琰捂着嘴笑了笑,目光从桌案上扫过,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的瞄了斐潜一眼,将几缕乱飘的青丝掠在耳后,转头吩咐道:“我也是随意画的……奉书,将这些都收了罢……”

    “那什么……咳咳,画得挺好,挺好……”斐潜一时间头脑有些短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随口夸赞道。

    但是斐潜的夸赞,并没有打开话题,倒是不知道为什么,让蔡琰低下头,细小纤巧的耳朵更红了,在风中微微的颤抖着。

    嗯?

    我说错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

    难道要说画的不怎么样?

    斐潜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场面有些尴尬。等到了奉书带着人撤了画,又将茶炉香炉什么的摆上来,蔡琰似乎才好了一些,

    斐潜看到一旁竹林落叶堆积,似乎都没有清扫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这落叶怎么没扫呢?是人手不够么?”

    蔡琰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不是的,是我让人留着的……”

    又是一阵尴尬。

    “嗨!”斐潜决定不扯东扯西了,还是说正事罢,便直言道,“这几天青龙寺大论,你这里……可曾略有听闻?”

    蔡琰一愣,抬起头,看着斐潜,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莫非……莫非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呃……”斐潜看着蔡琰亮晶晶的眼眸,忽然反应过来,连忙瞪着眼补救,“自然不是!我是……想念你才来的……”

    蔡琰眼波流动,微微侧头,细声说道:“还是说青龙寺罢……”

    这……

    好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斐潜干咳两声,继续说道:“过得几日,我想……你……可以不可以……”

    蔡琰头越来越低。

    “在青龙寺讲一次句读之论……”

    (??ˇ?ˇ??)蔡琰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瞪着斐潜。

    斐潜(◎_◎;)?



    就在斐潜因为太注重于青龙寺大论,而导致了蔡琰多少有些不开心的时候,有一些人不声不吭的也来到了长安,并且暂时住了下来。

    对于这些人来说,青龙寺大论并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斐潜。或者说,搅乱斐潜的军事行为。

    这些人,都是一些游侠。

    东汉后期,皇室昏暗,外戚宦官执政紊乱,地方官吏腐败成风,各地士族世家忙着兼并土地,导致了社会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非常的激烈,而这就成为了游侠的壮大的肥沃土壤。而游侠这种产生于民间,具备一定的矛盾调节能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政府执法,便成为了东汉乃至于三国时期的武力组织。

    在恒帝灵帝时期,甚至朝廷当中都有官员直接和游侠进行联系,比如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都干过这样的时期,还有像是原本游侠出身的,最后成为了太尉的段颎,甚至到了之前彻底扯下了东汉朝廷的遮羞布的董卓,都和游侠有着密切的联系。

    严格来说,游侠的名声,大体上都是有些急难救穷的味道,特别是在乱世之中,能分出财物来救乡野之人,当然会得到众人的拥戴,而这些拥戴,也往往成为这些游侠赖以生存,甚至是壮大的基石。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三国就是开始于游侠,终结于游侠的……

    董卓这个家伙,历史上就表述他是“少好侠”,然后袁绍么,也是“好游侠”,袁术“少以侠气闻”,曹操则是“任侠气放荡”,孙坚么“好事少年,有若子弟焉”,刘备则是“好交结豪侠”,张飞就是刘备这么拐来的……

    唯独一个奇葩,就是骠骑将军斐潜。

    斐潜的起步和壮大,和游侠关系并不大。

    所以必然的,在游侠当中,斐潜的名头自然也没有像是其他人那么好……

    而且还有斐潜现在推行的那些策略,则是更让一些游侠非常厌恶。

    一个是新田政。

    新田政采用的是爵田加阶梯式的赋税结构,然而许多游侠,或者说脱离了普通游侠,成为了一方豪强的人,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作威作惠”的权柄的。这些豪强大多数和经书世家不一样,像是暴发户一样,因时事而起,然后通过正当或是不正当的手段大量汇集了土地和财富,谈不上什么底蕴,因此对于新的田政十分反对。

    世家士族毕竟家大业大,一方面只要家中出几个优秀人才,就可以撑起来了,另外一方面纵然一时间没人作门面,整体田产虽然也多,但是分配到庞大的家族之中,一番操作下来,是会多缴纳一些,但是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暴发户豪强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豪强壮大成长多半都是凭借着街闾乡野之中的无业游民和无赖痞子,还有些土匪和逃犯,这些人充当打手,抑或是变成庄丁,基本上还可以,但是要说这些无赖之中有多少人才……

    毕竟不是所有的逃犯,都可以像徐庶一样的。

    所以这些豪强很尴尬,要是能横下一条心,在沙场上再搏杀一个名头出来,其实也不失一条出路,但是有多少人会舍得丢下现在已经现成的财富,再去将脑袋悬挂于腰间,搏杀于黄沙之中?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斐潜推行的巡检制度。

    因为汉代律法的不完善,导致很多社会问题摩擦的时候没人管,很多地方就连表面上的公平都维护不了,于是就有了游侠的活动空间。这些游侠大量的介入这些纷争,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成为地方执法的一种补充。

    然而,斐潜的巡检制度几乎是可以说完全覆盖了原本游侠的那些灰白地带,有处事公平,执法严格的官方机构,还有那些人还会傻乎乎得去沾染麻烦的黑道组织?

    一个新田政,就像是断了这些游侠豪强的根,一个巡检制度,就像是剪短了这些游侠招摇的叶面,上下交迫,这些游侠豪强如何能忍?

    说起来,豪强游侠也觉得自己并不能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不过相比较问题而言,这些豪强游侠更擅长解决有问题的人……

    史涣有些烦躁的在院中走来走去。史涣是豫州沛国,少年之时,就好游侠,常常聚集门客,扶弱小,济贫困,在当地很有一些名气,后来曹操举兵,史涣便带了门客,投到了曹操门下,以门客身份跟从曹操征讨袁术,多有功勋。

    现在么,则是到了长安郊外。

    这个院落,位于长安东郊,原本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破落的,后来失修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人管,史涣来了之后,便假借了一个名头采买了下来,收拾了一下,也大体上可以居住。

    屋外看起来破旧,但是屋内倒是不含糊。反正长安城内什么都有,使了银钱,采买了往屋内铺垫就是。刀头舔血的人,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攒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有的用就用,有的吃就吃。

    院外脚步声传来,史涣摆了摆手,顿时院中几个人都纷纷擒了兵刃,分居要点。史涣自己则是几步冲到了廊下,一把抄起了环首刀,沉声喝问道:“何人?”

    “某!”李通带了几个人,背了几个包袱,在院子大门站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墙头之上的一名手下低声道:“没看到外人……”

    史涣将刀放了下来,摆了摆手。

    李通走了进来,然后有人上前,接过李通手下的包袱,打开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哈!羊腿!”

    “去后面收拾一番,大伙儿都饿了!”李通摆手说道,然后和史涣对了一下颜色。

    手下忙不迭的应答着,然后李通和史涣则是避开了其他的人,走到了院子一旁的坐下,一时间有些沉默下来。

    “再等等看罢……”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史涣轻声说道,“近日城中巡查人马似乎多了不少……待看看长安城中,究竟能不能露出些破绽出来……”

    “这一日复一日,究竟到何时?”李通皱眉说道,“如今青龙寺大论,人员浮动,你我才进出自如些,等这一阵过去了,你我行迹难免会引人怀疑……”

    “奈何骠骑府衙左近,均有重甲亲卫把守……”史涣将手覆盖在脸上,揉搓了几下,叹息道,“那重甲之士……唉!”骠骑将军府衙的那些把持要点的重甲兵,就连史涣这种上过战阵的人都觉得头疼无比,高大彪悍就不说了,一身的重甲,站着就像是一面铁墙似得,有人持陌刀,有人持长斧,甲坚兵锐,相当麻烦,别说现在就这点手下,就算是再多了五倍十倍,也不见得能攻得进去。

    “若骠骑于府中,你我定然半点机会也没有……”李通说道,“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唯有将其引诱出来,你我才可博浪一击!”

    李通是江夏人,以游侠名闻名于江汝地区,后来见朝廷混乱,就趁着黄巾之乱的时候,和和同郡人陈恭起兵于朗陵,很多人都相归附。

    后来么,就相当的鸡血了,先是以和谈的名义,在宴会上干掉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周直,吞并了其部众,但是这种假借和谈搞鸿门宴的举动,却引起了陈恭的不满。

    然后陈恭的妻弟陈郃,竟然作乱,杀了陈恭,旋即李通又攻破陈郃的部队,斩下陈郃的首级来祭奠陈恭……

    可惜老天似乎要和李通作对一般,正当李通好不容易扫平了所有竞争对手,结果来了一场大饥荒,虽然李通尽最大能力,几乎是倾家荡产来赈灾,同儒士兵卒平分糟糠,依旧没有办法撑过去,兵卒散亡大半。

    然后,李通便接到了有关于斐潜的“诏令”。受限于当时的环境,李通便认为这便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了。虽然李通也明白,骠骑将军未必就像是诏令所说的那样不堪,更不可能像是传闻说什么顿顿饭都离不开小孩心肝……

    这又有什么关系?

    在李通认为当中,斐潜不过就是当年董卓的再现罢了,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当然,其他人也未必都是什么好货色……

    包括曹操。

    但是怎么说呢?当年董卓也是威名赫赫,不也轰然倒塌了么?比起董卓第二的斐潜来,李通更看好当下迎了天子的曹操一些。

    史涣不由得看了李通一眼,心中不由得有些赞叹。这家伙还真敢,纵然现在只是嘴上说说,但是有这样的态度就已经非常不错了!真是让史涣有些意外,他一开始以为李通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倒是没有想到李通竟然对于曹公如此忠心!

    史涣呼出一口长气,握紧了拳头,连李通这样新投入的都有这样的觉悟,他又怎么能够颓废气馁?

    这些时日,史涣确实有些挠头。

    最开始接到这种认为,史涣还以为可以和长安的游侠搭上头,然后借着钱财也好,大义也罢,搞一些事情出来,但是到了长安附近之后,却发现长安周边的环境,根本不是自己原先想像的那样!

    之前的大侠已经不在了,现在认识的么,则是体量上略小了一些……

    虽然长安雒阳,一度是游侠的两个大本营,在之前也是各地游侠所向往的地方,也出过不少著名的大人物,但是一方面因为之前兵马混乱的时候,没有太多底蕴的游侠组建的地方豪强,要么被收编,要么就被摧毁,剩下的也是远远逃离,另外一方面因为斐潜推行的巡检制度,让战后律法秩序很快得到了重建,也就自然没有了游侠重新生长的土壤。

    所以等史涣来到了长安之后,心就凉了一半,等看到骠骑将军斐潜护卫森严之后,更是烦恼,心中不由得有些敲起了退堂鼓来,结果听闻李通似乎还有旺盛的斗志,不免多了几分的敬重,问道:“不知文达可有计较?”

    史涣不会读心术,所以也不清楚李通琢磨着一些什么。

    对于李通来说,他感觉搭进来的这个史涣,虽然表面上是相互协助,但是实际上也未必没有相互制约监督的意思。史涣跟着曹操时间较长一些,忠诚度自然更好一些,而自己才表示投靠,曹操未必有多么放心,保不准史涣还得了曹操什么特别的吩咐……

    李通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胆大包天,只懂得行险搏杀的亡命徒,但是天下如此,想要获取声名地位,不豁出去,又怎么能成?

    原想着自己能够割据一方,成就大事,但是没想到老天爷不开眼,没给自己这个机会。而现在,在失败之后,痛定思痛,李通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天下,其实说到底,还是山东士族和山西士族的相争!

    那么比较起来,自然是底蕴更厚一些的山东士族,比较经得起考验……

    既然如此,那么早一日干掉了当下山西士族的头领,骠骑将军斐潜,那么不就意味着泼天一般的富贵和名望?想一想当年袁绍挂印东门,公然反抗董卓的时候,一举成为了天下楷模,自己若是真能做到博浪一击,这名声,就可以吃一辈子了!

    虽然他们的目标,原本并不是刺杀斐潜,但是如果真的能杀了斐潜,也同样可以完成既定的目标。

    “如今城中青龙寺大论,人员繁杂流动,争执者甚众……”李通沉声说道,然后瞄了一眼史涣,“不妨乘此机会,引起争斗,届时城中各处皆乱,足可以乱而取之……更何况,某今天还发现了一件事情……”

    史涣说道:“何事?”

    李通说道:“骠骑今日去了蔡府……”

    “蔡府?”史涣挑了挑眉毛,“文达是说那个蔡府?”

    “还能是那个?”李通露出了些男人都懂得笑容,嘿嘿了两声说道,“将军府衙左近,兵卒把守甚严,以你我之力,恐怕是难以有什么成效……不过么,蔡府就不一样了,再说,骠骑若去,定然不可能大张旗鼓,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史涣眼珠转了转,语气也有了几分的急切,“文达之意是,等骠骑到了蔡府,便先在城中借青龙寺之争,引其骚乱,然后趁乱袭击蔡府?”

    李通点了点头,“若骠骑出,便弓箭攒射之!”

    史涣追问得又急又快,“文达可有把握?”

    李通将手脚一伸,踞坐而道:“难不成史兄还有什么良策?”

    “若是骠骑将军不出蔡府……”史涣皱眉说道,“纵然不会大张旗鼓,也多少会带些随身护卫……又当如何?”

    李通依旧回答得很豪迈:“亦唯有拼死一决也!”

    史涣沉默了下来,目光微动。这回史涣对于李通,真是有些服气了,怪不得曹操将其派过来,沉思良久,狠狠的一派大腿,“就这样!若是事急,便如此罢!”

    不过,想要实现这个最后最大的目标,对于史李二人,还要很多事要做……



    在原始社会的时候,人类就发明了弓,随后大大扩展了人类的地盘,打得平日里面那些仗着一身蛮力称王称霸的野兽抱头鼠窜。

    远程武器,意味着在某些时候可以打得到敌方,而对手打不到自己,这就很爽拉,于是乎在弓箭的基础上,春秋时期研发出来了弩,也成为秦国吊打六国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

    刺杀么,对史涣和李通来说,想要搞死斐潜,自然是用远程的武器会更好。只不过么,弩这种东西目标太大,不像是弓,只要将弦卸下来,拿布一包,就像是一根拐棍似的,自然不会太吸引人的目光……

    所以现阶段史涣和李通,如果能用弓箭射杀斐潜,自然就是最佳。

    商议确定之后,史涣和李通就开始分头准备了……

    其实汉代,游侠兼职刺客,已经是一种常态。

    刺杀这种事情,在汉代甚至成为了一种非常规的打击手段,以至于官方还特意给这样的手段加上了一个称号,“隐诛”。

    是不是有一种屌炸天的感觉?

    秦汉官府通常在民众云集的市衢处决罪犯,此类公开实施的死刑称为“显诛”,或曰“显戮”,这样的刑法一半时候都会进行读鞫,也就是宣读罪状,然后进行腰斩或是斩首,还要暴尸示众。

    “隐诛”,此处的“隐”为隐讳,即掩藏案情,不让公众见闻犯人的定罪与处死过程。汉朝国君、权臣或地方长吏推行“隐诛”的内容相当复杂,除了一般的死刑的秘密执行之外,更多的就是出于政治的暗杀了。

    也不光是对内,对外的刺杀也是不少,这种号称“隐诛”的刺杀也往往伴随着汉代的死士精神,让人防不胜防。

    就算是刘大耳,当年在高唐平原,动不动就要和兄弟同榻而眠,除了加深兄弟之间的情感之外,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为了害怕遭到刺杀……

    而刘备这个时候,依旧在大山之中,准备火拼李恢。

    可是要正儿八经打么,刘备又打不过,毕竟之前兵卒损伤不少,纵然关羽补充了一些人,也还是有些力量不足。

    所以最后,刘备就设下了一个圈套……

    刘大耳找了两三名的死士,让这几名死士带着一些伪造的信件故意撞到了李恢部队所在的区域。

    死士见到了李恢,先是装作山间猎户,自然是被李恢识破,旋即死士便是慨然自杀,更是让李恢怀疑,然后便在其身上搜出了一封密函。

    密函中表示,刘备已经和川中的徐庶联系上了,告李恢擅杀同僚之罪,当然在理论上来说,擅杀同僚是大罪,然而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因此徐庶回函,对于李恢暗算刘备的行为表示吃惊和愤慨,要刘备搜罗一些确凿的证据,以便定罪……

    费诗皱眉说道:“刘玄德诡诈多端,原以为其兵甲皮弱,不敢挥师而战,未曾想经是打得这般计较!”

    李恢也同样没有多怀疑这一封密函的真假,而且李恢也觉得刘备现在确实也很有可能这样做,甚至不一定要真的治罪,只要川中的徐庶下令两家罢兵,不得相争,李恢也只能是忍气吞声的认了。

    台面下的小动作,毕竟是台面下的,不好拿上来。就像是学生相互之间打闹,一般情况下老师也不管的,但是如果其中一个同学找到了老师,说这不是打闹,这是霸凌,只要不是混蛋到底的老师,在面子上也要问两声,更何况李恢和刘备在最开始的时候,表面上还是手握手好朋友的状态,向外界表示要共同“开发”定笮……

    李恢同学也表示这种动不动告家长找老师的行文非常的low,磨了磨牙说道:“若骠骑将军下令调停,确实是……幸好截得此信……此番,当速决!刘玄德虽为降将,实为恶痈,必割之矣!当趁其兵甲不足,若是败陨于笮人兵阵之中,也是常理……”

    费诗沉吟道:“计将何出?”

    李恢计较了一番,低声说道:“既有此函,不妨如此这般……”

    ……(ω)(.ω.)……

    刘备看着眼前的曲长,似笑非笑。

    一旁关羽眯着眼,翘首望天,而张飞则是牢牢的盯在这名曲长身上,就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一样。

    “哈哈……”刘备笑道,“未曾想徐使君竟然如此恩重,遣兵来此,备实涕零,虽万死不能报骠骑之恩也……今贵部一路奔波劳累,不妨于营中暂且修整一二,如何?”

    曲长拱手说道:“便听流使君吩咐。”

    看着曲长离去,刘备又看了看手中的这一封“密函”,不由得笑了笑,然后随手将密函丢在了桌案上。

    这年头,一些保密措施还不是很完善,就连印绶节杖这种代表朝廷威仪的东西都能轻易仿造,更不用说仿造一封密函了。很多时候不是不能仿,而是想不想,敢不敢而已。刘备仿造的这一封密函,原本的想法是营造一个紧张感,然后让关羽带着一部分人装成疑兵,佯攻李恢侧翼,根据李恢的反应,再来确定是破袭还是侵扰,抑或是利用水路绕过去冒充徐庶的兵卒截断李恢的粮道……

    但是刘备也没有想到,这一封密函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若某所料不差,此等兵卒身上,必然暗藏引火之物……”关羽眯缝着眼,再一旁有些不屑的说道,“不外夜间举火,乱吾等兵卒,内外应合而已……”

    刘备所立的山寨,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正面攻击的话,确实是比较难,但是如果说内部打乱,然后李恢再行攻击,刘备兵势一乱,那就算是再险要的营寨也没有什么用。

    “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不妨将计就计……”

    ……!!(???)?……

    李恢远望着刘备的山寨,看见山寨之中火光升腾而起,哪怕相距这般距离,似乎也能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热,不由得大喜。

    历史上的李恢么,唯一被称道的用谋,便是在猪哥讨伐南中的时候,别遣李恢进军,从平夷出发按大道进攻益州郡,结果倒好,李恢孤军深入,然后在滇池县被叛乱的南蛮给包围了……

    当时叛军的人数是李恢兵马的好几倍,而且又没有得到诸葛亮的消息,形势非常严峻。李恢于是施计骗南夷假意投降,然后偷袭成功,大败南蛮。

    其他的丰功伟绩么,就基本上没有了。

    当李恢收倒了那一封密函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点怀疑,但是一方面是心中还是抱着对于刘备的蔑视,另外一方面也担心万一是真的,让刘备成功告状,不能在这里将刘备掐死,难免有后患,所以综合之下,还是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却没有想到似乎计划非常的顺利,刘备山寨之中烈火熊熊!

    寒风迎面而来,哪怕站在这里,也能听到山寨之内的嘶喊声,惨叫声,也感受到此刻在刘备山寨之中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激烈……

    “尽破贼兵!就于此夜!”李恢大吼,“全军掩上!出阵夺寨!先入营寨者,赏千金!若斩敌将,赏万金!”

    随着李恢呼喝下令,兵卒便是大声应和着,急急朝着刘备的山寨就直扑了上去!

    费诗跟在李恢身后,忽然扯住了李恢,低声说道:“若是陷阱,又当如何?”

    李恢楞了一下,旋即笑道:“临阵之时,瞻前顾后,非为将之道也!今山寨火起,贼兵紊乱,岂可错失良机?若公举心有顾虑,不妨领些兵马,替某掠阵,如何?”

    费诗皱眉道:“非某胆怯……不过是觉得,此事太过顺利……”

    李恢失笑道:“不然应当如何?”

    费诗也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还是谨慎些好,某便于此,替德昂把守后阵,若有不妥,可速退……”

    李恢也不以为意,点头说道:“便依公举就是!”

    两人说话之间,其手下的兵卒已经是大声呼喝着,群情昂扬,朝着冒着烟火的刘备山寨滚滚而去!

    ……(-)ノ(-)ノ(-)ノ……

    此刻在刘备山寨之中,李恢派遣而来的曲长,却惊慌的和刘备手下厮杀做一团。

    李恢的这名曲长,原以为自己变起肘腋,必然让刘备兵马毫无防备,然后加上营中鼓噪,到处放火,就算是不能一举将营寨拿下,也必然会给于刘备重创。在夜间见巡守军士不过十来名,就连刁斗之上似乎都是在打瞌睡,便是悍然发动,点火焚烧了帐篷,轰然杀出,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刘备兵马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也毫不慌乱,就在他自己左右冲突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刘备,转眼就被杀伤大半,剩下的只能是匆忙结阵了,苦苦抵挡。

    刘备一边指挥着兵卒砍杀,一边吩咐道:“让人叫得再大声一些!还有,看着火头,别让烧到了其他得帐篷!”

    传令兵领命而去。

    刘备挥舞着双股剑,像是绣花一样得举重若轻,一手拨开一名李恢兵卒刺来得长枪,然后便是当胸刺入,旋即一脚踹出,将剑抽出,也同时将尸体变成一个盾牌,阻挡了后续的另外两名李恢兵卒的进攻线路,大笑道:“区区雕虫之计,也敢献丑!”

    李恢的这名曲长,日间的时候低眉垂目,似乎很是安顺,然而此时知道事情败落,凶多吉少,也是面目狰狞的直扑刘备,企图于死中求活。

    刘备本身也是沙场老将,见其扑来,也不慌乱,右手剑“当”的一声挡住了这曲长砍来的战刀,火星四溅当中,左手之剑便横切而来,当即就将这名曲长的首级砍下!

    看着倒在地上的无头尸首,刘备抖了抖双股剑上的血渍,然后也不管基本上没有剩下多少人的这些李恢兵卒,抽身出来,下令道:“举火发号!大破李贼,便于今夜!”

    ……《( ̄﹏ ̄)╯?……

    箭矢从黑夜之中呼啸而出,长矛相互戳刺,鲜血四下飞溅。

    李恢兵马杀到了山寨之前,没想到刘备山寨之上竟然是丝毫不乱,虽然还能看见山寨之中的火焰升腾,但是依旧寨门紧闭,寨墙之上箭矢如雨!

    一窝蜂冲来的李恢兵卒顿时就在刘备山寨之前,拥堵起来。

    正当李恢察觉有些不对的时候,关羽带着兵卒从山林之中冲杀而出,顿时杀得李恢措不及防,急忙下令让兵卒拦截,但是哪里能拦得住,眼见着关羽像是切瓜砍菜,时不时还有些花样连斩,不由得大呼上当,下令兵卒撤退,士气崩坏得一塌糊涂。

    在两面大盾的掩护下,李恢好不容易从乱战中退了回来,身上血痕累累,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他头上原本带着的兜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被打掉,如今头发散乱,在火光照耀之下,显得异常狼狈。

    “退回去!”李恢大呼,“与后阵一同杀出去!”

    虽然李恢拼命号令,却没有多少兵卒应和。一方面是场面混乱,另外一方面是山道本身就不宽,能听见李恢声音的也就附近这一些人马,而其他的兵卒在山寨山林之中的弓箭手射击和关羽猛攻之下,已经混乱不堪,纵然还有些建制的,也是在苦苦支撑,根本无法对李恢的号令做出有效的反应。

    李恢见当下局面危若累卵,随时都可能崩溃,也顾不得许多了,便令自己的护卫向前杀出一条路去,尽可能先保住自家性命再说!

    留在后面的费诗也是急急领兵来救,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张飞哇哈哈哈一阵怪叫,也杀了出来,加入了战局之中,将原本混乱的李恢兵阵,彻底打散。

    关羽张飞都是阵前猛将,冲阵砍杀的威势,普通的李恢兵卒根本挡不住。说实在的,纵然李恢手下有些将校,想要挡住关羽张飞,也确实是相当困难。再加上刘备见战局基本确定,又开了山寨,从山上冲了下来,李恢兵卒便再也坚持不住,要么跪地投降,要么往山林灌木之中逃窜……

    “败了,完了!”

    李恢躲在护卫盾牌之下,看到手下兵卒崩坏,逃又逃不出去,忍不住闭上了眼,哀叹一声,“罢了,罢了!投降,投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