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诡三国 > 全文阅读
诡三国txt下载

    长安。

    脍绝楼。

    历史总是充满了各种偶然,但是似乎在吃食上,华夏人所取得的卓越成就却似乎是一种必然。

    论说对于吃的需求,华夏人在这个方面,若说是第二,恐怕也真是没有什么人敢于说第一。也许其他的地方也很重视食物,但是也只有华夏将吃的这件事情,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孔仲尼就有名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当然,孔子的这句话后面还有其他的言辞,并不是说只管“饮食男女”就可以,抑或是借此为名,恬不知耻,只是孔子说明人的最大欲望是什么,并且需要理智和礼节来进行管理和制约。

    从原始上古的烧烤,到陶器的烹煮,用了大概三四千年,但是随着各种工具和动植物的发现,华夏的吃食就日益翻新,花样繁多了起来。

    而现在在关中长安,猪肉正在成为新型的肉食,比历史上早了三四百年,走上了逆袭唐长老的道路……

    这,自然就是骠骑将军斐潜的“功勋”。

    总所周知,华夏走上了农耕的道路,获取了更加稳定的生活条件,可以安居乐业,并且孕育出了伟大的文明,但是同样也付出了一定的待价,就是比起游牧民族来说,比较缺乏肉食……

    尽管先秦文献中关于“羹”的记载名目繁多,什么羊羹、豕羹、犬羹、兔羹、鳖羹、鱼羹等等,让人大流口水,但它们绝大部分只出现在皇室贵族的餐桌上,大部分老百姓一辈子都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

    就算是如此,华夏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就连统治者,也不能天天吃肉。礼记之中表明了,只有在祭祀的时候,天子才能宰牛,诸侯才能杀羊,平时的时候,不得无故宰杀牛羊。

    相比较之下,游牧民族就比较有肉吃了,而且越往后,越是发达的畜牧业,提供给这些游牧民族更多的肉食,使得华夏越往后,在体格上就逐渐的和北面游牧民主的差距就越增大,明末清初的时候所谓的“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也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现了出来。

    华夏的这种庄禾为主,肉食偏少的局面,直接奠定了华夏人长久以来,肉食就是一种“奢侈品”,直至后世也不见得人人都可以获取“肉食自由”。

    而现在,长安城中,经过不断的改良,阉割技术的发展,猪成为大规模,养膘比较容易的肉食性动物,直接成为了关中,尤其是长安各大酒楼的心头好,甚至因此在民间的地位逐渐的上升,成为了所有民众解馋的首选,被封为了“大肉”的荣誉称号。

    或许那一天,斐潜就会解锁一个“大肉之父”的成就……

    毕竟是从斐潜这里开始,华夏的畜牧养殖产业提前了三四百年的进程,而这样的爬升,不仅带来现阶段的变化,也将会到影响未来。

    王昶,太原王氏的后人,现在又于骠骑将军之下任职,自然是有这个财力支撑起天天吃酒楼的资本,再加上王昶现在也处于一个长身体的阶段,而脍绝楼作肉菜可以说是长安前列,加上又是距离斐潜的骠骑将军府比较近,因此也就成为了王昶解决晚脯的最佳场所。

    下班了,吃上一顿好的,然后悠悠然晃荡回家,看会儿书,或是写两个字又或是弹一会儿琴,便可以拍着满意的肚皮,舒舒服服的睡觉……

    这就是王昶的日常。

    当然,王昶打死都不会承认,脍绝楼上除了肉食好吃之外,还有那楼中的胡姬雪白雪白的肚皮,柔软的腰肢,嗯,(ˉ﹃ˉ)吸溜……

    店中小二见到了王昶信步而来,便是热情无比的迎上前去招呼,“王郎君,楼上的老位置还给你留着呢!”

    王昶缓缓的点点头,进了脍绝楼的大门。

    脍绝楼从成立到现在,名气也越来越大,不仅是在菜肴上改进,也在楼体内部上做了一些修整,还在楼内正中搭建了一个小舞台,颇有些像是后世戏剧的那种表演舞台,然后楼上楼下都可以看到的那种。

    王昶因为是常客,加上又有骠骑将军府官职的身份,所以在楼上经常性的留着一个位置。小二一边在旁边引领,一边笑着推荐道:“王郎君,真是巧了!今天新开封的肉醢可是真是一绝啊!别的不说,在长安城内,也是独一份!用的是桃、菊、梅三种花入味,再加上石蜜,封了一年了!”

    王昶哈哈一笑,说道:“那倒是真要尝一尝……”

    吃肉一定要蘸酱,这也是孔仲尼传下来的。当年孔老夫子周游列国的时候,经常饱一顿饿一顿,最糟糕的时候甚至还被野人围困了七天,几近粮绝,饿得爬都爬不起来,但是就算是如此,对于美食的要求依旧不肯放松。在得救之后,孔老夫子表示,不管怎样饿,吃肉还是要蘸酱的……

    店小二殷勤的将桌案擦了擦,然后送上了些茶汤,随后高声吆喝着王昶点的菜肴,下去准备了。

    王昶一边等着上菜,一边随意的四下看着,忽然之间,在楼上另外一侧坐着的两个人吸引了王昶的目光。

    因为这两个人太过于警觉了……

    很多时候人是有一种特殊直觉,这种直觉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作为判断的补充,甚至旁人的目光,都能引起身体上的自然反应。

    王昶在无聊的左看右看的时候,当他自己的目光落在了楼上另外一边的两个人身上的时候,这两个人似乎同时间察觉到了王昶的目光,看了回来,和王昶对视了一眼,甚至在王昶收回了目光之后,依旧盯着王昶看了一会儿……

    王昶扭过脸去,望向了窗外,心中泛起了一些疑问。

    除了目光的疑点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有些怪异。正常来说,人们到酒楼,不就是为了吃饭么?

    这两个人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隔着一个屏风,背靠背的坐着,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和王昶一样,是独自来这里吃饭的,但是王昶注意到,这两个人的酒菜似乎都没有什么动,那么也就似乎意味着这两个人并不是为了吃喝而来的。

    当然,脍绝楼当中的那几位跳舞跳得特别好的胡姬也是一大看点,但是不管怎么说,一般人都不会太在意旁人的目光,像王昶这样随意看看的居多,被看的人也大多数是没有什么反应的,纵然有些人回看过来,也是说看看认识不认识,不认识的甚至连打招呼都不会,就更不用说像这样两个人,即不认识,又死死盯着,似乎在作什么评价和判断一般。

    在等什么人么?

    王昶调整了一下坐的位置,斜斜的坐着,用手撑着脑袋,将视线放在了酒楼内的楼梯之处……

    在酒楼之中,被王昶注意到的两个人,就是史涣和李通。

    因为脍绝楼距离骠骑将军府比较近,又是在长安繁华街道之上,往来方便,也有楼上居高临下的便利,所以也就成为史涣和李通选择的一个观察场所。

    他们两个人,是想要干掉骠骑将军斐潜,但是也不是说,不管不顾的提着刀枪弓箭,就可以办得到的,虽然大家都知道,骠骑将军斐潜的武艺么……

    就是个战六渣。

    汉初,能当上骠骑将军的,必然都是悍勇之辈,不但擅长于兵阵调度,也擅长于格斗搏杀,不过之后的骠骑将军,抑或是车骑将军,大将军什么的,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武力标准,成为了一种地位的象征。

    曹操攻打冀州,是为了争夺时间,尽可能的在最快的速度拿下河北,统一大后方,才有可能持续经营下去,如果说这个时候斐潜出兵搅乱,那么不仅是意味着豫州兖州崩坏,还有很大可能会引发连锁的反应,最戟断黄沙。

    那么,作为多疑人物的代表者曹操,又怎么肯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旁人的意愿之中,而不做任何的防备?所以,如果真有这种风险出现,就必须要有一个打断的手段。

    搅乱长安,抑或是干脆一些,直接针对斐潜……

    当然,这也是会让史涣和李通自身陷入危险的手段,不到最后时刻,两个人一般也不会轻易有什么举动的。

    因为很简单,如果斐潜出兵,那么就等于是扯破脸皮了,双方不死不休,刺杀不刺杀的也就没有什么影响了,但是如果说斐潜没有什么军事行动,史涣和李通也不会没事找事,替曹操招惹外敌。

    虽然为了防止万一,不让计划提前泄露,导致引火烧身,曹操这一次派来的基本上都是死士,毕竟死士相对来说安全一些。

    不过死士么,也有很多种。正常来说,死士也是必须要有些牵制的,比如家眷,又或是亲族关系等等,当然,纯粹的忠义之人当然是更好,只不过这样的人比较难求。

    史涣相对来说更早一些跟随曹操,所以明面上是史涣在监管着李通,但是暗地里,不管是史涣还是李通都清楚,他们两个人的手下之中,还有一些原本他们不是很熟悉的人,而这些人之中,肯定还有曹操在暗地里安排的监视人员。

    虽然是死士,但是也不代表着就不想要活命。

    不管是史涣还是李通,都知道他们如果发动刺杀,不管是针对的斐潜,还是什么其他的人,便只有一次机会,而且一旦行动开始,两人便会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所以想要活命,就必须先保证自己的退路。而这种退路,自然是长安之内的地头蛇才更清楚。

    今天史涣和李通两个人来脍绝楼,除了观察周边,收罗情报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会见长安的一名“大侠”。

    为了安全起见,史涣和李通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背靠背坐在屏风的两边,一方面也不太影响交流,另外一方面也可让前来会面的人看不到另外的一个人。

    不多时,脍绝楼来了三名壮汉,最前面的一个人虽然已经是临近冬日了,依旧敞着胸怀,露出黑黑的一片毛来,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恶行恶像,进了楼后,便一把推开前来招呼的店小二,仰头四下扫视起来。

    史涣站起身,向下招呼了一下。屏风另外一侧的李通则是装作陌生人,举着筷子点了点菜肴。

    刀疤脸壮汉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让手下在楼下等候,自己沿着楼梯走到了史涣面前,两人皆是欢笑。

    “王郎君,您的菜来了!”店小二端着一个托盘,来到近前,将豆盘摆放到王昶的面前。

    王昶点点头,然后悄声问道:“那边的那个疤脸汉子,你可认得?”

    店小二回头看了一眼,也低声回答道:“认得,那就是在渭南坊立旗开馆的鲁大,号称渭南虎……”

    “哦?那另外的那个人呢?”王昶又问道。

    店小二摇了摇头,“不认得,有些面生……王郎君,要小的前去招呼一声么?”

    王昶摆手说道:“不必了,某就是随便问问。对了,今天胡璇儿什么时辰上台啊?”

    店小二笑着说道:“快了,差不多到点了,您看台下乐师不都来了么?”

    果然,王昶开始吃喝没有过多久,就听到楼中舞台一声铜锣响,旋即碎碎的小鼓声绵绵而起,一名蒙着面纱却露着肚皮的胡姬摇曳着登上了舞台,顿时引来了楼上楼下吃客的一阵呼哨声……

    汉代自然没有像是后世那么多得娱乐项目,而这样的胡姬妖娆歌舞,就足够让很多人为之倾倒了。王昶一开始也被身姿曼妙的胡姬吸引,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在另外一边的那个刀疤脸和那两个怪异的食客,似乎根本就没有被舞台上的胡姬雪白肚皮吸引,而是似乎在交谈着一些什么,似乎还因为什么事情,可能产生了一些争执,脸色相互都不太好看。

    过了片刻,刀疤脸站了起来,下了楼,带着两名手下离去。又没过多久,另外的两个人也站了起来,一前一后下了楼。

    王昶心中一动,连忙丢下了才吃了一半的菜肴,也跟着下了楼,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长安日落之前最为热闹的时候,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就连脍绝楼门口都站了不少舍不得花钱进来吃饭,又舍不得胡姬的白嫖者,留着哈喇子站在门口左近,虽然王昶前后脚跟了下来,但是也很快失去了那两个怪异人士的踪迹。

    王昶站在街头,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又沉吟了片刻,决定先去找一下诸葛瑾,毕竟他刚刚调任到诸葛瑾手下不久,自己发现的这些怪异的事情,总是要跟上级汇报一下才好……



    当有人在地上捡到了一个布袋的时候,必然会想着用什么东西装满它,这个时候往往就会忘了原本布袋也并不是他本人的。

    侠义之名,就是这个布袋子。

    为什么汉代有这么多的游侠呢?

    未必所有人都懂的侠义之道,又或是真的对于侠义有多么深刻的理解和认知,只不过是因为汉代开国皇帝带出了一个好头……

    刘邦在沛县的时候,就很有侠义之风,就算是穷得叮当乱响了,有客人来的时候也会凑出钱财来请客喝酒,旁人有什么事情也是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办,久而久之,便越多的人说刘邦侠义,名头也就起来了。

    据说当时刘邦到旁的郡国去替人办事,但凡是事情可以办成的,就一定会把它办成,办不成的,也要让所有的人,各个方面都满意了,然后才收人的钱,去吃人的酒饭。因此大家都特别尊重他,争着为他效力。甚至还有些少年郎,羡慕刘邦的风仪,亲自上门拜访,三更半夜就到门口等候,就是为了一大早可以见一面,说上几句话……

    刘邦真的就是好人么?

    也不完全是,但是为什么当时有那么多人会跟着刘邦在一起?

    当然,时也运也,是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就是刘邦无师自通学会如何使用一种唤作“侠义”的名头,当他刚开始的时候,刘邦利用亭长处理乡间事务的便利,让周边的人感觉他是公正公平的,慢慢积累下来了大量的民间好感度,当这种好感度从量变到质变的时候,往往很多人就会陷入一个锚定心理,认为刘邦就是好人,跟着刘邦肯定公平……

    最终便有一大帮子的人,跟着刘邦快意恩仇,最后打下了整个大汉。

    鲁大么,虽然不懂得刘邦的运营模式,但是并不妨碍他走上侠义之路。其实侠义真的很难么?并不是,只需要替那些困苦的民众争取一些有限度的公平,这些民众就会感恩戴德的为鲁大扬名了。

    汉代官吏对待游侠的态度么,大体上也和后续的一些封建王朝时段差不多。在上位者观念当中,就和地方士族一样,游侠也是管理地方,稳固政权的一个手段,只要能让老百姓乖乖的呆在原地,上缴赋税,统治者并不太介意具体控制村寨的,是士族子弟,还是道上人物。

    真要是闹大了,就抓一波,杀一批,平复一下民愤,至于再上面的一个层面的,也顶多就是一个“失察”之罪,可大可小,顶多就是失职,大半都不会送命。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鲁大就有了在长安渭南坊内的生存空间。

    鲁大原本是个浪荡子,少年的时候仗剑闯天涯,然后结识了史涣。说起来,鲁大还欠史涣一条命,所以当鲁大听闻史涣前来的时候,心中就是一跳,知道这条命的后续代价,终于是来了……

    长安靠近渭水,渭南坊其实就是在渭水之南的一个贫民窟。居住在渭南坊的,大部分都是打鱼的渔民和一些樵夫之类的,以出卖苦力求活的下层民众,这些民众没有田产,依靠着在长安城内的各种附加劳作而生存。

    像渭南坊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脏乱不堪,就连巡检都不太愿意来这边。虽然有骠骑将军的卫生条例,但是渭南坊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又隔着渭水,因此到了后面巡检也就渐渐的懒得管了。

    这就成为了鲁大的生存土壤。

    纵然再穷苦,只要人聚集在一处,便总是有些冲突和矛盾,而鲁大在这里就成为了调解纠纷,平息争执的人,久而久之,渭南坊之中,只要是有事便去找鲁大,俨然让鲁大成为了渭南坊这里的“民意代表”。

    在渭南坊唯一一条还像是样子,算得上干净一些的街道中间,最大的院落,便是鲁大开办的击剑馆。

    汉人喜欢击剑,但是鲁大的这个击剑馆并不是面向士族子弟的,而是收罗着周边那些贫苦百姓的少年子弟,而这些少年子弟,也反过来成为了鲁大的资本和价值。不过,这些资本和价值,也就像是禁锢一样,将鲁大原本的豪情渐渐消磨。

    如果说是早些年,比如董卓,或是李郭还在乱长安的时候,反正就是烂命一条,也没有什么基业,更谈不上什么享受,要别说让鲁大帮忙,就算是送了自己的性命,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现在么……

    鲁大,已经是个老游侠了。

    就像若是一辈子都没有吃肉,也不会觉得没有肉吃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是一旦吃了肉,就不一定能够彻底放下来了。少年人么,热血一上头,别说刀头舔血了,便是跳楼下油锅摸电门都敢,但是现在有家业,有孩子,再想着说是跳楼下油锅,就多少有些顾及了。倒是不说家庭事业会让人失去勇气,而不如说是少年不知父母恩,等有了家庭有了牵挂之后,就觉得身上责任慎重,不能轻易去死。

    史涣的要求,看起来似乎也很简单,不过就是让鲁大帮忙在渭水边上准备三艘船。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准备船作什么?

    所以,史涣必然是要在长安城内搞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肯定还不小……

    但是鲁大询问的时候,试图打探口风,却被史涣搪塞,这让鲁大多少有些不舒服。

    史涣救了自己一命不假,真计较起来,自己一命还史涣就是了,但是如果说还牵连到了自己家人徒弟一大帮子,那么就不是简单的一条命了!

    对于有“志”之士来说,一个庞大的家庭是他的负累,更是大丈夫一展雄心壮志的阻碍。鲁大之所以还是鲁大,就是因为他挂念着自家家中的老老小小,不能像是“大丈夫”一样,说抛弃妻子就抛弃,说烹煮父母就烹煮父母,一点都不含糊的。

    所以鲁大很犹豫,甚至因此烦恼和痛苦……

    相比较而言,王昶就简单了许多了,至少他想不明白的,就立刻找到了诸葛瑾,而诸葛瑾则是琢磨了一下,则是带着王昶又找到了庞统。

    庞统也不敢怠慢,越想越是不对,又急急的找到了斐潜。

    现阶段是青龙寺大论的时期,正开了一个端,更是需要小心谨慎,只要将这个青龙寺大论办成了,庞统就肯定能在历史上留下两撇什么的,再加上之前斐潜就被刺杀过一回,断断是不能再出什么状况。

    斐潜这个时候,正在长安西面的槐里左近演兵。

    斐潜手下的这些骑兵也好,步卒也罢,待遇都是不错,吃喝用度比起一般的农夫家庭都好上不少,也正是如此,所以斐潜年年招兵的时候,慕名前来的人都是排得满登登得……

    吃得好,就要练得狠。

    庞统到的时候,斐潜正坐在高台之上,身后是一杆又长又粗的三色将旗,而在斐潜身后则是八名护卫,另外还在台下,有一百二十人的家兵,重甲步卒站了一半,队伍虽然不算是很大,但是看上去非常的显眼,因为这一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彪形大汉,加上一身的铁甲,在火光照耀之下,更增添几分的气势。

    因为斐潜重视夜盲症的问题,所以给手下兵卒尽可能的补充一些维生素,而在长安左近的这些算是比较精锐的兵卒,自然是基本上避免了夜盲症,当然,大多数的兵卒还是不怎么习惯于夜间作战,所以,还是要经常性的进行演练。

    “发出号令,右翼骑兵再往西南三里,然后发动进攻!”斐潜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远方,然后下达了命令。、

    白天用旗帜,夜间么,火光并不能完全提供充足的照明,所以主要就是依据声音来进行指挥了,随着斐潜的令下,五名号角手同时吹响了牛角,低沉的声音顿时在黄昏的天空之中飘扬而开,向着远方传播过去。

    因为是军演,所以各个分阵之中,分部统领的将校不仅是完全暴露在火光照耀之下,还在身边有携带明显的将旗,方便斐潜在台上能够看得见。

    随着一个个的号令发出,槐里这个巨大的校军场内,顿时人喊马嘶,火光之中,骑兵快速的往侧翼拉扯,正面步卒按照操练要求朝着假想敌列出了整齐的阵型,一步步的向前逼近。

    兵卒人数越多,想要做出像是星际一样的龙骑舞就越发的困难,只能说尽可能的利用自身的优势,撕扯对手的阵型,然后最终以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因为轮装强驽车的配装,现阶段的斐潜步卒军阵更像是一个能射出刺的豪猪,以至于原本可用冲击来撞开步卒阵线的战法,就必然会吃大亏。只不过强驽车要上一次弦确实是太麻烦,冷却时间太长,消耗也大,还是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到达了指定位置的骑兵开始进攻了,而一旦进入冲锋状态的骑兵,简直就是战场之上的肉坦克,再加上斐潜配装的兵甲马甲,高桥马鞍和马蹄铁,不管是对于一般的游牧胡人还是其他什么对手,都难矣对抗。

    原本大汉,就一度以骑兵为傲,甚至还有羽林之号,到了东汉,就在刘秀退缩政策之下,让出了大量的土地,也失去了大部分的骑兵牧场,以至于到了恒灵二帝时期,羽林基本上已经烟飞灰灭,而现在,这种大汉骑兵彪悍的精神风貌,似乎又重新在斐潜这里被点燃了……

    侧翼骑兵的假想敌,就是一片用木头和草捆扎起来的木桩,模拟出步卒战阵的样子,而骑兵需要在战马的一次冲击之下,既要保持队形,也要尽可能的砍倒假想敌。

    在战马飞驰之中,如果仅仅是用刀平推,只能是割开,而无法砍断木头桩子,而想要砍断,就需要在接触的那一个瞬间,利用技巧和力量的结合才能实现这样的举动,是一个相当考验骑兵技能的标准。

    在骑兵最前面的,自然是一些经验丰富的的悍卒,寒芒闪动之中,前排的草人纷纷折断成了两截,甚至有的手快的,还能在战马掠过的时候砍第二刀,第三刀……

    不过普通兵卒么,最多也就是三刀,三刀之后,气力衰竭,纵然再砍,也未必能够砍断木桩了。

    战马轰隆隆冲过假想敌步卒战阵,负责检查记录的军校立刻跟着上前,轻点检查结果……

    斐潜趁着检查记录的军校轻点的时间,问庞统道:“可有要事?”

    庞统想了想,说道:“也不是很急……”

    斐潜点了点头,那就等军演结束再说,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很快,检查记录的军校就将结果上报上来了,大部分的骑兵都能完成了作战目标,但是也有个别两三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紧张,或许是经验不足,不仅是没能完成砍断木桩的要求,甚至连自己的战刀都卡在了木头桩子上……

    若是真的在战争之中,自然是没有什么暂停,也没有什么检查军校随时跟在后面清点,不过军演么,当然就需要现场核查,要不然步卒再上,那么纷乱之中,又怎么能检查出问题呢?

    “哼,这些日子无战事,怕是松懈了么……”斐潜转手将记录递给了身边的护卫,说道,“交给他们的屯长,依照军法罚罪!让其屯长负责处置!下次军演若是再犯,连其军侯一并责罚!”

    “步卒向前,虎跃!右!标六!”

    骑兵演练结束之后,自然就是步卒推进。

    虎跃,就是急速向前推进五十步,然后略微调整一下,旋即再向前推进五十步,撞进敌阵,就像是老虎两个跳跃,猛地向前扑击一样,在中间的这个略微的停顿,是为了让前线的指挥统领,能够最终决定扑击的方位,而在这里,因为右翼骑兵的进攻,正常来说对手的这个方位就会出现阵型缺失,所以最后步卒突进,便是朝右。

    而标六,则是代表了后阵的弓弩手覆盖设计的角度……

    “咚咚咚咚咚”!

    斐潜身后的大鼓发出了连续五声轰鸣,然后又是连续五声,沉闷的鼓声还未在夜空之中消散,步卒战阵就已经在将校号令之下,举着盾牌,伴随着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的箭矢弩矢,迅速的向前移动,杀进了模拟对手的阵地之中。

    看着代表着敌军的旗帜迅速被放倒,斐潜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徐晃说道:“收尾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今日酒肉,多半分给步卒罢……也算是给个教训……”

    “唯!”徐晃拱手领命。

    见斐潜这边忙完了,庞统靠近了些,在斐潜耳边轻声低语,将事情大体上讲述了一下。

    “哦?”斐潜先是皱起眉头,旋即摇头笑了笑,“这些人啊……真是……也正好,不妨试一试保甲之法成效如何……”

    当真是以为现在的长安,就没有朝阳区的群众不成?



    “十户一保,百户一甲?”

    长安街头,在告示之前,占满了人群,议论纷纷。

    “保甲之内,具连坐制,若有罪责,不告奸者同罪。告者,免罪并获罪财之半!”有人大声朗读道,然后啧啧感叹,“告者取其半!如此一来,必乱矣!”

    “嗯……也不尽然……”另外一人指着其中一条说道,“若诬告者,反罪……”

    “村寨之户可先行各择连保,”还有人说道,“军爵者,另列军册,不入保甲……”

    “同保之内,若有盗贼,纵火,奸逆,蛊毒者,知而不报,论保甲律……”

    “这……”有人感叹道,“此乃公孙之法也……莫非骠骑欲学……”

    “慎言!”

    “如此告示,既已明示,如何慎言?”

    议论纷纷,但是护在告示之前的兵卒却像是两尊神像一样,仰着头,眼皮拉达下来,就像是看着蝼蚁一半的目光看着面前因为保甲法推出而有些躁动的士族子弟。

    评论议政?

    可以啊,但是评论归评论,该执行的时候依旧不含糊。

    更何况这个连坐制度,又不是斐潜首创,老关中已经很习惯了,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有这些外来的家伙,才是一副乡下野人的样子,实在是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鄙视之。

    斐潜准备的保甲制度,也是拾人牙慧。

    当然,连坐不是秦朝公孙鞅,也就是商鞅的专利。早在《周礼》之中就有记载,表示在周朝时期就已经设立了专门管理户籍的官职,在国家的基层社会中实行什伍连坐制度,只不过秦朝真正算是将其彻底的落到了实处,并且严格执行罢了。

    汉代也有连坐,但是基本上主要的针对对象不是百姓,而是军伍之中,然后一直到了宋代,才被王安石又重新推广到了民众层面上。

    不得不说,王安石确实了得,虽然因为历史局限性,王安石并不能考虑得很全面,以至于王安石的改革,没过多久就被人推翻了,但是并不意味着保甲制度就一无是处。

    否则,也不会有后续的王朝将其发扬光大,沿用传承了。

    保甲的雏形,在汉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汉朝规定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百家为“里”;唐朝则是定四家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

    王安石最初的保甲制度1.101版本,其中有个很大的bug,就是保丁。王安石的想法是全民大练兵,设立庞大的民兵基础,一来可以借保丁消除各地山匪盗贼,二来则是可以与宋代的募兵制相互补充,完善兵源,三来么还可以省下一些养兵费用,藏兵于野。

    然而理想呢,都是男神女神,现实呢,都是男女神经。

    不要小看了华夏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优良传统。

    王安石的保甲之法,有对于保丁的补贴,保丁上番,也就是参加民兵训练,“每人日支口食米三升,盐菜钱一十文”,而都、副保正可另外得钱七千文,大保长三千文。

    既然有“郭奉孝”同学的补贴,自然就有人会琢磨着将“烧饼”上面的芝麻扣些下来吃,当然,最开始是的时候是扣芝麻,但是一层抠一次,到了下面么,“烧饼”也就剩下两三颗的芝麻了……

    另外,增设的所谓都、副保,大保长等职位,王安石的原意也不错,不过么,相信在办理一些事情的时候,见识过某些极个别地方,其中的某一极小部分的社区临时工的嘴脸,也就大体能够明白,一旦鸡毛遇见了令箭,就是碰撞出如何美妙的干柴烈火来。

    因此,最后王安石的反对派,给保甲之法以“徒足以困百姓,而实无益于军实”,也算是中肯,不算是什么故意抹黑。

    斐潜现在用的保甲之法呢,就是后来升级的4.404版本。

    汉代么,有一条检举红利法规,就是揭发者,可以获得罪责之人一半的家产……

    这个可是一个大杀器,汉武帝用之,然后袁绍曹操也都有用过。若是放到后世,比如像是贩卖地沟油的,腐败贪官的,影视圈潜规则的,抑或是一些影响甚大,危害较重的犯罪行为,只要规定举报之人,确实定罪之后就可以获得罪责之人的财产一半,怕不是全国立刻都变朝阳?

    当然,这样的检举红利法规也有其负面效果,但是就跟兵刃一样,就看是使用者如何用了,用的好就是利刃,用不好就是割伤自己。

    所以斐潜特意强调了一条,诬告者反罪。就像是后世好多碰瓷,虽说抓罚了一波,但是收效甚微,还有一些因为年龄啊,性别啊,罪责标准啊等等,导致碰瓷者的犯罪成本很低廉,但是如果能向诬告者靠拢,确定碰瓷者反罪……

    斐潜用保甲之法,也是有些无奈之举。

    一方面是毕竟汉代还有一条亲亲相匿者无罪的规定,所以有时候一些罪行就这样被掩盖下去,而保甲之间的连坐规定加上检举红利,无形之中就打破了亲亲相匿的局面,使得整个的治安局面会得到一个较为稳定的环境。

    同时,斐潜不设立村寨官秩,毕竟现在已经有巡检了,保甲之间,只负责相互监督,并无具体执法权和其他权限,因为奖惩制度都很凶残,所以只要有更多的朝阳群众,不需要那些恶行恶相的社区临时工。

    另外一个方面,保甲制度,实际上也是在挖士族世家的墙角,当然,现在这个阶段,士族世家大多数还没有意识到墙角被斐潜掏了一个窟窿……

    斐潜心中很清楚,王安石推行保甲,明面上是对付宋朝冗兵,但是王安石肯定也有些想要针对宋朝当时严重的土地兼并,赋役不均衡的局面进行改革的心思。

    尤其是贫富差距太大,这一点最为致命。

    历朝历代当中,所有的农民起义,大多数都会有一个“均富贵”的口号,贫富差距越是剧烈,农民起义的可能性就越大。像是宋朝,在真宗仁宗期间,就爆发了六七次的大规模农民起义,这也是相当少见的。

    冗兵,冗员,冗费,这是宋朝的三座大山。不过么,其实这三座大山也不是宋朝的专利,任何朝代,只要发展到一定的阶段,都会或多或少的出现。

    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必须要有将民众束缚的手段,否则民众流失,那还统治一个屁?因此,历朝历代的封建王朝统治,都必须完善将民众束缚在土地上的这个制度,而且越是往后的王朝,手段越是高明。

    先是流民于贼同罪,到后来的保甲之法,再往后就是修编各类人员的户口,分成兵户农户商户等等,不仅是一代人,就连子子孙孙都想要钉死不要乱动……

    整体来说,只要是私有田制度,就一定会产生土地兼并的问题,虽然名义上,可能会说天子拥有天下的土地,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在封建王朝开国初期,人口稀少的时候,田还够分,田亩土地价格便宜,买卖不多,而越到王朝后期,田亩就会越来越趋向于集中在大地主阶级手中,大地主阶级也会拼命的一边收集更多田地,一边死命推高田地价格,来获取更多更大的利益……

    对于斐潜来说,现阶段他也没有办法一锤子就解决这个矛盾,只能是采用类似于阶梯赋税的形式来控制过量的土地兼并,同时展开巡检制度,也就是有些类似于“武装警察”制度来分散士族地方执法权,现在,再加上保甲制度。

    这个制度的具体成效怎样,还需要后续时间的检验。而现在,青龙寺大论之中,必然有大量的人员流动,这些流动的人员之中就难以避免会有一些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目的家伙,推行保甲制度,也就可以很快的筛选出这些人员来,毕竟青龙寺大论,还是要持续一段时间。

    庞统有些担心的说道:“虽说推行保甲,不过恐是太缓了些……若是歹人行险……不若先将拿什么渭南鲁大捉拿刑问?”

    庞统确实有些害怕,毕竟上一次斐潜被刺杀,就差点吓得庞统当场尿出来,就算是现在想一想都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所以听闻了说是长安城内出现了一些行踪诡异的人员,自然是第一时间求稳为上。

    斐潜轻轻的敲着桌案,权衡着利弊。现阶段谁希望他死呢?似乎可以说,其他的诸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希望斐潜立马归天的,甚至之不准还有些人天天求神拜佛,祈祷着斐潜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在路上平地摔一跤头磕到石台阶上摔死……

    但是内心当中希望,抑或是诅咒一个人,是一回事,而亲自动手去做,去实行之,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汉代,在没有热兵器的时代,就算是弓,抑或是带着一些狙击性质的强弩,都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除非是机缘巧合,否则不太可能在重重护卫保护之下,直接命中目标。换句话说,如果现在斐潜缩起来,纵然有人安排了刺客,多半也是无从下手,但是问题是,如果刺客的目标并不完全是自己呢?

    “这应该不太可能……”庞统听了斐潜的担忧,眼珠子微微转了一圈,摇了摇头说道,“刺客之要,便是击杀首脑,若是只是伤了手脚,收效甚微不说,还会立刻受到报复……故而,要么刺客就是针对主公而来,要么就会潜伏不动,不会轻易出手……某以为,断无千日防贼之理也!主公还是早做决断!”

    “这倒也是,”斐潜点了点头。老让贼人惦记着,总归是一件不怎么快乐的事情,不过捉拿渭南的鲁大,先不说鲁大知道多少情况,也似乎有些打草惊蛇的风险,要是导致这些耗子毒蛇什么的,潜藏得更深,岂不是更难以清除?

    斐潜捏了捏胡子,说道:“若是依士元之意,应当如何?”

    “不妨放出风去,就说主公三日之后,便于青龙寺观讲!”庞统几乎立刻说道,显然是已经盘算好了,就等着斐潜首肯了,“首先派人盯着城中还有霸陵的铁匠铺,检查这一段时间采买箭弩刀枪之辈,另外在各个路口安插暗哨,尤其是在青龙寺周边,若是贼人有意,定会派人观察周边,也就自然会暴露了其踪迹……”

    汉代并没有禁制刀枪,甚至连弓弩都没有完全禁止。

    汉武帝的时候曾经一度准备在民间禁止武器,但是后来么有大臣表示不妥,而且汉武帝这个人也很大气,丝毫不害怕什么有什么人敢向他动手,所以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直至王莽时期,不知道是因为王莽同学心中有些小九九,还是说王莽意识到了后续可能的问题,一度下令全国禁弩……

    但是王莽时期太短了,禁弩自然不可能做得很彻底,再后来刘秀也是在大地主阶级的武装队伍支持下才打赢的天下,所以也不可能完全禁制武器,一直到了唐代,才陆续有些禁制像是长矛长刀,甲胄弩矢等军规武器,像是什么短刀弓箭,则是存在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禁制民间使用。

    因此,民间拥有武器在当下是很平常的时期,但是因为这些怀着恶意而来的人,大体上为了通过关隘的顺利,基本上都不会携带大量的兵刃,所以一旦先要做什么动作,必然先要补充一些刀枪兵刃……

    另外,从将军府到青龙寺,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刺杀的,只要方出风声去,有一些想法的家伙,肯定是会出现在这些关键的位置上,然后进行跟踪和观察,自然就有可能有机会将这些人找出来。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齧桃根,李树代桃僵……”庞统最后说道,“如今主公身高位隆,实乃重中之重也,当备鞌之战之变也……”

    鞌之战,基本上有读过书的都知道,斐潜自然也明白庞统的意思,可以说逄丑父应该就是华夏历史上影武士的鼻祖了。

    斐潜默默的点了点头,同意了庞统的计策,可是不管是斐潜还是庞统,都没有预料到接下来的诡异变化……



    在长安,没有一顿肉包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虽然有时候是夸大了些,但是也代表着当下关中之中肉食的普及,以及面食的推广。麦子更多的被磨成面粉,虽然这个面粉么,对于后世来说还是粗糙了些,但是在现在,已经是极好了……

    骠骑将军斐潜推行肉猪饲养之后,再加上水力磨面,并且还有斐潜作为后世之人花样翻新的各种面食的吃法,最先尝鲜并且发扬光大的,便是并北关中。

    肉包子,便是起初毫不起眼,但是意外的风靡,并且还雅俗皆宜的食物。

    街边小摊,可以做,酒楼茶肆,也可以做。贵的,有贵的做法,便宜的,也有便宜的做法。

    辛毗在经过第三个包子铺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包子铺的老板刚刚开笼,肉的厚重之味混在麦子的清香之内,随着一阵白雾四散而去。辛毗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嗯,一转头看见牛车之中,自己的一对儿女,早就趴在了车边,两对四颗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珠子几乎就是沾在了包子铺上的……

    “停车……”辛毗从身上摸出了些征西钱,交给护卫,“去买些吃食……”

    小女孩眼眸顿时闪亮起来,甜甜的拱手,有模有样的装成大人的样子,向辛毗说道:“多谢父亲大人~”旋即看到一旁的弟第还在盯着包子铺,顿时眉毛一竖,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弟第后脑勺上。

    “哎呦!”小男孩捂着后脑勺,转过头来看姐姐,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哎什么呦!昨天刚背的诗经呢?都忘了?”小女孩说话又快又脆,劈里啪啦连成一片,“怎么教你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现在父亲大人替我们买吃食,你不应该也要‘报之以琼琚’么?”

    小男孩“噢”了一声,然后转头看了看父亲辛毗,又看了看一旁的包子铺,皱着眉说道:“阿姊说这个是木瓜?看起来不太像啊?”

    “木瓜什么木瓜?我有说这个是木瓜么?”

    “你刚才明明说了木瓜!”

    “我说的木瓜是诗经的木瓜,不是这个木瓜!”

    “看,你还说这个是木瓜!”

    辛毗听着车中的吵闹,不由得笑了笑,并没有制止,而是任由姐弟两个相互争辩。

    连日的长途跋涉,在汉代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情,而比起路途的辛苦还要更让辛毗忐忑的,则是心中的忧虑。

    护卫提着一个大的芦苇兜过来了,里面满满装的就是灰黄色的包子。

    汉代的包子并非后世那种雪白的颜色,因为麦子磨成的粉,如果不加漂白剂的话,颜色是有一些偏黄的,再加上一些杂志,就会发灰发黑,正儿八经比较类似后世那么漂亮的,也就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大酒楼才有。

    卖相不怎么样,但是味道却不差。

    一口咬开,猪肉油粕混杂在豆干之中,虽然不是纯肉包子,但是豆干本身就被称之为素肉,混进去了猪油之后更是真假难辨,再加上是刚刚出笼,热气腾腾更添三分的滋味。

    姐弟两个早就忘了之前的争执,一人捧着一个包子,嗷呜嗷呜啃着,眼睛还紧紧的盯着下一个。

    “主公……”护卫低声说道,“方才我问了,从这条街道一直向西,然后再向北,就可以看见将军府了……是现在过去么?”

    辛毗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将军府……不急于一时……”

    虽然说辛毗的兄长让辛毗前来长安,但是辛毗也需要观察一下,看看骠骑将军斐潜是不是确实如同传闻当中的那样,值得自己押注……

    当年辛毗自己还见过骠骑将军,只不过那个时候……

    而现在……

    唉,真是一言难尽。

    就在辛毗带着儿女和护卫吃包子的时候,史涣和李通从辛毗的车前经过。史涣微微扫了辛毗一行一眼,但是没有太在意,毕竟这一段时间,从各地赶来的士族子弟很多,像辛毗这样带着家人,还有四五名护卫的,也很常见。

    辛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只看到一旁的繁忙的人流,不由得在心中和邺城对比了一下,愣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辛毗让护卫引着车,继续向前,寻找暂时的落脚点,心中却多了几分的感慨,难道是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么?

    ……(>﹏<。)……

    史涣和李通两个人,脸色都有一些阴沉。

    昨天,他们两个人听说了骠骑将军要去青龙寺观讲,然后同时也听说了骠骑将军在长安之西的槐里有军演,出动了大批的骑兵和步卒……

    当然,军演也有可能是常规训练的检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万一有那个什么意思了呢?

    虽然说史涣和李通在来长安之前,就有做最坏的打算,但是真的眼见着可能就是会发生的时候,依旧不可能有什么料事如神的愉悦感。

    “这个地方不错……”李通站着,仰头看着街道一侧脍绝楼的房顶,“若是在房上安插弓手,要是顺利的话……”

    “这地方?”史涣皱眉说道,“这地方也确实不错,居高临下可以覆盖大半条街道……可是这里也是人员混杂,白天就不说了,就连夜间也是灯火通明,想要避人耳目藏到房顶,恐非易事……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地方……”

    李通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两个人继续向前而行,“不过,要尽快定下来,时间……时间可真不多了……”

    虽然因为青龙寺大论,长安城中放开了一些宵禁,但是也仅仅是放开了一些而已,在城池周边,还有陵邑之中,还有一些重要的行政坊内,戌初二刻关闭坊门,寅正四刻才打开门,在此期间之内,严禁闲杂人等在街坊之内乱转,违者鞭三十。

    三十鞭下来,大体上是不会死,但是至少也要趴上一两个月。

    所以史涣和李通也就只能是在白天才能畅通无阻,观察地形,夜间就要乖乖回去,以免令人发现。当然,蔡府左近还是留有人手盯着,只不过骠骑将军暂时没有出现……

    “要不……先不管去不去,先在蔡府放一把火?”李通走了几步,看着前方刚刚走过去的一队巡检,低声说道,“城中到处都是巡检……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撞上了……”

    史涣皱眉,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是不在蔡府……就算是放火,顶多也就是骚乱一阵,也未必能引得出来……”若是骠骑将军在蔡府,那么一把火之下,肯定就像是薰田鼠一样,可以薰出来,但是如果骠骑将军不在蔡府,那么多半也就是派些人手前来救火,正常来说是不可能亲自前来提个水桶倒两桶水的。

    “再不行,就只能是在城外了……”李通低声说道。

    史涣点点头,叹了口气。

    城中有一些楼房,居高临下,视野清晰,自然是用弓箭刺杀最佳的场所,另外,因为城中街道方向的限制,所以一旦进入街道,必然就会经过埋伏的点,但是在城外就不太一样了,一个是高度可能不够,另外一个是万一骠骑将军行进的方向不是自己那个埋伏点呢?

    可是城中巡检很多,史涣和李通只是游侠出身,不是后世的特种兵投胎附体,所以一般的情况还能对付,但是场面一复杂起来,两个人自然都有些觉得棘手。

    可是如果真的放过这个机会,搞不好骠骑将军下一阶段就到军中了,准备出征,那么岂不是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李通瞄了一眼在一旁专心查看地形,评估方案的史涣,然后眼皮微微低垂了下来一些,眼珠子转了几下。说实在的,李通现在还有些矛盾,虽然说曹老板也算是知遇之恩,但要是将自己这条烂命就交待在这里,真的就是值得么?

    虽然之前和史涣说的那么悲壮惨烈义气冲天,但是么,游侠么,嘴上不义气,怎么会让人知道?难道真用身体去力行,真要是那样,能义气几次?

    李通真要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好不含糊的,恐怕现在坟头草三尺的就不是他的那些朋友,而是他自己了。李通来长安,原本以为这个事情并不复杂,不就是刺杀么,又不是没干过,但是到了长安才发现,刺杀普通人和刺杀骠骑将军,其实差别还是非常大。

    普通人会有戒备森严的府邸么?

    普通人会有重甲护卫的保护么?

    更不用说在街道上游弋的巡检,这些跟着骠骑将军征战退下来的老卒,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异常情况……

    或许最终等不到什么刺杀的机会,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到时候骠骑将军出征之后,长安城内也就会放松些,到时候随意找一两个目标,也算是顶了差事,不是么?

    比起护卫森严的骠骑将军来说,那个胖乎乎的家伙,就是一个不错的目标,人一胖,行动就难免不灵便,而且体型大也更不容易躲避,护卫也没有骠骑将军那么多……

    不过现在么,就暂且跟着史涣罢,这个家伙是个死脑筋,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

    ……(﹁﹁)(??????)……

    庞统自然不晓得李通已经开始琢磨着更改目标了,他现在像是一只胖蜘蛛一样,坐镇在将军府,收拢着从四面八方不断汇集过来的各类信息……

    忽然之间,庞统抓起一个木牍,上下看了几眼,然后又从桌案的另外一边翻找了一下,找出另外一个木牍来,两下并在一处,看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将两片木牍往怀里一塞,站起身来,就往斐潜所在的内堂而去。

    斐潜现在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是哪里找来的?”斐潜盯着看着,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本来就有些相似,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真是有几分和自己相同。

    黄旭站在一旁,也看着在堂下跪着的那个瑟瑟发抖的替身,说道:“就在长安狱中。是个偷盗的小贼,结果还被失主当场抓住了……某觉得有些相似,就提了出来……不过现在看起来,不是很像……”

    斐潜笑了笑。黄旭天天陪着自己,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替身和自己的差别,但是对于外人来说,或者那些只是见过一两次的对手,有个三四分的相似,就已经是足够了。

    庞统赶了过来,一扭头看见一人跪在堂下,起先还没有注意,多看了一眼之后竟然发现是穿着骠骑将军的盔甲,不由得吓了一跳,然后再看到堂上坐着的斐潜,顿时笑了出来,上前了两步,在瑟瑟发抖的替身前后看了看,说道:“身架似乎差不多,就是瘦了许多……还有,这眼睛,这胡须也不太像……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身形么,吃一段时间就能养出来了……”斐潜不以为意,说道,“胡须什么的就更简单了,找些鱼胶来粘上去就是了……至于其他么,也不用太计较了……”斐潜想要骗得过外人就可以了,真要是太过于相似的,还不一定放心。

    人的气势气质什么的,眼神占据了其中很大的一部分,这个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修饰,毕竟斐潜这些年头一步步走上来,也是经历了不少战阵,眼眸之中自然有一种锐利的气势在,而堂下的这个小毛贼么,眼皮子拉达着,一副畏畏缩缩有气无力的样子。

    “先用着罢……”斐潜挥挥手,让人将替身带下去。短时间之内能找到有个三四分相似的,已经是不错了。先用一段时间再说,如果将来有更相似的再换。

    “对了,先找个人教他骑马……”斐潜转头对黄旭吩咐道,“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改乘车罢……”骑马这个事情,也不是一两天能教会的,但是多少要学一些。参加青龙寺大论么,改成乘车也算是符合礼仪,多少可以对付过去,再往后就必须要学会骑马。

    黄旭点头应下,前去安排不提。

    斐潜对着庞统说道:“看士元欣喜之态,莫非是找到了?”

    “啊哈,知我者,主公也……”庞统哈哈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两块木牍,递送到斐潜的桌案上,然后说道,“主公请看,这一片,是长安郊外的一个废弃庄院的售卖记录……这里……买的人写的是川蜀吴氏,但卖的人说是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川中口音……这一块,是某派人在脍绝楼,然后店伙计上报说又看到了上一次王文舒见过的人,便跟着一路到了这个庄院……”



    最终,史涣和李通还是选择了在城外进行埋伏。

    城内虽然可能有比较好的条件,但是也意味着要有更高的风险,不管是进攻的风险还是逃脱的风险都是很高。比如如果要拦路,搞一辆受惊的马车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先不谈买卖马车的事情,万一马车冲得太快或是冲得太慢,抑或是干脆一头冲进了巷子里?

    再加上街道之中人流很多,分散行动的话,汉代可是没有对讲机,前后时间差怎么调整,既要刚刚好出现,又不能蹲着等被路人发现,这两个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所以史涣和李通在商讨之后,还是干脆就将刺杀的埋伏点放在了城外。

    放在了由长安往龙首塬的路上……

    长安城外,虽然遭受了一次次的战火和人祸的摧残,但是还是留有一些野生的树林和灌木,在没有人类侵占的土地上享受着最后兴奋且慵懒的时光。随着人类活动的范围扩大,再加上气候的改变,这些林地和灌木,尤其是那些比较巨大的蕨类,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成为化石、煤炭、石油得机会都没有。

    就像是李通其实内心当中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机会真能完成刺杀……

    嘴上光伟正,行动上矮小矬的人,向来不分古今中外,什么时候都有,一些人掩饰得好,一些人暴露出来了而已。

    就像是后世网络之中的键盘侠,做喷子自然可以站在高点,实际生活之中往往身处低谷一样,李通虽然嘴上豪迈得仿佛随时都可以为曹公去死,但是实际上只是说说而已,真要死还不一定舍得。

    现在埋伏的地点呢,虽然也算是居高临下,有着不错的射界,但是问题是距离有些远,导致了不可控的因素就多了许多,随随便便突然的一阵风,都有可能导致箭矢偏移。再加上骠骑将军前来,必然也会带许多的护卫,那些重装甲胄的护卫,简直就是刺杀者的噩梦。

    所以,李通和史涣在最后一次商议的时候,李通表示,刺杀斐潜他依旧很有信心,只不过在没有完全确定斐潜要举兵攻打曹公之前,不适宜决死一击,当然,如果今天有机会,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什么机会,也不要勉强,留待下次再行动。

    史涣这人,虽然对于曹操比较忠诚,但是脑筋么,不能说是笨,但也不能说很聪明,大体上属于一般人的情况,因此在听了李通的说辞之后,也觉得有些道理。

    骠骑将军在槐里的军演,纵然很有可能是针对着冀州豫州,但是如果不是呢?曹老板也是明确交待了,是要等骠骑出兵之后再行搅乱雍州之策,行刺骠骑只不过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目标罢了,若是不成,退而求其次,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嫌弃自己命长。

    那么,现在,等待罢,看看老天爷的屁股,究竟是放在那一边……

    ……(?_?)(?0?)……

    斐潜站在替身之前,皱了皱眉头,说道:“腰挺直了!”

    或许是当小贼的时间太长了一些,替身就算是站着,也是弯着腰驼着背低着头,然后用眼角瞄左边一下,然后又瞄右边一下……

    虽然说斐潜明白替身不是自己,但是看到一个模仿自己的家伙如此的猥琐,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膈应。“再挺直一些!”

    替身连忙尽可能的站直了。

    “嗯!就这样,站直了!眼珠子别乱动!”斐潜指了指替身,“子初你盯着,要是腰再塌下来就抽他!”反正这一次替身肯定没有办法骑马,只能是坐车,所以纵然抽几鞭子也没有什么妨碍行动。关键是成人要改掉原有的习惯并不容易,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比较强硬暴力的手段,才会比较有效果。实在不行就让替身在身后背个架子?

    斐潜往内堂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走了回来,站在替身面前问道:“可曾娶妻?家中还有何人?”

    替身露出了些凄苦的神色,回答道:“小的,小的不曾娶妻……家中,家中也就剩小的一个了……”

    “嗯……”斐潜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替身的肩膀,“好好做!趴下去的,都是牲畜,只有站直了,才是一个人,也才能挑起家来……”

    替身楞了一下,旋即将腰再挺直了一些,“唯!”

    斐潜点了点头,回到内堂。

    庞统正在桌案之前看着地图,见到了斐潜回来之后,便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说道:“若是不出所料,这些贼子定然是埋伏于此!此处地势略高,临近道路,又有林木遮蔽,若是某来选,也定然是选择这里!”

    “嗯……”斐潜点点头,心中多少有些混乱且复杂的情感翻动着。再怎样豁达的人,眼见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成为刺杀者的目标,这心情怎么也谈不上能好到那里去。

    庞统看着斐潜,他原本的建议是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落脚点,就干脆摸上去堵门就是了,不管什么阿猫阿狗,捕杀了事。

    不过斐潜却说,如果这个落脚点若只是一个幌子,还有另外一波后面的人呢?

    庞统顿时哑然,也不由得佩服斐潜思维慎密。其实也怪不得庞统,毕竟庞统没有像是斐潜一样,在后世看过不少的悲喜剧。

    瞪着眼珠子说AWM是98K的,轰天大爆炸房子都塌了但是下水道井口连个刮花都没有的,更不用说手撕扯鬼子,然后金刚狼附体刺中心脏死都死不了的……

    后世编剧什么脑洞没有?像是前面放一个幌子,以此来侦测并且防范对方的方式,简直就是基础当中的基础手法。

    所以最终还是引蛇出洞比较合适一些。

    “出发罢……”斐潜看着即将带队出去的庞统,忽然又说道,“等等,这个地方叫什么?”

    “叫什么?”庞统有些不明白斐潜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这一片都叫龙首塬……”

    斐潜点了点头,行吧,反正不叫什么落凤坡落鸡台落鸟山就行,然后再交待一下:“记得要穿盔甲!还有,要减肥啊!要不然连遮都遮不住……”这倒不是纯粹挖苦,而是真的替庞统着想。

    庞统也是清楚,所以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领着黄旭和替身,便出发了……

    ……~( ̄▽ ̄~)(~ ̄▽ ̄)~……

    “来了!”

    “都藏好!”

    史涣和李通有些紧张的看着远处逐渐临近的骠骑将军一行。

    虽然说今天的骠骑将军一改之前的骑马出行,而是乘坐着华盖车,但是在史涣和李通眼中,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毕竟这个年代,华盖车也是朝廷重员的标准装备,同时,华盖车还更有利于刺杀,毕竟骑马的时候人的身躯也是跟着马匹有些动作的,而华盖车大体上身体平稳,不会有太大的晃动变化。

    史涣和李通对视了一眼,似乎这样一来,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了一些。

    那么,干么?

    李通将手指头放到了口中,沾了一些唾沫,然后伸到空中,手指头上传来一点点的凉意,但是并不强烈,说明现在只有微风,可以说是极其适合弓箭狙杀的天气。

    “干了!”

    李通咬牙说道。

    虽然说李通心中并不是说那么想成为刺杀的壮士,又或是烈士,但是一方面是真的感觉到了机会似乎就在面前,另外一个方面是史涣也在盯着呢,若是这样的局面下还说什么托词,恐怕是立刻就会引起史涣的怀疑来……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呃,是黄土变黄金!

    有这样的机会,错过去,确实是连李通都看不起自己!

    于是乎两个人发出了信号,让手下的人员准备动手……

    官道沿着龙首塬的下方,绕着缓坡向上,直至龙首塬的平台顶部,而史涣和李通,便是在这个缓坡侧边上。

    渐渐的,眼见着三色旗之下,骠骑一行渐渐的到了缓坡之前,史涣和李通的呼吸都不禁有些急促紧张了起来。

    但是,让史涣和李通没有想到的是,骠骑一行竟然在缓坡之前停了下来。

    史涣和李通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些不怎么妙的感觉。

    “怎么办?”李通低声问道。

    “……”史涣不甘心,沉默了片刻说道,“再等等……”

    可是继续的等待,并没有等来骠骑一行的继续往前,而是等来了龙首塬上另外一边的骠骑人马!

    庞统晃晃悠悠的从华盖车一旁出来,指了指史涣和李通藏身的地方,朗声说道:“兀那贼子!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说实在的,斐潜手下的那些精锐斥候才可以说是现在这个阶段在野外伪装的首席代表,而像是史涣和李通这种半路出家的家伙,自以为藏得都挺好,但是实际上在斐潜之下那些善于伪装的斥候眼里,其实就跟看着一只鸵鸟将自己脑袋埋在沙里差不多。

    “坏了!”

    “被发现了!”

    史涣和李通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对视了一眼,又是几乎同时下达了指令……

    史涣挥刀大喝:“杀过去!”

    李通也是挥刀大喝,喊得也大体上相同,就是差了一个字:“杀出去!”

    ……∑( ̄□ ̄*|||……

    几乎在庞统对着史涣李通收网的时候,在长安城中,蔡琰也正在准备前往青龙寺。虽然说前两天略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蔡琰最终还是答应了斐潜,去做一次句读之论。

    蔡琰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在换上了黑红色为主的博士官袍之后,看起来便少了几分的柔弱,多出了几分的庄重。

    “走罢……”

    长安街道之中,不少士族子弟因为接连几天的青龙寺大论,而相互研讨,辩论,不仅是在酒楼茶肆里面,甚至走在路上,因为相互之间谈到了什么,便不由得争论了起来,而这样得争论往往又会引起更多的人围观……

    就像是这样——

    (槑槑槑呆三呆槑槑槑)

    围观的人么,不见得全数都是听得懂争辩的,但是并不妨碍一些吃瓜的群众,保不准还有些纯粹起哄的,尤其是那些不事生产的二流子浪荡儿,更是唯恐天下不乱,见到热闹了定然是要凑一下,就算是听不懂,就听个响,放怀一乐也是好的。

    蔡府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似乎汇集了这样的一群人,在中央的两三个人相互喷着,旁边围了一群,还时不时的发出各类感叹和附和的声音。

    “让开!”在前方开道的护卫大喝道,但是似乎因为人群之中原本就噪杂吵闹,并没有多少人让开道路。

    毕竟蔡琰只是一个博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官秩,所以仪仗也不多,护卫也不外四伍个人而已,自然不能和其他的什么两千石高官鸣锣开道相比……

    “算了,”蔡琰原本就性情淡雅,见正门的道路被堵了,也没什么生气,“我们不走这条了,换后门出去就是……”

    “这……遵命……”虽然说护卫觉得自己没有完成开道的任务多少有些不爽,但是既然蔡琰都这么吩咐了,也就听命,便不再向前推搡排开人群,准备退回来掉头走另外的道路。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瞪着眼珠子朝着正准备往回走的护卫裂出牙来:“方才你推了我?”

    “嗯?”护卫一愣,“当街聚……”

    反应慢的护卫还在准备解释,但是另外一名护卫已经发现有些不对,一伸手就去摸腰间的环首刀,却摸到了不是刀柄,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外一侧伸出来的一只手背上!

    “不……”

    护卫企图示警,但是连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人群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捅来的短刃从他的肋间甲衣之下的缝隙当中直刺而中!

    “速退!”

    站在蔡琰身侧的护卫见状不妙,立刻拔出刀来上前护住蔡琰,往蔡府而退。

    人群之中暗藏着的贼人纷纷暴起,抽出藏着的短刃,在人群当中也不管谁是谁,见人就砍,一股股的鲜血喷涌而出,将街道之中,店铺门面一切都染的一片殷红!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人群轰然四下乱逃,一双双脚四下乱踏,不少人甚至被撞倒在地,起初还企图在地上乱爬出去,但是哪里能行得通?在纷乱的人流之中,连续被踩踏了几脚之后,胸膛都被踩踏得陷了下去,格拉喀拉声中,呕出一口血来,渐渐的也就没有了气息。

    转眼之间,方才还热闹无比的街道之中,顿时变成了一片混乱的修罗场!



    城中忽然乱起,这些平日里面多半是鼻孔朝天的士族子弟,现在则是比普通的农夫农妇都还要不堪,跑着跑着忽然崴了脚,软了腿的,抑或是根本跑不动,找个桌子木框就将脑袋埋进去的,也不是只有一两个。

    当然,也不是全是都是如此,也有一些世家子和自家护卫站在一起,或是靠在墙边,或是进入店面,手持兵刃,将那些胆敢靠近的贼人一一砍翻,丝毫不畏惧腥臭的鲜血横飞,残肢满地的,也有不少。

    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惨叫着到处乱跑,昏头昏脑的乱滚乱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见到了缝就钻……

    长安城中,不仅仅是蔡府之前的一个点,甚至有好几个地方都传来了混乱无比的惨叫声,那些纷乱破坏的贼人,身上沾染着不知道是自家的还是旁人的鲜血,肆无忌惮的大吼大叫,漫无目标的砍杀着出现在视野之中的任何人。

    蔡府之前,贼人混在慌乱的人群之中,汹汹而至,几把刀枪闪烁着寒光就直杀过来!

    “速退!速退!”

    蔡府护卫原本就是骠骑将军斐潜调配过来的精锐,虽然一时间没有防备被杀了两人,但是剩下的三四人却迅速的和原本守护在大门之处的护卫协同好,调整好了阵型,将蔡府的大门护住,让匆忙逃进去的蔡琰一行有空隙关门。

    不知道是因为天然呆宅女属性对于鲜血死亡等强刺激有一定的豁免几率,还是因为有跟着蔡邕发配流浪的生活多少有些经验,蔡琰并没有像是一些碰到危险便只懂得捂着脸尖叫的女姓一样,而是还算是镇定的在护卫的掩护下,退回了蔡府之中。

    纵然蔡琰的脸色有些苍白,脚步有些凌乱……

    “速速闭门!”

    护卫队率眼角余光看见蔡琰进了大门,一脚挑起了方才砍死的一名贼人尸首,当成盾牌一样往前一挡,顿时锁住了两三把的刀枪,暴喝一声,砍倒了当前的一人,而队率身边的护卫也一同而进,刀光闪烁之下,三四名扑来的贼人顿时横尸当场!

    另外几名贼兵吓了一跳,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不敢随意上前,一时间便有些迟疑起来,和蔡府护卫对峙着……

    轰然声中,蔡府仆从将大门关上。

    “上墙!调弓箭!”

    护卫队率还捏着那具倒霉的尸首,浑然不顾其肚肠内脏哗啦啦破裂落在了地面上,“靠近者!杀无赦!”

    闻讯赶来的另外几名蔡府护卫一同大喝而应,然后有两个背着弓登上了墙头,射到了两个近处的作乱的贼人。

    聚在蔡府之外的贼人,眼见讨不到什么便宜,相互对视一眼,便分头散开,丢下了一片满是血肉狼藉街道。

    蔡府护卫队率见贼人远去,这才缓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尸首一扔,让人打开了半扇门,退了进去,众人这才发现队率腰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个血口,鲜血淋漓已经将半边的战袍尽染……

    长安之中,原来还热闹无比的街道,变成了到处都是尸骸,到处都是血迹喷射的痕迹!

    贼人大呼小叫着,宛如地狱里面逃出的饿死鬼,急切的抢夺着财物,收割着生命,兴奋疯癫得不能自己,大多数都没有注意到在长安城中,已经窜上半空的好几个传信火箭……

    骠骑将军府,本身修建的时候就是考虑着像城中堡垒一般的,如今长安城乱,将军府立刻四门落锁,重甲护卫站上了府墙,长枪大盾强弩硬弓立刻端了上来,但凡是胆敢冒头的,顿时就被射得跟刺猬一样,惨死在将军府衙之前的广场上。

    斐潜在产生了骚乱的第一时间,就赶倒了将军府的高台之上,脸色铁青的看着长安城中的冒出来的火光和黑烟,听到的是将军府外面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叫声喊声哭声……

    “传令!”斐潜咬牙说道,“调徐公明兵卒入城平乱!此外,将某大纛立于此!”

    火箭和鼓声,几乎同时间从将军府向外传递,三色大纛也在将军府高台之上立了起来,城中的巡检和普通兵卒,不由得都发出了一声欢呼,胆气更浑厚了三分!

    鸣镝在混乱的音波影响之下,并不能完全起到应有的作用,但是加上了火药喷吐出来的灰黑烟,在空中就非常明显了。

    黑火药发烟量大的劣势,在军用传信火箭上,到变成了一种优势,就算是在夜间,明亮的火箭也足够成为一个非常好的指引,在最初的一段骚乱惨叫混乱的声响之后,渐渐的就有了一些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下传递了上来,再过了片刻之后,这些沉闷的声响就渐渐扩大,马蹄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就像是无数的无数的梆子声串成了一片,让所有听到的人毛孔都不由得竖了起来!

    最先赶倒的就是徐晃统领的骑兵,这些骑兵从长安西面而来,迅速替换下了一般巡检维护的阵地,然后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沿着长街迅速向前推进,但凡是挡在马蹄之前的,尽数都踏成了血浆!

    徐晃直至将军府大门之前,翻身下马,拜在门前。

    “骠骑将军令!两个时辰之内,需见贼子授首!”骠骑将军府的护卫大声传达了斐潜的指令。

    “唯!”徐晃领命,立刻带领着骑兵在将军府府衙之前的广场上调头,马蹄纷飞之下,将那几个在广场上死去的倒霉家伙踏成了一地血沫!

    骠骑将军斐潜的大纛一立,城中的满脸血污的贼人顿时也吓了一跳,“该死!不是说已经出城了么?!”

    “糟糕!怎么办?怎么办?!”

    徐晃却没有给这些贼人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第一波跟着他一同而来几百精锐骑兵,已经转眼之间就将在四条长街之上的乱窜的一队贼人杀得片甲不留,然后控制了将军府临近的街坊大门,然后像是驱赶老鼠一样,将作乱的贼人从巷子角落之中驱赶到街道之中,便是直接纵马而过!

    贼人就像是稻草木桩一样,要么被砍成两段,要么就是被马蹄卷入,死无全尸!

    清剿一个街坊,然后由城中巡检接手布防和搜查漏网的家伙,然后徐晃又立刻赶往下一个街坊……

    等到后续步卒也赶倒的时候,渭水两岸的长安城和陵邑,顿时就稳定了下来,纵然有些地方被贼人劫掠的时候放火点燃了,也很快被扑灭了,只剩下了些许的黑烟和被推到了街道两侧的尸骸残肢。

    徐晃带着几名护卫,再次回到了将军府的府衙之前,甩镫下马,顺手将挂在马前的头颅取下,摆在将军府前。徐晃护卫也一同将手中的人头摆上,转眼之间就垒出了一个人头小山。

    血色的人头像是沾上了番茄酱的牛肉丸一样,或侧或仰的翻着死鱼眼,堆叠着,半凝固的血液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缓缓的蠕动。

    另外几名五花大绑的贼人,就像是待宰杀的猪狗一般,被扔在了一边。

    “问!”斐潜略看了一眼,便下达了现场刑问的命令。如今,斐潜对于血腥和尸首,已经是相当的习惯,或者说是麻木了,他只是有些奇怪,也有些不解,这些作乱的贼子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在龙首塬么?难道说除了龙首塬的那一拨,还有另外的贼人?

    贼人作乱的时候,面相凶恶,如同恶鬼一般,但是被徐晃的兵卒上刑的时候,却像是被一群大汉围起来又被扒光了衣服的男孩子,哭着喊着凄惨无比,没过多久就像是被敲开了塞子的竹筒一样,什么都倒了出来。

    斐潜看了刑问汇总,不由得有些愕然。

    这些见势不对,立刻投降保命(虽然也不见得能保命)的贼人,竟然是三辅左近的浪荡子,只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家伙,而根据他们指认,那些跟他们联络的真正贼人,基本上都已经是死在了方才的战斗之中……

    “游侠浪荡子……”斐潜叹了一口气,旋即下令,“将这些人找出来!”

    如果仅仅是凭借那些混进来的不多的贼人,或许长安城中的混乱并不会那么大,但是加上了这些原本似乎并没有什么伤害力的游侠浪荡子……

    这些浪荡子供认说,他们是收了钱财,一开始只是来帮着血亲复仇的,然后场面一乱,就起了歹意……

    汉代,血亲复仇这个时期,不仅是社会的认可,甚至法律也很宽容,所以这些浪荡子觉得有钱可拿,又是可以搏些名声的,基本上也就没有多想,等到事情闹大了之后,也有些清醒一些的见势头不妙就混在人流之中逃了,而被徐晃抓来的,多半就是昏了头,还想着劫掠一些钱财什么的傻家伙。

    作为普通的民众,劫富济贫的游侠无疑就是正义的代表,希望的光明,但是对于统治者而言,这些不安分的游侠,就像是今天发生的情况一样,很容易受到什么东西挑拨点燃,轰然来这么一下。

    就像是某些自由国家大灾变的时候,在街头打砸抢的人,未必原本都是穷凶极恶的家伙,其中还有很多原本仅仅只是流浪者和贫困者,只不过在特定条件之下,便将心中的那一份贪婪和欲望,毫无保留的爆发出来而已。

    “游侠……浪荡子……”

    这一次事件,彻底打消了斐潜原本对于游侠的一点好感,这些人群之中,固然也有些不错的人,可是就像是混乱善良阵营之中的人一样,有时候反而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斐潜想要建立的是一个有序的,强大的,懂的相互协作配合的政治集团,确实也没有多少空间留给这些善恶行事,只是依靠自我本心来判断的游侠浪荡子。

    蔡府蔡琰遇到了刺杀的事情,也很快的报到了斐潜这里,一方面也加强了斐潜驱逐这些不安分不稳定因素的决心,另外一方面在庆幸蔡琰没有收到伤害的同时,心中也翻滚起来一些问题……

    这些人,原本的目标是为了什么?

    是针对我?

    似乎不像,毕竟若不是这些贼人动手,斐潜也不会暴露其实没有去青龙寺,而是留在了将军的事情……

    那么就是针对其他的人?比如说蔡琰?

    又似乎不像。虽然说蔡琰确实是遇到了危险,但是那些贼人见到了厉害也就很干脆的放弃了继续攻击,不像是很有目标性的针对蔡琰。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斐潜思索的时候,庞统得到了消息也匆匆从龙首塬赶了回来。原本以为是围剿了龙首塬这一波人,就可以消除祸乱的庞统,结果就像是被人恶狠狠来回扇了十几个耳光一样,脸色跟烧红的锅底还要更差三分,到了将军府就立刻展开了第二轮的刑问和审讯。

    虽然城中的贼人死了,不能开口,但是身上的东西,还有一些物品却留了下来。

    随着进一步的深挖和追查,庞统也是有些迷惑的带着讯问的结果到了斐潜的这里,“启禀主公……这,这似乎是两拨人……”

    “两拨人?”斐潜一边看着刑问记录,一边问道。

    庞统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龙首塬为首的是两人,一人名唤史涣,字公刘,沛国人士,已是当场诛杀,另外一名则名李通,字文达……这两个人一同来的,都是……派来的……”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但是城中的这一波……没有活口……”庞统也不知道应该说徐晃大斧头太犀利了,还是应该说什么其他的,“城中还在戒严搜罗,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不过……城中这一批,应该在二十人左右,最早的几个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后来的这些是在六七月的时候来的,原本在城中长贵坊内租了一个院落……院落户主么,应该和这些人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个人已经被这群贼人给杀了,尸首还在院落柴房中……尸首还未腐烂,应该是这两天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户主要这些人提供身份证明,结果这些人拿不出来,又怕户主检举被查,就干脆灭口了。

    那么这样说起来,其实这些贼人发动,多半还是要算在斐潜自己的头上。

    斐潜搞了一个连坐的保甲制度,开始清算登记长安城中的人口,这些原本潜藏在内的贼人就渐渐的躲不下去了,面临着要么被举报,要么就要逃倒长安之外去的局面,在加上斐潜又放出了要去青龙寺的消息,这些贼人就觉得斐潜不在城中,城中必然防御松懈薄弱一些,于是乎就收买了一些附近的浪荡子……

    庞统看着斐潜,有一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说道:“另外,还查抄到了一些东西……”

    东西递送上来了,斐潜一看,不由得瞪圆了眼……



    在呈上来的一堆兵刃之中,除了短刀长矛,长弓短甲等这些很普通的兵器之外,让斐潜一眼就看见的奇异之处,就是在这一堆兵刃之中,还有三把弩。

    弩这个东西,因为工艺比较复杂,并且耗材材质什么的,并不像是弓箭一样可以丰简由人。弓么,最简单的竹弓就可以用,但是弩不一样,一般的材料很难达到标准和要求,只有特定的工房才能制作。

    眼前的这三把弩,很熟悉……

    斐潜让人拿过弩来,然后很熟练的将弩机拆了下来,翻到内侧一看,果然看见了在弩机内侧的特殊记号。

    “这是黄氏弩……”斐潜的声音有些低沉。

    因为斐潜改进了弩矢的很多部件,所以自家生产出来的弩矢,和大汉原本的弩是有一些区别的,并不能通用。同时汉代从王莽的时候开始,或许是因为王莽同学自己也有些不安稳的感觉,所以推行禁兵甲的政策,虽然随后不了了之,但是弩机则渐渐成为了大汉国家专利,一般工房不会制造,也不懂得如何制造。

    要不是黄家老头子手里面有工匠,又有之前春秋时期保存下来的技术,也未必能够顺利的从手持弩,一直攀爬到了蹶张驽,强弩车……

    所以,这两三张的强弩,明显是黄氏工房流出去的无疑,但问题就是,究竟是怎样流出去的?抑或是从什么地方流出去的?

    “这是六石弩……”斐潜将弩放了下来,钩了一下弩弦,又看了看弩臂,说道,“看这上面的痕迹,似乎用过一段时间了,不是新出的弩……而且弩机上面没有编号,大概至少是晏平二年之前出产的了……”

    庞统默默的点了点头。

    “是那一拨人的?”斐潜问道。

    庞统低头说道:“是城中这一批的……”

    或许是因为弩比弓更难以藏匿,难以携带,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所以贼人的弩并不多,甚至史涣李通等人就只有弓,并没有弩。

    不过,这样的情况,反而让斐潜有些头疼。这么说来,史涣李通和城中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拨人,那么这两拨人是相互通过气,还是根本不相识?

    斐潜将旧弩机翻来翻去看着,上面不仅有青铜的锈迹,还有些血迹的残留。

    “这两拨人……”斐潜问道,“确实不是一起的?”

    庞统说道:“某刑问过李通李文达,其并不知晓此事……某觉得若是前后派遣而来,多少也要有些交接,怎会完全不认识?更何况李文达既然乞活,也自然没有为这些死人遮掩的必要……”

    斐潜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确实是如此,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城中死去的一拨人的来头,才更显得有些诡异。

    若是按照时间来看,至少这一拨人已经潜伏在了城中大半年的时间,而和这一群人最经常接触的房东也死了……

    眼前的线索么,就剩下这个比较显眼的黄氏弩。

    又不是新弩,所以才难查。

    从斐潜进入长安之后,工房工程逐渐扩大,也渐渐的从单个工房完成全部流程,变成了多个工房协作完成,在长安进行最终组装,所以从晏平三年开始,就基本上全部的兵刃重要部件都有编号。

    而斐潜手上的这个弩机,并没有编号。

    斐潜又拆开了另外两个的弩机,终于在其中一个弩机上,找到了一排编号,看了一眼,然后沉吟了一下,递给了庞统,说道,“这是晏平三年的……去查一下这个编号是属于哪一个工房的……”

    当然,这些弩机也有可能是战场之上遗落的武器,然后被其他什么人捡到了,不过么,如果万一不是战场遗落的呢?

    弩机虽然使用简单,但是结构比一般的弓要更复杂,如果不是对于弩比较熟悉的人,就别说拆卸了,连保养都不一定能够保养好,搞不好三两下就弄坏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三把弩,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可以使用,甚至被带到了长安,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到的……

    斐潜望着堂下的那些兵刃,看着兵刃上依旧残留的斑斑血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这种感觉,让斐潜觉得很不安。斐潜他之前在长安第一次遇刺的时候,似乎还完全没有这样的不安全感,甚至在这一次听闻有贼人潜藏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多少不安,但是当斐潜看到了这三把黄氏弩的时候,忽然心中不安的感觉翻滚起来,难以平复。

    院中树枝上的残叶,似乎再也不堪寒风的侵扰,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从生养之处跳了下来,然后摇摇晃晃的落在了地上,再被风一卷,呼啦啦的便越走越远,离开了它原本的位置,之前的土壤。

    斐潜忽然之间,有些明白了曹操为何要在“梦中杀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庞统一头汗的又赶了回来,迟疑了一下,说道:“回禀主公……这个编号……没有找到……”

    斐潜皱起眉头来:“什么?”

    倒不是斐潜没有听清楚庞统的话,而是庞统没有找到这个编号,便意味着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弩,是在荆襄的黄氏工房里面产出的,也只有荆襄的黄氏工房里面的东西,才会和斐潜这里的相同,但是编号又是独立在荆襄,并没有在关中备案。

    斐潜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又不由得提起了心。

    放心的是不是自己这里的工房,那么虽然不能完全确保自己这边的人物什么的没问题,但是至少关联不大,还是依旧可以放心的,而提起来的那部分,就是不受自己直接控制的荆襄部分,到底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如果仅仅是售卖弓弩,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财迷心窍的人不仅仅是一两个,古今中外很多都是如此,见钱眼开,然后偷偷拿了工房内的东西卖到外面去。

    若是如此,追查下去,将硕鼠查出来,也就是了,但是如果是其他的因素……

    “荆襄……”斐潜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沉吟了一会儿,对着庞统说道,“还是烦劳士元走一趟,去找一下刘公子……让他辨认一下城中的那一批人……士元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也有可能是荆襄的人来救刘琦的……

    庞统眼珠转了一下,拱手说道:“某知道,定然让刘氏子言无不尽!”

    “另外再派人前去这一批人的院落左近,巡查询问,大半年时间,总该有些人见过……”斐潜补充说道。

    庞统应下,然后缓缓退出了厅堂,转身而去。

    ……?(^?^●)?……

    听闻了城中纷乱,刘琦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幸灾乐祸的,但就是有些忍不住,眉飞色舞的在自己屋子里面晃悠着,憋着笑,“该!伪善之辈,岂可蛊天下乎?!”

    这天下,还是有些侠义之士啊!

    就是可惜了,没能一举成事……

    刘琦颇有些感慨,一会儿笑笑,一会儿叹息,丝毫没有什么被囚禁的觉悟,就像是普通民众一般,在觉得和自己无关之后,便有些将事件当成晚脯的下酒菜的样子。

    所以当刘琦听闻庞统找上门来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

    庞统沉着一张黑包子脸,见到了刘琦当头就是一句:“刘公子,汝命不久矣!”

    ⊙0⊙刘琦原本就有些忐忑,结果又被庞统当头恐吓了一句,顿时往后一缩,差点瘫软在席上。

    “这!庞使君!”刘琦争辩道,“某居此中,毫无僭越,怎生祸从天降啊!”

    庞统目光紧紧的盯着刘琦,说道:“今日城中之事……刘公子可曾知晓?”

    刘琦下意识的就想要否认,可是转念一想,城中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个……某于院中,略有听闻……”

    庞统冷笑了两声,故意不说话。

    在来的路上,庞统也有考虑过会不会是荆襄的刘表,派遣人手过来营救刘琦的,但是一来么,这个时间对不上,二来么,刘琦居所这里因为毗邻将军府的街坊,所以防备力量比较强,根据负责看守刘琦的兵卒回禀,不仅是没有什么贼人冲击此处,就连里面的刘琦本人还有他的几名贴身侍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而且从川蜀到关中,刘琦都是处于监管之下,说是要和这些亡命之徒能接头上,那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若是刘琦有这么深沉的心思,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在这里,在骠骑将军眼皮下玩花样,又怎么会在川蜀没三下两下就被击败了?

    所以,若说是这些亡命之徒和刘琦有关,这本身就不怎么合理。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些奇怪了……

    难道说是单方面的营救,刘琦本身并不知情?

    抑或是最早来的那几个只是潜伏,然后后面来的人带来了新的指令?庞统也不知道具体指令是什么,但是不妨碍庞统利用这一点来唬骗一下刘琦。

    至少从黄氏弩的角度来说,这些亡命之徒是荆襄之人的可能性很大……

    “来人!”庞统大喝道,斜睨了一眼满头大汗淋漓而下的刘琦,“呈上来给刘公子看看……”

    铿锵兵甲碰撞的声音之中,全副武装的兵卒手中抓着人头,如同凶神一般当中而来。人头的鲜血已经基本上完全凝固了,长长的头发被扯起来,连带着人头脸上的青紫色的面皮都有些变形。

    “咚!咚咚!”

    “咕噜噜……”

    全甲兵卒将人头直接扔到了堂中,在堂内的木地板上,像是肉球一样乱滚。

    有一个翻滚着直往刘琦面前而去,吓得刘琦也顾不得什么风仪了,用大袖子抱着脸,双腿连踢,将滚来的人头踢到了一旁……

    庞统盯着刘琦的表情和举动,评估着。

    “刘公子!”庞统沉声喝道。

    刘琦闻声一抖,缓缓的放下了大袖子,露出了两只惊恐的眼睛。

    “汝以为今日城中贼乱,是冲着骠骑将军来的么?!”庞统冷笑了一声,“呵呵,是冲着刘公子啊!”

    “什么?!”刘琦脸上露出了很是混乱的表情。

    “不明白?”庞统追问道。

    刘琦茫然的摇了摇头。

    庞统目光微微动了动,说道:“骠骑将军今日出行青龙寺,离城之后,便是城中大乱……若是为了骠骑将军而来,又怎么会选这个时候?”

    刘琦吞下一口唾沫,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涸得非常难受,“那么……庞使君之意……”

    庞统笑了笑,说道:“既然不是为了骠骑将军,这城中左近,还有那个比刘公子更身份贵重?值得如此大兴刀兵?”

    刘琦愣了一下,然后目光缓缓的挪到了堂内的那些人头上,喉头上下动了动,“这个……”

    “这些贼人,在城中引发骚乱,并非是为了声东击西,前来营救公子……”庞统紧紧的盯着刘琦说道,“乃是为了取公子性命而来!”

    “什么?!”刘琦脑袋已经是非常的混乱,下意思的再次重复问了一下,企图以此来获取更确定的答案。

    “公子若亡于此,于骠骑而言,自然无半点好处……”庞统冷笑道,“不过对于另外的一些人而言,公子若亡,则是大有裨益了……”

    很简单,刘琦死在长安,对于斐潜来说,有什么好处么?显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斐潜也好,庞统也罢,甚至骠骑之下的一些人都不会对刘琦动手,但是若是真的刘琦死在了长安,那么谁又可以从中获益呢?

    刘琦瞪圆了眼,渐渐的露出了一些仇恨的神色来,但是很快目光又一松,“应不至于如此罢……”

    庞统呵呵笑了笑,挑了一下眉毛,“究竟如何,一看便知……今日前来,除却告知刘公子此事之外,也不妨借刘公子手下辨别一下,这些贼人里面,究竟有没有熟悉之人……若认得个别是……嗯?”

    刘琦连连点头,连忙对着自己的几名随身护卫说道:“庞使君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来人,来人!快,快认一下,这些人头里面,有没有你们认识的……”



    有时候,想要过一些简单的人生,一些问题不能多想,一旦多想,生活就不简单了。

    庞统在刘琦那边的询问结果出来了。

    刘琦虽然不认识那些城中贼人,但是他的护卫则是认出了其中两个的面孔,原本是江陵人氏,也是游侠身份……

    荆州地区,两个重镇,一个是北面的襄阳,一个就是南面的江陵。江陵也是原本春秋战国的楚国国都,原本荆州的治所也是在江陵,只不过因为刘表个人的原因,当下改在了襄阳而已。

    “江陵人氏……”斐潜沉吟着,然后看了庞统一眼,让庞统就坐歇息,并且招呼侍从上茶。

    庞统默然点头,虽然这一天连续奔劳,也确实非常辛苦,但是整个事情到现在并没有完结,反而还有更多的后续事情在等着……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的不明白,曹操的那边基本上是清楚了,只不过是因为两拨不同的贼人而导致这些后续的问题而已。

    “……”斐潜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旋即又否认了,为了不再将这个危险的念头继续下去,便换了一个话题,并没有继续在弩机和江陵上绕圈子,“曹孟德难道就不害怕某兵出兖州?”

    庞统放下了茶碗,叹息道:“正是因为害怕主公出兵,方有此策……李通李文达供认,曹司空原本之意……若主公不出兵,则不得妄动,不过么,前两日主公于槐里军演……结果认为是出兵预兆……”

    斐潜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行为,真不像是孟德手笔……就没有想过事情败露了,为天下所耻?”

    庞统接口说道:“此事么……比起天下基业来,耻笑一二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如今曹司空挟天子令讨袁,若是我等兴兵,多有不义,也就遮蔽过去了……嗯,此外也还有些其他手段……”

    虽然庞统说的有些绕口,但是斐潜仍然是听明白了,不由得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倒也是……”

    首先,曹操害怕斐潜出兵,所以要留下一些反制的手段。这一点,没有什么疑问,如果换成斐潜在曹操的那个位置,基本上也会如此处理,至于是不是用刺客,还是用什么其他的手段另说。不过,怎么看都是刺客经济实惠一些……

    其次,如果这样的手段被发现了,不外乎两个结果,斐潜出兵,或是斐潜不出兵。而斐潜不出兵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一旦斐潜出兵,那么曹操就可以举起斐潜举兵逆上的幌子,再稍微修改一下时间次序,就可以了……

    就像是“斐骠骑举兵东进,曹司空使客刺之不果”,和“曹司空使客刺之不果,斐骠骑举兵东进”,整体蕴含的事件是完全相同的并没有遗漏,只是前后次序不一样,但是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至于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那个在前,那个在后,其实也就是胜利者说了算,然后后世看史书的人一脸懵逼。

    “若是进兵,当如何?”斐潜又问道。

    庞统看了斐潜一眼,微微有些沉默,过了片刻之后说道:“主公,兵事……不妨暂缓……”

    “暂缓?”斐潜重复道。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曹孟德此策,乃计有计也,有用其三。一则若主公出兵,可行刺杀……二来可乱青龙寺大论……其三么,未必没有引诱主公即刻出兵之意……”

    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思索着。

    庞统作为谋士,虽然看其外貌,确实是有些其貌不扬,但是其实力也不容小觑,虽然说这一天基本上都在不断忙碌奔走,可是依旧抽空整理了思路,从现象当中抽离出其中的本质来……

    斐潜将目光投向了门外,庞统的这个说法倒是有些新鲜。

    夕阳告别了纷乱的一天,从天边落下,长安城内的火头基本上都已经扑灭了,血迹和黑烟在黄昏的遮掩之下,大体上看不大出来了,只有空气当中依稀残留的味道,提醒着人们之前发生的一切。

    “引诱某出兵?”斐潜皱起眉头来,“士元此言,岂非前后有些矛盾?”一方面刺杀是为了阻止出兵,一方面又说是为了引诱出兵。

    庞统说道:“主公,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主公与曹司空,终有一战……”庞统所言,也确实是如此。斐潜和曹操终有一战,这个事情,双方其实都知道,但是现在虽然曹操看起来很是虚弱,兵力并不在兖州,是不是意味着就是斐潜最好的开战时间?

    打打杀杀,最简单。

    毕竟破坏么,有谁不会?

    但是要在打打杀杀之外还想着建设,甚至还要想着怎样利用废墟的原材料,在废墟之上建设起一个更为雄伟的建筑来,就不简单了。

    如果简简单单只是兵卒将校的角度来说,现在虽然说魏延在川蜀,赵云在常山,张辽在西都,但是关中有徐晃,函谷有太史慈,还有廖化在武关,要打么,虽然不说是完全体形态,但也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所以,出兵没有问题,问题则是在出兵之后。

    先不考虑战阵之上的兵卒将校的输赢,就说打下了兖州,甚至是冀州,然后呢?人员要怎么安排?

    政策要如何推动?是按照斐潜在关中的政策来推行,还是说沿用山东之前的方针,抑或是还需要重新调整一下,采用另外一种平衡的方式?

    此外,再加上那个棘手的天子,斐潜究竟又应该采用什么标准来对待?

    所有人都不喜欢出尔反尔的家伙,不管是古今中外都一样。因此斐潜也极度厌恶那些动不动临时性的加派工作,抑或是非要到下班的时候才布置任务的领导,同样的,子所不欲勿施于人,斐潜想要做一些什么,在汉代这种信息通讯非常迟钝的时代,就必须有持续性,有一致性,政治上的策略一旦推行,也自然是不可能迅速转换。

    政治法令,最忌讳朝令夕改。

    春秋战国,抑或是后世的那些封建王朝就不说了,单说眼前的前车之鉴。

    袁绍。

    还有袁术。

    一开始讨董的时候,袁绍真的是天下楷模,一呼百应,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发现袁绍并不是像是原来想像当中那么以天下兴衰为己任的“忠义”之人,而是一个谋划着想要改朝换代的野心家,于是乎原本投靠在袁绍之下的颖川派就裂开了……

    直至骄傲自大的袁术,妄想着用袁氏家族百年积攒下来的恩德去搭建一个野心家的皇位,结果最终发现,纵然有百年的施恩,该叛变的时候依旧叛变。

    如今,虽然袁氏的旗帜还没有降下来,其实也跟轰然而倒相差不远了,除了那些在船上已经是下不来的,其余的人已经大多数舍弃了袁氏。从天下楷模到天下唾弃,才经历了多少时间?

    在政治方面的路线偏移,从一个宣扬主张反抗暴力的义勇之辈,变成了一个利用暴力去乱政的野心诸侯,无疑使得很多原本支持袁氏的人,也开始动摇起来,使得袁氏的根基松动,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土崩瓦解,便宜了曹操。

    所以斐潜一旦出兵,那么就意味着关西的新政和关东的旧策相互碰撞的问题,就如同当年秦国一统六国,虽然表面上各地降伏,实际上暗涛汹涌。

    更何况,斐潜现在就有秦始皇当时那样的实力,可以横扫诸侯么?秦始皇雄才大略,也是搞了九年,斐潜现在呢?又需要多长时间?

    斐潜听了庞统的分析,沉吟着……

    “此外,主公如今坐于关中,居高临下,坐拥函谷,为西秦之态也……”庞统继续分析道,“然秦非始强,亦有百年之衰,若非六国在外各有打算,又有纵横之策相抵,前秦亦难于成九年之功也……”

    秦朝也不是所有皇帝,所有时间都是那么成功,也有输得底裤都没有的时候。秦惠公起兵50万与魏军决一死战,原以为兵力大大优势,定然可胜,却被吴起在阴晋一战中,以五万之卒击败,秦国此战大败亏输,再也无力抵抗三晋的攻势,幸运的是三晋本身还有很多矛盾,也没有继续紧逼秦国,否则秦国估计也是玄乎。

    也正是因为秦国亏倒只剩下底裤了,所以秦国痛定思痛,采用商鞅变法,之后的事情么,基本上大家都很熟悉了……

    庞统的意思也很直白,现阶段斐潜看起来是有这个气势,但是从气势转化成为实力,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另外一个方面,现在斐潜控制着函谷关武关太行山口等等,也就是等于是斐潜可以用少量的兵力牵制了大量的对方力量,同时对方也难以进攻,侧翼无忧,但是如果斐潜选择出兵离开了关隘,不管是进入了兖州,抑或是冀州,除非是能够速战速决,抑或是像是太史慈那样出其不意,否则一旦陷入拉锯战和阵地战,战线越长,也就意味着破绽越多。

    “因此,虽说曹司空如今战于冀,然并非不能脱也……”庞统说道,“更何况若等主公由势转实,还不如……故而曹司空选了一个史涣史公刘,亦选了一个李通李文达……此乃计中之计也!”庞统加重了语气,再次强调。

    “嗯……”斐潜缓缓的点了点头。

    庞统这么一说,斐潜心中原本隐隐约约的一些疑惑,也算是基本上得到了解释。

    按照道理来说,曹操不应该这么短视,采用刺杀的手段,但是如果加上庞统的分析,又显得相当的合理,毕竟谁也不喜欢卧榻之侧的老虎舒舒服服的长大,如果有机会早些将老虎消灭,岂不是比等老虎长大了还要更好?

    所以曹操原本就是做着好几个圈套的打算?

    所以也才是史涣和李通来关中,并没有像是什么夏侯,什么曹氏的猛将参与其中,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史涣和李通实际上就等于是弃子一般,如果能起到一些特殊的效果自然是极好,但是如果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因为曹操本身其实也没有完全指望这两个人能干出什么来……

    庞统看着斐潜,又继续说道:“若非江陵之人,某亦想不到此处……”

    “江陵之人?”斐潜敲了敲桌案,说道,“某离城之后,方行搅乱?”

    庞统点头道:“主公英明!正是如此!江陵之贼,非为刺也,乃求乱也!”真要是想要刺杀斐潜,那就应该是像史涣和李通一样,去埋伏蹲点斐潜,又怎么会在“斐潜”离开了城池之后,再行动的?

    虽然有一些斐潜推行保甲制度的原因,但是其本质上,确实似乎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刺杀斐潜的欲望,只有拼命搅乱的意图,从城中几个被破坏的坊里,就大体上可以看出来。将军府左近的一些坊里,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冲击,伤害比较大的坊里,基本上都距离将军府比较远……

    不求杀死斐潜,仅是搅乱。

    这就很有意思了……

    为什么要搅乱?

    很简单,因为现在的斐潜,已经让人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所以不想让斐潜安定下来好好积蓄力量,能打乱斐潜的节奏就打乱节奏,如果能引得斐潜勃然大怒失去理智,那就更好不过了……

    那么如果说斐潜一旦出兵,谁能获取最大的利益呢?

    “若是按照士元所言,这江陵之人么……”斐潜伸出手,拍在了桌案之上,“并非曹司空所遣,而是……”

    庞统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指点了一个方向,“此外,这个也有些嫌疑……”

    “呵呵……”斐潜一愣,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这天下,果然是英杰者众矣……”

    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些名字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既然如此……”斐潜思索了片刻,最终说道,“便将李通李文达等贼于青龙寺公审,定其滥杀无辜,谋害朝臣之罪,一来平民愤,二来么……呵呵,之后便送往许县!”

    原来斐潜心中多有怨气,还想着要将李通等人杀了泄愤,又或是狠毒一些挑断些手筋脚筋折磨一番什么的,但是听完了庞统的分析之后,就觉得如果真的只是杀了李通等人,等于是便宜了这些在背后暗搓搓的家伙,还不如丢出去,让曹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庞统笑着说道:“主公英明!不过,若是如此,不妨将此事,拆分出来……李通李文达感怀主公仁德无双,不忍行恶,故而弃乱投明,应表其忠义,护其至许,扬其名于天下也……另责渭南鲁大,查其勾结外贼,作乱长安,罪无可恕,查抄相关之人,清剿三辅之地游侠浪荡子……如此,便可收一石数鸟之效也……”

    斐潜大笑,指了指庞统,“善!便是如此!”



    昨夜一阵寒风,吹来无尽的乌云,寒冷再一次笼罩在了长安城上,在天明不久,便陆陆续续的开始飘落雪花,一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将长安城头染上了一层白色。

    寒冷的冬天,对于习惯了几百年温暖的大汉子民来说,不是什么好日子。因为是初雪,所以虽然是下雪,但还没有达到阻止人们出行的程度,只不过因为昨日的一阵腥风血雨,导致了长安城内现在的人心还有些不太稳定,就像是漫天飘飞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实地。

    幸运的是,因为斐潜的反制速度很快,所以整个长安城并没有受到较大的破坏,在兵卒开始执勤警戒的街头,人们也渐渐的从家中像是土拨鼠一样的伸出了脑袋来,在查看到似乎安全之后,便试探着走上了街头,眼珠子还略带着一些惶恐,似乎准备随时缩回窝中去一样。

    整个长安城已经进入了暂时的军事管制,城中兵甲全副武装的缓缓而行,并没有因为某些人的目光而停留。沉稳的兵卒也让这些试探着离开自家小窝的百姓,多少心中有些安慰……

    对于这些百姓而言,太过于遥远的政治圈子的变动,还不如自家米缸的变动来得更有直观的感受。虽然这些人占据了人口的绝大多数,但是因为自身的视角原因,他们所能看见的地方,远远比想像当中还要更小。

    雪花飘扬而下。

    街道上的血迹很快被雪花掩盖起来,然后又被行走搬运的劳役和兵卒踩踏得泥泞一片,就像是紫黑色的面糊被泼在了地面上,纵然想要清扫,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普通人虽然依旧带着恐惧,但是又不得不出门采买,因为在没有天气预报的汉代,谁也不清楚下雪会下多久,或许只有一天半天,或许就要下个三四天,甚至七八天十来天的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说没有在雪小的时候就采买回家一些储备物资,那么等到真正积雪封门的时候再想着采买,就是个大问题了。

    除了生活必需之外,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为了尽快将自己手头上的钱换成物资而出门的……

    长安之前经离过战乱,所以百姓或多或少都有些记忆,昨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乱,导致很多百姓下意识的以为大乱又要来临了,再加上下雪,顿时让这些百姓觉得不管如何都要将手中的钱币换成物品才好,以免万一出现了当年的贬值情况。

    归根结底,老百姓出现抢购行为,不是这些老百姓愚蠢,而是这些百姓在害怕,他们没有安全感……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士族子弟一样,可以一天换三四套衣服,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很多穷苦的百姓,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面,只能裹着填塞茅草的破烂被子苦熬。对于大多数的民众而言,只有到手的物资,才能稍微平复他们紧张的神经。

    幸好,为了稳定民心,斐潜下令让米铺杂货铺等正常营业,并且还补贴了一部分的价格,使得在慌乱之后,整体的物价并没有哗啦一下子涨得离谱,多少也算是让这些心惊胆战离开了洞穴的“土拨鼠”们,心中少许有些安慰。

    再加上街道之中来回巡逻的兵甲,百姓采购的秩序倒也井然。

    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长安城以及周边陵邑的百姓这种突如其来消费行为,也刺激了货币的流动,而每一个商品的交换,都意味着斐潜可以从中获取一部分的收入,因此也不好评价这样的行为,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担忧。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自然是不用考虑太多的吃喝问题,如果说一个世家士族子弟,竟然还要为下一顿的吃喝发愁,那么就已经是意味着他们已经跌出了上层圈子了。

    对于士族子弟而言,骠骑将军斐潜下一步的举动,才是这些人关心的重点。盯着政治上层的动向,才能保证士族子弟能抢到第一口的肉,喝第一口的汤。

    韦端宁可坐在火盆旁,然后伸着手在火盆上方汲取着炭火的热量,都不愿意离开庭院当中的小亭去厅堂之内,倒不是因为韦端有什么怪癖,而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才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韦端一夜没睡好,在床榻上辗转了大半夜,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裹上了厚厚的大氅到了庭院之中,让人摆上了火盆,温了一些酒水,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思索。

    这一个小亭位于庭院西侧,周围只有些树木,并没有挖池塘,所以四周还算是视野开阔。虽然现在正在下雪,不过下雪的时候并不是很冷,更冷的应该是在化雪之时,所以韦端坐在亭中,虽然四面漏风,不过有一盆火炭,也并非是难挨。

    说起来,对于韦端,他也有几次试图向上攀爬,想要坐到更好更大的桌案边,但是基本上没等他坐下,就被一脚给踹了下来,没有被骠骑将军收拾一顿,并不是骠骑将军没关注到,而是因为韦端的所作行为,只是“一般性”的政治倾轧手段。

    指桑骂槐,栽赃陷害,含沙射影,表里不一等等,在普通人心中属于相当恶劣的行径,但是在政治圈子里,都是相当常见的手段,如果连这种手段都无法应付,也自然谈不上什么在政治圈子里面混下去的本事。

    低估了斐潜对于庞统的宠爱程度啊……

    严格说起来,庞统失察的罪名也是实际存在的,韦端只不过是借力打力,然后企图一脚将庞统从萝卜坑里面踹出来,自己蹲进去而已。反过来说,也是因为庞统年龄还小一些,不够沉稳,如果说本身没有什么破绽,韦端也不见得敢动这种心思。

    不过,失败了就是失败了,韦端原本以为自己可能要沉沦很长一段时间,毕竟这也是他为了和庞统掰手腕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而后韦端之所以称病在家,就是以这种行动来告示他人,他韦端认输投降,像是犬科动物一样,以倒在地上四脚朝天露出肚皮来表示大佬请随意……

    效果么,自然也是不错。骠骑将军下令,让他调离了原本的火坑,换了一个督运曹的闲散职位。虽然韦端亲自去将军府衙拜谢的时候,并没有得到斐潜的接见,只是带出了一句“好生做事”的四个字,但是也意味着这一段时间吃的苦头暂时告一个段落,下阶段就需要“好生做事”了,不管什么旁人如何,至少要让骠骑将军斐潜满意才行。

    不是“既往不咎”,而是“好生做事”,多少就有些戴罪立功的意思。

    而这个“功”,究竟要从何处而来?

    这是一个问题。

    韦康匆匆从外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韦端坐在庭院之中,便走出了回廊,来到亭子之前,拱手说道:“拜见父亲大人……”

    “进来,坐。”韦端虽然心中略有些焦虑,但是依旧先让韦康坐下,然后才问道,“去过薛家了?”

    韦康点头说道:“去过了……东西也带过去了……”

    韦端点了点头。既然有了骠骑将军的四个字,韦端也就不怎么避讳和薛兰之间的联系了,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给其他人一个交待,表示为自己牺牲的人,韦氏也不会丢下不管。冬日难熬,有了韦氏的物资,薛家多少挨过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士族么,大体上都是如此。相互之间利用,制约,倾轧,但是也有扶持,复杂得很,就像是薛家和韦氏。薛家因为跟着韦端,而有了牢狱之灾,但是反过来薛家也因为韦端而能够在家中支柱缺失的情况下,依旧衣食无忧平稳生活,这究竟要算是恩,还算是仇?

    问了薛家的事情之后,韦端示意韦康喝一碗温酒暖身,然后才继续问道:“城中如何?”

    “回禀父亲大人,已出告示安民……”韦康将他看到的说了出来,“告示所言,查有渭南鲁大勾结匪贼作乱,祸害百姓,现已抓捕入狱……另有李通李文达受人指使,然感骠骑功于社稷,仁爱百姓,忠义信勇,故不愿行此逆天违德之事……”

    “哦?”韦端捋了一下胡须,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韦康静静的等待着,听着雪花一点点的落在亭子的瓦片上,发出扑簌扑簌的声响。

    “渭南鲁大……”韦端忽然笑了出来,说道,“康儿也见过这个人罢?”

    韦康点头说道:“见过。”

    “如何?”韦端看着雪花渐渐的在枝叶上积累下来,就像是在树干的枯枝上穿上了一半的白袍,却裸露着另外的一半,就像是洁白和污浊在树干之上美妙的融合在了一处。

    “……”韦康抬眼看了韦端一下,然后垂下了眼皮,低声说道,“渭南鲁大,没有那个胆子……”

    什么能量的人,做什么能量的事情,鲁大出身就是一个浪荡子,纵然现在有了击剑馆,也不过是一个有一点身家的浪荡子而已,若说他胆敢勾结外贼,作乱长安,先不说有没有这样的胆量,就说是背后的动机,也是丝毫找不出来。

    “所以……”韦端笑了笑,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鲁大是被冤枉的……”

    韦康的眉毛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韦端叫唤了一声:“父亲大人之意……”

    韦端瞄见了韦康的脸色,哈哈笑了笑,然后低声说道:“怎么?你以为我要替鲁大鸣冤?啊,哈哈……一蝼蚁尔,冤枉了就冤枉了,何足道哉?”

    冤枉么,自然就像是大宝一样,天天都有,毫不新鲜。无辜的人天天也都有,就像是当下的天气一样,白雪缤纷而下,谁知道在一片洁白之下,是瓦片,是树枝,还是血迹,抑或是垃圾堆?

    想要成为不被冤枉的,成为不能随意无辜的,便只有不断的增加自身的分量,直至所有人都不敢随意对待,只是一味用哭泣来表示自己的委屈,是空白且乏力的。

    “康儿,这个事情,首先要考虑的不是鲁大冤枉不冤枉,而是……”韦端朝着骠骑将军府的方向微微指了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韦康微微有些发愣。

    韦端看了韦康一眼,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垂下了眼睑自顾自端起了酒碗,啜饮起来。韦康韦诞都算是韦端的老来得子,所以也比较看重。

    韦康外表不错,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但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如此,韦康的脑袋么,多少有些偏向于简单化……

    过了片刻,韦端转头看向了韦康,“康儿,想到了什么?”

    “这个……”韦康迟疑了一下。如果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想,父亲八成会生气,但是自己确实是什么都没有想到,怎么办?

    知子莫若父。

    韦端看着韦康有些茫然的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康儿啊,父亲也是会老的……这家业,到时候要传到你手上的……你这样……嗨……”

    “父亲大人……”韦康连忙拜倒,以头叩地,“孩儿……孩儿不孝……”

    “咳……起来罢……”韦端站起来,扶起了韦康,示意他坐下,“要你一下子都想通透,也不可能……不过也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想……我问你,既然你知道鲁大是冤枉的……那么骠骑知不知道鲁大是冤枉的?”

    “应该……是知道吧?”韦康微微有些迟疑的说道。

    韦端点头,“既然如此,为何骠骑依旧如此说法?”

    “这个……”韦康又卡壳了。

    韦端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此便是你今日功课……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便什么时候来寻某……”

    “啊?这……父亲大人要去哪里?”面对于功课和作业,大部分的小孩都有些慌乱,韦康也是如此,下意识的就追问着,企图获取一些额外的提示什么的。

    韦端仰着头,背着手向前而行:“既然骠骑点了火,某自然要去添一些干柴木炭!瑞雪兆丰年!这雪,下得好啊……”



    “直言而论,乃士之要。以正乾坤,以明真正。曾有言天下安治,实未也。曰且安且治之人,多愚谀也。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颂之,谀也。”

    “吏有职,官有掌,先为守,后行治,然养门客之陋,废职守之规,不敦真本,不端士风,客任而免劳事,客替而除军役,客驱而游赋税,长此以往,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也……”

    “夫责之不严,道之不正,职之不明,乃政之害也!此若不言,更复何言?持禄而外为谀,畏罪而面为顺,畜养门客,乃害政之蠹也!今直言不讳,乃求国之靖平,民之安宁,勿得假客之手行恶,勿使无辜之人殒命也……”

    长安十字街头告示之处,围了一整圈的人。

    虽然告示贴得比较告,但是站在外圈的依旧不一定能够看得全,因此站在里面的就免不了有人会高声诵读,好让外面的人也知晓告示之上所写的内容。

    纵然有人诵读,但是依旧有人听了还不明白。就像是同样都是电脑,但是主机里面的CPU有的是奔腾,有的是赛扬,还有些是酷睿,这运算速度自然是有一些的差别。

    “陈兄,这是……要做什么?”大体上还处于赛扬级别的CPU主体问道。

    “呵呵……”酷睿三代不经意的展露了一些优越感,“这你都不明白?这就是说门客这个,要改了啊……”

    “为什么要改?”赛扬将原本的进程叉掉,然后又添加了一个新进程。

    “你没看啊?”酷睿三代指了指告示,“说前两天贼人作乱,就是有人指使门客行恶……如此陋习,自然当改……”

    “这,这是谁说的……难道是骠……”

    “非也,非也,据说是韦休甫所进之言……”

    “这个韦端韦休甫……”

    辛毗站在一旁,也听到了身边的低级CPU之间的私语,微微瞄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了出来,在长街上站了一小会儿,默默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而行。

    辛毗刚刚到长安不久,就发生了这个事情,连带着他投宿的客栈也是受倒了牵连,就连他自己这两天都被询问了三四次。不过应该是看着辛毗还带着自家孩子,不像是行恶之人,所以询问的巡检也都比较客气,而像是那些带着一些兵刃又成群结队的家伙,若是一旦有什么行为回答不对,顿时就是引来大量的兵卒现场捉拿抓捕……

    辛毗现在要去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买一两套衣服,毕竟现在天气寒冷,虽然雪是停了,但是越发的冷起来,而携带的衣物不够。正常来说,自然是要现做的才会合身,但是眼见着天气如此寒冷,还是先买再做更好一些,要不然都无法出门。

    成衣店应该是在长安东二街……

    辛毗看了看街角木柱之上的指引木牌,嗯,东二街,就是这一条了。

    这个街名啊,还真是……

    辛毗刚到长安的时候,还准备找一个向导什么的,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来长安,难免会担心迷路的问题,结果真到了长安之后,却发现完全不用担心。

    一方面在主要街道的路口,基本上都有一个木桩,上面钉着指引木牌,纵然完全不知道街道名称,抑或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的,都可以根据木桩上的木牌,确定自己的位置方位等等……

    另外一方面,除了原本的朱雀玄武等等街名被留下之外,还根据方位重新命名了一些街道的名称,就像是东二街,就是在城东,从南往北数的第二条贯穿东西的街道,在朱雀大街之东,便是东二街,在西边的半条街道,就是西二街。如此简易好辨认的方式,就连辛毗这个刚来长安不久的人都能轻易的找到具体的位置,不用担心迷路问题。

    这些街道木桩铭牌,还有命名的方式,竟然是骠骑将军制定下来的……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有人好名,就会给自己脸上拼命涂金,有人好利,就会想尽办法给自己腰包塞好处,而这个骠骑……

    政所为窥一斑而知全豹,骠骑此人恐怕主要是以实务为主。这倒也是,如果只是一味的追名逐利,又怎能有当下如此一番磅礴大势?

    “骠骑将军这是要禁养门客么?抑或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辛毗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到成衣店之前,停了下来。

    “贵人可是要看看冬衣?”成衣店的伙计见到辛毗驻步,连忙招呼道。

    辛毗微微点头,在店伙计的引领下,信步而进。

    一进门,辛毗目光不由得就被正中的一件雪白皮裘所吸引了。说实在的,不仅是辛毗,恐怕任何一个进门的顾客,都免不了被这样一件皮裘所吸引,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

    在古代,想要获取一个纯色的皮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到了后世封建王朝,比如明清时期,就连皇帝的皮裘大多数也都是纯黑色,至于什么其他的纯红纯白纯紫什么的,小件或许还有,大件的那可是价值连城,就连皇太后都不一定能够有,就不用说一般的小宫女什么的了……

    所以当汉代当下,出现了这样一件大体上比较雪白的皮裘,就可知有多么吸引眼球了……

    店伙计瞄了一眼辛毗的表情,立刻说道:“贵人好眼光,这就是小店镇店之宝……这一件可是采用了十余只珍贵无比的银狐毛皮而制,通透雪白,简直是天下难得的珍品……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存储收拾的时候比较麻烦,稍有不慎,就容易脏了……不过也不要紧,三年之内,若是脏了,都可以拿来小店,用小店的秘方可以免费清洗干净……”

    “三年?免费?”辛毗也不由得顺口就跟了一句。

    “正是正是……”店伙计笑着回答道,“小店清洗秘方也是独家的,所费不菲……三年之后要清洗也可以,就是收一点点,一点点的成本费用……”

    “这样啊……不错啊……”辛毗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到了一旁,“有小孩的冬衣么……差不多这么高的和这么高的……”

    “呃……有的,有的……”店伙计愣了一下,旋即依旧笑呵呵的回答,然后领着辛毗到了另外一侧,“这位贵人,这里都是……不知道贵人仙居何处?要不要找一个裁缝量改一下……”

    “裁缝也要,这现成的也要……”辛毗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感慨的说道,“你们这生意之道,可真是……”话说了一半,辛毗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又转头看向了店面居中的那个显眼无比的雪白皮裘,然后又看了看眼前的成衣,不由得捋了捋胡须,沉吟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店伙计有些愣神,这是怎么了?

    “就是如此!”辛毗伸手随意指了指,“就这两件罢!某现居于城南朱雀客栈,记得找个裁缝来……”

    店伙计忙不迭的答应着,然后帮忙收拾衣服不提。

    心思已经不在衣服上的辛毗根本没想着多留,付完钱了之后让护卫提着包袱,便急匆匆的往回走。“视其上而取其中!视其中而取其下!骠骑将军果然是好手段,好手段啊!哈哈,哈哈……”

    既然是如此务实,又有这般手段的骠骑,多少也是值得自己押上一注的罢!明日,不,今日,便将谒贴去投将军府!

    ……( ̄. ̄)+……

    “青龙寺大论,现在恐怕暂时要停个几天了……”斐潜坐在桌案之后,捧着茶碗,轻声说道。

    雪虽然不下了,但是屋檐上面的积雪一时半会似乎并没有要立刻化去的样子,只不过周边的道路就泥泞不堪,再加上之前的骚乱没有能够完全平复,纵然要展开青龙寺大论,也未必有人敢去,不如干脆先暂停一段时间,等天气好一些,事态缓和一些之后再说。

    蔡琰微微低着头,往小红炉之中加了一块炭,忽然问道:“要办粥棚么?”

    “粥棚?”斐潜没能反应过来。

    斐潜来蔡府,一来是蔡琰也在这一次贼人骚乱之中收到了一些惊吓,二来也是特意过来表彰一下蔡府的这些护卫。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派遣来蔡府的护卫做的也是本职之内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着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这些事情,都当成其应当做到的一样视而不见。

    毕竟,同样一件事情,做了,做到,做好,做出色,结果自然都是不同的。不过斐潜也没有想到,蔡琰别的什么都没说,居然扯了一个似乎没什么相关的话题出来。

    “去年,下雪的时候不也是有设粥棚么?”蔡琰看着斐潜,似乎也在奇怪斐潜怎么没能理解她的思路。

    “……”斐潜不得不承认,男女之间的脑回路确实是有些不同的,不管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会设粥棚,不过现在天气还不算是太冷,要再过一段时间……”

    “哦……”蔡琰点了点头。

    人都有惰性的,所以,粥棚是为了帮助贫苦度过难关,而不是为了培养一部分人的惰性,因此斐潜只是会在接近开春的时候设立粥棚,现在太早,纵然下雪,也不会设立的。

    蔡琰静静的坐着,对于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差别,以及将来的什么影响,在经历了之前的生死一刻之后,蔡琰也似乎看得开了一些,没有之前的那么纠结。只要能坐在一处,似乎就可以隔绝那些什么不安和危险了……

    不过么,蔡琰跟斐潜谈起粥棚的事情来,并非是为了纯粹谈粥棚,而是想要表示一些其他的事项,毕竟蔡琰听闻去年是黄月英在组织这个事情……

    可是,蔡琰微微用眼角掠过斐潜,似乎他没想明白?

    怎么感觉官职似乎越来越大,但是人好像越来越笨了?

    斐潜真的变笨了?

    也不见得。

    就像是许多女姓会跟家中男性抱怨一样,你怎么在外面人模狗样的,进了家就摊成这个猪头样子?在外面妙语连珠,思维敏捷,回了家就问一句吭一声,有时候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这算是男人变笨了,还是厌倦了,抑或是外面有人了?

    蔡琰给斐潜重新倒了一碗茶,又说道:“那么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我准备借这一次的机会,清算门客……你知道的,春秋之时门客大盛,并非是四公子之功,而是因为很多人找不到出头之所,只能以门客为晋身阶梯……”

    门客制度,起于春秋,盛于战国,到了两汉便逐渐衰落了,而到了现在,东汉年末,门客阶层身份才最终有些固化的趋向。

    在战国时期,以四公子为代表的贵族阶级,好养门客,还有些什么典故一直流传下来。到了西汉前期,承接了战国和秦国的养客之风,各个诸侯王也是大肆养客,成为了中央朝廷很大的隐患,因此导致了汉武帝对于门客制度的第一次动刀子。

    虽然现在这个阶段看起来举孝廉制度是很多问题,但是在汉武帝时期,却可以利用举孝廉制度打破了各个诸侯王爷的门客圈子,让更多的人可以通过举孝廉的渠道,脱离各地诸侯投身倒皇帝之下,也正是因为这第一批举孝廉的吃螃蟹的人,最终演变成为了当下的士族世家……

    不过因为汉代本身政治上面的缺陷,重用外戚,宦官等行为,导致养客之风又重新回到了政治之中,并且产生了许多变化,大地主豪强之下的门客演变成为了豪奴,士族清流之下的门客则是互称门生,掌管军事武职之下的门客则是演变成为了部曲,等等诸如此类,虽然名称不太一样,但是实际上本质差不多,都是和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某些人的附庸而存在。

    甚至像是庞统等一类的人,也算是斐潜的一种“门客”。

    “因此说来,要是彻底去除门客,基本不太可能,所以这一次……”斐潜呵呵笑了笑,“欲取其中则言其上,欲取其下则言其中,先摆出一副要彻底清剿的样子来,基本上最后就可以通过清算门客之制了……”

    有限制,自然会有人想要突破限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总归是比完全没有任何限制要更好。

    斐潜说着说着,猛然间发现蔡琰似乎在听,也似乎没有在听,“呃,这个……我说的有什么地方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