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包之上,斐潜到来的时候,於扶罗正一个人席地而坐,一边轻轻拍击着桌案,一边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胡人似乎都是天生的歌手,或许大草原的空旷地貌养成了他们浑厚广阔的嗓音,於扶罗的歌声也是如此,虽然斐潜听不懂具体句子言辞是什么,但是从那悠扬当中也能多少体会到於扶罗对于家乡的那种眷念之情……
一曲唱毕,斐潜轻轻的击掌称赞,“单于好兴致,也唱得一首好歌谣,颇有些苍茫辽阔之意。”
於扶罗起身向迎,说道:“斐上郡过奖,就是家乡的牧歌而已,随意唱唱……来,请入座……”
似乎是和羊群待的时间过长,又或是吃的羊肉太多了,於扶罗身侧三米左右,总是能闻到一股浓厚的羊膻味。
汉代的羊基本上不阉割。
或者说,在汉代,绝大多数的动物的几几都是自由的,除了人类。
早在夏商时期,就已经有阉割畜牧的出现,但是反倒是对于人体的阉割技术走在了前列,人类是最先被大规模阉割的动物,是最早被严格规范了整个阉割步骤和措施的动物,甚至还有专门的阉割房间,称之为“蚕室”……
於扶罗绝对不会想到斐潜在坐着一起的时候想着阉割术,否则的话一定会把那把切肉的刀子紧紧的握在手中。
今天於扶罗请客,当然还是老三件,奶酪、羊肉、马奶酒……
奶酪并没有提纯和过滤,当然作为部落的首领,堂堂的单于,也是多少还是会相对精致一些的,但是也有限,眼前的这块状物,虽然颜色还不至于是黑的,但是估计那一道环节出了些问题,多半是存放不细致,导致沾染了些许的尘土,有些灰色,有时候还能吃出一点沙子。
羊肉么,还是老味道,羊味十足。如果在后世对于羊膻味敏感的,那么到了汉朝基本上大型的畜肉就基本上是吃不到了。牛肉最好,但是牛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剩下的,羊极膻,猪极骚,二选一。
当然还有些鸡鸭鱼,但是那个也不是常常能见到,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大规模的养殖,全部的都是农户散卖,而且一旦大规模的鸡鸭发瘟起来,也是非常的可怕。
鱼也是有,扬州一带的人还喜欢吃生鱼,但是因为鱼脱水即死,又没有运输的手段,所以偏远一些的内地和山区,要吃到鱼也不容易。
“单于,接下来要安定一段时间啦……”斐潜慢慢的说道,拿着小刀,割着羊肉。羊排之上的肉,肥瘦相间,又有嚼劲,经过烤制之后味道很香,尤其是那些烤得半焦油脂,在唇齿间迸发出来的味道,简直是让人垂涎。
於扶罗闻言一呆,粗黑的眉毛基本上都快要立起来了,倾斜着上半身,浑然不顾身上的羊皮袍都和盘子里面的油腻腻的羊肉蹭到了一起,紧紧的盯着斐潜,沉声说道:“斐上郡此言何意,是准备食言反悔么?”
本来於扶罗宴请斐潜就是为了能够敲定一下具体的步骤和时间,否则於扶罗这颗心也是悬在半空中吊着,结果还没等开口,就听到了斐潜的这一句话,要不是这些年的经历已经让於扶罗的性格沉稳了许多,怕是早已经掀桌了……
斐潜倒也不慌,说道:“春来日暖,万物生长,到了季节啦……单于难道是想不骑马就去南王庭么?”
於扶罗睁大了眼睛,然后眨巴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这……没想到……斐上郡竟然也对此……这个……”於扶罗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斐潜会好一点。
三月一过,随着天气转暖,马匹也都渐渐进入了发情期,这种动物性的行为是不会因为人的意愿所转移的,在五月份的时候,将开始大规模的繁衍行为,这种行为将持续到七、八月份,然后才会逐渐的进入乏情期,马匹那算不上多大的脑容量才会逐渐的恢复一些理智,懂得分辨出敌我,才会听从主人的号令。
否则,只要有一匹母马发情,所有的公马都会发疯,不管不顾的相互撕咬,根本就不会管是自己这一方的还是敌对方的,就算咬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毫不在乎,为的就是能够爽一下,嗯,爽好几下……
斐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汉人和胡人毕竟不太一样。
胡人因为属于游牧民族,地域辽阔,一般情况下也很少发生相互之间的战斗,就算有一般都是想於扶罗这样争夺继承权,又或是争夺草场产生的,但是汉人就不同了,从战国时期开始,就变得一年四季,纷争不断,从春天能打到夏天,从夏天能打到秋天,从秋天打到冬天……
为了让战马也能够适应长时间的战斗,减少季节性的问题带来的困挠,基本上都会对马匹进行阉割处理。
到了后来,甚至胡人贩卖给汉人的马,都是先行阉割过的……
而於扶罗南下带来的马匹,是自然状态的居多,只有少部分是阉割过的,现在到了这个季节,就算是立刻动身到王庭,也基本上是到了季节,马匹之间一片混乱,还怎么打?
冲锋冲到一半,然后就两两成对的拐弯到一旁的小树林里去爽一下……
咳咳。
於扶罗也才想起这个事情,也是挠头,总不能现在就将马匹全数阉割了,这种行为就跟破釜沉舟杀鸡取卵一个德行,一锤子买卖,万一干不到王庭,就没有后续了。
“唉!这要如何是好……”於扶罗真心是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拖延,但是现实的困难也是摆在面前,没有斐潜的配合,光凭自己的力量,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而斐潜也明显是不会搭上老本,拼尽全力去替他完成什么收复王庭的心愿的,都是相互利用而已,所以只能是一起行动,谁离开谁了都不行。
“现在也并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单于请看……”斐潜站起身,指了指平阳周边已经开始有百姓开始耕作的土地,瞬间在脸上摆出了一幅感慨万千的模样。
“……这些土地,已经是荒废许久,但是为了单于的大业,我们克服了许多困难,单于看那边,水渠要重新开挖淤泥,修复通水,这一项工程就十分的辛苦……”
“……土地虽然是初耕,但是很快就能产生出粮食,只要半年的时间就能开始收获,可以为我们可以提供更多的粮草储备……单于你也看到,这泥土都要翻,还要种,还要施肥……又脏又臭,又要风吹日晒,十分的辛苦啊……这个单于能够体会吧?”
於扶罗愣了愣,点了点头,忽然心里涌起一点不怎么妙的预感……
看着在远处忙碌的那些农户,於扶罗没能反应过来,有点跟不上斐潜的思路,说道:“这个……跟……嗯,斐上郡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
斐潜诉完了苦,继续说道:“……这些肮脏,繁琐,辛劳的农耕之事,当然是由我来做,就算是再苦再累,为了单于能够早日收复王庭,我想也是值得的……单于你说呢?”
撑犁在上!
有那么夸张么?
还能怎么说,能说不需要了么?
还是可以说,这个农活我来么?
於扶罗自然也不可能说斐潜瞎扯,也想象不到斐潜居然有这么厚的脸皮,可以这样的瞎扯,便也只能是点头附和,无言以对。
“所以……”斐潜清了清嗓子,又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说道,“……单于,收复王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我们准备的越是充分,成功的希望就越多一份!是吧,单于?”
这句话还像个样子,於扶罗认真的点点头。
“虽然现在通往成功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我说的没错吧,单于?”
“你说的对!没错!”於扶罗回答道,点头认同。
“我们现在暂时性的迷路了,停留了,没有关系,不要害怕,只要我们努力往下走,总会在找到我们成功的方向!你说对不对,单于?”
“你说的对!没错!”於扶罗大声的回答道。
“每一个强大的人,都咬着牙度过一段没人帮忙、没人支持、没人嘘寒问暖的日子。过去了,这就是我们的成功的垫脚石,过不去,求饶了,这就是我们的无底深渊。是吧,单于?”
於扶罗拍着手,称赞道:“是的!太对了!”
於扶罗何尝听过这些,在斐潜的一长串的话语下来,顿时觉得讲的有道理极了,脑袋随着斐潜的手势在向上,向上,腰杆也是挺的直直的,感觉之前经历的痛苦和悲伤,就是成功的王座之上的荆棘,就是勇士身上的荣耀的伤疤,而这些所有的苦难,都将在未来成为过去,成为自己等上王座的阶梯……
“……真正的朋友不把友谊挂在口头上,他们并不为了友谊而相互要求一点什么,而是彼此为对方做一切办得到的事……我就是这样的人,当然,我相信单于也是同样的人,我们都是朋友,都是最好的朋友,是吧,单于?”
“是的,没错!”於扶罗已经完全沉浸在斐潜的话语里,满脸都是受到了激励的振奋之色,全神贯注的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斐潜笑得像个狐狸,眯缝着眼,一脸的灿烂:“……所以,单于,为了我们双方都能够储备更多的物资,能够在收复王庭的时候更加的顺利,我觉得有点事情,是我们现在应该携手一起做的,比如一起翻耕田地,这没问题吧,是吧,单于?”
“是的,没问题!”於扶罗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的回答道。
“太好了!”斐潜一拍巴掌,“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单于的帮助!有了单于人马的帮助,我们就可以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些耕地深耕一边,然后就可以抽出时间来为单于整合周边的小部落了……”
於扶罗还在下意识的点着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伸手示意了一下:“等下,斯……等下啊,这个斐上郡,你方才说什么?”
“和单于一起整合周边的小部落啊?这样才能有更多的人手啊!”斐潜疑惑的说道,“这个不对么?”
於扶罗眨巴眨巴眼,粗黑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说道:“这个……这个对!这个是对的,可是……在这个的之前……这个事情之前,斐上郡说的是什么?”
“这个之前?”斐潜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是互相帮忙的朋友啊……这个难道有错么?”
“……这个也对,但是……”於扶罗挠头,忽然灵光一闪,总算是在被斐潜绕晕的一团乱麻当中抓住了重点,“……你说相互帮忙,具体是帮忙什么?或者说,让我的人马帮忙做什么?”
斐潜轻描淡写的说道:“哦,这个啊,就是耕一下田而已……”
於扶罗张大了嘴:“斐上郡,我没有听错吧?耕田?”
斐潜的脸一拉,说道:“单于,才刚刚答应的事情,怎么,马上就想反悔了?这人和人之间,还能有一点诚信么?”
於扶罗张嘴结舌:“这……我……你……”
斐潜扒拉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慢慢的说道:
“这边的田,算是我的吧……
“修水渠的人,也是我出的吧……
“种田的农户,也是我的人吧……
“播下去的种子,也是我要出的吧……
“还有需要施肥,灌溉,除草,等成熟了还要收割,打穗,曝晒……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这边统统都做了,然后只是希望作为朋友的单于你,能够在现在这个关键的耕地的时候用一下马力,帮一下忙,其他的时候,单于就可以等着最后收成,等着吃就好了……还是说单于连这一点点的忙都不愿意帮,只想坐享其成,吃现成的?”
“这个……”於扶罗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感觉斐潜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言以对。
撑犁在上!
怎么被斐潜这么一讲,自己似乎好愧疚的样子!
於扶罗垂死挣扎着说道:“……可是,可是我的人马都不懂的耕田……”
“这没有问题,我会让我这边的人掌握好,单于的人马只需要拉个犁就好了,其他的不用管了!”斐潜信誓旦旦拍着胸脯。
反正地那么大,拉歪了就拉歪了呗,根本就不要紧……
“这个……”於扶罗眼珠子转来转去,犹豫着。
斐潜继续往上加筹码,说道:“看,现在已经是快三月份了,为了赶时节,完成这项耕地的工作,我的大量人力就都不得不投入其中去,然后怎么可能还有空余的时间来帮助单于整合周边的小部落?单于的回归王庭时间也就等于是还要往后延迟啊,反正决定权在单于手中,我就是作为朋友的一个请求而已……”
於扶罗一脸的纠结……
“撑犁在上,我的单于……”呼厨泉看着下山去的斐潜背影,有些呆呆愣愣的问道,“难道真的答应这个……让我们的人马去帮忙做耕田的事情了?”
於扶罗也在看着斐潜远去,轻轻的哈哈笑了两声:“厉害啊!这家伙,明明年龄不大,却每次都要被他绕着走……怎么,你觉得这个事情不好?”
“啊?”呼厨泉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似乎有点吧。”
於扶罗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呼厨泉,笑着说道:“哪个地方不好?”就这么一点的时间,就可以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呼厨泉啊……
“这个……”呼厨泉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太好……”
“呵呵,天底下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於扶罗说道,“跟聪明人在一起,是需要装得傻一点,不过……经常装傻就没啥意思了,是吧,我的右贤王……”
呼厨泉眼珠子左右转动了一下,没有做声。
於扶罗也没有等呼厨泉回答的意思,直接说道:“明天带上五百人马,跟斐上郡的人手一起,用他的名号,归拢一下周边的小部落……其他的么,另外再派五百匹老马,去帮忙耕地就是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两件事情同时做,双方联合起来,一方面开始打出斐潜的护匈中郎将的名号,於扶罗出兵五百,斐潜出兵五百,双方组成联军,开始对于周边地区,整理归拢一些零散的部落,至于人口和牲畜,如果是匈人,则归於扶罗,如果是其他的,就对半分;同时一方面,於扶罗支持五百匹马,充当畜力协助斐潜在平阳地区进行犁地。
呼厨泉答应一声,下去了。
於扶罗盯着呼厨泉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叫来了亲卫,说道:“叫巴特尔过来。”
亲卫下去传令了,於扶罗缓缓的坐回了桌案之旁。
其实方才在和斐潜的交锋当中,於扶罗虽然一开始陷入了斐潜的语言陷阱,但是没有过多久就从混乱当中反应了过来。
不过於扶罗现在需要凭借斐潜的旗号,也就是那个护匈中郎将的名义……
在北地这一代,胡人汉人混杂,虽然有一些地方汉人的治所已经撤销了,但是并不代表着那边的汉人就全部撤离了,一部分汉人胡化,另外一部分则潜藏在了山里或是躲进高原深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汉人的旗帜,在对于这些残留在北地的汉人面前,就省事很多了……
而且还有一点也非常的重要,在这一块区域,胡人的种族非常的复杂,就於扶罗知道的,除了一部分南匈人之外,还有羌人,鲜卑人,甚至还有一部分乌恒人,犬牙交错。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肆意去侵吞其他小部落的人口和牲畜,难免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但是有了斐潜这一个护匈中郎将的旗帜挡在前面,那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需要扩充人口和力量,斐潜同样也需要,所以在这一个方面上,双方没有什么冲突,当然,帮助斐潜耕地,也就是仅仅是今年这一次而已,至于日后……
另外还有一点让於扶罗有些忧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於扶罗发现其实呼厨泉似乎并没有他印象当中的那么愚笨啊……
不过这个事情,先放一放吧,再观察看看一段时间再说吧。
现在的重点,是要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办好。
巴特尔很快就来了,跪倒在地,亲吻着於扶罗的靴子。
“撑犁在上!我的勇士,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
巴特尔将手抚在胸前,说道:“我的单于,我听从你的吩咐。”
於扶罗斟酌了一小会儿,然后说道:“巴特尔,我记得老扎尔以前似乎有种过汉人的那种麦子?”於扶罗指了指山下平阳城那边的田地。
巴特尔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象是有这样一件事,然后因为没有得到什么东西,还被人嘲笑了,最后一把火给烧了……”
於扶罗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明天你带上老扎尔,跟着去一起去帮忙汉人耕地,然后注意一下,把汉人怎么做的,都记下来……”
“我的单于,你的意思是……”
於扶罗叹息了一声,说道:“每年冬天,我们都会死不少的牛羊,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懂得一些汉人的种植方法,像汉人一样到冬天有一些存粮,是不是可以在没有草料的时候,能够少死一些牲口?”
巴特尔跪倒在地,说道:“仁慈的单于,我明白了。”
於扶罗说道:“你就和老扎尔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任何其他的人。”
巴特尔再次亲吻了一下於扶罗的靴子,然后退下了。
於扶罗望着平阳城,心中想着,汉人啊,似乎有好多东西,或许值得学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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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站在平阳城头,说道:“明天匈奴会派五百匹马来协助我们耕田,虽然马拉犁持续耐力和深度不一定能够比得上牛犁,但是现在也是也算是最好的助力了……”
“梁道,孟连,我们虽然有五百马,但是犁具尚不足,还有一些绳索等事物也需要准备,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二人了,要怎样进行调配,需要多少人手,工匠的调度,你们商量着办。”
贾衢和卫留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领命。
“子度。”斐潜又说道,“明天你点上五百骑,与於扶罗的部队汇合,一起对周边的胡人的小部落进行梳理……”
斐潜顿了一下,说道:“胡人的骑兵,在奔袭临阵之时,很有一些技巧和方法,子度,你最重要的并不是杀了多少,又或是抓了多少,而是好好的注意一下胡人是怎样统率的,怎样号令的,胡骑的进攻方式,相互之间如何配合,子度,你一定要好好的看,好好的记下来……你可明白?”
马越挺直了身躯,拱手领命,说道:“使君放心,某当尽心学习胡人统率之法!”
斐潜点点头,看着匈奴的大营,心中想道,胡人有不少好东西,要借着这个机会要好好学一学……
董卓端坐在辂车之上,一脸横肉的看着前方像一堆鹌鹑一样百官。
辂车华丽的扇盖在阳光之下闪耀出来的光芒仿佛是刺痛了雒阳官员的双眼,个个都将脑袋深深的埋到胸前,恨不得直接缩回胸腔里去。
六马拉车。
金玉为饰。
虽然整辆马车都是异常的精美和华丽,但是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了,视觉的重点总是会被坐在马车当中的董卓所掠夺。
董卓头戴笼巾冠,身穿冕服,上身玄色,宽袖,在袖子上用金丝在黑色的衣服上纹出了三足金乌,一边一只,在阳光之中隐隐闪烁,就像是一团火焰在袖子上燃烧。在腰腿上面盖着一条黑色为底,刺绣着朱色螭龙的蔽膝,蔽膝之下便是赤色的长裾,脚踏赤舄,气宇轩昂,形如山岳。
董卓一手搭在辂车三面围起来的镂金云板的朱栏之上,一手按着剑柄,双眼深陷,眼袋黑沉,唯独两个眼珠,就像是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闪烁的鬼火,阴森可怖。
董相国小平津之战,得胜返朝,残留在雒阳的剩余官员和一些仍未走的大户,自然是要前来祝贺相迎。
“恭贺相国得胜归朝!相国万胜!相国万胜!”在礼官的指挥下,道路两旁的一干众人,整齐划一的叩首拜贺。
董卓阴沉着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拿眼珠子在跪倒的众人身上,缓缓的扫过了一圈。
现场一片寂静。
董卓不发话,礼官也不敢吭声,众人也不敢抬头或是起身,就这样像是个个木雕的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动也不敢动一下。
纵然气温并不高,但是有许多人的脸上,身上开始了不停的流汗,一颗一颗的滴落到尘土之中。
搭在辂车朱栏之上的手终于是抬起来了,慢慢的翻转到了手心向上,手指头微微的动了一下……
礼官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号令指引着众人起身。
按照规矩,原先是有一个献俘的流程的,但是,现在皇帝已经到了长安,雒阳这里董卓最大,也就自然没有了什么献俘的必要,所以董卓根本就没有带什么俘虏,而是带了整整三车的人头。
人头自然不用运进城内,就在道路的一侧,找了个空地,便开始对垒京观……
跟随董卓的都是西凉的老兵,对于这种事情根本就已经是习以为常,抓着人头就往路边丢,就像是在丢着一个个的污损的肉球,人头“咚咚”的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若是弹得远了,站在侧边的西凉兵就会“吧唧”一脚将其踹回人头堆中。
而居住在雒阳城的这些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脸色发白,浑身发颤,但是董卓一没有发话,二也没有进城,就这样待着,所以前来迎接的众人也之能强制忍耐着。
董卓眯着眼,审视着众人的眼珠子忽然定住了,脸上的肉微微蠕动几下,手一招,便将身侧的吕布叫了过了,低语了两声。
吕布俯首听令,点了点头,甩蹬下马,带着几个兵卒直冲到人群当中,劈手就将其中一人拖到了董卓辂车面前,摔在地上。
“太常丞……”董卓冷漠的看着,掀动了厚厚的嘴唇皮,“汝为何面带悲切?”
太常丞浑身颤抖,连连叩首,语带哭音:“相国饶命……相国饶命……”一时之间太过于仓促,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懂得哭喊饶命。
董卓微微将头一侧。
吕布拔出刀来,一手抓住太常丞的头发,往边上一扯,迫使其露出了脖颈,然后便是刀光一闪,一刀砍下!
“噗……”
鲜血喷射而出,泼溅得一地都是,甚至有一些都喷到了一旁的官员身上,脸上,星星点点,一片残红。
虽然是杀了,但是董卓却没有感觉多少快意,反倒是觉得心中的烦躁越来越盛,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在剩余的官员当中扫视着……
“尚书仆射,汝为何重返于雒?”董卓缓缓的伸出胖胖的,圆滚滚的手指头,指向了人群当中的一个人。
在尚书仆射身旁的其他官员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哗啦一声往边上撤出了一步,顿时尚书仆射就像是鹤立鸡群一样被露了出来。
吕布挥了挥手,就有两个西凉兵如狼似虎的冲上前去,将其一把扯住,架到了董卓辂车之前,顺便一脚踹翻。
“……禀相国,下官……下官家中……有些物品未运得尽……故而返之……”尚书仆射浑身颤抖,上下牙齿在不停的打架,但是还是勉强说出了意思。
“哦?”董卓瞪着血红色的眼珠,咧了咧嘴,“迁都乃国之大事,汝……呵呵,竟为些许家财,置国事于不顾?既不愿留于东都,留汝何用?”
“相国……”
尚书仆射还待解释,可惜董卓根本就不想听,挥了挥手。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众人脸色苍白,恨不得立刻有一个地洞,能够让自己钻进去,躲避董卓的目光……
人群当中有几个因为这个,或是哪个事情,偷偷跑回来的人下意识的开始往后缩,但是这种行为,根本就躲避不过坐在辂车之上的董卓的目光,胖胖的手指点了几下,便又多了几个身首异处的冤魂。
此时的辂车之前,上一个瞬间还是头戴高冠,衣冠楚楚的官员,下一个瞬间就连任何的审讯和宣判都没有,直接被砍掉了头颅……
鲜血从地上尸首断首处流淌出来,染红了整片的道路,浓厚的血腥味就像是阴沟里面翻出的一块腐蚀铁片一样,令人作呕。
但是董卓此时却似乎感觉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便吸了一口气,将浓厚的血腥味从鼻腔深深的吸进入了肺部,开口说道:“传吾号令,雒阳城中,三日之内,尽数迁毕,逗留不去者,一律抄斩!”
说完,董卓扔下被吓的几近于呆滞的众人,带着兵马便直入北宫而去……
众人半响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也顾不得保持自己原先沉稳的形象了,个个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一窝蜂的往城中跑去。
横尸在地上的曾经的太常丞、尚书仆射等人的人头,也在慌乱之中不知道被踢到了那里,只留下了几具无头的尸首,静静的躺在黄尘之中,流尽最后一滴的血液……
雒阳城内,宫殿
董卓和李儒一前一后,缓缓的在宫殿甬道之间走着。
因为皇帝已经被送到了东都长安,所以原雒阳之内的许多宦官、护卫和女官,都一并迁走了,基本上就没有剩下什么人,现在的整个皇宫,显得空空旷旷的。
在宣德殿前,矗立着一匹铜马,马高三尺四寸,围四尺五寸,体态饱满,姿势雄壮,前蹄微微提起,似乎随时要奔腾而去一般。
董卓站在铜马之前,默然良久,才用手摸了摸马首,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文优,某曾欲为一伏波,此生便足矣,未曾想……呵呵……”
李儒在一旁拱手说道:“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昔有麒骥,一日千里,伯乐见之,昭然不惑。周文王渭水识得姜太公,秦穆公五革换得百里奚,明公虽有伏波之志,未见光武之人,可之奈何。”
这匹铜马,是伏波将军敬献给光武帝,是马援于在交趾得少数民族铜鼓,然后化铜而铸的,矗立在此,已经有了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了。
因为马援擅长于相马,所以也在这一只铜马身上融会了当时的几大相马家族的经验,包括仪氏的辩鞘法、中帛氏口齿法、谢氏唇髻法、丁氏身中法等等,因此光武也就将这一只铜马作为选取名马的标准,另外光武特意将此铜马立于此地,也多少有一些伯乐和千里马的含义在内。
董卓听了李儒的讲话,默默点点头,将袖子一甩,手负于背后,往前走去。
过了明光殿,便是嘉德殿。
嘉德殿的殿前有嘉德门,又称九龙门,因为这里曾经是周朝的时候九龙殿的旧址,当然,九龙殿到了汉时早已毁坏,只有九龙门尚且残存,因此光武当时就在九龙门的基础之上,修建了嘉德殿,九龙们这时就是嘉德殿的正门。
董卓仰头看着嘉德殿门口的牌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董卓身后的李儒,却宛如方才董卓对待伏波铜马的情感一样,对于嘉德殿有别样的一种情绪在内。
嘉德殿,此殿原先最初是用来制订汉礼的殿堂。
汉礼,其实也就是礼仪。当时作为当时法家传人的曹褒论曰:“汉初,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礼经》,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弊,先王之宏典,盖多阀矣。”
章和元年,章帝在嘉德殿召见曹褒,责令他到南宫东观把西汉叔孙通的《汉仪》十二篇,认真修改,制定出新的汉礼规范,并准备将其付诸实施。
曹褒查旧典、阅《五经》谶文,制订出各等级的冠礼、婚礼、凶丧礼等制度一百五十篇,呕心沥血,最终在同年十月之时将修订号的《汉礼》奏上。
但是很不幸的是,章帝死,和帝继位,当时的和帝为了和窦太后,窦大将军等窦氏一族争夺皇权,必须要笼络更多的人,因此有了一些争议的《汉礼》,就这样不了了之,束之高阁了。
九龙门有三个铜柱,每柱有三龙缠绕,古朴大气。李儒望着嘉德殿门前的九龙门,看着在铜柱之上的缠绕的龙纹,心中感概万千,若是当年章帝能够多活些时日,或许后来也不至于……
董卓忽然哈哈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满腮的胡须都在乱颤:“嘉德!嘉德!名虽嘉德,焉有其德?!牝鸡司晨,助纣为虐,卖官鬻爵,祸国殃民,先有灵帝殡于此,后有孝仁薨于此,竟连遂高亦丧于此……哈哈哈哈……真乃嘉德无德,宫殿亦成杀场!”
董卓双手曲张,手臂之上青筋毕露,仰天狂吼道:“此等藏污纳垢之地,留之何用?!此间残害忠良之所,焉能存之?!太祖若在,太祖亦怒!光武若在,光武亦悲!如今满朝苟且之辈,鸡鸣狗盗,酒囊饭袋,各逞私心,碌碌无为,天下狼烟,汉……汉……”
忽然之间,董卓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艰难的说道:“……汉……汉失其鹿矣……失矣……”
董卓垂下了手,也低下了头,眼角渗出了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胡须里,然后就消失不见,只有那一道泪痕,证明曾经有这样的一滴泪来过。
李儒看着,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若有所思。
“文优……”
“臣在。”
董卓最后环视了一下,缓缓的说道:“……焚了吧。”
“……遵命。”
现在位于洛阳之南的孙坚,现在带着长沙兵和豫州之兵,已临近了广城泽,董卓临时调派了胡轸和吕布,已经带着兵马前去拦截。
虽然董卓也认可孙坚的武勇,但是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将这个雒阳城完整的献到孙坚其手中,作为在经历了塞外长期战争的董卓,坚壁清野这种方法,也是用的自然无比。
迁都,便迟早要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难道还会留下一个完整的雒阳城?
现在四处用兵,河内、弘农、酸枣、梁东,处处都需要兵士,董卓现在基本上手头的兵力全部都放出去了,竟然连攻伐孙坚的部队都是雒阳北军、并州军和西凉军三种混合起来的部队了,可想而知当下的兵力穷迫的程度。
所以撤离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董卓来这里,只是为了告别自己的过去,或许也是为了斩断最后的一点梦想……、
或许也是为了断绝最后的一丝忠诚……
李儒袖着手,跟在董卓身后,忽然说道:“明公,吾欲借一物,可使山东诸子反目成仇……不知允否?”
“何物?”
“传国玉玺。”
董卓“呼”的一下转了过来,血红色的眼珠子直定定的盯着李儒。
李儒不紧不慢的说道:“山东均为乌合,貌合神离,各怀私心,若得此物,定乱无疑,届时尔等必然相互攻伐,联盟之势立化为虚无。”
其实对于李儒来说,这个传国玉玺,并不是搅乱山东士族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就算是没有,等这些山东联军来到雒阳之后,无粮也自然必散。
传国玉玺,在李儒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大一些的肉骨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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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穿过空旷的殿前广场,卷起了一些落叶,恣意玩弄了一番之后,便又呼啸着远去,将飘飘然的落叶又重新扔回了地面。
“嗯呵呵,哈哈哈哈……”
董卓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摇头晃脑,乐不可支,半响之后才喘着气说道:“文优!此计甚妙!让天下人皆观之,此等自诩忠勇之辈,道貌岸然之下,竟是何许嘴脸!”
“明公,此意,允了?”李儒确认一下。
董卓还在笑,说道:“允了!允了!哈哈哈……”
董卓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让李儒有些意外。
本来李儒只是想借传国玉玺来试探和规劝一下,但是没想到董卓竟然如此的有决断力,不由得心中也冒起些钦佩之感。
抛弃了传国玉玺,就意味着董卓已经完全抛开了对于汉臣的身份,换句话说,也就等于是斩断了和汉朝的最后一点情感联系。
李儒之前看见董卓找嘉德殿前失态,便有些担心,所以原想着借这个传国玉玺的由头,可以进行一些规劝和开解,倒是真的没想到董卓这么爽快,毫不在意的就决定了。
其实,董卓只是顺了本心而已。
早在西凉之时,只要是羌胡来访,董卓必定舍财招待,就连庄内的耕牛也是说杀便杀,毫不犹豫,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思维模式。
李儒郑重的拱手说道:“臣必不负明公所托!”
董卓点点头,晃了晃脖子,便继续往前走去……
宫城之内甚是宽敞,沿着中轴线西面偏北的地方,有一个地方称之为云台。
云台于宫城的白虎门内,原先也是周朝所建,有高阁四间,是贮藏珍宝、图书的宝库。此时正有若干兵士在转运一些东西出来,似乎是一些书简、图册……
董卓见状也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跟李儒询问了一下。
李儒拱手道:“明公可曾记得蔡中郎之徒,斐潜斐子渊?”
董卓回想了一下,想了起来,哈了一声,然后说道:“可是自请并州,后来又赖走吾二百兵甲的那个惫赖小子?”
李儒微微一笑,说道:“正是此人。前日接其奏报,斐子渊并王河东,二人战白波于汾水,斩大将二人,斩杀二千余,俘三千,另有白波携裹百姓若干……”
当然这些都是和王邑核对好了口径上报的,反正斐潜不会说永安被白波攻陷的事情,而王邑那边也就是一笔带过,隐隐约约……
李儒继续说道:“此子也颇为有趣,不求些官禄,反倒是求些旧馆图册,相国既已批复……”反正云台之内的珍宝都已经运走了,就剩下些旧书图册,原本也都是准备不要了,既然斐潜相求,李儒也就乐得废物利用,就当是作为给斐潜的打败白波的奖励了。
董卓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道:“本相怎毫无印象?”
李儒也是疑惑,忽然心中闪过一丝不怎么好的感觉,迟疑的说道:“昨日未时,臣请明公批阅奏章……”
董卓伸手摩挲了一下肥肥的脖子,心想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为什么自己却想不起来细节了呢?
想了一会儿,董卓也没想明白,也就暂时将这个事情抛到一边,说道:“这个……斐潜斐子渊现为何职?”
“嗯……左署中郎领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行上郡守……”将斐潜的官职说完,李儒自己先笑了。
董卓一愣,也是大笑,拍了拍肚皮,说道:“进假护匈中郎将吧……”上一次牛辅都败在了白波军之下,这一次斐潜居然将白波杀得大败,也算是出了他一口恶气,还有上一次斐潜自请去并州的苦寒之地尚存些好感,加上董卓对于蔡邕也看得蛮顺眼,因此之下,也就基本上有点将斐潜当半个自己人看待。
李儒愣了一下,这个提升幅度也太大了些,护匈中郎将可是横跨北地的边疆重职,这样就授给了一个年方双十的小子?
董卓沉声说道:“吾欲予之,便不得辞,吾欲夺之,便不得匿。”说完看了李儒一眼。
董卓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要给的东西,你不要都不行,而我想不给的,你再想要也不行!斐潜这个中郎将,在董卓眼里还真不算什么事情,因为没有给斐潜真正的授兵,就像给当初给袁术封一个后将军一样,都是空职。
有兵的中郎将才真正叫中郎将,没有兵的中郎将连实权校尉都不如!
当然斐潜要是真的像袁术那样,招募一堆的兵卒来,也算他的本事,问题是斐潜能有像袁家那么多的钱财,有那么多的粮草储备么?
李儒略略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董卓的意思,便将此事应下不提。不过也正是因为董卓方才说的这一句话,让原先李儒想借这个机会跟董卓说的另外一件事情,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来了……
李儒转了转眼珠,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反正这个事情,到了长安再说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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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之南,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大约五千左右的步骑联军,正在缓缓的向南行进。
大军之中,吕布懒洋洋的晃晃悠悠坐在马背之上,跟在后面,面无表情,但是眼珠子却左右动个不停。
吕布一副懒惫的样子,浑然和之前在河内,撒丫子欢腾的完全不同,就连胯下的赤兔马呼哧呼哧的不满的打着响鼻也不怎么想理会了。
吕布原以为自己和董卓能够同兵而进,大败王匡欲小平津,多少也算是有了进身之功,但是没想到这一次被董卓派来拦截孙坚,竟然是以胡轸为首。
而吕布他自己只是加了个骑督。
他娘的!
竟只是个骑督!
还是在胡轸管辖之下的骑督!
胡轸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
不就是个西凉人么!
只不过就是一个略有家世的凉州乡豪罢了,还整天装出一副董相国天下第一,他天下第二的样子,真是看了就让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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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胡轸领中郎将,加大都护,统领骑督吕布,步督叶雄,率五千正卒,南下迎敌。
人心是最为复杂的东西,就像是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影子,就算是没有光线照耀,也是一样隐藏在身下,幻化出各种形状,想要暂时去控制它,可以,但是想要永久的去控制它,却很难很难……
吕布原来也没有要想这些,可是他娘的老是有家伙,老是有事情这边撩拨一下,那边撩拨一下,导致这心头的火气就怎样都下不来,熊熊的烧得难受。
他本来就是一个边陲小镇的人,五原郡九原人。
那里山清水秀,草多人穷。
那一年,凭借着武勇担任了郡中的军职的时候,曾经以为就是人生的顶峰了,却没有想到,爬上一座山,还有一座山。
那一月,雒阳的繁华就这样突如其来,无可匹敌的杀进了吕布的心里,将原本还有一些些许骄傲的他砍杀的狼狈不堪。
那一刻,吕布捏着袖子里面那零散的几个银角子,站在雒阳街头,无所适从,茫然的就像是一个才刚刚离开母亲的小羊羔。
他曾经认为可以自傲的,可以自豪的,都在那个瞬间被击碎了。
原来,他穷得只剩下身上的这把力气……
其他的,竟……
不名一文……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董卓在他脚下展开了一条青云梯!
就这样一步登天!
为了踏上这一步,吕布他不惜鲜血淋漓的搬开了挡在面前的石头。
踩在了脚下。
可是当登天之后……
在最初的兴奋和幸福过去之后,才猛然见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成为原来想象当中的雒阳人,甚至发现虽然自己可是喝上酒吃上肉,但是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在并州翻山遍野挖山药吃的时候那种简单的快乐。
登天路,似乎永远那么的长,永远到不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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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轸是凉州大人,豪右世家。
从永康年间开始,跟着董卓,算起来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
战鲜卑,战羌人,战黄巾,这一路血雨腥风杀过来,胡轸已经忘了他自己用过多少把的战刀了,只记得用钝了,就换,砍出缺口了,就换,然后就从一个年轻少年,硬生生的砍成现在的一个白发渐生的中年人。
然后中郎将。
中郎将……
好!
这没什么问题。
可是为何那个后来的家伙也能混个中郎将?!
凭的是什么?
凭什么!
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充大头?
有什么资格可以不听我号令?
有什么资格居然可以摆脸色?
能的他,凭什么?!
武艺?笑话,万军之中武艺算个球!
再强也罢,一个对百个好不好?然后上一千人,还不是照样可以剁成肉酱,夹在面饼里吃了。
单凭武艺就是个球,还是要靠经验,要靠统率!
胡轸仰头看看天色,说道:“来人,传令,全军加快速度,今日必须赶到广成下营!”
雒阳城南,有一片比较广阔的原野,在原野之中,有一块历来被皇室圈起来作为狩猎场所的地方,就是广成泽,广成泽内有山、水、林、竹、鸟、兽、虫、鱼,物种丰富,地形多变,有因为有汝州温泉和泽水,水土资源丰富,山川险峻秀美,也被道教的一些人员所喜,多有隐居于此者。
胡轸的想法就是在临近广成的地方下营,一来也更接近前线,便于接下来展开攻势,同时广成内的丰富的树木也好,野兽也罢,甚至是水源等等方面,都比较方便取用,有利于整个大军的修整。
现在自己统率五千步骑,虽然都是正卒,战斗力也强,但是消耗也是不少,而且现在整个局面,胡轸自己也不确定要打多少天,所以对于军粮方面来说,能够抢占一块比较容易补充的区域,至少每天派一百人,上山打个猎,舔些油水,也是好的啊……
可是胡轸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没有考虑到从现在到广成,还至少要再全速前进三个时辰左右,这对于一大早就出发,一直马不停蹄,人不停脚走到现在的多少是有一些幸苦和艰巨。
而且最重要的是,并不是走到了广成就可以坐下来吃现成的,然后休息睡觉,而是还要扎营,搭建帐篷,然后才能煮饭吃饭睡觉……
这样一来,最少要等到半夜才有办法真正得到歇息。
一旁的叶雄也是说道:“将军,若是我等一起并进,恐怕到了广成也都晚了,还需要扎营整备,这个……”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胡轸想了想,如果现在扎营,又太早,而且从这里到广成之间真的还没有什么地方更加的合适作为营地。
因此必须在广成驻扎。
那么……
胡轸往边上看了一眼,然后叫来了传令兵:“令吕骑督领本部人马,先行至广成,择地扎营!”骑兵比较快,而且坐在马背上行军也没怎么花力气,也就是当下的一个变通之策。
传令兵呼啦啦跑过去了。
吕布气冲冲的跑过来了。
“胡督护!骑兵怎能搭营?此乃步卒之责也!”吕布口气不是很顺畅。没听说过有步卒在的时候,骑兵还下来打搭建营地的!
这不仅仅是兵种的高低贵贱的原因,还有一些是士兵体型上的原因。
骑兵为了保证马匹的战斗力,持久力,一般来说并不会选择一些彪形大汉来充当骑兵,否则压得马匹冲锋个两次就没气力了,还怎么打仗?
所以当骑兵的人,一般都是偏瘦一些,更灵活一点,而且骑马久了,多少都会有一些罗圈腿,所以,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刀盾兵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型,因此来说,要让瘦弱一些的骑兵下马砍伐树木搭建营地,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要求,一般将领也不会做这样的号令。
不过毕竟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些,总不能说让步卒跑步过去,这三十里的地,骑兵转眼就到了,但是让步卒跑过去,估计断气的人都会有了……
如果是西凉人,胡轸还多少会稍微解释一下,但是见到吕布,就不由得脸一沉,眼一瞪,根本不想多解释一句:“吕骑督,汝欲抗令耶?”
若是论起爵位来,吕布这个当红炸子鸡的爵位比起胡轸来自然是还要更高些,但是现在不是在雒阳城的街头偶遇,而是在军旅行进当中……
骑督两字一出,吕布就知道无法再讲什么了,便闷闷的应道:“某遵命!”然后拨马便走,不再和胡轸在说些什么。
胡轸见吕布只是口头上应了一声,却连行礼的动作都没有一丝半点,就这样离开了,不由得磨了磨牙,心头一时之间,新仇旧恨一阵翻腾,激得他额头上的青筋毕露。
在胡轸看来,吕布这样的行为,就是公然在反抗他的统帅的权威!
清清楚楚的下了命令,不但不立刻执行,还胆敢前来质问!
来到面前没有行礼,离去也同样不行礼!
真当是视本将于无物!
汉代的礼节非常的讲究,若是吕布多少抱个拳,拱个手,也不用幅度多大,反正就是一个意思,那么也算是尽到了礼数,也不会勾得胡轸咬牙切齿。
就像是在后世,下属屁颠颠的也不敲门,就直愣愣的闯到经理面前,然后张口就是质疑经理的一个安排,然后走的时候也是调转屁股就走,招呼也不打一个……
说这个经理遇到这样的下属会怎么想?
但是吕布本身自己都憋了一肚子火了,那里还会管胡轸的什么面子问题,在吕布心中,就是怀疑是因为上一次在北邙山的事件,胡轸记恨在心,故意找茬。
北邙山的事情,胡轸当然没有忘记,不过方才的安排确实也是因为实地的需要,只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
胡轸盯着吕布呼啦啦的带着骑兵往前方赶去,眼睛微微的眯起来,除去之前和吕布的不愉快的经历,对于他现在来说,现在的吕布就是潜藏在自己军中的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非常的让他头疼。
“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乃整齐耳。”
胡轸下意识的念叨了出来,倒是让旁边的叶雄吓了一跳!
青绶啊,就是佩系官印的青色丝带。
汉代规定,只有九卿、中二千石以及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才有资格佩戴青綬,而现在军中所有人都包括在内,除了胡轸自己是两千石的中郎将之外,还有谁是两千石以上的人员?
这个指向性也太过于明显了吧!
叶雄连忙说道:“将军!……还需慎言!”
胡轸一呆,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左右看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带着兵卒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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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成泽,新搭建好的营地之内。
吕布大帐之内,燃着一堆篝火,吕布大马金刀坐在胡凳上,一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旁的魏续蹲在篝火旁,正拿着一根树枝,捅了捅柴火堆,让火焰更旺盛一些。成廉则是照看着吊煮的锅,时不时拿着勺子在内扒拉一下,防止黏糊粘锅。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吕布这一次带了魏续、成廉和宋宪来,高顺和侯成二人则是留在雒阳校场之内,而张辽则是好长一段时间都单独领兵在弘农,据说是弘农一带有些大户联兵作乱……
唉……
吕布看着篝火的火焰,皱着眉头,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身不由己,现在的这种生活是他原来要的么?
吕布不清楚,也不知道。
忽然帐篷之外,亲卫禀报道,宋宪来了。
宋宪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来,向吕布拱手行礼。
吕布也没有动,示意了一下让宋宪就坐,然后说道:“如何?”
宋宪接过魏续递来的胡凳,坐在一侧,看了一眼吕布,眼珠子转动了两下,稍有犹豫,但是还是说道:“禀温候,宪方才于中军大营听得一句流言,不知真假……”
吕布懒洋洋的说道:“但讲无妨。”
宋宪压低了声音,说道:“听闻胡督护欲斩青绶祭旗!”
吕布猛的直起了腰身,睁圆了双眼。
旁边的魏续手上一下子失去了准头,差点将自己的手也捅进了篝火当中;而一旁的成廉差点将勺子抡飞了,汤锅当中也泼溅了一些水出来,洒在了篝火之上,瞬间大股的烟尘轰然而上,将大帐中间的四个人都笼罩在烟气当中……
帐篷内四个人的身影,也因为这意外之下,扭曲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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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这些骑兵是先来的,搭好了营地之后,自然也就没有再帮助步卒们搭建帐篷的道理,况且这些步卒的一些用具,基本上都是跟着辎重车一起的,就算是吕布这些骑兵想要帮忙也帮不了。
步卒们此时也都搭建好了自己的营帐,领取了军粮开始烹煮今天的晚餐。
奔走了一整天的兵卒,就算是体力好的,也是觉得非常的疲惫,就想着早点吃完了饭,好好的休息一下……
忽然之间,在营地之外一个斥候从远处策马狂奔而来,回答上了口令之后,便下马急急的奔往胡轸的大帐狂奔而去……
“什么?!”胡轸不敢相信,一下子站立了起来,睁大的双眼,又重新问了一次,“汝可看仔细了?!”
斥候回答道:“因天色昏暗,小的也未曾看得分明,不过确实未见兵甲……”
“这……”胡轸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斥候先下去了。
阳人竟然无兵驻守?!
那么孙坚此时是去往了何处?
往东或是往西?
这不大可能,放着正道不走却翻山越岭,况且左有少室山,右有广成沼,山高沼深,又不是无路可走,断不可能行此路线,若是在山中迷失了方向,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那么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性,向南退却到了粱县,然后沿着山脉改道阳城,等于是将我等留在这里,设下声东击西之计,然后转身扑袭击雒阳!
胡轸越想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若孙坚真的采用此策,那么等自己带兵到了粱县之后,估计孙坚都已经绕过了少室山,杀到了雒阳城下!
胡轸背着手,一个人在大帐当中转起圈来,此时的他左右盘算,仔细衡量,但是却没有注意到方才离开的那个斥候转过身去的时候,后背上竟然没有什么汗湿的印记……
胡轸决定连夜进军,他必须亲眼去确认一下孙坚到底在还是不在阳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也关系到下一步战略走向。
如果孙坚绕过少室山走阳城路线,那么胡轸至少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否则真要是中了孙坚的声东击西之计,先行攻打了雒阳,他胡轸将有何面目再见相国?
但是胡轸的要求遭到了吕布的反对。
黑夜行军,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走的,而且就算是强行要走,困难度也是相当的大。人还好说,实在不行便取绳索牵引而行,而马匹呢?
所以当吕布说并不是不尊军令,而是马匹在夜中极易受到惊吓,稍有不慎便是大乱,怎能连夜赶路,不如等待天明再走。
胡轸默然。
马匹虽然没有像人一样会得雀盲症,但是对于马匹来说,因为是食草的“被捕食者”,所以马匹是有将近360度的视觉角度,但是在脸颊两侧的眼睛分布,也导致了马匹在额头正中只有不到30度是视觉的重叠范围,并且马是天生的近视眼……
况且马匹在大自然千万年的优胜劣汰的形成过程当中,眼睛对于静态物品的感知远远的低于动态的物体,因此就算是一只根本无害的小兔子,突然窜到马群下面的时候,因为马看不清楚,所以也经常会引起群体性的恐慌。
因此多种原因之下,马匹比人更不适合在夜间行进,如果没有主人的安抚和控制,马匹就像是一群五六岁却又力大无比的小孩,发起疯来,真的是不好控制。
但是胡轸又不能没有骑兵的掩护,光步卒进军的话,要是刚好在天明时遇上了骑兵……
因此胡轸思索再三之后,还是摇了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军并进,焉有擅分之理!吾意已决,吕骑督休得多言!”
吕布却一拱手,说道:“督护所令,布自然遵命!深夜行进,马匹难免惊扰,虽有儿郎竭力安抚,然牲畜毕竟不通人语,奈何军法森严,乱军者斩!因此还请督护手令一封,勿以此治儿郎之罪。”
是你胡轸要晚上行军的,结果他娘的又因为马匹受惊骚乱的罪名来斩杀我的人头,那么还不如现在直接摆在台面上讲清楚!
大帐之内,骤然静谧下来,只听见火把轻轻的噼啪燃烧的声音。胡轸瞪着吕布,吕布也瞪着胡轸,两个人的目光当中似乎都隐隐的有火光迸现。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见吕布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胡轸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说道:“可!今夜之内,不治汝乱军之罪!”当即手书一封,给了吕布。
吕布领了文书之后便退出了帐外,和自己的部将们交换了一下莫名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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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人城下,当紧赶慢赶而来的胡轸整个人都呆滞了。
城头之上,已经是火把重重,兵甲矗立,城头一杆大旗上书一个“孙”字……
阳人城头之上已经有兵士发现了城下的异状,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卒开始走上了城头,人声渐盛。
这叫没有人?
这叫没有兵甲?
胡轸大怒之下,当即传唤来了当时作为斥候上报的那个兵士,却没有想到那个兵士直接跪倒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道:“小人前来之时确实无人,至于当下……使大军徒劳,小人便以死谢罪!”
言毕,还没等胡轸反应过来,这个斥候已经用藏在怀中的小刀抹了脖子……
死了。
把胡轸的千言万语,任何借口都直接给憋了回去。
斥候是有责任,没错。
然后斥候用自己的生命承认了错误,自然也就洗刷了罪责……
谁还能把一个死人拖出来再杀一次?
没有任何的意义。
可是对于胡轸来说,斥候的一死,尤其是自杀而死,就立刻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难道听信斥候的一面之词,连夜驱兵奔袭的主帅没有责任?
虽然是在下半夜,寒意料峭,但是骤然之下,胡轸就觉得自己一头是汗!
怎么办?
胡轸只觉得这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这么难堪和难以决断过。
掩兵攻城?
一无器械,二无气力……
人困马乏,兵卒饥渴,在这种情况下去攻城?
胡轸长长叹息一声,整个的身形都有些佝偻了起来,下令道:“退十里下寨……”
说是下寨,但是已经劳累了一整天的兵卒哪有什么气力再整一个完完整整的营墙,个个都是困顿无比,加上原先在阳人城内休息希望成为了泡影,而且还要担心明日自己在攻城战当中还会不会有小命在……
人人都没有多少的心思,稍微布置了一下之后,便连帐篷都懒得搭,各自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蜷缩在地,和衣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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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胡轸遇到的是一些比较谨慎的对手,这退而下寨估计虽然狼狈,但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可惜,这次的对手是孙坚。
孙坚的胆子,比一般的人要大的许多。
孙坚十七岁那年,随其父一起乘船去钱塘,途中碰上盗贼胡玉等人抢掠,在岸上分赃。当时所有的行人,见此情此景,都吓得止步不前。
孙坚却不顾父亲的劝阻,一个人提刀,大步奔向岸边,故意让那些盗贼发现,一面走,一面还大声的呼喝,用手向东向西指挥着,好像正分派部署人众对海盗进行包抄围捕似的。
海盗们远远望见这情形,错认为官兵来缉捕他们,惊慌失措,于是便四散奔逃。
孙坚却并没有止步,而是追赶上了逃得最慢的盗贼,一刀将其砍杀了,吓得其余的盗贼越发的以为是官兵来了,个个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逃了个干净……
现在的阳人,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天色就会亮了,若是一般的将领还会考虑一下是不是诱敌之计啊,顾及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陷阱啊,然后等到天明的时候派一些人去侦察一下再作决定……
然而孙坚却直觉可以打!
那就打!
因此,现在身于阳人城墙之上的孙坚,仅仅是稍微思索了片刻,就立刻下令纠集队伍,整合军队,准备出击……
孙坚不傻,纵然是领军出击,也留了一手,仅仅是带了黄盖随行。
程普年龄最大,人也稳重,所以留在阳人城中统领其他兵士;而韩当因为善骑,所以带着仅有的八百骑兵待命,作为机动,根据情况再来决定是否加入战斗。
孙坚偷开了城门之后,便带着口衔木片的一干众步卒慢慢的率先摸了出来,而韩当则是带着骑兵在城中等候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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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怕死的,因为死亡是最大的未知,所以死亡也就是最大的恐惧。
不是当兵了,上了战场,就不会怕死,而是在训练之下,在军规军法之下,兵士们学会了用机械的动作,各项配合让处于队列当中的自己暂时忘却掉死亡的恐惧,直至滚烫的血液喷溅出来……
不管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敌人的。
在此之后,恐惧便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了。不是不再有害怕这种情绪,而是在这个瞬间之后,所有人知道,想要活下去,便只有砍倒对面的敌人,仅此一途。
而害怕,懦弱,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但是在退下来之后,当肾上腺素褪去,当夜深人静之时,恐惧就像是黑夜里潜藏的那些毒虫,细细索索的就从内心当中那些破裂的缝隙里面爬了出来,开始一点点的开始蚕食起了人心。
在胡轸临时搭建的营寨当中,许多兵卒已经开始熟睡,但是也有一些人的睡眠并不是那么的深沉,换句话说,这些人多少都有一些战争的心理伤痕。
所以这些人的睡眠质量并不好,磨牙的,说梦话的,翻身翻个不停的……
魏续静悄悄的掀开了帐篷,缓缓的走到了吕布面前,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吕布也点了点头,也是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魏续自己找个位置休息。
宋宪和魏续对了一眼,也会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合上眼皮,似乎是睡着了,但是手中却紧了紧一旁的战刀。
已经临近凌晨了,正是人最困顿的一段时间,大营四周开始弥漫起了春天的雾水,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难受。
大营当中的火把渐渐的燃烧殆尽,在雾水的浸湿之下慢慢的熄灭了,升腾起一缕的青烟……
忽然之间,一声惨叫在营地当中炸响:“城中贼子出来了!”
这个声音之大,在原本静谧的夜色当中就像是一声雷鸣,顿时震的整个大营像是被掀开了盖子的蜂巢,乌泱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被惊醒的兵士根本不清楚情况,闷头乱撞。
“城中贼子出来了!”
不知道营地当中哪里传来了第二声的狂吼之声……
这下子更多的兵士听清楚了内容,下意识的开始重复和喊叫起来,这下子整个大营的次序一下子就乱了……
人,开始了乱跑乱叫……
马,惊吓得嘶鸣乱窜……
兵,不知道归谁何处……
将,自己也惊魂无措……
原本胡轸整个大营的人都异常的疲惫,又没有能够有气力和时间整理秀备好完善的营地,因此其实许多西凉的老兵油子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对于营寨的防御能力是怎么样子,这些人心里是有数的。
因此,骤然炸营之后,许多西凉老卒都开始下意识的往后退缩,因为虽然没有什么号令,但是这些兵卒知道,现在这种营寨是十分容易被攻陷的,只有往后面一些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整合,又或是存活下来。
但是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种下意识的行动,在其他的兵卒眼中意味着什么……
于是更多的兵士开始奔跑起来了,也不顾穿衣甲,也不管拿武器,就只懂得跟着前面的兵士往后营奔跑……
人还好控制,战马受惊了更是乱窜,加重了混乱的程度。
等胡轸穿戴好了衣甲冲出大帐的时候,除了手边的几个亲卫还算是略冷静一些,其他的兵卒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乱喊,声音一片嘈杂,将胡轸这几个人的声音全部都掩盖了下去……
而此时的孙坚,却愕然的看了着突然就炸了的营地,转过头和黄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发呆……
这边还离着至少还有一里地呢!
自己还一点都没有动手呢!
孙坚侧耳倾听了片刻,反应过来了,大笑一声,扬臂高声喝道:“此乃天助吾等,正可趁乱取之!杀敌正当其时!”
顿时间孙坚兵卒一齐将口衔吐到了一边,擎出刀枪,发了一声喊,便往胡轸营地涌去!
对于孙坚等人来说,眼前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就像从树上摘下成熟的果实一般的轻松自然……
而对于胡轸来说,简直就一场噩梦,还是那种一个接着一个的连环噩梦。
胡轸这里才刚刚收拢了一些人,就接到了叶雄的报告,孙坚带着兵卒来袭,即将攻破营墙了!
就像是一个霹雳一般,顿时将胡轸雷得外焦里嫩。
“督护!速带兵后撤吧!某来断后!“叶雄挺胸而出,他知道,在这种时刻如果人人都想逃跑,最大的可能却是到最后谁都跑不掉!
胡轸略迟疑了一瞬,然后就说道:“如此便拜托叶步督,吾先后撤整备兵马,随后便来支援!”
叶雄一拱手,往后退了一步,拔出了战刀,高声喊道:“西凉老卒,随我来!”便带着一些兵卒往前营而去。
胡轸痛苦的看着叶雄的身影,知道这一去风险极高,叶雄也未必能够安全脱身,但是自己眼下也只有尽力收拢兵卒,才有最后的一丝希望!
“杀——”孙坚推开在他面前的一个兵卒,怒吼着,顺手就是一刀斜劈,砍开了一只长矛,然后手腕一转,战刀顺着长矛而下,一刀就削断了对面长矛手的手指,然后趁着长矛手惨嚎的瞬间,割开了他的喉咙……
左右两边忽然有另外的长矛刺了过来,企图在孙坚没有收刀的破绽之下刺死他,但是孙坚身边的亲卫用圆盾磕开了长矛,而且还顺手砍翻了那两名被进身了的长矛兵。
叶雄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即将控制不住了,立时也根本来不及调配和指挥什么兵力了,只能是凭着本能往孙坚处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