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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城内中,斐潜与王邑各据一案,相对而坐,贾衢坐在斐潜的下手位置。

    王邑在安排了襄陵之事后,便带着些兵马前来与斐潜汇合,当然主要目的还是商议一下关于事后的安排……

    当然其实就是利益的分配而已,斐潜被河东卫氏坑了,王邑自然也是一样,有了相同目标的人,自然比较容易坐到一起。

    王邑脸上挂着一些伤感,方才对于河东百姓的流离失所很是感叹了一番,但是斐潜看得出来其实王邑只是表面上装的感叹,实际上内心中对于此次的胜利暗爽不已,那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就像是那些窑姐儿宣称自己只是一个销售套套的人员,至于其他只是附带教导使用方式的售后服务。

    不过在这世风雅致的汉朝,却要讲究一个前戏做足。

    “王使君,此役凶险,若非侥幸,难有对面倾谈之机也……”斐潜当然不可能先开口说些什么条件,毕竟现在还是具备一些心理上的优势,襄陵城还是斐潜援兵所救。

    王邑长叹一声,拱手说道:“斐使君才略过人,冠绝当时,豪气义勇,吾深感佩服。还未写过斐使君相救之恩。”说完便要起身向斐潜施大礼。

    斐潜连忙站起,阻止王邑的动作,并说道:“不敢当王使君之誉,若异地而处,王使君必援吾也。守望相助,焉可居功?”

    贾衢在一旁也说了一句:“王公德高,河东望隆,远近咸知,仁义无双,实乃河东百姓之福也。”既然要捧人,当然是花花轿子,一起抬的效果更好。

    王邑得了斐潜和贾衢两个人的吹捧,虽然言语之间未免有些夸张,但是谁不会喜欢听一些漂亮话,因此多多少少也很受用,哈哈笑着,一时之间氛围自然是融洽无比。

    伴随着相互之间这种脸不红心不跳的吹捧,也开始慢慢的涉及到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

    王邑眯缝着眼,脸上显露深深笑纹,在皱纹深处,似乎却有一些阴影在其中跳跃:“不知斐使君此后有何打算?”

    听到这问题,斐潜沉吟半晌,才叹息道:“实不相瞒,先早吾初至北地,不求丰功伟业,唯求栖身之所,未曾想竟陷无辜血光之灾,如今已是方寸大乱,无所适从,不知王公可有教我?”

    王邑的笑纹似乎在一个瞬间凝固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说道:“河东之乱,非吾等所愿,幸得斐使君和衷共济,方得渡得此劫。”

    王邑话里有话,斐潜自然也是清楚,因此也是说道:“王公稳重有度,世事洞悉,练达睿智,指引于迷茫之中,吾自然马首为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邑一个本身也算是比较年长,二则也多少要稍微展示一下自己智慧,沉思许久,悠然说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斐使君,以为然否?”

    王邑所说的话,斐潜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之间却没有能够马上想起来……

    贾衢见状,微微低头,以仅有斐潜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四个字。

    已经,西祠?

    哦,不对,应该是——易经,系辞。

    王邑所说的这一小段,是《易》当中的“系辞”。

    如果仅仅是按照词语表面的意思,这句子只是说天尊,地卑,引申到卑贵这个玩意,然后表明人一生下来就有了秩序,也就是天生就确定了尊贵低贱的意思……

    简单来说,大体上就是作为古人对于人生观、道理观和世界观的阐述。

    那么王邑想用这句话表达什么意思呢?

    河东卫氏以《易》为家传经学,而“系辞”则是对于易经的总结和阐述,那么王邑在此用这一段话,也就是应该是隐约的表示出了对于河东卫氏的态度。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谁是尊?谁是卑?谁为贵?谁为贱?

    这个当然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王邑也不会把自己列到卑贱的行列当中去,因此实际上是在说尊贵卑贱有序,那么破坏这个秩序的人自然就是有罪……

    谁破坏了这个次序?

    白波……

    还有罔顾尊卑与白波勾结的河东卫氏。

    斐潜默然,尊卑观念这玩意还真的是从古代就流传下来,不曾断绝的优良传统啊……

    斐潜沉吟了一下,便说道:“王公所言极是。正所谓,君子之道,思顺尚贤,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易经,虽然没有像《春秋左传》那么的熟悉,但是多少也是有花了时间研读过的,虽然一时之间未能想起,但是在贾衢提点了一下之后,斐潜自然可以从脑海当中的记忆提取了出来,挑选了一句这样的话来进行对答。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这句话是易经里面的,但是孔子有对其作了注解:“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意思也是非常的直白,当然也是对于王邑话语的极好的回应。

    王邑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显然是对于斐潜的回答比较的认可,态度统一之后,便是要商量一下具体的举措了……

    王邑呵呵笑道:“如此,履校灭趾?”

    啥?

    王邑居然有这样宽阔的胸怀?

    斐潜看了王邑一眼,注意到在王邑的眼里闪过一种莫名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个王邑多半用这“履校灭趾”来进行试探的,想想也是,作为一个堂堂的河东郡守,却被卫氏逼迫到差一点身亡的地步,而且自己原先的助手卢常的死亡,自然也是要算到卫氏头上,那么简简单单的满足于一点点的小意思?

    于是斐潜也是笑道:“不妨,系于苞桑?”草啊,这个王邑!唉,算了,谁叫自己年龄小了些,职位也稍微差了一点,自己先表态就先表态吧……

    王邑闻言略愣了一下,然后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的称赞道:“斐使君真妙人也!当浮一大白!”

    贾衢连忙一欠身,说道:“二位使君稍驻,待吾前去准备一二。”然后便拱手施礼,下去准备酒席了,反正之前临汾送来了一些慰军的物品,正好可以拿来招待王邑。

    士族之间的谈话,特别是像对于这种比较重大的事情,从来是不可能一二三四,讲得清楚明白的,至于能懂的,那么就是自己人;不能懂的,那么不好意思,去旁边自个儿玩泥巴去吧。

    方才在最后谈话当中,王邑和斐潜的一人一句,其实就是用易经里面的话语,用延伸出来的含义在进行肯定和补充,最后王邑一拍手,也就等于是将这个事情定下了调子,决定了执行的方案。

    那么有了统一的意见,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是具体实施的问题了,然而作为站在胜利这一方的两大郡守,自然是可以坐下来好好品尝一些美酒佳肴了,稍微放松一下,庆祝一下了……

    喝喝酒,杀杀人。

    但是杀人,永远都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愉快的事情。

    至少在斐潜的感觉当中是如此。

    和王邑喝完了酒,第二天就是开始杀人。

    其实杀人的时候,就像是站在了屠宰场之内,就算是地面清洗的再干净,墙壁再洁白,工人的服饰再整齐,那种厚重的油腻的恶心的感觉却会想胶水一样死死的粘住全身的感官。

    像是厚重的皮质水囊的裂缝当中漏水的声音,是血液从腹腔胸腔涌溅出来……

    像是风中吹过树梢,划过叶片细微口哨声音,是脖颈上的动脉砍断之后喷射出来……

    刀锋砍在人体之上,破开了皮肤,砍断了骨头,就像是在菜市场上卖肉的在将猪腿砍成一节一节的,哚哚有声。

    一刀。

    又是一刀。

    杀的是白波。

    围观的却有很多的人,包括解救下来的百姓,包括斐潜的部队,西河郡的队伍,甚至还有一些匈奴胡人,都在看着。

    就像是一个盛大的集会。

    所有队率以上的白波兵,就是那些所谓的小帅,统领,以及那些在白波之中充当传道之职的上使,都在斩杀之列。

    只留下兵,最基层的兵。

    在函谷关上,张辽十一杀,是在所有的兵卒当中十个抽一个,而斐潜这一次的比例虽然没有那么的高,但是操作的方式却是一样的。

    动手的是被俘虏的白波兵自己。

    要的就是一个投名状。

    地上立着木桩,木桩上捆绑着原来白波的那些统领,其余的白波拍成队列,轮到了,便在其手中塞一把刀子,上去砍一刀。

    必须见血,不见血不算。

    若第二次还不见血,又或是下不了手,死的就不是被绑在木桩上的人了,而是那个普通的兵士。

    当木桩之上的人,被乱刃砍死之后,便会将尸首解下来,然后一刀砍下头颅,然后拿到略北面一些,堆放成为京观。

    这些白波兵卒当中,精壮的将挑选出来,成为职业的战兵,混杂打散进行编组,而那些年轻偏老又或是偏弱的,将成为平阳县城的第一批屯田兵。而这些原先散漫惯了,沾染了血腥的人,虽然是老弱,但是谁能确保这些家伙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树一个京观,也就是立一个规矩。

    毕竟留在平阳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跟这些人说一些什么家国法律,颁布什么布告之类的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说得再多,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够记得住,因此,这个京观就是最直观的警示。

    人头就像是血色的瓜果,一颗颗的堆放起来,很快就垒成了一个小山,因为都是在死后砍下的,所以在脖颈断口并没有多少的血液,而是将暗红色的酱汁一样,又像是红黑色果冻一样,颤颤的在白色的气管骨骼上往下滴落。

    在人头京观的再往北一些,便是一个木台,木台之上,便是站着斐潜和王邑两人。而在木台下面,还有兵卒看押着於扶罗送过来的河东卫氏的黑袍老者和其亲卫。

    杀人么,总归是要有人做个见证。

    况且如果光杀人,却没有人看,无人知晓,未免就失去了杀人的意义。

    斐潜向一旁的王邑告罪了一声,便下了木台,缓缓的走到了黑袍老者之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装疯的老头,披头散发,满面的污垢,身上也是到处都是泥尘,稍微站得近一些就是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黑袍老者双眼木然,直视前方,挂着一脸的傻笑,装的还是和斐潜上次去看的时候一个样子。

    为了卫氏,这老头也是够拼命的了。

    斐潜盯着,盯着老者脸上的纹路,盯着露出来的脖颈,然后又转过去看了看老头被绑起来的双手……

    一个习武的人。

    原来斐潜还想将这个老家伙绑到木桩子上去吓唬吓唬,现在看到了老者脸上的疤痕,虽然苍老却仍然粗壮的脖子,还有那手上虎口处的老茧……

    习武必然见过许多的鲜血,心志也相对会坚定一些,自己又不能真的去杀,所以也就只能换成另外的一种模式了。

    “来人!”斐潜吩咐道,“带那些人上来。”

    原来老者带了二十名的护卫,结果折损了几个,现在就剩下十余名还活着,便都捆绑着押到了老者的面前,与老者面对面站着。

    斐潜盯着老者的眼睛,说道:“疯了,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死了,也不是最终了的归宿,两军对垒,各凭手段,输赢都没有关系,但是输不起,耍无赖,就是一个人的人品问题了,就是一个家族的家学有问题了!”

    斐潜故意用更直白的话语,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听的懂这些话。“我说的对不对?卫老郎君?”

    在乱世即将来临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才更容易让人心里存有敬畏,才更符合北地的风俗?

    是一个整天之乎者也的温文学者,还是一个有着铁血手腕的残暴之人?

    这是斐潜必须在人前做出的形象转变,至少要给人留下不好惹的印象,否则在这个崇尚武力,民风彪悍的区域,难免会成为他人心中随意都可以拿捏的软蛋。

    斐潜盯着卫氏老者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叫停……”说完,便转身走开,回到了木台之上。

    一直护卫在斐潜身后的黄成做了一个手势,旋即木台之下的兵卒一脚踹在最左边的老者亲卫的膝窝里,将其踹跪倒在老者面前,然后举起了环首刀,咔嚓一声,就像是斩断了一根萝卜一样,老者的这一名亲卫顿时身首异处。

    满腔的鲜血就像是消防水栓猛然断裂了一样,“噗”的一声,胸腔之内的高压使得大部分的血液瞬间喷射了出来,泼溅得卫氏老者全脸全身。

    老者根本就没有想到斐潜根本就没有说上两句话,说动手就动手,被喷涌的滚烫血液狠狠击打了一下,满头满脸的血液往下流淌,脸上的那一副傻笑艰难的维持着……

    行刑的兵卒根本没有停,旋即踢倒了第二个老者亲卫,砍下的头颅在泥地上跳跃着,就像是一个灌满沙子的皮球,勉强弹跳了两下,便滚到了老者面前。

    然后是第三个……

    第四个……

    老者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喀喀嚓嚓,已经斩杀了五人,死者喷出的鲜血将老者浑身上下全部都染红了。

    老者亲卫当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开始骚动起来,但却被兵卒死死拉住,根本毫无办法……

    一个年轻一些的亲卫见到前面的人都死了,转眼就要轮到他了,便实在憋不住,带着些许哭音,喊了一嗓子:“大父!”

    老者脸就像是被这一嗓子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似的,原来立起来的眉毛拉达下来,颤抖着,沿着那个年轻的亲卫也被踹倒在地,终于是装不下去了,大叫了一声:“住手!”

    斐潜呵呵一笑,转头对着王邑拱了拱手说道:“人既未痴,则可商谈,如此便烦扰王公了……”毕竟是要敲打河东卫氏,也是和王邑两个人的都要做的事情,因此邀请王邑参与进来,也是应有之意。毕竟若是自己全部都办了,说不得王邑还不见得感激,而是会觉得斐潜过于嚣张跋扈,不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王邑哈哈一笑,说道:“斐使君果然好手段!善,余事便由吾越俎代庖吧!”斐潜露了点手段,拉着自己来看杀人,未必没有立威的意思……哈哈,还是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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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潜看着王邑将卫氏的老者带走,而贾衢缓缓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便微微侧了一下头,和贾衢说道:“梁道,此事需速,迟则恐变。”

    自己实在是分身乏术,否则王邑这一只老狐狸也不知道会不会扒拉一些老鼠仓……

    特瞄的。

    人手少啊。

    不是兵的数量少,而是各种书吏,各种中层人员少。

    现在在这里,虽然是斐潜目前的兵力最多,但是也同样消耗的粮草最多,原先可以支持三个月的粮草,按照现在兵士进行计算的话最多就只能支持不足一个月的时间。

    再扣掉路途来回的,还有万一谈不容等等其他因素的,最多可以宽裕用来商谈的时间就最多只能七天,最好控制在五天之内,这样才相对比较宽裕。

    “主公之意,衢已知悉,定时刻关注此事。”贾衢站在斐潜侧后一点的位置,将拢在一起的手,稍微举了一下,低声说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匈奴的大营,顿了一下说道:“昨日匈奴来人,言欲南下牧草……”

    贾衢略略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可择一二胡人,略泄漏些言语即可。如此小事,便由衢来处置吧。”

    过了一小会儿,贾衢问道:“主公,吾等与匈奴约定何如?”

    不是问有没有约定,而是问约定具体是什么。

    这个事情,贾衢从最开始马越袭击了白波军后营之后,便在心中有了一些细微的想法,直至那天在城头上看见匈奴的举动,才最后确定斐潜已经和匈奴有了一些约定,只不过这些天事情都多,也一直没来得及问。

    匈奴是马背上的战兵,哪里会对于马蹄声迟钝到都被近身袭击了白波军的营地了,还没有组织好部队,甚至连预警的都没有?

    当然,这也可以用匈奴和白波没有什么联系合作勉强解释得通,但是后来斐潜带兵南下破白波贼的时候,匈奴兵的试探行为就相对比较的明显了。

    战马需要一个冲刺的空间,才能将最强的战斗力表现出来,而当时斐潜部队和南匈奴部队之间刚好小于最佳的冲刺距离。南匈奴人鱼贯出了大营之后,既没有企图绕开,也没有立刻进行冲锋,那么必然相对的距离越来越小,而对于骑兵来说,速度和冲击力才是最重要的战斗力。

    当然也不排除匈奴人脑袋一时间被羊骨头塞住了,或者只想当然的以为只有自己最强,自己什么都懂,别人都是渣渣等等……

    斐潜点头,便将与匈奴之间的约定内容讲给贾衢听了,却没有想到贾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主公可是欲齐民匈胡?”

    “嗯……可有不妥?”斐潜沉吟了一下,便直接承认了。

    贾衢沉默了一会儿,很是认真和严肃的说道:“此事,主公需慎之……”

    在汉代,并不是没有人想过同化胡人的事情,但是之前都没有人能够顺顺利利的做成功,最主要的因素就是汉代的“编户齐民”政策。

    贾衢毕竟是离北地比较的近,有些事情比起其他地区的士族来说,更加的了解关于汉代朝廷关于蛮夷胡人之间的政策和规矩。

    在贾衢的讲解之下,斐潜才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认知。

    治理蛮夷胡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就是“牧夷狄,义羁縻”,也就是交给蛮夷胡人自治,而这些蛮夷胡人部落的头领,只需要名义上的臣服,然后就像是春秋战国一样,定时定点的上交一些贡品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至于这些蛮夷胡人的领地之内的事务,全部由部落头领自行处理,汉王朝一般情况不参与。

    比如之前的龟兹、大月,还有日后棒子的祖先东夷……

    要从第一个阶段获取功绩,只能是新增。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斐潜想要凭借让於扶罗这样的人上供一些物品,表示承认汉王朝的统治,然后想要拿到……

    嗯,像是游戏当中的功勋点……

    是完全不可能的,汉室朝政不允许刷分。

    只能是全新的民族,比如现在的新生种族丁零铁勒,表示臣服于汉,那么这个第一个征服此民族的男人,才会获取荣誉的奖赏。

    当然,之前的已经成为了第一阶段的蛮夷,也是可以涮第二次锅的。

    就是“编户齐民”。

    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条件相当成熟了,汉王朝派遣官吏下去管理,按照汉人的方式方法,对于这些蛮夷胡人进行整编,形成户口,依照汉人的标准,赋税、徭役,一概按照规定进行征发。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自然会在民政功绩上被大大的记上一笔,不亚于开疆辟土……

    当然,为何一直以来虽然很多人知晓,也具备很强的诱惑力,但是却不敢去做这一件事情,则是因为这一件事情风险系数太高。

    编户齐民本身就是一个细致的活,一旦没有周密处置好,上报的朝廷之后,朝廷就必然按照这个户册开始征收赋税,征发徭役……

    若是在这个时间点,因为沟通不畅,执行偏差,导致这些蛮夷胡人觉得被坑了,然后又重新打包回到了山里,逃进了草原,那么在户籍上就变成了逃户……

    欺下瞒上的勾当自然是许多人无师自通的一件事情,所以为了保证自己在任职期间不出问题,蛮夷胡人的逃户那一块的赋税徭役等,就被强加到了在边境地区这些其他胡人,甚至是汉人的身上。

    所以……

    西凉……

    并州……

    就这个德行了。

    贾衢虽然没有将最后说得非常的清楚,但是斐潜也明白了其未了之意。

    这就是个坑啊,怪不得当初在雒阳的时候,没有何人大佬觉得是便宜了自己,反倒是都认为自己的认罪态度不错……

    也没有人愿意跟着自己来这里,除了那个傻狍子杜远杜文正。

    咳咳……

    杜文正是个好人啊,不该那么说他。

    “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斐潜略有所悟,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句经典名言,自己很小声的喃喃念叨了一句,这是多么正确的观念啊,说得多么好,跟自己现在的情形如此契合……

    “啊?什么?”一旁的贾衢一脸都是大写的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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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有一句话是怎么来数说的?

    想起来了。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出自后世洗脑排名第一的书。

    斐潜在后世就没少用这句话来忽悠萌新,反正枯燥无味的事情是上班族最大的无奈和最深沉的痛。

    有了这样一句话,多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安……慰……

    算是吧。

    其实在胡人政策这一块,不光是汉朝,在古代绝大多数的朝代都是有些矫枉过正,不是畏惧如蛇蝎,就是鄙视如草芥。

    依照贾衢所说的来分析,现在的汉朝廷就像是总公司,只要求下级的分公司定时上供一个总数,至于这个营业总数是怎样来的,根本懒得管,也就是说,换后世的说法,妥妥的结果为导向,过程不重要。

    这样的政策策略,执行下来的时候,到后期对汉人自己都出问题了,更不用说本身就没有多少亲和度的胡人了。

    所以后世职场当中最常出现的营销模式的天坑就在汉朝这个时间点出现了……

    前任拼命拉人头,搞营销,填费用,然后出了一份漂亮的KPI报表,拍拍屁股走了,继续升官发财去了,然后继任者过来一看,傻眼了……

    人呢?

    不是说好了千人的团队么?

    在账面上……

    真的有这么多人?怎么平常见到的就一两百个人?

    反正账面上有这么多……

    ……

    然后这个继任者想要自己的屁股不着火,怎么办?

    继续拉人头,搞营销,填费用,直到一天要么自己撑不住,要么下一任撑不住,整个盘面爆炸了,才会被人所察觉。

    西凉这个锅炸了,然后汉王朝填进去上百亿的钱,几万人的性命,才勉勉强强给补了一下,虽然还在漏水,多少像个样子……

    并州这个锅也炸了,此时的汉王朝就真的无能无力了,只能任其炸得一塌糊涂,将许多郡县治所从此撤销……

    因此,西凉、并州糜烂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到底算谁的锅?

    谁该为这个事情负责?

    大家一起默默的看向了坐在皇位上的皇帝……

    反正你最大,这锅你不背,谁来背?

    皇帝跳脚,老子没钱。

    大臣摊手,在下也没钱。

    然后皇帝和大臣,就相视一笑……

    整天埋头在地里的农民忽然感到了菊花一紧,浑身一震……恶寒……

    所以说黄巾起义爆发,也不是完全是土地的锅,赋税徭役,还有制度,都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现在斐潜面对的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被前任和前前任彻底搞坏掉的并州土地,和已经刷不出分来的胡人团伙。

    贾衢的担忧也就是来源于此,胡人散漫惯了,哪里有办法接受像汉人这样的管理,而且稍有不慎就发生冲突。

    斐潜也知道。

    但是蛮夷胡人确实是最好的人口补充,尤其对于斐潜来说,像匈奴这样的,强者为兵,弱者为民,就算是再怎样筛选,也能筛出一两万的骑兵出来……

    一两万啊!

    小阵一对三,大阵一对五的骑兵啊!

    要是像什么其他的里面搞出个十几万的纯种骑兵,还是重装甲骑兵,卧了个槽啊……

    斐潜摸了摸嘴角,用手指头偷偷擦了一下,叹了口气,面对现实,对贾衢说道:“话虽如此,然事在人为,因时而变,且行且看……”

    “梁道,有一事……”斐潜沉吟了一小会儿,缓缓的说道,“……吾欲重开林宗学门!”

    贾衢的下巴就像是咔嚓一下,就要掉下了一般,惊讶的张大了嘴……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贾衢的失态,还沉浸在自己的设想当中,接着说道:“……不过这名头,还需换一下……”

    “……”贾衢无语。

    见半天贾衢没反应,斐潜回头才看见贾衢的样子,不由得说道:“啊?梁道,为何如此……”瞧你这嘴张的,有没有蛀牙都能看得清楚了。

    贾衢艰难的将嘴巴闭上,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斟酌再三方说道:“此事……恐有不妥……”贾衢讲的很艰难,就好象喉咙里面的声带没有油,显得有些干涩。

    斐潜有些奇怪,为何不妥?

    贾衢犹豫了一下,看着斐潜的目光略有些奇怪。

    林宗啊!

    精通《三坟》、《五典》等古籍的林宗先生啊!

    去世之时,“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的林宗啊!

    要不是确实短命了一些,要不然就和郑玄并称为大河以北的双杰了……

    而且,从开门授徒这个方面来看,郑玄四十多岁才从大儒马融那里学成回乡,远近有数百上千人投到他的门下,拜他为师,听他讲学。不过郑玄当时他家里还很贫穷,便“客耕东莱”,一面种田维持生计,一面教授门徒。

    但是林宗先生在“党锢之祸”后,罢游回乡,开始讲学,弟子就有数千人了。最关键的是其乐于奖进才德之士。

    奖进的对象以才德为标准,从不拘泥于门第出身。因此,其不仅同官僚、太学生频繁往来,而且能与漆工、邮役、屠沽、士卒、垄亩、刍牧等人结交。只要才德兼优,便极力奖进,引导其成名。

    因此在北方地区,林宗先生的字号曾经十分的响亮,甚至成为了一种时尚。

    曾经林宗先生在陈、梁间闲走时遇雨,因此头巾被淋湿,一角下垂。而人们见他戴的头巾两角高低不一,竟然以为是一种新的穿戴方式,也争相效仿,一时这种戴头巾的方式竞被誉为“林宗巾”。

    贾衢张合了几下嘴,最后还是将话说完整了些:“……主公虽学于中郎,然声名未显,恐……”

    斐潜呆了一下,说道:“梁道想岔啦,潜不才,焉敢轻言收授?哈哈,吾之意,欲请恩师前来……毕竟雒阳太学已废……”

    贾衢闻言,竟然高兴得似乎都快雀跃起来,连声追问……

    贾衢虽然经历过这样的一次战争,但是年龄还是毕竟摆在那边的客观存在,而蔡邕又是全国性的经学大拿,若是真的能够来开山门授课,如何不让并州学子欢天喜地?



    不过像郭泰、郭林宗那样开办山门,教授古经经学的事情,是非常的重要,但是却不知最紧急的一件事情。

    现在最紧急的是,就是恢复农耕。

    永安还略好一些,只是青苗被损坏了,因此只要重新翻种即可,而在平阳这里,除了翻耕土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情,就是恢复水渠灌溉……

    离平阳县城比较近的水源就是汾水。

    说是比较的近,但是实际上也有二十多里的距离。

    斐潜让马越继续处理白波的相关的事情,自己带着贾衢和黄成沿着破败的水渠,一路往东。

    水渠沿着管道一侧,看得出来原先是用砖石铺垫,结构还是比较完整的,但是就是在某些地方人踩兽行,有些损坏坍塌,另外就是无人照看,淤泥堵塞的很严重,杂草丛生。

    一行人顺着水渠方向,在管道上缓缓的策马前行。这个官道,相对而言还是平整的,当然这个平整是按照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的,或许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一条没有炮弹坑的碎石土路。

    斐潜在马背上用手指点点,点了点路面,点了点近处的依稀有些痕迹的田埂,还有更远处的灌木从和篙草从:“现在这个时间,补种什么会比较的合适?”

    贾衢脸红了一下,说道:“这个……主公,衢未事农耕……”

    斐潜点点头,说道:“不妨,吾原先也不曾知,只是在游学荆襄之时,略有了些了解……叔业,你知道么?”

    黄成嘿嘿一笑,也是摇了摇头。

    “春秋,先秦北地以粟为主,后因麦的亩产量……嗯,就是田出较多,便渐渐换成以麦为主……”斐潜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大河以南,荆州、扬州一代,因土地湿润,灌溉便捷,因此多以产量更高的稻为主……”

    斐潜想起了当初南下荆襄的时候,在田间地头和老农谈话,也想起了在鹿山之下哪一个喜欢青草等农作物的枣子敬……

    或许有了这么一大块的土地任其捣腾,估计会很欢乐的在田间地头撒野吧……

    斐潜莫名的突然想起了一只拉都拉不住的哈士奇,连忙甩甩头,将这个不靠谱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汉之五谷,粟、菽、麻、麦、稻,这是现在种植最多的,还有很适合在这一片土地上种植的黍和粱……因此,我们这一片的土地,还是更适合种植一些耐寒耐旱的作物……”斐潜缓缓的说道,现在不是营养搭配的年代,而是吃都吃不饱的年代,因此,什么产量高,就适合种植什么……

    马铃薯和甘薯……

    现在有没有传递到东南亚一带?应该还没有……

    不过若是在美洲,那真是实在太远了些,现在虽然小冰河时期快来了,白令海峡估计也会冻上,但是这个没有保暖的棉花,只依靠动物皮毛和油脂,可能普通的汉人是绝对没有什么办法去适应的,有可能就是依靠东夷,就是东北的渔猎民族,鲜卑或是乌恒?

    若是走水路,那更加的困难,只能是扬州的那些和泥轰有些往来的士族才能打造出远洋的海船了……

    在后世,斐潜记得曾经有一个闲的蛋疼的家伙做出了一个不知道按照什么规则进行的测算,一份普通的泰晤士报蕴含的信息量是古代人的多少倍来着?

    忘了。

    其实这就是差距吧……

    斐潜幽幽的想着,很多古代人或许知道制度有问题,规则有故障,但是却没有可以解决的方向,也不知道有没有答案,因此只能是在被高山,大海,沙漠,寒土所圈起来这一块土地上拼命的增多有限的这些东西,见到一点就扒拉一点,死死的坐在屁股下面,盯着眼皮下的这一片土地,到死都不放手……

    莫怪后世的华夏人,被房子坑的那么惨,也甘之若怡,其实这是几千年下来形成了流淌在血液当中的隐形基因。

    现在斐潜知道问题在哪里,虽然完全清楚解决的办法,但是至少眼光是全世界的,亚洲、欧洲,非洲,大陆之外还有美洲……

    斐潜翻身下马,往道路旁的水渠走了一点,看着不远处的那条长长的水渠,从汾水一直延伸而来,不深,多是淤泥,略有一些洼地,在前几日的雨水之下,还在水渠里面的杂草从下保留了一些湿意,说明这些部分水渠至少石砖的隔水作用还存在。

    斐潜看了看官道旁边的土地,那些曾经的耕田残留的田埂,这一片曾经应是平阳侯的封邑田地。

    官府的水利设施,修建出来,先满足的就是这一片田地的灌溉需求……

    “汾水水量充足,但是如果离了这一条水渠远了,其他的田地……”斐潜眯起眼睛往远处看去,“看看,其实这些地离水源都不是很远,但是……缺水。”

    “其实汾水的水量足够支持其这一整片的土地灌溉,但是因为水渠是这边是旧平阳侯的田地,必须由平阳侯这里的灌好了,才能接到多余的一些水流,而且可以百分之百的说,不仅仅是平阳这里,天下大多数官修水渠的水都不会多进水……”

    “梁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贾衢想了一下,说道:“……因为水多了浸坏秧苗?”

    “凡是靠近水源的,多半要么是封地,要么是大户的土地,这些人自己的田地吃饱水了,谁还有心思去管不是他们的,那些普通黔首们的田地能有多少的水量?对于他们来说,普通农户不减产,怎么会人来借贷,怎么会有人撑不下去卖田地,怎么一年一年扩大自己的土地范围?”斐潜冷笑道。

    因此,就会发现,明明临近水源,明明国家年年下拨钱款修建水渠,但是就是没有水,田地缺水,然后逼得必须农户自己去挑水,实在撑不下去了,便只能任由田地植物减产,然后交不上国家的赋税,然后便恶性循环,直至卖出田地……

    临近水源却缺水,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原因。

    至于整个天下,田地产量提不上去,能怪谁?

    那些天天脚插在泥地里面的泥腿子,会懂得水渠为什么老坏,老修不好的原因?

    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会明白为何年年下拨水利费用,却年年不是这里泛滥就是那里旱灾的原因?



    斐潜看着这破旧的田地,这淤积的水渠,说道:“所以,我们这一次在卫氏那边,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都不能要,要的东西就只有两样,匠人和粮食。”

    贾衢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卫家未必肯轻易放手,卫家自然也是宁可给金银器具,也不肯给人和粮啊……”

    斐潜笑了笑,说道:“卫氏会给的……”

    有一句话是怎样的来着?

    不是不能卖,只是价格还没有达到。除了传承于血脉的亲情,大多数的东西都有一个的价格,何况是现在的这个局面之下。

    “水渠,让那些白波降兵进行疏通,尽快整理出一条水道,这些田地兼种些粟、菽、麻、麦,都是我们急需的作物……”

    贾衢一一应下,然后说道:“那么这些田地……”贾衢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事情,毕竟不怎么好讲,讲多了毕竟就有人开心有人不开心,但是不问清楚一点,万一有些什么事情处理起来的时候会碍手碍脚的。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些都暂时留着……先做屯田,有牛犁的,五五分之,假官牛犁者六四分之,先这样吧……其他细节,过段时间再议……”、

    屯田不是从曹操才开始的,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有了屯田的制度,因此贾衢对于这个方式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和疑问。

    其实就等于是斐潜成为了这一片平阳田地的大地主,然后将这些田地分租给那些百姓……

    杀人放火金腰带啊……

    打住打住,现在只是钻了个空子,正确的命令朝廷的说法,还没有下来,斐潜自己只是客居与此。

    看着眼前的斐潜身影,贾衢忽然侧了一下头,眨了眨眼睛,之前他一直不是很理解斐潜斐使君来的并州这个大坑之地的原因,不过现在,嗯,这个……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

    ×××××××××××××××

    “不患寡而患不均”。

    面对好处的时候,大家都想要,那么怎么办,来来,煮一锅大锅饭,大家一起来分,但是马上就会有人说他娘的那个没干活的居然也分了饭!

    然后怎么办?

    来来,安劳分配啊……

    咳咳,可惜是谁来统计这个劳动量?统计的这个人要不要在锅里捞一口饭?

    这种问题天天有,或大或小,或多或少,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明明知道却不容易控制。

    “我还能再吃一口。”这就是最简单的贪婪。

    可是真当美食摆在面前的时候,有谁能够控制那一口?

    或者出现比美食更让人心动之物的时候?

    现在在卫觊面前,就摆放着两张完全不同的条约。

    一个是巨量的数值,让卫氏所有人看了第一眼就想将其完全抛开,扯碎,怒火会不知不觉的蒸腾起来……

    而另外一个则是卫觊看了则愤怒无比,而其他卫氏的分支则会“哦”一声了事……

    “……可另有何言?”卫觊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崩崩直跳,但是他知道,越在这种时刻越需要平稳,因此还是勉强控制了情绪,平缓的说道。

    “明日日落之时,必须给予答复,否则……”卫氏老者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两个人都懂。

    士族对于家族投降这种事情,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觉得是什么太难堪的事情,因为对于士族来说,家族的长久传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面子,抱歉,多少钱一斤来着?

    但是针对于个人,又有不同。

    每一个士族子弟都不会轻易的对某个人进行效忠,但是一旦效忠,又不会轻易的离开,这种家族和个人之间的差异化,对于士族而言,是矛盾又统一的表现。

    卫氏老者也知道卫觊需要时间来进行考虑,所以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便起身告辞了。卫觊点点头,也是起身,将叔父送出了大厅,行了一个礼,一直目送其离开之后,才缓缓的直起身躯,回到了厅内。

    卫觊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碰到这种如同恶鬼一般的文约。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阳谋,将选择摆在面前,计算的却是人心……

    卫觊明明知道这一点,但是却想不到怎样才能跳出这一个圈套,因为这个阳谋针对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所有的卫氏之人……

    纵然自己看破了又能如何?

    卫氏不是卫觊一个人的,当然,卫觊可以有权调动卫氏的资源,但是并不能无限制无底线的不管不顾的调动使用,否则家族长老又岂是虚设无用的?

    平常之时,家族长老一般都不会吭声,但是想现在这样的时刻,卫觊都能想象得出来这些家伙们的嘴脸……

    太阳渐渐的西斜,大厅之内的光线逐渐的黯淡,卫觊一身的白衣似乎染上了一层的灰,看起来也不再光鲜亮丽。

    没有卫觊的吩咐,下人们也不敢轻易打搅,只见厅内的黑暗越来越浓厚,将卫觊吞没在其中,只是余下两枚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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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个不大的房间之内,却是点燃着十几根儿臂粗细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耀的如同白昼。

    “这……这……这成何体统!”一个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的抖动着胡须,用满是老人斑的手掌啪啪的拍击着桌面,昏黄的眼珠子斜了卫觊叔父一眼,“贸然而举,不得靖功,累及全族,真乃……真乃……啊嗨!”——浑然已经忘了之前在得知卫觊要发动之时自己的默许。

    另外一名老者则是捋着胡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少郎君可有何言?”——像这种事情竟然还需要我们来讲么,自觉一些,不是大家都有面子么?

    卫觊的叔父则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如此,便静候家主决断吧!”旁边的一个老者顿了顿手中的鸠杖,下了结论。

    随后几个老者隐隐的交换了一些眼神之后,便各自起身告辞,散了。

    卫觊叔父叹息了一声,看向桌面上他自己凭借着记忆抄攥的两份文书,在烛火之下,文书上的文字好像是要跳将起来群魔乱舞一般……

    一份等于是要割让出卫氏全族一半左右的总财富;而另外一份,则是割让卫觊这一支的绝大多数财富……

    这真是针对人心的毒计啊……



    一夜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大厅之内的黑暗慢慢的褪去,就像是一层层的黑纱不断的抽离,光线慢慢的透了进来,沉重如墨的夜晚终将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

    太阳在东方画出了一条略亮的线,虽然没有完全日出,但是四周的景色也慢慢变得开始清晰起来。

    在大厅之中的卫觊也慢慢在黑暗中显出了身影。

    一夜未眠,卫觊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浑身上下疲惫不堪,就连一身的白衣,也似乎是染上了层层的油污,再也没有半分的飘逸之感。

    一个贴身侍从啜啜糯糯在堂外垂手而立,看着卫觊,满面的担忧之色,欲言又止。

    卫觊闭上了双眼,顿时感觉眼皮之下干涩无比,就像是掺进去了十几颗大小不一的风沙一样,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取……盈洗……之……具……来。”

    卫觊说了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也是干涸的要冒出火焰一样,便补充道:“再……取些……水来……”

    一整夜的枯坐,让卫觊全身的骨骼都几乎僵硬起来,等到了侍从将盈洗的靧面器具备齐的时候,竟无力举动,只得示意侍从代劳。

    卫氏,或者说比较比较大一些的士族,讲究的是非常的多的,就单单洗脸这个事情,采用的金盆的精雕细琢,器具布匹的精心选择这些就不多说了,单是一个洗脸用的水就必须采用的是冬日最洁净的雪,密封存于缸内,然后在需要用的时候,还要在加上春日的花瓣,才是给卫觊端来的作为净面之用。

    一名侍女跪于一侧,将金盆顶于头上,另一名侍女挽起袖子用葱葱柔荑取了细绢,浸了些水,拧干了方给卫觊轻轻细细的擦拭,从脸庞到脖颈……

    另外还有两三名侍女跪坐在卫觊两侧,一边按摩着卫觊有些僵硬的肩膀、腰身和腿脚,一边取了些蜜水,慢慢的度给卫觊喝……

    卫觊将头靠在一侧侍女的柔软之上,呼吸着萦绕在周边的盈盈幽香,温热的蜜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这才觉得头脑当中突突跳动的大筋略略平复下来了一些,整个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

    等到了卫觊叔父踏着清晨的阳光来的时候,卫觊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已经基本上平复了,恢复原先飘逸倜傥的模样。

    卫觊叔父也是偷偷的呼出一口气。卫觊一生下来就是尊宠不断,而且本身也是极为聪慧,因此从小到大都是一路顺风顺水,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挫折,这一次做了一盘大局,却折翼在平阳城下,不亚于是一个沉重之极的打击。

    不过,若是卫觊能够从中获益,也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

    卫觊缓缓的说道:“……此计……献公返卫……端得毒计如斯,未曾想王邑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卫觊叔父也是叹息一声,说道:“少郎君,可有对策?”

    虽然卫觊叔父心中也是知道,这种情况下,要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简直就是不太可能,但是毕竟还是抱着一些的希望,前来商讨。

    献公,就是卫献公。

    当年卫献公出奔,返于卫。

    快到了卫国首都郊外的时候,卫献公准备奖赏身边的这些陪伴着他逃难的邑从,分封一些土地给这些人。

    但是柳庄曰:“如皆守社稷,则孰执羁靮而从?如皆从,则孰守社稷?君反其国而有私也,毋乃不可乎?”

    ——这就是被记载在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典型两难选择题。

    跟随卫献公的人也好,留在卫国守卫国土的人也罢,都是尽自己的职责,而为国君赏罚应当分明,赏罚也应当让人心服口服。

    偏爱一些,而忽视另一些,偏爱少数,而忽视大多数,就自然会失去了公平,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部分产生出来的怨气。

    水端不平,自然会出现矛盾,当这些矛盾发展到尖锐的程度时候,作为上层的人自然自己的地位便芨芨可危……

    作为卫觊当然是想自己这一边不要损失那么的大,而卫氏其他另外的人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矛盾就天然的产生了。

    卫氏家族庞大,盘根错节,自然分支也是极多。

    而且这样条约要求,在卫氏其他旁支眼中最正确不过——

    士族,没有了家族,还有一个屁士啊!

    族在士先,族重于士,保护家族的义务和责任是每一个其中的士子最重要的事务。

    既然这事情是卫觊这一支挑起来的,那么出了事情,自然卫觊这一支就需要出来抗大头啊!

    家主职位不是要来败坏家族基业的,而是要引导家族前进的方向的,若是每个人都可以毫无忌惮的随意败坏、损害家族利益,那么整个家族还怎么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

    所以当这两份条约拿出来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卫氏家族里面的人员都觉得王邑和斐潜通情达理,做出的条约很是合适,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说些什么,但是在心中基本上都已经替卫觊同意了……

    至于卫觊这一支……

    呵呵。

    是一房一支的利益大还是全族人员的利益大?当然如果卫觊这一支若是因为这此事垮塌下去了,吃不上饭的话,大家都还是可以理解并且会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的……

    毕竟怎样也是卫氏的一员嘛。

    卫觊叔父想着昨夜那些卫氏长老相互之间神情,以及隐隐了解到了一些的信息,坐在卫觊对面,一时之间竟无言。

    卫觊看着叔父的表情,也猜得出来外面的情形,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若不是这些老家伙扯手扯脚,自己又何必东调一只部队,西取一支力量?原本是想着携着外界的兵势,再来整合家族当中的势力,然后在反过来压制和统领外部的势力……

    现在这个局面,多半是这些家伙将责任又全部推回到了自己的头上?

    自己这一支的衰败,也并不会太过于影响到卫氏家族整体,并且当年在竞逐家主之位的时候落选的那些旁支,多半也在蠢蠢欲动了吧?

    现在倒是好了,正合这些人的意愿!

    卫觊抬起头来,盯着叔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像在目光当中交流着一些什么……

    卫觊叔父略略迟疑着,皱着眉头。

    关于卫觊的想法,他也略略猜到了些,但是这个事情毕竟较为失礼了些,总归是不太妥当。

    卫觊见状,咬着牙,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从外面奔来了一个下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堂前,面露惊慌之色,说道:“城内诸位长老……天方亮,皆已离城了……”

    卫觊闻言一呆,身形摇晃了两下,终于是软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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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拥有的资源不一样,决定权不一样,产生的结果自然也是不一样。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就好象盗版,普通人一般都是省钱,虽然嘴上比较傲娇的说什么破书,才不会花一分钱去看,但是实际上是在为盗版的网站贡献流量,不得不忍受那些广告弹窗木马……

    大神不怕盗版,因为其实他们已经不靠订阅赚钱了,成立了工作室,从大纲到细节,都是“精调戏作”出来的,日更三万五万都不是问题,这些人很大程度上是靠卖IP赚钱的……

    营运商都是伟大的,是正确的,是无私奉献的,是充满了正义的,跳过吧……

    那么只有普通写手最怕盗版,但是也最无奈,越花心思写,越容易触红线,而且在盗版猖獗条件下也就越没有订阅,自然没有了利润,因此小白文龙傲天会越来越多,毕竟这些文字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思索,堆砌的成本低廉,先低调然后抖M再震惊再余波,然后再来一个人再遇一件事,说的话也都差不多,哭着喊着将脸送上来,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现在的卫觊,就像是被来了一次,然后又重新摆个姿势再来一次的样子……

    当下卫氏面临的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错?

    反正不是自己的错,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王邑的两个不同的书约才能起到了最强的杀伤力。

    道德是最柔嫩的小姑娘,随时随地都会被贪婪和欲望拖出去摆出一百零八种姿势,开发的久了,道德也就成为全镂空的内衣,有跟没有一个样。

    在猛然间遭遇突发事件,当最直接的反应出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一直以为是有穿内衣的,其实早就全部都露在外面。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当然自己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人自从原始社会开始,就有了阶级,这不是由思想所决定的,是由人性所决定的。所以一旦人开始有了自我的意识和判断能力,就需要自己对于自己的行为负责。

    卫氏一帮长老,就觉得当下的这个事情,就是需要卫觊自己来负责。卫氏的每一枚五铢钱都非常的宝贵,为何要替那个小子填坑?

    死道友就好了嘛……

    人们可以拥有很多样的的情感,也会有很多行为——其中自然是分成可以控制的和不能控制的,成功的人往往是多做那些可以控制的事情,而失败者,有时候想想,似乎自己在不能控制的事情上多做了一些。

    因此,卫觊不可避免的失败了,在临汾所有的长老扑腾扑腾的逃走之后。

    这种行为,无疑就是施加了最后一根的稻草,彻底的毁灭了卫觊的希望,也带走了卫觊最后一搏的力量。

    卫觊想当然了,所以他稳坐于临汾,却没想到前线风云变幻,自己完全控制不住……

    卫觊略迟疑了,所以在知道了失败之后,却没有立刻做出舍弃生命奋勇一搏的举措,而是选择了更加安全更加有保障的投降……

    卫觊又心软了,所以当书约到来的时候,没有能够第一时间控制起诸位长老,导致现在卫氏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已经凝聚不起来了……

    而现在,就算是要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卫觊就宛如在温室里面盛开的一朵花,娇艳美丽,但是却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而在第一次试图迎接风雨的时候,却被风雨摧残了。

    卫觊不聪明么,并不是。在卫觊年少时,就以才学著称,多识典故,远近闻名。

    然而一个好的谋士,并不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的主公。因为谋士,一般只负责策划,并不负责具体项目的实施运作,也不怎么考虑具体的运作。

    卫觊作为谋士,在最初开始策划整个布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整体计划也基本上周全,方方面面都有照顾到。

    但是……

    无论是任何的计划,在具体落地的时候,总会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偏差,因此在不断实施的时候,这里出了一些问题,那边有了一些故障,然而卫觊又没有及时的调整,导致最后全盘的策略到最后,付之东流。

    昨日一夜,其实卫觊想的很多,可惜就是想得太多了。

    直至今天早上,卫觊见到了叔父之后,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因为这一次的打击变得不再那么的自信和骄傲了……

    否则都不必等叔父前来商议再做决定,而是应该在昨天夜里直接动手才是。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也完了。

    卫觊自己有错么?

    难道为了家族能够更上一个台阶错了么?

    长老们有错了么?

    难道选择更多的保存下家族财富错了么?

    那么这是谁的错?

    卫觊看着堂前飘零而下的朵朵桃花,看着这缓缓坠落到了地上花瓣掉在地上,沾染了泥尘,整颗心也慢慢的感觉就像那片片的花瓣一样,开始逐渐的被泥水所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卫觊微微的叹息一声,说道:“吾欲投奔袁本初……”

    虽然话语不多,但是却充满了深深的疲倦。这是卫觊当下依据判断,能做出的最佳的选择。

    天下大势,处于两端,一董一袁。

    卫觊本身并不看好,也不认同董卓,包括其出身和行动,原来是想借着袁董之争,谋取更大的利益,但是现在,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之所以选择天下楷模袁本初,是因为对于卫觊来说,比起那个袁公路,一是路途比较好走一些,二是现在本初的声望更加的高一些。

    原来卫觊是想通过这一次的北地的行动获得更高的权力让别的人前来依附自己,而现在却只能是去依附他人借助袁家的名号来生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反差,就像在心中硬硬的塞进去一团荆棘一样,刺得痛苦无比。

    可是如果没有其他方面的力量,来压制卫氏其余旁支对于自己这一房支伸出的手,那么自己这一支就将会在损失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之后,任人摆布……

    这种事情,卫氏也没有少对其他士族做过,当然,也没有少对于自己家族之内的人做过,吃绝户,向来就是惯例,弱肉强食,也就是天理。

    去袁绍那边,至少还可以获得一官半职,至少还可以多少保持得住卫觊这一支的些许地位。

    卫觊叔父沉默了许久,说道:“伯觎,袁车骑之下人才汇集,豫冀之秀,纳于囊中,未必能出也。”

    卫觊原本俊朗的面容有些疲惫,眉头也微微皱着,眼眉之间隐隐的透出忧虑,就像是有一层灰尘落在他那一身白衣之上,怎么清扫也挥之不去,“然何有他途?”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卫觊叔父哑着声音说道:“伯觎,叔父无能……误此大事……”说到最终,声音已经全然沙哑,两颗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卫觊摇了摇头,说道:“之前觊小觑了天下人,得此败亦非坏事,叔父无需过于忧虑,只是……觊离家之后,家严身体……还请叔父多加照拂……”

    卫觊叔父哽咽不已,连连点头。

    卫觊忽然轻轻的用手敲击着桌案,扬起脖子,抬起了头,就像一只受伤的云雀,虽然痛,但是仍然唱着,虽然伤,但是不愿流泪:

    “宛彼鸣鸠,

    翰飞戾天。

    ……

    交交桑扈,

    率场啄粟。

    哀我填寡,

    宜岸宜狱。

    握粟出卜,

    自何能毅。

    温温恭人,

    如集于木。

    惴惴小心,

    如临于谷。

    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斐潜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这个让人有些棘手的问题。

    虽然卫氏并不算是被正面打败的一只军队,但是多少也算是经过了一番斗争之后,投降的一个家族,当然,掩盖在投降这个行为之下,还有多种的因素,但是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一名年轻人,确确实实给斐潜上了一道难题。

    这种题目,就是降人的问题。

    降人的使用是一个非常具备技术含量的工作。

    用得好,可以笼络人心,吸引更多的人才,可以表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可以展现自己博大雅量的志向。

    降人,不会仅仅就卫氏一个,也不会仅仅就河东一处。

    怎么安排和使用降人,本身就是一个执政者必须精通的一件事情,也是在其中的一项重要品质。

    用得不好,甚至是因为这个降人导致一些后续的隐患,诈降计之类的,像是黄盖大叔带着红彤彤的屁股和火焰而来,就完全不好玩了。

    信?

    还是不信?

    斐潜一时间真的不怎么好决断。

    堂上立着的这一个年轻人,侃侃而谈,口才不错,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很有些学士风范,而且从话语间也能知道在经学上面的造诣颇深,另外讲起卫氏这一次送来的物资,那些数字也都张嘴就说,应该对于算术这方面也有些研究。

    只是此人姓卫,名留,字孟连。

    是河东卫氏的人,但是和卫觊没有什么直接的亲属血缘关系,只是另外的一个旁系的长老的子弟,这一次是作为河东卫氏的履行条约的人员,来到了斐潜的面前……

    如果排除姓氏的因素,卫留确实是算得上一个不错的人才。

    应该这么来说,绝大对数的士族子弟,都或多或少的算人才,只不过才大才疏而已。因为知识现在基本上都是掌握在士族的手中,普通老百姓确实是没有什么机会能够接触到这些知识,更不用说一些关于经书、算术上面的东西了。

    卫留也透露出一些愿意在斐潜之下效命的意思,同时这样的意思多少也有一点作为河东卫氏排除了卫觊之外的其他卫氏人员的修好之意。

    有才子送上门来,是纳还是不纳?

    斐潜听着卫留的话语,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卫伯觎之事,不知孟连如何看法?”

    卫留停顿了那么一个瞬间,旋即说道:“卫少郎君与家父同辈,故子不言父过矣,请恕留不得彰。”

    哦?

    斐潜心中呵呵一笑,这话说的还是挺有水准的,既表达出了意思,又什么都没说……

    斐潜又问道:“既如此,此番卫氏之物,应做如何?”

    斐潜的意思有好多,不仅仅是表示卫氏这一次送来的物品。

    物,也指万物,也可以引申指具体的物品,还特指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多指众人。也就是说,斐潜的问的不仅仅是具体的东西,而且还问卫氏的人。

    甚至包括卫留。

    斐潜也想根据卫留的答案,来决定到底做什么选择。

    卫留沉吟半响,缓缓的说道:“藉用白茅,可用其重。”

    白茅,是一种柔软洁白,较贵重的草,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常常用白茅包裹上供给周王朝的礼物,以示敬重。

    藉则是席子,也可以作为铺垫的意思。

    用其重则是孔子的话,也是对于“藉用白茅”这个卦象的一个解释。

    卫留说这句话,即表示了敬重,也做出了解释,甚至隐隐的还有一些小小的提醒和反击,真是恰到好处的用词。

    斐潜现在是一方郡守,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一地诸侯,现在卫氏给斐潜送来东西,也如同当初诸侯给王室上供一样,表示恭敬,免除王室对于诸侯的怒火,正如卫氏用这些东西来让斐潜免除怒火相同。

    当然,不用白茅也是可以的,孔子也有对这句话解释为何用白茅包裹呢?之时因为需要谨慎的对待,有了铺垫,东西就不容易损坏,有了间隔和过渡,贵重的物品和物品之间就不会因为相互摩擦而导致都损坏了……

    那么作为“藉”的重要性是不是出来了?

    然后那么作为卫氏和斐潜的中间人,卫留自己的价值是不是也比较重要了?

    还有隐隐的一点,整个的“藉用白茅”是易经的撰下兑上之卦,而这个挂的卦象之意,又刚好可以对的上现在的局面……

    斐潜不由得点头称赞:“孟连之意,吾亦知之。孟连才思敏锐,腹藏经论,今日得见,相见恨晚,不知可欲屈就,任上郡计曹从事一职?”

    计曹,不大不小,正好最近要展开屯田,贾衢一个人确实忙的够呛。

    嗯,贾衢现在已经提升到了户曹的职位,正式接管了斐潜名下所有百姓的统计和编撰工作,先不管卫留的真心有多少,至少现阶段,能够起上一定的作用。

    卫留倒也没有迟疑,便对着斐潜参拜叩首,算是正式进入了斐潜官员的行列……

    斐潜看着卫留退下的身影,心中略略有些感悟。

    卫留……

    对于这个名字,斐潜真的没有什么印象,说明至少不是在三国里面非常的有名望的一个人,在联系上方才他自己所说的身份,还有透露出来的辈份,说明其只是目前卫氏旁支的一个子弟,那么也就等于是意味着其在家族当中的地位并不是非常的高,差不多应该和斐潜当初在雒阳的地位差不多。

    因此也就意味着,卫氏家族也就是派遣这个人进行试探一下而已,并不是代表着对于自己多么的看重。

    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展现和解的善意……

    王邑的分崩之计确实挺黑的,也挺绝的,一刀捅在卫氏的痛处。

    另外,据王邑透露,今年他准备扶持卫氏的其中一个分支争夺家主的位置……

    这也是斐潜考虑将卫留留下的一个因素,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毕竟现在自己才刚刚开始铺开地盘,多少也要表现的胸怀广阔一些,多少有海纳百川的气概,否则将来有人相互传言一下,岂不是会绝了不少的念头?

    因此,就算是千金马骨的事情,也是需要做一下的。

    当然,安全性多多少少还是要隐约的防一防的……



    王邑回到了安邑去了,已经是开始接收相关的事务,关于这一次河东战事,和斐潜核对了一遍口径之后,也就各自写了奏章上报。

    卫觊这一支的大多数资产和不动产都是在安邑附近,这一次算是大部分便宜了王邑。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斐潜总不可能跑到安邑那边去,因此,折换成了钱粮开始往平阳送过来。

    还有原先在卫觊名下的那些匠人,佣户,就连一些婆姨和丫鬟也都送来不少……

    西河的郡兵也不能长期驻留,也往回走,临行的时候除了一应粮草之外,还再三的恳求,最后欢天喜地的带走了两套重装兵甲。

    这件事情让斐潜心中略略有些触动,但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重点,寻思良久之后,发现那骤然而失的闪光点已经就像泥鳅钻进了田地里,怎样也用手抓不上来了。

    先搁置吧。

    现在手头上有了匠人,一下子农耕的工作进展了很多,一些设备和工具开始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也立刻分发到了百姓的手中。

    对于斐潜来说,有一些东西现在比较谨慎了,至少在襄阳黄家那边看到的一些较为先进和实用的犁,暂时还不敢拿出来。

    反正现在有什么,就先将就这用就是。

    黄斗一直在北屈专注于兵甲器械等物的生产,也是分身乏术,早知道当初离开荆襄的时候多要几个大工匠跟随就好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件件都能想好的事情。

    就像现在的贾衢,坐在斐潜面前,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憋屈得够呛。“主公啊!这个事情,衢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啊!”

    口气幽怨的真心有些像是后世剧场里面那句经典名言“臣妾做不到啊”,斐潜差点噗哧笑出来,连忙用手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两声,这才好了一些,问道:“梁道,究竟何事?”

    贾衢得不得的将现在遇到的麻烦事情讲了一下……

    这段时间百废待兴,尤其是在平阳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硕大的工地——

    城内,需要重新整理道路和清理旧有房屋;

    城外,需要重新疏通水渠和翻耕原有耕地;

    营内,需要分发调配粮草和接收新的物资;

    大量事务性的事情需要进行处理,大量数据和文书需要进行核对,没有足够的人手来进行帮忙,也没有足够的书吏来处理相关的事务,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依靠自己的培养,做一些最基础的文字和数字的传授,让一些基础性的简单事务工作,能够由各级的兵士承担起来……

    因此,除了临时性制作出一批木牌用来应急之外,军队中的第一批的队率以上的基层军士,就被集中起来,每一天的下午晚脯之前进行学习。

    算是斐潜在汉朝举办的最简陋的军校的雏形。

    教员就只有两个,马越和贾衢。

    马越还年轻了些,对于这一项事情还没有领悟出什么道道出来,倒是很爽快的开始担任了基础教员的工作,开始传授最简单的东西,比如像是一到十的数字,又比如是粮、牛、马、羊等等常见的文字……

    马越的讲解,咳咳,基本上没有什么讲解,就是将他要讲的数字或是文字,写到一张白布之上,然后挂起来,告诉大家怎么读,再说一下是什么意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置于参加学习的这些人,在地上用树枝描绘的时候,笔画是从左往右写的,还是从下往上写的,一个“牛”字可以画出花来还是不带花,马越基本上不管……

    至于贾衢任务就比较复杂一些了,是在前者的基础上,要教一些最最基本加减法和文字上运用,所以麻烦不可避免的就来了……

    贾衢问道:“一加一是几?”

    几个不多的掌握了一至十的兵士长们回答道:“二。”

    贾衢点点头表示满意:“很好,那么一加二是几?”

    兵士长们也回答的很快:“三。”

    贾衢继续说道:“很不错,那么二加一呢?”

    兵士长们回答:“四。”

    “……”贾衢的脸顿时就黑了,拉下来了。

    兵士长们个个都是人精,立刻就知道自己回答错了,立刻补救:“要不然,等于五?”再看看贾衢的脸色没有改善,有七嘴八舌的改口——

    “是二!”

    “五,不,是六!”

    ……

    这些还是比较聪明的,至少是先学会了一至十的数字的人啊!还有很多甚至到现在三四天了,连十个数字都没学会。

    因此贾衢实在是不能忍,跑到了斐潜这边来诉苦。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在初次接触算术的人,都需要一个从具体事物抽象到符号的一个过程,一个一个的实物相加,对于这些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看不见这些实物了,仅仅是凭借脑袋中的想象,很少有人可以直接的形成抽象的答案。

    “让他们做算筹吧,”斐潜考虑再三,然后对贾衢说道,“梁道你去跟他们说该做什么样子的,让他们自己去找,树枝也好,茅草也罢,来充当他们自己的算筹,有了算筹在手里,多少也会慢慢的熟练起来的……一步步来吧……”

    也只能是一步步来。

    贾衢也是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情也是只能是这样进行处理了,拱了拱手之后便告辞了。

    斐潜看着贾衢离开,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贾衢和马越都是年轻人,而且又是在目前这种人手严重不足之下,才勉强答应教授这些大头兵士的……

    而且还都并不是非常的乐意。

    在这个汉代,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甚至比后世好的多得多!

    贾衢真的就是因为一个“二加一”的问题得不到正确答案而来抱怨的?后世职场之内,找领导诉苦就是为了抱怨而抱怨的?

    呵呵。

    知识就是金钱啊!

    让这些士族们,或是称之为知识方面的既得利益者,自动放弃手中的这些利益,成就千万人?

    难啊。

    整个大汉,只有士族,或者是在士族某些人身边的,才有这个机会懂得文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

    这对于斐潜来说,也不亚于是一个从未接触算术的人去做一道“二加一”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