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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力就好比是地产,决定权力大小的并不是所占据的面积多少,而是具体位置在哪里,平阳城如今慢慢的开始变得绯红,似乎也是在预兆着什么。

    烧砖的工艺在秦朝就达到了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所谓“秦砖汉瓦”亦如是。

    但是真的很少人用红砖,因为在汉代人的观念里面,红砖其实是……

    废品。

    青砖,或者说秦砖,为何是青色的呢?

    因为上好之,故而是青色的,如果能烧出黑色的来,估计秦朝的人更喜欢。

    烧红砖和烧青砖的工艺在前期完全一样,只是在后期青砖需要用水缓淋,然后降低砖窑的温度,使砖块当中的高价的氧化铁还原成为低价的氧化铁,导致颜色变为青色。

    当然在这个复杂的工艺过程当中,若是淋水出现失误,又或是还原不完全,就会出现红砖。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这个都不算什么事,修一个平阳城墙又不打算流传千古,青砖和红砖略有差异又有何妨?

    红砖省人工啊,烧砖的工匠可以不用时刻照看,不用随时水淋控制,直接烧窑,到时间通开风冷,管都不用管,冷却完毕之后便运输,如此效率一下就起来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废品次品的问题,简单,省事,在降低烧窑的工匠人身风险的同时,又可以大规模的出产,何乐而不为之?

    而且也算是斐潜的一个小小的恶趣味。

    祖国江山一片红啊……

    其实红砖青砖有差别么?

    红砖更没有技术含量……

    红砖还可以掺杂一些杂物,并不需要完全都是粘土,所以制造条件一下子就放宽了许多……

    但是好笑的是烧砖的工匠居然起初的时候还不肯烧红砖,公然抗令不尊!

    说是会砸了自家的招牌,会让人笑话是不懂规矩的,是没出师的,是手艺不好的,因此宁愿掉脑袋也不肯毁招牌!

    后来折中了一下,平阳城这里用量大的,烧红砖,然后桃山之上学宫之处,用量较少的烧青砖,以此证明这些工匠是真正懂行的砖家,这才算皆大欢喜。

    结果据说这些砖家都在紧紧盯着烧青砖的窑洞,憋着劲要烧出几窑的好青砖出来,以此正名,至于普通烧红砖的窑洞,都丢给了他们的学徒……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无所谓,好的砖拿去砌城墙,差一些的也不浪费,拿来在平阳城中盖砖房,物尽其用……

    就像是河东这一带被崔厚借了大量的物资的乡土豪强们一样,还是要物尽其用的嘛……

    现在斐潜控制的区域之内,已经全面实行了军管,平阳、北屈就不说了,永安其实也被白波玩废了,也跟个白纸差不多,唯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蒲子县城,然而一县之地,又处于边缘地区,物资本身就较为贫乏,因此全面控制物资供应,实现军队配给发放制度,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略有些怨言,但是很快这些人就变成了军管制度的坚决拥护者。

    长安恶性通货膨胀,然后便是大规模的铸造夹钱,而这劣币驱逐良币波及的幅度极其迅猛,似乎背后还有人不仅没有控制,还故意的在不断推动一样……

    不过这个事情么,对于斐潜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之前让黄旭、黄贤良带着一批基层军官粗浅的学习了些文字和数字,现在派上了用场,基本上全部的物资都控制在斐潜的军营之中,那些得到消息企图来沾点便宜的人,来到平阳才发现,不仅仅是平阳,就连永安、蒲子、北屈都进入了军队管制,交易进入了以物易物的阶段。

    包括五铢钱在内的所有铜钱,全部不流通了。

    劣币驱逐良币,建立的基础就是信息不对等。借着接受劣币的那一方不清楚劣币的价值,才有办法进行成功的交易,一旦对方得知了劣币实际的价值是几何,还会有人愿意接受么?

    就像后世的假币,只有当那些被骗的人认为是真的,才会接受,否则一个普通的百姓,谁会愿意手里收到假币?

    只不过,以物易物,对于商贸影响是最为严重,但是当下却暂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至少要等到秋收之后,粮草价格较为稳定的之后再来做一些调整,现在还不是时候。

    杜远蹬蹬的走了过来,就像是屁股后面着火了一般,坐到了堂内,才呼出了一口长气:“主公啊,这些河东的和河内的人老待在这里,成天愁眉苦脸的在府衙前聚成一堆,也不算个事情啊……”每次来一趟,那些人的眼神就像是可怜兮兮的小狗,充满祈望的直盯盯的看,让杜远这个如今的后勤大主管的小心脏多少有些遭不住。

    “哈哈哈,不急不急……”斐潜笑道,“文正莫要被这些人的外表骗了……这些人啊,只是心疼钱财而已,距离真正家破还远着呢……”

    汉代到了灵帝时期,这些乡土士族就已经是修建了大量的坞堡,储藏了他们吃都吃不完的粮草和大量的钱财,现在只不过见到家中存储粮草被斐潜用手段搜刮了一批,家族当中的大部分钱财又眼见成为了废铜一堆,这酸爽……

    这心痛的滋味啊……

    但是距离他们连饭都吃不上,或是因为这次的通货膨胀导致家破,那还不至于,以现在的情况,他们还承受得起。

    只不过接下来连续几年的天灾不断,不是旱就是涝,再加上以为战乱引发的瘟疫,才将这些士族乡豪的经济庄园最终彻底的摧毁。

    “文正你说,我这边已经晾了他们那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有人起来挑个头,找我们些麻烦啊?”

    杜远也不客气扭捏,端起旁边的水罐,自己动手倒了碗水,咕嘟咕嘟喝完了才说道:“这一路上惨绝人寰的,胆子都吓破了,谁敢擅动?”官道那边设立的几个刑场,连他自己都害怕得不敢去看,现在基本上全河东人都知道斐潜的手腕凶残狠毒,整治得就连胡人都胆战心惊服服帖帖,谁敢轻易出来在这个魔头脑袋上动土?

    “这个……”斐潜有些挠头,原本还想说若是有人敢跳出来,便抓几个小的搞一搞,顺便再捞一点,现在看起来似乎搞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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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人总归是不能逼急了,不管如何都是要给一点希望,如果连希望都没有,难免会发生一些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出来。

    只不过有时候,某些人总是看见了杆子总想着往上蹭一下,看看能不能往上爬一爬,有点阳光就像灿烂一把……

    平阳县城府衙的大厅,人多得就连桌案都摆放不下,只能摆席子,而且连一人一张都做不到,挤不下,勉勉强强两人一席,坐得满满的。

    一名老者颤颤巍巍的站着,声音悲怆,老泪纵横:“……老朽苟活六十有七,经未曾遇此惨事!先祖不辞辛苦,维桑与梓,躬耕稼穑,桑妇宵兴,农夫宿野,勤勤恳恳,岁暮奚冀,以储儋石……如今……如今,祸兮突临,恶钱横行,物价盈沸,民不聊生……吾等家业,毁于旦夕,痛哉!痛哉!呜呼!老朽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先祖焉!”

    言毕,双手掩面,竟发悲声。

    老者的发言,让厅堂之内的一帮众人顿时心有切切,一时间附言有之,叹息有之,悲哭有之,顿时间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乱成一团。

    杜远看了看斐潜,这个情况他也始料未及,而且领头的又是一个老者,就连劝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顿时有些没了主意。

    斐潜满面严肃的缓缓站了起来,忽然举起袖子遮住了脸,哽咽的说道:“各位乡老所言……潜亦感同身受,悲痛莫名,不能自己,容吾暂辟……文正……”

    “臣在。”杜远弓身答应一声。

    斐潜一面用袖子遮着脸,发着悲声,一面快速的往后堂走去,说道:“……多备茶水,切莫慢待……”然后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转到后堂去了。

    脸上还有几颗眼泪的老者顿时凌乱了,张嘴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伸着一只手颤颤巍巍,似乎是想挽留斐潜一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继续站着好,还是坐下来好。

    杜远一个机灵,连忙高声叫了侍者进来,吩咐要给厅堂之内的人备好茶水,然后也拱了拱手,以安抚斐潜的理由,也跟着进入后堂,却看见斐潜正背着手,优哉游哉的在后院渡着方步,哪里有什么一丝一毫的悲伤?

    杜远走到了斐潜身边拱了拱手。

    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像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们着急,所以也不必跟着他们的步调,被他们牵着走……你派个人盯着就可以了,什么时候他们都不说话了,什么时候你再进去……若是还有人哭闹,你便出来……”

    杜远没有经验,但是斐潜有啊。

    这种事情,斐潜在后世经历得多了,大爷大妈级别的往往都是主力军,碰又碰不得,说也说不得,若是跟着这些大爷大妈的节奏,那简直是会扯到九霄云外去,就算是神仙也不一定能拉得回来。

    所以只能是冷处理,大家都冷静一些,分清楚了主次,知道了不哭不闹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时候,才能够坐下来谈。

    不过像那种反复哭闹耍脾气的,还是没有,毕竟这些人都是家族当中能说得上话的,多少也懂得一些是非,见一手的感情牌变成了废牌,也都收敛了许多,不久之后便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都在厅堂之内静静的等待着……

    斐潜慢慢的走了进来,坐到厅堂正中,左右扫视了一下,缓缓的说道:“悲切之心,人皆有之,然满怀激荡,可满廪仓?可除钱恶?可免灾祸?”

    众人啜啜无言。

    斐潜又等了一会儿,看众人皆没有出言,便示意那一名领头哭诉的老者,说道:“老丈,敢问郡望何处?”

    “老朽闻喜孙氏。”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连问几人,然后说道:“可有平阳人氏?”

    有才怪了……

    众人默然以对。

    斐潜微微的一笑,说道:“各位具为河东人士,又非平阳治下,何来寻吾,当寻河东王公才是!”言毕就做势要送客。

    顿时引起一阵骚乱,有一人情急之下竟出声说道:“王使君闭门称病,如何见得!”

    因为见不到王邑,所以就来找我了是吧?

    斐潜笑笑,不说话。

    堂下众人其实心情都跟啃了一坨屎差不多,明明知道当下这个局面,多半有斐潜的一大部分的因素,然而就是毫无办法,就连河东最大的家族都铩羽而归,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能干啥?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为首的孙氏老者长揖道:“如今吾等皆走投无路矣,恳请中郎指引一二!”

    斐潜慢悠悠的一条一条的说,还一边扒拉着手指头:“非吾治下,亦非吾民,此乃其一;买卖之始,皆为情愿,此乃其二;恶钱横行,亦非吾铸,此乃其三;此外,莫非汝等以为以吾一人之力,便可绝此恶钱,平抑物价?”

    斐潜说的很实际,也很理所当然。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谁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谁就能领先,谁就占便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的沮丧,斐潜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就连反驳都找不到什么借口,如果不是雍州突然冒出了恶钱的这一摊子事情,这些人大多数都还兴高采烈的等着数钱呢……

    现在虽然隐隐知道斐潜可能是借着这个恶钱之机狠狠捞了一笔,但是证据呢?难道在一个月前就能得知董卓要铸造恶钱了?

    有什么证据,又有谁会相信?

    孙氏老者颤抖着走了出来,叩拜而道:“如中郎愿伸援手,今后中郎但有所命,闻喜孙氏皆绝不推辞!”

    众人恍然,连忙一同下拜,皆称如是。

    斐潜连忙上前扶起孙氏老者,并示意众人一并起身,然后沉吟良久说了一句:“风物应放眼,京兆恶钱传至此地,约时近月,不知至冀豫,又需多少时日?”

    这就是眼光的问题了,堂内的这些人一辈子基本上都是在自己庄园内度过,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恶钱影响,说不定有的人还不一定出远门东奔西走的找王邑,找斐潜了,更不用说把眼光放到全国范围了。

    而且若真的有那种眼光,现在人也不会在这里,说不定已经在去往冀豫的路途上了……

    斐潜也不管他们这些人听明白了没有,笑眯眯的说道:“平阳百业待兴,急需各类物资,各位若有盈余之物,不妨来此相互各取所需……文正,好好招待各位乡老,吾尚有公务,就不奉陪了……”

    这种好事,当然是大家一起参与才会比较有意思吧……

    况且这些人的尿性,绝对不会满足于止损,定然会千方百计的夺取其他尚未受到恶钱影响的区域的利益……

    在正餐开始之前,先来碗头汤吧!



    “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

    这些东西都懂,但是现在甄和却有些看不透。

    要怎样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定性呢?

    甄和一时间觉得似乎很复杂……

    面前的这个人,也才二十出头,若是设身处地的让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来接手这样的一个摊子,嗯,因该,大概,或许也能做得差不多吧……

    但是在处理政事上面,或许多有手段。

    智慧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不是靠年龄积攒,就一定能够积攒下来的,但是处事原则却往往需要年龄的积淀。

    现在甄和已经是四十岁开外的的人了,争强好胜的心已经淡薄了许多,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就像年龄一样,已是不惑。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像年轻时感叹天地不公,感叹生不逢时,很多事情他的视角越放越开,看得越来越远,但是着手做的时候,却永远只从身边做起,从细处做起。

    因此虽然自己之前看过了,也旁敲侧击的找了其他的一些人,但是还是想知道斐潜自己是如何处理和看待的,于是,就带着木牌来找斐潜了。

    甄和,或者说是贾诩看着斐潜说道:“盘庚既迁,奠厥攸居,懋建大命,然众贪好贷,京兆震动。此计原为中郎所出,不知可有良策?”贾诩根本没有提关于恶钱的事情,只是就这个木牌说事,因为他也是知道,恶钱就斐潜一个人这么点地方是搞不来的,不过像斐潜这样全部以物易物,虽然避免了恶钱的损害,但是同样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斐潜摸索着木牌,这个木牌就像是一个里程碑,或许从献上了这一个木牌开始,他自己就从一只愤怒的羊变成了一只贪婪的狼……

    斐潜笑笑,将木牌轻轻的放下,说道:“子羽既来,当自有观。今吾亦束手无策也。唯有无总货宝,生生自庸。式敷民德,永屑一心尔。”斐潜现在还不知掉面前坐着的就是贾诩,不过毕竟现在身份地位,和在雒阳之时完全是两回事了,况且贾诩表面上只是说自己是一个相国曹掾而已,在官职上比斐潜低了一些……

    所以斐潜根本不太想详细讲,因此也就用套话带过。

    其实就算斐潜想回答,也不怎么好回答。

    甄和所说的盘庚所迁,表面上似乎说的是董卓迁都,但是实际上斐潜现在也并不是在上郡的治所之内,也是属于“迁”的范围,因此这要让斐潜怎么说?

    况且若是真的说出一些办法来,不久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在最先献出这个木牌的时候已经有了预案?

    如果有办法为何不早说?

    存心是站着看热闹是么?

    呵呵……

    斐潜看着这个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略有些显得瘦削,细长的眉眼,眯起来就像是一条线,让人根本看不清出眼珠子,就更谈不上观察到其的眼神了。

    皮肤略黑,但是也并不像是天天在太阳下面暴晒而形成的,多半只是天生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显,但是并没有看到手掌和指缝间有什么练习兵器所形成的老茧,因此多半是文职没有问题。

    言谈从之前寒暄的时候,表现的颇为得体,话不多不少,却一句是一句,就像是每一句话都在胸腹之间盘旋已久才说出了的一样。

    但是这样一个沉稳的文职掾吏,现在不正是应该在长安救火,挽救各种焦头烂额的状况,怎么有时间悠哉闲哉的跑到这里来?

    甄和……

    嗯,未曾听过过董卓手下有一个姓甄的,然而似乎有一个姓贾的……

    该不会是那个贾诩吧?

    这个,斐潜默默的看了看甄和,心目当中就像是拉响了警报一样,顿时提到了最高的警戒水平。

    “不知子羽祖籍何处?”斐潜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贾诩拱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祖籍冀州。”

    冀州,你就都逗我吧,虽然冀州是有个甄姓大族,但是腔调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知道啥是贼鬼流滑、啥是责楞麻扒,而肉筋贼、馋国狼又是啥坷垃意思?

    “嘿嘿……”斐潜轻轻笑了两声,心中多半已经确认了,但是也并不说破。

    只不过既然认出了,若是贾诩回去歪歪嘴,嗯,这样一来也就不能随意用套话来糊弄了,至少要表示出自己的诚意,对付聪明人就要用聪明人所习惯的模式和办法……

    “子羽,朝廷之中惊艳贤才十倍于吾,实不敢大放厥词以误公廷。相国、长史不嫌吾年资蔽薄,有海纳之怀,采百家之言,吾不胜惶恐,然言辞拙笨,未免词不达意,若子羽不嫌孟浪,不妨随吾同行一观可好?”斐潜起身相邀。

    贾诩也起身,拱手说道:“如此烦扰中郎了!”

    聪明人,往往都对别人的话保持一个怀疑的态度,就算是听了,多半也会斟酌再三,绝对不会什么轻言相信,在大多数的事情面前,他们都习惯自己去看,去听,去判断。

    斐潜这样做一方面也是表示自己坦坦荡荡,绝无藏私,从而在根本上去除所有可能会产生怀疑的温床;另外一个方面,也是表示自己和贾诩是站在同一方的,所以不存在对立,万事都好说……

    但是更重要的是,斐潜相信,现在自己在平阳推行的这一套方法,就算是贾诩全盘拿走,在长安也是施展不开的,政策这个东西,永远都有时效性和地域性,不是一一二二写明了,就可以丝毫没有偏差的。

    同样的一个法规和政令,在平阳可以畅通无阻的实行,而在长安,呵呵……

    斐潜带着贾诩出了平阳县衙,沿着中央大街往城东走去。

    平阳城在经过了一个多月不停的整理和翻修,已经是初步有了一些模样。

    大街之上残破的砖石被更换了,虽然并不是绝对的平整,但是相对于城外的土路,好了不只十倍。街道两旁最先被清理和修建出来,搭建出一些房屋出来,现在逐渐的有了一些人入住。

    贾诩忽然指着一旁的密编的竹栏,问道:“此物何用?为何城中常见?”



    斐潜随着贾诩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立在道路两侧,一人半的高度,固定在木桩之上,遮挡住那些没有完成修整和整理的残骸的竹篾……

    “此为隔离之栏,遮蔽之用尔。”斐潜解释道。

    这个东西如果实在后世,多半都是单面蓝色的薄铁皮所制,通常还会在上面粘贴一些标语和口号,围绕在建筑工地的周围。

    当然,除了有遮蔽和划定区域范围的作用之外,但是实际上,它是出于心理学的一个暗示,破窗效应。

    建筑工地不管怎样都是乱糟糟的,砖石木料等等一应俱全,再怎么摆放整齐,看起来都像是杂乱无比,现在将其遮挡起来,不仅隐藏这种杂乱的场面,而且让在大街上的行走的人,都会因此有一种整洁感。

    否则信不信,某些人走着走着,三急一来,看到那边是残墙败瓦,就会提着外衣转到角落里面来一泡?

    然后环境越差,在众人的心中就越发的没有秩序感,也即容易丧失了对于规矩的尊重,从而导致越来越倾向于成为以一个秩序的破坏者……

    而现在,斐潜却最需要形成各种秩序的观念,从小到大,从军队到百姓,所以,这些细节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贾诩当然不可能明白什么效应,但是在他感觉当中似乎这样一来,就看不大出是在修整当中的城市了,而且应该……似乎……还有点什么其他作用?

    贾诩眯缝起了细长的双眼。

    又走了一段路,从街角出拐出了一行十人,年龄都较大了一些,身着札甲,手按兵刃,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着街边走来,见到了斐潜一行之后,便稍微停顿了一下,行了一礼,然后又继续沿着街道前行而去。

    这个是贾诩来到之后便注意到的,然而并没有人可以解答,现在见到了便连忙问斐潜。

    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今书吏不足,故而军管。”

    贾诩追问道:“何为军管?”

    “以军中兵士管制百姓,便为军管。”斐潜笑呵呵的解释道。我会说城管么?我会告诉你实际的意义么?这也就是斐潜大大方方拉着贾诩一起看的原因——因为这些东西,就算是看了也未必能懂……

    “咳咳,中郎可否稍稍解释一二?”贾诩却敏锐的抓住了问题的重点,继续追问道。

    斐潜一边缓缓的前行,一边说道:“乱初定,唯有以典护德。故窃者削指,劫者断臂,伤人者斩手,杀人者枭首,仅此尔。”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砍了不少,但是效果基本上来说立竿见影。

    没有诉讼,就少了什么官司文书,作为老兵,基本上进行简单的判断也甚少出现什么问题,现场抓到,现场取证,现场行刑,虽然可能导致一些偶尔冲动,又或是生活所迫的人丧失了重新改正的机会,但是考虑到现在这个阶段,也是最快速度的建立人类群居的社会秩序的手段之一。

    而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军队管制物资发放。

    斐潜带着贾诩来到了城东的校场之处,现在因为大部分的兵士都拉到了平阳西北进行训练,这里只是剩下了轮换进行学习的士官和一些表现不错准许了假期的兵卒。

    因此这里借着空旷的营地,囤放了粮草等物资。斐潜自己预估,军管可能会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杜远正带着几个小吏在忙碌,看见斐潜来了便上前行礼,一转眼看到旁边的贾诩,也行了一礼,说道:“子羽兄,驿站安排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个城池,县衙,驿站,粮仓,校场,这就是最基础的设施了,有了这些,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慢慢建设。杜远在城门处遇到了贾诩,也就顺便将其安排到了驿站,现在自然也顺便询问一下情况。

    “文正来的正好,子羽欲知军管物资如何配给,烦扰汝解说一二”斐潜将贾诩这个热乎乎的山芋扔给了杜远。

    反正贾诩知道了也学不来。

    这个东西,往往是最开始的时候才有效果。

    现在若是让西凉兵走到长安街头去开始军队管制,百分百不用想,肯定是大乱!

    平阳县城的物资都在一起,大部分的民众和士兵都没有个人的私存,大家都是穷光蛋,吃完喝完啥也没有惦记的,就算是想抢劫也都很难的找到什么合适的对象。

    而长安呢?

    虽然是王莽之乱受过重创,但是这么多年,也慢慢恢复了一些,不说多,城中的中产阶级还有各种商铺……

    呵呵,若是真的采用了军管,一旦控制不好,或是遭遇到在雒阳一样的有心人煽动……

    果不其然,贾诩过了一会儿,便有些寡然的走了过来,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斐潜面带微笑。

    如果严格来讲的话,现在在平阳地区施行的就是寡头政体加军队管制再加计划经济的复合政体,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贾诩再聪明,也没有办法照猫画虎的复制长安去使用。

    而且斐潜考虑到若是再往后,度过了这一段紧缩期之后,市面上的物品慢慢丰富起来的话,还可以再加入票据交易系统,然后再过渡到金银货币政策……

    这要感谢2Kgames……

    这些是斐潜陪伴着从四代到六代残留在脑海当中的印象,当然这些东西,也是超越了千年的知识和经验的总结。

    显然贾诩现在无法消化,看是看了非常的多,但是却没有办法用……

    斐潜拱拱手道:“子羽,非吾不言也,实则两地差异甚大,吾亦无策。”

    贾诩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夜间,贾诩居住在驿站之内,几番提笔,却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落笔,似乎有很多的东西,但是却不好形容,索性将笔墨放下,走到了窗前,望着似乎任何时刻都在建设蓬勃兴起的平阳,忽然觉得这里似乎比长安都更加的有一种生机和活力。

    这种生机和活力,甚至是他长久以来在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的,真是可惜自己还需要回去,贾诩摇了摇头,眯了眯眼,否则这么好玩的地方应该多看看才是……

    这个天下,还是要有趣的事情多一些才比较好玩啊……



    贾诩突然离开了,就像他突然的来,只留下一封书信。

    当然在结尾的时候也并没有写上真实的姓名,只是写了四个字“知名不具”,呵呵……

    不过在书信除了表达了一些感谢款待之类的客套话之外,倒是提及了一点,建议让斐潜早日将北屈以东的定阳、高奴、雕阴三县取下。

    取上郡的路途确实走这一条也是正确的,毕竟上郡那边有一条秦直道,虽然说多年未有修缮,但是至少要比新开一条道路来简便的多。

    秦直道,从咸阳直通阴山旧长城脚下。当年抵御少数民族南下的时候,秦朝的军队基本上就是当天发次日达……

    只不过现在略早了一些。

    斐潜一边骑着马往营地那边走,一面将书信递给了身旁的贾衢和杜远传阅。

    令狐邵为了学宫早日建设完毕,已经是走马上任了,虽然还是年轻了一些,在经学上面尚拿不出什么可以称道的见解,任博士可能会有一些人不服,但是当一个劝学从曹应该问题不大,因此现在基本上是天天拿着一卷书在桃山,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知道是读书还是监工,或者两者皆有。

    贾衢看完了书信,将信递给了杜远,说道:“北面高奴,南面雕阴,加上定阳,则成鼎立之势,若能取下,也就算是在上郡立足稳定了……”

    杜远也说道:“不过最早也要等秋收之后才能用兵,现在粮草确实比较的紧缺。”

    斐潜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若是战略性眼光来看,自己应该算得上是比较超前的一拨人,所以对于贾诩的留书才没有多少的感觉,但是若是毫无方向的不知道要往哪里走的人,这类型的书信可能就是不亚于灵丹妙药了。

    同时,自己在战术的层面,应该还是比较薄弱一些的,那么是不是应该找些人……

    贾衢说道:“不过如今俘获鲜卑众多,积怨难免深沉,若是我等攻伐上郡,鲜卑倒是不得不防。”

    斐潜现在采用的策略其实就是联合匈奴、东羌,对抗北方的鲜卑……

    斐潜说道:“如今暂时不用太过于担心,鲜卑王檀石槐暴毙,步度根屯于云中、雁门,而轲比能则是集中在代郡、上谷,两者交恶,正是可乘之机。”

    只要不进攻步度根的根据地云中和雁门两郡,那么就和其并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调和的冲突,上郡、西河附近这个方向只是一些零散的鲜卑部落,本身就不属于步度根下辖,因此就算是步度根接收到了一些请求,多半也不会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里。

    带着贫农斗地主么……

    秋收之后,进入了冬季,才真正需要加强防备少数民族南下,因为那个时间,这些少数民族急需南下获取一些物资以度过漫漫寒冬。

    “需待天时啊……”忽然之间,斐潜指着营地当中那一群羊说道,“看看那只羊,那只小羊……”

    “咦!”贾衢和杜远也都惊奇的对望了一眼。

    ××××××××××××

    而在千里之外,曹操也将手里的一封简短的情报递给了身边的卫觊。

    卫觊现在却是穿了一身的黑衣,见状便是默然的接过了小小的这一张绢布,展开一看,写着“已拒”两字。

    卫觊将绢布纸条交还,说道:“不出所料。刘公帝室之胃,卓然守道,忠厚义节,岂会应此大逆之事。”

    曹操点点点头,继而默然。

    今年,曹操屡遭挫折,年初兴高采烈的散尽家财募兵,告别妻子,然而到了酸枣之后才发现诸君根本不想着进军,纠缠夺权不休,最后导致他和鲍信孤军而进,被大败而归。

    曹洪死命掩护得脱之后,重新收拾情怀,南下扬州,再次进行招募,结果好不容易再次搜罗了近万的兵卒,原想着再次到酸枣继续讨伐董卓,却没有想到在龙亢的一场营啸,竟然如浅雪遇艳阳,一万的兵卒散得只剩下不足两千……

    实无颜就这样灰溜溜回去的曹操,无奈之下,只能是北上河内投奔了袁绍。

    袁绍对于曹操,倒也算是照顾有加,送了一千的人马给曹操,然后也派发兵粮,并没有因为曹操在雒阳当时没给袁绍什么好脸色,而给予刁难什么的。

    不过对于曹操来说,似乎,这个曾经的英气奋发的袁本初,像是变了个人。

    生长脂腴,不知稼穑,这个算是王公之辈的通病,到也没有什么,但是却在汉室未倒之时,意图行南阳助刘秀之事!

    此与大逆何异?!

    曹操想起上一次参加袁绍举办的宴会,一帮众人据案而饮。席间袁绍频频举一枚玉印而示,其意明显到了几乎不想掩饰的地步……

    汉代官制,依品秩之不同,佩不同之印绶。印分金印、银印、铜印之等;印上有纽,纽作龟纽、鼻纽之别;绶有绿绶、紫绶、青绶、黄绶、黑绶之差;但是唯独没有玉印!

    何人才能用玉印!

    唯有天子尔!

    在场众人,均衣冠华贵,相貌堂堂,然竟无一人做声。

    汉室衰颓,人怀异心,何人可不失忠节?

    包括曹操他自己。

    寄人篱下,仰仗他人呼吸,这种滋味十分难受,有言却不敢明讲,有怒却不能作色。

    “伯觎,若吾等欲寻一安身之所,何处为佳?”曹操负手望天,说道。

    卫觊是败于斐潜之后,便一路向东,原想着投奔袁绍,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声,好歹也能混上说话的分量,但是很遗憾,现实永远都是残酷的。

    袁绍士广民强,光是已经表示了倾向,又或是已经投在了袁本初手下,就有冀州的田丰、审配、沮授;然后豫州的郭图、逢纪、许攸;这两大谋士集团根据地域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相互之间多有别苗头的倾向……

    但是相互别苗头,不代表卫觊就有机会乘虚而入,左右逢源,这些已经在袁绍身边站稳脚跟的人,虽然不断的在争抢更大的权力,但是对于那些企图加到其中的人,却有着高度的防备心理。

    卫觊到了两天,除了远远的见过一次袁绍的面之后,便再无建树,连人都见不着了……

    无奈之下,便只能另寻他图,此时,缺乏谋士的曹操就出现了,而原本曹操和卫氏本身关系都一贯是不错,因此,卫觊便转头投入了曹操的怀抱。

    卫觊虽然在内心当中十分想要让曹操现在就掉头西进,灭了那个切肤之痛的斐潜,但是内心当中也是明白,就现在的曹操的实力,还不能与斐潜相抗衡,只能是暂且将仇恨埋藏在心中,说道:“明公,兖州如何?”

    兖州是曹操的老家,并且曹操之前也在兖州担任过济南国相,颇为贤名,因此,如果曹操真的能够到兖州的话,比较容易在那个地方获得乡绅的支持。

    “兖州啊……”曹操重复了一声,然后微微点了点头,“……需待天时也……”



    初平元年三月戊午,董卓在大朝会之上,突然宣布以私通外敌,滥铸恶钱,败坏社稷,欺君罔上之罪,诛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分别埋葬在长安青城门外与东都门内,后来董卓又担心有人会盗走尸体,便再将这些尸体又转移至了郿县。

    杀袁隗最直接的原因固然有之前就积攒下来的各种旧怨,不过导火索却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报告。

    负责观测天象并预测未来的太史令向董卓汇报,说不久将有朝廷重臣,至少是三公以上的级别的人物将死于非命……

    董卓一想,这位倒霉的大臣总不能是我吧!

    于是,便没有经过任何人,便直接在朝会上当场宣判,立刻执行,然后便算是应验了太史令所说的关于未来的箴言,印证了天象,董卓就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就安全了。

    然而董卓肆无忌惮的诛杀了三公以上的人物,又恰好是曾经提拔过自己的门公,这样公然违反了汉代基本法的行为,触怒了许多的人。

    这个时候长安城内有这样的五个人,凑到了一起。

    何颙,任议郎。

    郑泰,任议郎。

    荀攸,任黄门侍郎。

    种辑,任侍中。

    伍孚,任越骑校尉。

    荀攸的头脑最好用,因此主要还由他进行分析:

    董卓在长安别看权势滔天,其实只是一个假象。其主要死党及部曲,如牛辅布防在长安至雒阳之间,李傕、郭汜也远离长安。所以,荀攸最终的结论就是,只要刺杀董卓,然后派兵据守函谷关等关隘,阻断董卓手下牛辅等人返回长安,同时以朝廷号令山东士族进京,便大事可成!

    其余四人都觉得荀攸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谁去动手行刺呢?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伍孚身上,谁叫他是正儿八百的武官呢?

    越骑校尉原先是盖勋担任,但是董卓不喜盖勋掌兵,故将其免职,然后将其授予了伍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伍孚还算是董卓亲手提拔的,受其亲待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也有机会单独的接触到了董卓……

    但是行刺,失败了。

    行刺当日,伍孚在衣服里藏了一把短刃去拜见董卓。

    董卓也没有怀疑,接见了伍孚。会见完毕之后,董卓还送了送伍孚。

    走在廊中的伍孚突然发难,抽出短刃刺向了董卓!

    但是董卓居然并没有因为肥胖而影响的躲避率,伍孚势在必得的一刀刺空了!

    董卓大为震怒,当场格杀伍孚之后,旋即大肆搜捕。

    何颙、荀攸就因此入狱,种辑见情况不妙便逃亡了,郑泰则是跟着华歆也一同逃出了长安。

    何颙承担了主要的罪责,承认是其主事,然后便在狱中自尽。荀攸则不然,一直大呼冤枉,因为他知道伍孚已死,郑泰、种辑已逃,何颙又担下了罪责,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人证明其与刺杀之事有关,因此董卓虽然知道荀攸与伍孚有来往,但无法完全确定荀攸有参与,于是就这样搁置下来,但是也一直关押在监狱当中。

    遭遇了突然的刺杀之后,董卓对于这些山东士族彻底丧失了信任感,同时,董卓自己也发现似乎记忆力方面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有时候旋记旋忘,这种生理上的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有时候无名火熊熊燃烧……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董卓上下朝必定身穿重甲,并召回了吕布,不管是到哪里,都让其在一旁担任护卫……

    而吕布则是痛并快乐着,快乐是因为他又可以见到那一直以来都牵挂着的小小身影,痛苦是因为这个身影已经被董卓收入了后院。

    不过吕布并不是一个非常善于掩饰自己情感的人,因此一些异样的行为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

    于此几乎是相差不久的时间,远在平原的刘备,也遭遇了刺客……

    原本刘备满怀壮烈的带着关羽和张飞领兵去酸枣,却无人问津,结果还没有等酸枣最后大幕落下,刘备任职的高唐却因为他调走了兵士导致被黄巾所攻陷了。

    失土,罪当斩,曾经有逃亡经历的刘备怎么可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因此便带着兵卒北上投奔了师兄公孙瓒,被表为别部司马。

    然而青州之地,黄巾爆发最为猛烈的地区之一,虽然张家三兄弟已经败,但是仍然残留了大量的黄巾,这些黄巾频频骚扰劫掠县城,也就给刘备积累战功有了基础。

    此时的原先的公孙瓒部属,现任的青州刺史田楷,便和刘备互为犄角,而刘备也累计战功担任了平原令,后领平原国相。

    吸取了上一次的督邮事件之后,刘备这一次就变得十分注重于笼络人心,担任了平原相之后,便大肆宴请宾客和豪杰,对于凡有所需的游侠,也乐善好施,即使不是身为士人的普通百姓,都可与他同席而坐,同簋而食,一时之间,名声鼎沸。

    平原县内,此时也受到了朝廷恶钱的影响,钱币大幅度的贬值,粮价飙升,而乡间豪强则是捂粮惜售,致使普通百姓饿死的不计其数。

    刘备介于如此情况,便下令县中大户必须拿出粮草来进行救济百姓,然而这样的命令却惹怒了豪右刘平。

    刘平便收买了一名游侠对刘备行刺,然而这个游侠却觉得之前有拿过刘备钱财,现在刘备也做的是好事,便找上了刘备,不仅没有行刺,反倒是将事情全盘托出……

    刘备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刺客,回到了厅堂之中,却看到张飞怒不可遏的跳着脚就要带兵去攻打刘平的坞堡。

    “三弟,此事,”刘备拉住了张飞的胳膊,说道,“就此作罢……”

    “大哥!”张飞瞪着眼,根本不能理解。

    刘备摇摇头,没有说话。

    张飞又眨巴着大圆眼看向了关羽。关羽叹息了一声:“无凭无据,恐招非议。”

    “怎么就没有凭据,那人不就是么?”张飞转身又欲走,“待我将那人追回!”

    “三弟!”刘备皱眉,缓缓的说道,“如今你我好不容易有此容身之地,休要鲁莽。你可知道当下平原有多少眼睛盯着,只等待我们稍有举动,立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紧缩坞堡之内,设仓平复粮价之事就化为泡影?你以为就是刘平一人在其后指使?其不过是一蠢物尔!”

    “大哥!”张飞宁愿自己受苦受难,但是却不愿意刘备受一点点的委屈,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刘备,欲言又止。

    刘备拍拍张飞的肩膀,点点头,重复说道:“此事就此作罢。”

    关羽在一旁说道:“今日起,吾便与大哥同宿。”

    张飞眨眨眼,恍然也说道:“我也和大哥同住!”

    刘备大笑,心中感激二个兄弟的爱护之意,便说道:“善!如此便你我兄弟抵足同眠!”

    刘备脸上虽然在笑,心中却不由得深深叹息,难道为了百姓做一点事情就这么的难?就为了不开仓便买凶行刺?

    这些平日之内称兄道弟,酒宴之上推杯换盏,厅堂之内高谈阔论的士族豪右们,就算不把我这个中山靖王之后放在眼中,多少也要顾及一下,怜惜一些同郡县这些百姓黔首啊!

    就为了可以在灾时多占些土地么?

    唉……

    这个天下,还有得救么?



    黄尘漫天,一队人马一路丢盔弃甲,就连旗帜也当成破布一样,嫌弃其碍手碍脚的,扔到了路边,如同火烧屁股一般,似乎是慌不择路的钻进了山谷之内。

    紧紧追在其后的将领哈哈大笑:“那些蠢货!看见没有,那些蠢货自寻死地!”

    那个山谷是只有一个路口,里面虽然宽敞,但是却没有出路。

    将领挥舞着长刀,催促着手下加快速度,他要将这群胆小外加无能的家伙全都一个一个的杀光!

    “老子要让这些毛贼知道,我胡天王不是吃素的!哈哈哈哈……”

    胡天王满面横肉的喊道,脸上的刀疤因为兴奋,红的都有一些发紫,如同一条紫红色的毛虫一般在面颊上蠕动,凶狠可怖。

    上郡,原先的汉人秩序基本上都是被那一次的胡人南下打残了,许多县城被洗劫之后也没有汉人再去恢复秩序。胡人退走之后,一些躲在几角旮旯的汉人百姓慢慢出来,舍不得抛弃原有的家园,便偷偷的回到了残破的县城。

    有一些之前的马贼和土匪之类的人物,见到县城没有了官兵,便大摇大摆的进驻了这些无人值守的地方,宣称自己是天子所派,又或是干脆自起名号,开始堂而皇之的管理起县城来了,当起了一地的土皇帝。

    就像是占据了雕阴的胡天王。

    鬼知道是他这个天王是那个天王,只不过他自己姓胡,然后又觉得天王这个称号威风凛凛,十分的顺耳,便这么叫了。

    当久了土皇帝,似乎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皇帝了,便真的认为这一片土地都是他的了。在得知有一小队的马贼到了雕阴附近打劫,一没有打招呼,二听说居然捞了不好东西之后便勃然大怒,带着“大将军”,嗯,他自己封的,就是一只黑毛大狗,和县城当中的“天兵天将”顿时就将这一小队马贼打败,并且一路追击到了这个山谷,并一头扎了进去。

    斐潜远远地看着这个胡天王钻进了圈套,便说道:“这一次谁来?或者我的人马来?”

    里那古哈哈笑着,抢先说道:“上一次是单于,这一次该轮到白石的儿郎了!”

    於扶罗点点头,也是笑道:“行啊,如果豪帅吃不下了,就说一声哈,我一定帮忙。”

    里那古拍马向前,大声说道:“我们白石儿郎的胃口好着呢!多少都吃得下!就不劳单于费心啦!”说完一个胡哨,便领着手下冲出了埋伏地,直直的杀向了山谷而去。

    在斐潜的民族大团结之下,东羌和匈奴虽然常常看不对眼,但是也暂时合作起来,一同西进。

    斐潜看着里那古的背影,缓缓的和身旁的於扶罗说道:“攻下雕阴之后,我要转向南下一趟了。”

    “什么?!”於扶罗闻言大惊,这才刚刚开始走上上郡的收复之路,怎么又突然变卦要南下了?

    还没有等於扶罗质疑,斐潜就解释道:“长安有了变动……董卓董相国,已卒……”

    历史上董卓是这个时间点死的么?还是更晚一些?或许是这一次的迁移的人员更多,产生的相互之间的矛盾更加的激烈?还是有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

    斐潜不知道,他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也不知道董卓提前退场意味着更好还是更坏……

    “啊?!”於扶罗因为之前有特意到汉朝求援过,因此对于这些职位和人比起里那古来说更加的熟悉,当然也就是知道董卓究竟是何许人也,对于汉朝意味着什么……

    “那么现在是谁当新的相国?”於扶罗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接下来……”

    於扶罗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那么,斐中郎,这个时间回去你是想……”

    “我什么也不想,就只是准备将我的师傅接过来……其他的事,我也不想管……”斐潜看了於扶罗一眼,说道。

    董卓最终还是死在了吕布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在来上郡之前,斐潜已经派遣了黄贤良先期出发前往长安,说实在的,斐潜他还真的有些担心,蔡邕师傅这个老头子万一又那根筋搭错了地方,然后被王允抓住把柄……

    但或许是斐潜派去黄贤良的提醒作用,或许是吕布还记得一些要照顾好蔡邕的话语,这一次蔡邕没有公开表示什么惋惜之意,王允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找蔡邕的麻烦。

    不过就算是如此,斐潜还是觉得早点将蔡邕接出来比较的好。

    桃山之上,学宫已经差不多快要完工了,就让蔡邕这位大神早些就位吧……

    於扶罗说道:“若只是接你师傅,不妨派个将领过去应该就可以了吧?”对于於扶罗来说,简直就是巴不得现在立刻沿着秦朝留下的秦直道,直接马不停蹄的杀到阴山脚下,将那些霸占南王庭的叛徒杀的干干净净,收复王位。

    斐潜也明白於扶罗的想法,便说道:“长安现在情形错综复杂,我不亲自去,总归是放心不下……另外,可以找天子,给你求一封诰令……”

    “天子的诰令?!”於扶罗有些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由得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斐中郎的意思是……”

    “这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意思?难道单于不想有一个正式的封号?”斐潜看了看於扶罗说道。

    於扶罗的单于是自己封的,其实严格讲起来就跟那个在山谷中垂死挣扎的什么“胡天王”是一个德行,只不过於扶罗手底下多少还是有一些兵力,因此才得到了一点承认。

    若是由汉王朝下诰令正式册封,那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头,汉王朝在胡人心目当中的地位仍然是比较高的,更何况这也是於扶罗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这个……嗯,那么斐中郎不知何时动身?”於扶罗立刻转变了口风,就差没说斐中郎你快去快回了。

    斐潜望着远方,也不在意於扶罗快速转变的态度,说道:“应该这几天吧……不过,这里的事情……周边的部落,这个,嗯?”

    於扶罗将胸脯拍得啪啪直响,笑得就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斐中郎你放心,这里还是按照老规矩……”

    斐潜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上刚刚长出了一些胡须,他倒是不担心於扶罗,为了能够得到汉王朝的册封诰令,在一定程度上於扶罗会下意识的维护能给他带来好处的斐潜,这一点,不用怀疑。

    斐潜现在担心的是虽然也有消息说董卓死的当天,李儒就在家中自尽了,但是那个一手打造了西凉军团的人,就那么容易死了么?

    真的死了?



    董卓的死,在历史上很多人认为是好事,大快人心。

    一个残暴的统治者终于下台了,民众欢欣鼓舞,弹冠相庆,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可以安稳的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但是幸福和快乐,永远是最难以追求到的。

    雕阴的所谓胡天王几乎没有什么费劲就覆灭了,留下的只是残破的县城和不满三千人的民户。原本雕阴应该是有一些士族又或是豪右之类的,但是很明显都已经迁走了,原本的宅院的门被撬开,成为了胡天王手下们的住所,吃喝拉撒弄得乌烟瘴气。

    幸好胡天王多少还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也没有对于苟活在雕阴县城里面的平头百姓有太多的欺压,当然,偶发性的抢劫凌辱和强抢民女之类的……

    这并不是只有在汉代雕阴才会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是公开化或是被遮掩掉了而已。

    当斐潜收复了雕阴之后,所谓在以往认知当中,会乌泱乌泱的出现一大批感激涕零的父老乡亲夹道提箪相迎,手里挥舞着小红旗高喊热烈欢迎……

    没有。

    只有麻木。

    只有畏惧。

    只有慌乱地躲避。

    只有藏在门板缝隙后面害怕的眼神。

    斐潜默然,看着一队兵卒去张贴安民告示,并敲着铜锣进行沿街喊话。

    “少郎君,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长安吧……”黄成走了过来,站到了身旁,说道。

    斐潜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若是连你也一并南下,那么这里的部队由谁来统帅?”

    “可是郎君的安危……”黄成有些不放心。

    “我带黄旭去,另外还有马延。”斐潜说道,“两千汉骑,一千胡骑,这样的数量刚好……”三千兵力,又是骑兵,既会让人感觉到不好对付,又不会产生客大欺主的想法,毕竟斐潜南下长安,不是去打仗的,只是去捞人外加捞点好处的。

    黄成最后点点头,心中打定主意等下要抓住黄旭仔仔细细好好交待一遍,不然还是会担心……

    现在斐潜手下统兵直系的便只有黄家一脉,而黄氏当中众人都比较服气,愿意听从调遣的唯有黄成一人。

    然后便是马家父子和徐晃……

    平阳现在是贾衢主管屯田、学宫和政事,杜远主管物资和后勤,同时斐潜还调来了徐晃主管军务和训练;至于原来的永安县城,斐潜在和西河的崔钧书信往来之后,常林便兴高采烈的辞去了那边的小吏,转身到永安接任徐晃原来的永安令。

    崔钧乐见于成,毕竟永安和西河最近,有一个熟悉一些的永安令在其间作为桥梁,也是不错的选择。

    令狐邵接手了原本贾衢的一大部分工作,天天往桃山上跑,人都晒黑了,不过看样子却是甘之若怡。

    马越回到了北屈,担任新招募骑兵的训练,马延则是要准备安排其跟着自己南下。

    蒲子县城的还是陈睿和张烈做搭档,斐潜没有去动,暂时还没有那个的必要。

    自从斐潜将河东这里的乡野豪强的恶钱的矛盾成功引导到了别的州县之后,崔厚就更加的忙碌起来了,几只大商队穿梭不停,最远的甚至据说到了幽州……

    主要是皮甲和枪头、箭头的生意。

    还有部分的矿产。

    吕梁山真是一块宝地,最先被找到的便是石灰岩和粘土,随着往山区内的深入,又找到了煤和铁。

    斐潜忘了吕梁山算不算是后世山西煤田的边缘矿区,但是据现在看来,就算是狠命用,也不一定能够完全挖完,毕竟只是用来烧砖窑和炼铁。

    不过这煤,或许这个冬天可以用来供暖?

    这样也许在冬天牲畜就不至于大规模的受冻,而引发死亡了。

    铁矿算是意外之喜,同时也带来了丰富的收益,冀州和幽州最大的订单就是枪头和箭头,札甲嫌贵,一律不要……

    看起来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战斗不可避免了。

    “我会争取在冬天之内赶回来……这里,正常来说不会有人注意到,现在他们绝大多数都在盯着长安……”斐潜对着黄成说道,“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步度根南下,仅靠西河郡估计是抵挡不住的……”

    这段时间横扫了不少的胡人部落,鲜卑作为主要贡献的苦力的大户,不管怎么说,这么长的时间,多少也是接收到了一些消息才是。

    不过按照正常的推理,步度根应该不会亲自带兵南下,应为他还需要防备着轲比能,但是万事都不是绝对的……

    “……那么要是鲜卑南下,当如何处理?”黄成问道。

    “边打边谈……”斐潜笑道,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城外扎营的两个胡人部落,“打也不要全由我们打,谈当然也不能一下子全谈完……”

    步度根能派多少兵马南下?

    顶多不会超过万人,然而现在单单是於扶罗就已经有接近八千的兵马了,再加上东羌里那古,兵力上完全不落下风。

    而且有“天子诰令”这个胡萝卜吊在於扶罗面前,就算是步度根暗中找於扶罗策反也没那么容易。

    除了斐潜,有谁能够让於扶罗更加的接近南匈奴单于王座?

    只要於扶罗不动,那么里那古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另外,我还准备去荆襄一趟。”斐潜对着黄成说道,“要不要给你带封家书?”

    黄成憨憨笑了一下,点点头,有些高兴,这年头,能活下来给家里人带一封书信,就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因为这一次南下,斐潜全部都是骑兵,因此日行两百里简直就是简单之极,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一日夜行四五百里,只不过那样做会耗费掉马匹的体力罢了。

    此次斐潜除了准备去长安带回蔡邕之外,还想拐到荆襄去,毕竟虽然之前跟随着书信,老丈人黄承彦派来了十几名的工匠,但是还是远远不够,现在竟然有矿,又有需求和订单,自然是要扩大一些规模的……

    除了趁着天灾还没有大规模的爆发之前,再尽可能的多储备一些的想法之外,斐潜主要还是想将“大黄弩”这个大杀器重新搬出来……



    这是一个晴朗的深秋。

    这是一座百年的都城。

    长安城。

    大汉都城。

    原本只是一个别宫,秦朝的兴乐宫,后刘邦重加修饰并改名为长乐宫,将都城从栎阳迁于此。

    萧何修建了太仓和武库。

    汉惠帝修建了长安城墙。

    汉武帝兴建了北宫、桂宫、明光宫、建章宫,开凿昆明池和上林苑。

    韩信在此领取了齐王印绶,也是再此不见天地兵刃而亡。

    卫青在此从一个喂马的役夫,变成了封侯大将军,走上人生的巅峰。

    长安,长安。

    长治久安。

    然而长安并没有能够像其名字一般保持永久的气运,随后便在王莽之时被战火焚烧,许多宫殿矣在那个时候被毁,而现在重建的比较完整的,也仅仅就是长乐、未央宫而已。桂宫和明光宫依然残破。

    斐潜站在长安城池之下,仰头而望。城墙之上还有烈火焚烧后残留下的印记,虽然还是能够看到一些青砖残缺尚未修复,但是但是却丝毫未减少其雄壮巍峨之感。

    一阵微风拂过,拂过了城外的树林的树梢,拂过了斐潜身上的战袍,也拂过了城墙之上各色的旗帜,细细索索的声响,就像是一个百岁的老者,在用他苍老的声线,低沉的喃喃而语。

    似乎是在告诉着斐潜:

    在这里,曾经有一个满怀少年壮志的王朝就这样给自己定位,最高,最大,最宏伟,最壮观,而这种前无古人的开创者胸怀,也成为华夏汉人的主旋律。

    在这里,曾经有来自西域、大秦、交趾、百越、东夷的各种各样的人,就像斐潜现在这样,呆呆的站在城墙面前,仰首而望。

    在这里,曾经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市场,汇聚了天下的财富,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在这个巨大的市场上云集了四海商贾,一言一笑当中操控着成千上万的钱货。

    在这里,曾经有一种文字,叫做“汉字”,曾经有一种语言,叫做“汉语”,曾经有一个民族,叫做“汉族”……

    这里是一个方圆数公里的城池,曾几何时,满盖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曾几何时,一个年轻的帝国把自己的根基扎驻在这片黄土地上,然后,以它为中心,不断向外开拓,释放着一个朝气蓬勃的躯体所蕴藏的力量。

    刘邦把国都定在了长安,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其根本不相信山东人,关中地区地理优越,“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同时又有“资甚美膏腴之地”,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之地,“阴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然而,刘秀却仪仗山东士族起军,虽然是最终收复了汉室土地,然而却被迫定都在了洛阳,从此长安就逐渐的衰败下来了,虽然几经整修,然而却没有了当年的豪迈,就像一个垂垂老者,看得出他年轻时候的健硕的骨架,同时也看到了他如今略显得佝偻的脊梁。

    长安城并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城池,因城墙建于长乐宫和未央宫建成之后,为迁就二宫的位置和城北渭河的流向,把城墙建成了不规则的正方形,缺西北角,西墙南部和南墙西部向外折曲,过去称长安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或称为“斗城“。

    未央宫是皇帝听政和住宿的地方,高大的建筑进了城不久就能看得到。重新整修过后的未央宫殿台观阁栉比鳞次,甚为壮观,高大的宫殿屋檐翘起,在阳光当中展现了力量和雄壮。

    斐潜将大部分的兵士留在了城外,只带了五十名的护卫进城。

    道路很宽,中央朱雀大街甚至可以由十车齐头并进,虽然最中间的黄沙部分不容许踩踏,但是就算是走在两侧,也显得很宽松。

    在道路的两旁,在某些老一些的房屋屋顶之上,还铺设着一些字瓦,写的最多的就是“富”,“安”、“X氏富贵”、“宜富安世”等,这些文字是那样坦然和理直气壮地表达着对富贵、对平安的追求。

    董卓的死似乎最大的好处,就是将郿坞当中的钱粮尽数取了出来,极大程度的缓解了市面之上的紧张氛围……

    斐潜默然而笑,这是何必呢?

    拼了命将财富粮草就像土拨鼠一样藏到洞里,然后又被人一锅端走……

    皇甫嵩据说此次亲手斩下了已经八十开外的董卓之母的头颅,然后又杀了尚不满十四的董卓孙女董白,似乎是为了表示他之前匍匐在董卓脚下颤颤巍巍跪舔只是权宜之计,他和董贼其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呵呵。

    王允如今志高德满,假节,“录尚书事,总朝政”,然后根本不再像未杀董卓之前和蔼可亲,事情大家一起商量,而是乾坤独断,几乎是没有通过任何人就下达了三条政策:

    其一,大肆公开宣布董卓的罪恶,并且对于追随董卓将领一律杀无赦,同时又将心灰意冷的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的悔过书置之不理,认为他们是罪大恶极,完全没有赦免的必要,必须和牛辅一样,接受人民正义的制裁……

    其二,大权独握,王允命令开放潼关,让关东诸侯进京一起共商国是。有人提出反对,王允却说山东的人也是同道中人,不应该做任何的防备……

    第三,扣留了大量董卓的遗留财物。原本吕布建议是将这些财物奖赏给公卿和将校,但是王允以国家国库空虚,并且董卓这些财物又都是原本搜刮民脂民膏而来,不应该私下收授为由,上交给了朝廷……

    斐潜摇摇头,这个事情,他不想管,而且他也管不了,王允身为并州人,却站在了山东士族的位置之上为其等说话,丝毫未能考虑雍、凉、并三州人士的权益,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将来他的悲惨下场。

    现在,斐潜就像趁着李傕和郭汜尚未领兵扣宫之前,先将蔡邕师傅接走……

    当然,这一次斐潜也是带着所谓的祥瑞而来,并以此来给王允的面子上涂点油,同时也让王允不至于将自己视为敌对分子……



    “臣,斐潜,叩见陛下!”

    这一次来长安,斐潜是作为臣子进献祥瑞的名义来的,自然是第一件事便是要来拜见皇帝,而不是先各回各家。

    未央宫大殿之上,刘协坐在皇座之上,神采飞扬,腰杆挺的直直的,小脸似乎都在绽放着一种名字叫做轻松的光芒。

    在宝座之侧的那个宽大的锦墩已经在第一时间内撤下了,刘协甚至亲眼看着那个锦墩被砍成了碎块,然后一把火烧成了黑灰,再用水统统的冲进了沟渠当中……

    似乎这样子,那个一直以来遮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大块的黑影,才叫做真正的、彻底的不复存在了,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这是刘协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这种感受甚至是大过了他登基,坐上皇位的感觉,虽然有很多事情他现在还不是完全能够懂,或者是能够发表什么精辟的见解又或是解决什么真正的矛盾,但是现在,刘协他已经很满意了,觉得未来一定会一天比一天更好。

    “平身。”刘协努力将声线装成沉稳,期望这样能让听起来感觉比较的成熟一些。

    “谢陛下!”斐潜再扣首,然后站起身来。

    刘协看着台阶之下昂然而立的斐潜,比起印象当中,如今的斐潜似乎更黑了一些,下巴之上也长出了一些胡须,倒是更像一个武将多过一个文官了……

    刘协趁着没人注意,微微笑笑,忽然眨了眨眼,神情几乎就跟那一天在崔家庄一样,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只不过,时过境迁,不管是刘协还是斐潜,都变化了许多。

    王允看着斐潜,心情也是极好,说道:“斐中郎,汝言北地有祥瑞进献?”

    上一次王允对于斐潜说是函谷关出现了紫气祥瑞,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内心当中多不以为然,认为多半是斐潜在胡说八道而已。

    但是这一次,嗯,王允觉得斐潜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的嘛……

    至少在第一时间,就高举了拨乱反正的名义,敬献了祥瑞,这样不是说明了之前诛杀董卓的举措是上天肯定了的么?

    否则怎么会有祥瑞?

    斐潜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正是。陛下上应于天,下慰黔首,开贤臣言路,正宗庙纲纪,平海内淆乱,息豪杰愤怒,挽兆人涂炭,解群生危蹙。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后土神祇,眷顾降命,故有祥瑞,假臣之手,献于阶前,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此乃吾皇肇兴盛德,三辅吏士贤明之兆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斐潜咔嚓咔嚓讲的贼顺溜,反正这个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最后山呼万岁话音一落,两旁的群臣也不甘示弱,一起跟着山呼,顿时整个朝堂之上,响彻着“万岁”的声响,似乎一时之间,气氛融洽无比,君臣之间各个喜笑颜开……

    汉代的祥瑞,嗯,极其不靠谱。

    这个几乎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就比如这个山呼万岁,曾经也是祥瑞……

    元封元年春,汉武帝到嵩山太室山祭祀。也不知怎么回事,当时忽然听到有人呼“万岁”,一连呼了三声,还特别响亮,汉武帝便问山上的人谁喊的,然后奇怪的是山上的随行官员都说他们没有喊,但也听见了;然后汉武帝又去问山下的人,也说听到了但也都没有喊。

    于是,这个山呼万岁的事情,便当作“祥瑞”被记载下来了。

    连叫几声万岁都能成为祥瑞之一,这个汉朝还有什么不肯接受的?

    况且斐潜这一次送来的“祥瑞”确实是极其奇特的,货真价实的祥瑞——一只长了四角的羊……

    就是那一天和贾衢等人在羊群当中忽然发现的。

    还好斐潜知道这只羊的价值,所以特地让人好好的照顾,一直到了今天,敬献到了长安未央宫的阶下。

    当这个身上的毛被洗得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四角羊披着红绸锦缎,被侍者牵着上了堂内的时候,众人都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气。

    若真的从物种的角度来说,无论是在汉代还是在后代,四角羊都是比较稀有的变异品种了。

    顿时堂内某些官员已经开始在说什么脚踏祥云,呼吸之间隐见紫气之类的话语了,一时之间嘈嘈切切就像是进了闹市一般。

    因为从被斐潜发现的那一天起,这一只四角羊就是由专人饲养了,因此四角羊根本就不怕人,也根本不怕人声,稳稳当当的站着,嘴里还反刍着刚刚吃了不久的草料,如此的状态似乎是更加证明了眼前的这个祥瑞,还真的想那么一回事……

    王允见到了这一只四角羊,心中就已经大定,就连看向斐潜的眼神都和看那只四角羊一般的温和了,转过了身,面对刘协,朗声说道:“汉遭董贼,寇乱大统,吊民倒悬,倒行逆众,海内愤恨……”

    王允慷慨激昂了至少了有一刻钟之久,从天讲到地,从西扯到东,唾沫横飞,比手划脚,听得斐潜在心感敬佩之余也是头昏脑涨……

    不过最后王允的话语倒是给斐潜的这一只四角羊盖棺定论,还顺便敲死了边缝,被大汉当下第一评论员王允同志鉴定为大汉朝十大祥瑞之一……

    其余另外的那个九个祥瑞是啥?

    王允没有讲,斐潜也不知道。

    反正现在这个四角羊算是十大之一就是了!

    有那个吃了豹子胆的敢说不是!?

    剩下的事情,基本上就不归斐潜管了。那个年龄虽大,但是刚刚总领政事的司徒王允,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刚刚喷完了长达一刻钟的溢美之词,又马上拉着太常、少府和宗正开始商讨开了要借这一只四角羊举办一次盛大的祭祀活动……

    斐潜慢慢的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文官前列的蔡邕则是笑眯眯的,微微的点点头……

    吕布微微偏了偏脑袋,看见斐潜的视线转了过来的时候,便轻微的做了一个喝酒的手势,明显是邀请斐潜去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