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诡三国 > 全文阅读
诡三国txt下载

    这一次的祥瑞是大事,可以说斐潜送来的四角羊刚好成为了王允急于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无比的一个绝好的证据。随-梦- . lā .

    因此王允决定要做一次盛大的,广为人知的祭祀上天的活动,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属于天人感应当中顺天而为的那一方。

    当然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立刻就能在一次朝会上安排下来,只能是大概确定了一下框架,然后还有许多具体的事情要继续商讨……

    大朝会,皇帝刘协很开心,总领政事的王允很开心,位列朝班的群臣都很开心,似乎都可以预见到了天下即将太平,中兴盛世即将到来。

    呵呵,好吧。

    大朝会终于是结束了,刘协在黄门等人的簇拥之下退场了。

    随后便是按照官阶的大小,有次序的离开,最先走的自然是总领政事的王司徒,或者说太师预备役……

    按照现在的趋势,王司徒很有可能在今年岁末,又或是明年岁初的时候接任太师这个荣誉三公的职位,当然尚书事肯定还是要抓在手里的。

    王允走到了斐潜面前,稍微停顿了一下,笑着问道:“子渊现居于何处?”

    斐潜拱手回禀道:“现暂于驿馆也。”

    王允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便走了。

    百官自然按照秩序,迈着官步,慢慢的也离开了,多数人在经过斐潜身边的时候,都会略略点头,以示亲和,但是也有几个例外,目不斜视的望天而行……

    比如像是皇甫嵩。

    还没等斐潜琢磨出一个二三四的时候,蔡邕师傅走到了身旁,捻着胡须,上下仔细看了看斐潜,笑道:“善!多了几分彪悍之气,略有些细柳之风矣……”

    彪悍的细柳之风?

    蔡邕师傅的意思是?这话应该正着听,还是反着听,还是正方都要听?

    斐潜连忙拱手,说道:“明日不知师傅可有闲暇,容潜当面聆听教诲。”

    蔡邕拍了拍斐潜的手臂,点了点头,走了。

    还没等斐潜琢磨过来,吕布从旁边一把抓住了斐潜的手臂,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咦,贤弟,你的个头似乎又长了一点?嗯嗯,这样才好,先前太过于瘦弱了……走走,别管他们了,到我家喝酒去……”

    说着就往外拉斐潜,根本不给斐潜拒绝的机会,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正好也给愚兄讲讲并州现在的情况,许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变得什么样子了……据说贤弟你在并州做的不错啊,收复了上郡几个县城了?有没有人找你麻烦?那些胡狗听不听话?还有啊……呃……”

    一个小黄门突然从大殿的拐角快步走来,拦在吕布和斐潜面前,长揖了一礼,说道:“陛下有请斐中郎留步。”

    “啊?这个……好吧,贤弟,你等下完事了一定要去我家啊!等你啊!”吕布这才松开了抓着斐潜手臂的手,有些不舍的先走了。

    这个吕奉先,还是那么的不着调,啥叫完事了……

    “敢问中寺如何称呼?”斐潜觉得小黄门有些眼熟,便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道。汉代是太监这个职业发扬光大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一个朝代,不过只有到了东汉,后宫当中才是全部为阉人充当,在这个朝代里,太监这个称呼还未出现,一般性的都成为寺人,内寺,中寺,有正式职位的则称呼职位,也才可称之为宦官。

    小黄门脚底下迈着碎步,步伐不大,却丝毫不减速度,听到了斐潜的话之后,稍微侧了一下身,回头笑着说道:“回斐中郎,小仆姓董,跟随陛下已有多年了。”

    朝堂中姓董的不仅仅只有董卓,原先的董太后也姓董,还有董承也姓董,只不过不知道这个跟着刘协多年的小黄门,到底算是董太后的董,还是董承的董……

    到了偏殿,小黄门一躬身,示意让斐潜在门外稍候,便进去禀报了。

    片刻之后便听到里面传出了宣召之声,斐潜便在小黄门的指引之下,进殿拜见。

    正式的叩拜之后,刘协便向一旁招了招手,说道:“取席来,让斐中郎坐下回话。”

    “谢陛下!”

    刘协看着斐潜,问道:“……并州……今如何?”

    “禀陛下,臣复平阳废城,建北屈营寨,募胜兵,励桑梓,定白波,拢流民,今已收上郡定阳、雕阴二县,高奴也指日可待。”斐潜将并州的形势大略讲了一下。

    刘协虽然不是很懂的那些所谓的定阳、雕阴代表的意义,但是多少也是知道是一件好事,因此点点头说道:“斐中郎忠心社稷,寡人甚为欣慰。”

    虽然一个半大小鬼在那边一本正经的自称孤寡多少有些滑稽,但是斐潜还是连忙低头拜道:“此乃臣份内之事!当尽心尽力,报效陛下!”

    “平身吧,无需多礼……”刘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斐中郎,汝可知初任侍郎之职进宫谢恩之时,寡人正于台榭之上?”

    这个事情斐潜还真的不知道,想了一下,说道:“臣不知。”

    刘协笑道:“那日斐中郎为何叩拜之后,临行之前,又转身长揖方走?”

    斐潜都有些忘了,便说道:“禀陛下,这个……臣也不知为何……”

    刘协愣了愣,忽然展颜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一些泪花。

    这样畅快的笑,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一段时间,刘协基本上是被董卓完全软禁,就连普通朝臣例行管理的叩拜,都不允许,只能是隔着宫殿远远的进行遥拜。

    而斐潜,是唯一一个在进行了例行的跪拜谢恩之礼后,在临行之前,又转过头再次长揖了一下才走的,这给当时枯燥到了极点的刘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斐潜的回答,似乎又再次印证了刘协内心当中的那一份期盼,那一份的猜测,不管是在北邙山的哪一个夜晚,还是在宫殿前的那额外的长揖,甚至是现在不记得了的回答,都是没有经过掩饰和欺瞒,都是那么的自然。

    这对于刘协,在这一段战战兢兢活下阴影之下的生活来说,斐潜就是其中不多的几个鲜明的记忆亮点……

    未央宫的偏殿,并没有像正殿一般有那么高的台阶和皇帝座位,只是略微高出了那么大概20到30 厘米左右的一个平台,然后在平台之后摆放了一张雕刻有龙纹,并以金粉填涂的桌案,刘协就坐在这样的一个桌案之后。◢随◢梦◢小◢.lā .

    在刘协身后,还有一个大概是宽四米左右,高两米左右的一块大屏风。屏风是黑色漆做底子,然后用红色画出了祥云和龙纹,再用金色勾出了边线。汉代的龙并没有像后世其他王朝那样有繁琐的花纹和鳞片,倒更像一个简化的意识形态的龙形,去掉了那些细枝末节,倒更加的显现出一种独特的古朴和大气。

    就像汉代的皇帝,似乎都不是那么的特别讲究娇贵,也并不是非常在乎那些所谓的细节,甚至都有一些粗枝大叶,然后也经常想当然了,办错事情,之后再来审视和追悔……

    就像是刘邦,就像刘彻等等……

    刘协显得很高兴,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稍微询问了一下关于并州的情况,关于斐潜个人的情况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像斐潜展示着作为一个少年君主的宏观思想。

    刘协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说道:“忠、敬、文,三王之道也。道之循环,终而复始。忠敝,小人则野;敬敝,小人则鬼;文敝,小人则……斐中郎,当下何敝也?”

    这个啊……

    斐潜想了想,说道:“如今……文敝?”三选一啊,abc选哪个?鬼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是蒙一个比较像的。

    刘协抚掌道:“正是!周秦之时,文衰敝,高祖起于布衣,救以忠,因而汉兴;武帝雄才大略,忠始敝,继之以敬,外攘夷狄,内法度,因而汉强;光武诞命汉祚,敬之敝,承之以文,荡涤天下,政治佑民,因而汉续!如今承平已久,人厌淫诈,神思反德,失其忠厚,当文之敝也……”

    哦,选对了?

    不过这个论调……

    嗯,先不管其他,单单说刘协在这个年龄就能有这样的逻辑思维能力,的确是非常的了不起,难得哦,或者说其实灾难也是一种财富,可以逼迫快速的成熟?

    斐潜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非一事一策可凭万世也。”

    刘协点点头,或者是没有完全听明白斐潜的意思,或者是只想痛痛快快的找一个人倒筒子里的豆子,所以似乎是根本没有思索,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斐潜说了些什么,继续说道:“如今董贼授首,民心既顺,名亦继德,行可纯道,便收天下之兵,廓清宇内之乱,明章律令礼仪,德祚汉家之运,四海平,天下兴,百姓乐,万世安。”

    这是表示刘协自己要做一个圣德君主的意思?

    可是……

    斐潜略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讲,或者是讲了能不能听的懂,听的进去……

    刘协有些看着斐潜,除了畅快淋漓的表述除了自己的见解那种轻松,似乎还在眼神当中潜藏着一点点的紧张……

    这么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啊!

    斐潜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低头拜了一下,称赞道:“陛下有此宏愿,臣自当尽全力。愿陛下重贤明之臣,离奸妄之辈,开言路,性明达,威加四海,还歌大风。”

    刘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后又聊了几句,便让斐潜告退了。

    斐潜出了未央宫,已经是过了午时了,太阳正挂在天上,散发着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热量,然而斐潜身上却没有觉得有多少的暖意。

    看得出来,刘协是憋坏了。

    这么长的时间,作为一个傀儡一般的皇帝,每一天都活在阴影之下,那种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世界的内心惶恐和凄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和理解的。

    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刘协的世界却很小。

    刘协他才刚刚试图用自己的思维,自己的理解去触摸这个原本被隔离开的世界……

    斐潜在未央宫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讲一些将来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讲一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灾难,但是看到了刘协的笑容,和在笑容背后略略透出的一丝紧张,一丝期盼,最后还是犹豫了,放弃了,没有说。

    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理解并不是所有灾难过后都能迎来幸福,也并不是打到坏人的就一定是好人,甚至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决心做什么就一定能够做到……

    老天爷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捉弄人,没有之一。

    总是会在路途之上设置各种各样的问题,爆发出来各种各样的事件,让人承受各种各样的打击,遭受各种各样的痛苦,然而到了最终的时候,老天爷会很开心的告诉奋斗了一生的这一名勇士:“很抱歉,你要的成功,我这里也没有……”

    刘协,一个十岁的皇帝,这个大汉朝的继承者,能理解这个么?

    所以最后斐潜半是奉承,半是套话,敷衍了,就像是在后世,称赞着家中的小侄女:“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只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公主”认为是真的。

    并因此而快乐。

    斐潜不想,也不忍心亲手将刘协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点的快乐,硬生生的戳破……

    况且就算是戳破了,刘协未必肯相信。人,总是等到自己碰的头破血流的时候,才会正视眼前的事实。

    出了宫城,斐潜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回首看了看在阳光之下,似乎散发着五彩光滑的未央宫,沉默了良久。

    忽然旁边一个兵校上前了一步,拱手道:“小人奉温候之命,在此等候中郎多时矣!”

    斐潜转头一看,似乎有些眼熟,眨了眨眼,说道:“汝是温候亲卫?”

    兵校笑道:“小人贺郁,之前在雒阳之时也是小人带的路……”

    “呵呵,好,前头带路!”斐潜想起来了,这个贺郁好象是被吕布救下之后,便当了吕布的亲卫的。正好,斐潜现在也想喝点酒,暂且将那些烦恼忘却吧……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斐潜和吕布都喝了不少,从下午一直喝到了深夜。

    喝到了最后就剩斐潜和吕布两个人了,张辽、高顺、还有魏续等人,第二天还有一些事情,不得不提前退场告辞了。

    吕布其实并不开心,虽然他一直哈哈哈的笑着,大碗大碗的喝酒,然后扯着斐潜,叽叽咕咕说着一些并州的事情,一些雒阳的事情,但是一直却没有说长安的事情。

    斐潜也不开心,虽然也是和吕布一样,嘻嘻哈哈的喝着酒,但是内心当中却因为刘协的事,始终似乎是一种愧疚和遗憾。

    吕布喝到兴起,便提了方天画戟在后院挥舞开来。

    原本红艳且华丽的方天画戟,在夜色当中回归了武器的本源,只剩下了灰白色的刀刃光华和隐藏在其下的森森寒意。

    方天画戟挥舞而发出的凄厉尖啸,听在斐潜的耳朵里,却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并不是方天画戟自己在发出声音,而是吕布借着方天画戟在咆哮……

    只见就像是人形龙卷风一样,整个的后院的草木都被割裂卷飞,就连地上的青砖都在锋锐的刀风之下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几只不幸向外稍微伸展了一些的树枝,被卷入到了其中,然后嗤嗤几声轻响,就变成了一些小块,然后又变成了一些碎末,不知所终。

    吕布长啸了一声,然后越发舞动的急了,劲风飞溅,一下些细小的砂石都被引得向四周洒射,就像是在并州之地从北方袭来的卷起了漫天尘土的凌烈寒风一般,打在衣袍上竟然会有少许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吕布停住了身形,将方天画戟往院中随手一立,戟尾就深深的插入了青砖,就那样矗立在了一片狼藉当中。

    “痛快!痛快啊!”吕布大步走来,抓起一坛酒水,也不用酒勺酒碗,端着坛子,就着坛口,咕咚咕咚的喝了小半坛,才吐出一口酒气,一屁股坐到了斐潜身旁,抬首望天……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并州吧……”吕布哈的一声,呆呆的仰着头,“以前在并州,我也经常在晚上看天,看天上的星星,但是现在……这些星星,似乎都变样了……”

    吕布打了一个酒嗝,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嗯,还会跑,哼哼……等我明天就来抓你……”

    “哈哈哈……月不朽,星千古,人力何能擒之……”斐潜也喝得挺多了,半眯着眼说道,“这个啊……几千万年前就有啦……而我们在它们面前,就像是一眨眼……就没了……你还抓它……”

    也不知道吕布是听懂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听,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贤弟……你说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什么对了错了?”斐潜脑筋已经及其迟钝了。

    吕布摇晃着脑袋,轻轻拍击着酒坛子,说道:“……以前啊,一个胡人脑袋可以换二十枚钱……可以让我好好的……呃,吃上一顿好的……后来有个人跑来跟我说,其实一个胡人脑袋值五十钱……”

    吕布咕咚咕咚又喝了一气,然后才说道:“……后来我把那个……嗯,揍了一顿……然后那家伙居然还叫人来抓我……哈哈哈,也被我揍了,都揍了!”

    “……再后来……丁公……找到了我……”吕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再后来……那谁也来找我……说我其实是被骗了……董相国很看重我……”

    “哈哈哈哈,我又被骗了……呜呜,我又被骗了……”吕布喃喃的念叨着,重复着,往地上一躺,“……被骗了啊!”

    斐潜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没反应过来吕布到底是说被丁原骗了,还是被李肃骗了,还是再说被董卓骗了……还是都有?

    长安的夜已经深沉,天上的明月不是非常的圆,就像是一个大饼被谁啃了两口似的。大汉疆土,大河南北,甚至是千百年之后,还是这样的一轮明月,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残缺的明月,静静的照耀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人,观察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事……

    庭院当中安静下来了,伴随着斐潜和吕布的呼吸之声,还有灌木丛中躲过了方才的劫难的昆虫,细细索索的在鸣叫着。

    一阵夜风吹过,就像是一只非常大的手,轻轻的挠了挠树梢和灌木,摇了摇其枝叶,然后在沙沙声响当中又发现远方似乎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便又舍弃了这些枝叶,转身远去了。

    斐潜几乎以为吕布都已经睡着了,却听到了吕布低沉的声音:“董相国……其实对我还不错……其实我原本不想这么做的,我真的没想过要这么做的……”

    “……董相国有病……脑子有病……忘事……”吕布喃喃的说道,似乎是讲给斐潜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小草被发现了……董相国要杀我……可是,呵呵,哈哈,可是……”

    “……哈哈,结果隔了一天,董……居然忘了……居然……忘了……”吕布抽搐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在哭,“……可是,我没忘啊!我怕……怕董相国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了……然后……有人找我……”

    “……这里太脏了……我也脏了……我真想回去啊……回到并州去,回到草原上去……可是现在,唉……回不去啦……再也回不去啦……不去啦……”吕布忽然哼唱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谣,结果唱没有几句,或许是因为喝多了舌头打结,又或许是因为躺着唱,结果被口水呛到了……

    “咳咳……咳咳……”

    吕布翻身坐起,拖过了旁边的酒坛,咕噜噜将剩余的酒都给喝光了,然后将坛子甩到了一边,站了起来,指着天上的月亮,大声的咆哮着:“我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行么?!啊?不行么?!”

    残缺的月下,吕布孤身一人站在院子中,背影被拖的老长老长,其仰天长啸,就像是一只离开了大草原,迷失了路途,孤独又遍体鳞伤的野狼……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长安从黑沉的睡梦当中清醒了过来,人声渐渐,行人碌碌,斐潜也带着亲卫沿着大街缓缓的走着。

    斐潜揉着宿醉有些头痛的脑袋,准备回驿馆洗漱休息一下,再去蔡邕师傅哪里去拜访一下,说不得还需要去斐家斐敏那边去一趟……

    昨天夜里吕布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还有一些依稀的印象,这或许就是吕布反叛了董卓的原因,但是从这样看来,吕布似乎并没有获得什么特别的好处,除了那个“小草“之外……

    忽然之间,看到前面有一条街道路口之处站着一些兵士,还立了拒马,似乎是封锁了整个的街口。

    斐潜侧了侧脑袋,唤过一个亲卫吩咐了几句,然后便继续前行。不一会儿,那个亲卫从后追来,低声在斐潜之侧说道:“那里曾是相国府邸……”

    董卓住郿坞居多,那么相国府邸多半就是李儒那里办公了。

    李儒……

    在这一次董卓的被杀事件当中,没有任何举措?

    这简直是……

    斐潜脑袋旁边的血管蹦蹦跳了两下,不由得不舒服的伸手掐了一下脑袋的太阳穴,一时间也想不了那么些事情了,只想尽快的回到驿馆去。

    可是到了驿馆,斐潜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享受片刻的清闲——斐家的管家一直就在驿馆里面等候着,看见了斐潜便马上贴了上来……

    只好半洗半睡,沐浴完毕之后,便又赶往了斐敏的家中。

    斐敏找就在门外等候,见到了斐潜,甚至是亲自上前,替斐潜拉住了马缰绳,哈哈大笑着说道:“吾斐家千里驹来也!”

    “……”斐潜翻身下马,“拜见叔父!”

    斐敏哈哈笑着,挽着斐潜的臂膀,一边吩咐着让下人们去给斐潜的亲卫准备吃食,一边便将斐潜往后厅带。

    不仅如此,斐敏等斐潜落座之后,还将夫人和两个儿子又都叫了出来,让其见了面拜见之后便要布置酒宴……

    斐潜连忙摆手说道:“叔父心意,侄儿心领,然昨日才饮整宿,今日还需去拜见师傅,实不能多饮矣,望叔父恕罪,有些茶汤即可……”

    “也好!也好!”斐敏便叫下人去准备些醒酒汤和茶汤。

    然后便笑眯眯的看着斐潜喝醒酒汤,不说话……

    斐潜放下了碗,说道:“叔父可有事要嘱咐侄儿?”

    “啊,没有,没有,”斐敏摆摆手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还未谢过贤侄指点……”

    言毕,斐敏到时正容向斐潜拱了拱手,表示了谢意。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斐潜之前在雒阳闹了些妖蛾子,然后斐敏感觉自己也不要待在雒阳惹人注意了,便跟着刘协迁都的后脚,举家迁徙到了长安,那个时候别说六百石的官员了,就算是千石的官吏大部分的都还没有什么动作……

    作为第一批来的官吏,自然得到了不少的实惠,就比如现在斐敏居住的府邸小院,若是按照标准至少都是千石以上官吏才能居住的,不仅如此还配给不少物资。

    而那些越晚来的,几乎就是越惨,而那些配给的物资,在最后证明了才是珍贵无比的……

    因此,这一个感谢,斐敏多少还是有一些诚意在的。

    斐潜连忙回礼不受。

    斐敏眨了眨眼,笑呵呵的稍微往斐潜这边侧了一下身,低声说道:“贤侄……此番……可是欲留京都?”

    “叔父为何有此问?”斐潜说道。

    留在长安?

    我疯了才会留在长安!

    要知道接下来长安可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人一旦卷进去,尸骨无存啊!

    没想到斐敏说道:“啊呀,贤侄还保密不成?叔父我都听说了,贤侄带了祥瑞而来,就是为了去除在并州那个苦寒之地的差事……不过不知贤侄现在意属何职啊?”

    重要的是有没有跟王司徒搞好关系哈?

    斐敏心中想着,若是斐潜真的跟王司徒的关系就像朝廷之上所见到的那么的融洽,这个留在京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真要到那个时候,说不得自己还得看着斐潜脸色过日子……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斐敏自家还是知道自家的事情,两个儿子不怎么成才,若是能借着斐潜的东风再往上走走,也是不错,至于斐家家主么,斐潜还年轻,家中无丁,又跟荆襄黄氏联姻,一时半会暂时威胁不到他的家主之位。

    因此现在,斐敏自然要和斐潜再拉近一些关系。

    可是斐敏的话却像是突如其来的一个闷雷,震得斐潜有些不明所以。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留在京城的话?

    甚至能传到了斐敏的耳中来了?

    昨日才大早朝,然后便是跟吕布喝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酒,哪里也没有去,除了高顺、张辽一帮人谁也没有见,怎么会传出我要留在长安的话语出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斐潜皱眉摇头说道:“并州之局方兴未艾,吾断断无留京之理!不知叔父听何人所言?”

    “这就怪了……贤侄真未言及欲留京都?”斐敏也是不解,说道,“昨日早朝之后,便有多人上面,多少也都有提及一些……”

    “何人?”斐潜追问。

    斐敏看着斐潜说道:“有谒者仆射,羽林右监,还有……尚书右丞……”

    斐潜眼角一跳,怪不得叔父斐敏以为自己是要留在京都了:

    谒者仆射是光禄勋属下,自己还挂着一个光禄勋的左署中郎;而羽林右监则是属于保卫皇室禁卫军部分;最重要的是尚书右丞,直接属于尚书台,而尚书台现在正握在总领政事的王司徒手中……

    难道是王司徒之意?

    就算是斐潜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在脑海当中瞬间也是跳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更何况不明所以的斐敏了。

    难道自己真的留在京城?

    不,绝对不可能!

    斐潜断然言道:“此事绝无可能,侄儿资质潜薄,怎可腆颜于朝廷众贤之列?叔父也莫再提及此事。”

    斐敏略带怀疑的看了看斐潜,说道:“贤侄此言……京都,可有何不妥?”

    卧槽!

    斐潜低下了头,这个自己到底要怎么讲?

    斐潜觉得自己就像一节狂奔的火车头,已经在了路上,就怎样也停不下来,甚至连究竟有没有轨道都不知道。

    或许斐潜应该为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谣言而生气,但是他知道,为了一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东西去生气,没有丝毫的价值。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个人的是否生气,是否愤怒而改变,关键是接下来该做一些什么。斐敏毕竟还是官场的老油子,当下就抓住了斐潜的一丝异常。

    斐潜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

    斐敏会意,喝令所有下人避开后厅,敢偷听者家法严惩,这才往斐潜这里凑了凑,倾斜了身躯听斐潜如何解释。

    “长安未安啊,叔父。”斐潜伸出一只手,往两头点了点。在汉代,有两个东西是作为士族无法绕过去的,一个就是皇室,一个就是家族。虽然说士族对于皇帝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膜拜感,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皇室作为正统的一个任命;而家族就更不用说了,因此,该有的,或是该做到的,多少还是需要做一些的。

    斐敏皱起眉头,说道:“然……已卒……”

    斐潜摇了摇头,这个山西和山东的对立,难道是死了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董卓的取死之道,并非完全是所谓的什么残暴和恐怖统治,而是在政治集团利益至上的根本的不可调和的冲突。

    杀袁隗,这件在名教观念上的突破束缚的行为,就是在这个根本利益冲突之上,最后的,也是最重的,压垮了山东士族等人的内心防线的砝码。

    至于皇帝,呵呵,汉代从开国至今,被废立的还差一个刘辩么?

    在斐潜的想法当中,袁隗是可以再晚一些的再动手的,并不急于一时,至少等天下恶钱成灾的时候,再经过一系列的朝野责难,廷辩,然后再下狱,诏判,最后处决。

    也就是说,既然要扣屎盆子,就要扣严实了,怎么能这样轻率的就直接下令杀了?

    就像是后世那些那些教育片里面都会说,要“代表着月亮来消灭你”,看看,从小就要灌输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站在大义的立场上,就算是没有,自己也需要创造出一个“月亮”的立场出来站一站。

    或许,董卓后期一连串的昏招,多半是就像是吕布口中所说的,“脑子有病“的原因?或许董卓他自己也知道,害怕过一天,连要不要杀袁隗都给忘了……

    斐敏看着斐潜半天不说话,便认为是有的话斐潜不方便讲,于是自己就思索着,试探的讲了一句:“莫非文武之别?”

    斐潜顺水推舟说道:“啊,正是!叔父睿见……”其实斐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斐潜便接着这个话题往前引申。

    顿了一顿,斐潜继续说道:“叔父请想,董……所爱何人?”

    “后宫……咳咳……”斐敏下意识的接口道,然后又马上改口说道,“……自然是西凉将校尔……”

    斐潜点点头,说道:“……然凉寡学术也……”

    斐敏一拍手道:“贤侄所言甚是!如此一来……必有争执啊……”斐敏叹息了一声,认可了斐潜的解释。

    凉州将校是董卓的心腹,在董卓在任期间也有一些提拔,并且最重要的是都掌握了大量的兵权,然而现在这些人因为先天上对于“学术”上面的缺乏,因此不具备参于朝廷各项议政的条件,甚至在思想上也无法和朝廷之上的各个党人名士们合拍,就连相互沟通都十分的困难……

    因此诛杀董卓之后,必然下一步就是要收这些西凉将校的权利,然而只要这些将校不是傻子,就必然反抗,不反抗死路一条,而反抗了或许还能看到一点奔头?

    斐潜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心中一跳:这么说,该不会是将我也列到了董卓这一个西凉派系当中去了吧?

    我咧割草!

    亏我还紧跟时代脚步,高举和谐大旗,进奉祥瑞……

    斐敏似乎也想到到了些什么,面色也不由得板了起来一点,似乎被针对的可能性很大啊……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斐潜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斐敏说道,“……叔父,此非侄儿一人之事尔!”

    斐敏的眼神变幻闪动,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一字一顿的重复说道:“贤侄言之有理,此并非汝一人之事尔!”

    斐敏衡量了许久,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斐潜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无足轻重,就算是割弃了也不会有多少的可惜。

    现在斐潜可以说已经虽说无并州刺史之名,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并州刺史的规模了,就这样轻易的抛弃掉,别说斐潜,就连斐敏都不舍得,家国天下,家在国前啊!

    更何况斐敏之前只是以为斐潜和王允谈好了条件,借并州这个跳板到中央朝野当中担任更高的职级,因此虽然个人情感上还有一些羡慕和嫉妒,但是同样也明白,若是斐潜真的能够更上一层楼,对于整个斐家来说,不亚于天翻地覆的变化……

    汉代士族,从一个普通士族,要进一步变为一个普通的世家,要有两项世俗当中公认的潜在重要指标:一、家族当中必须有两千石以上的朝廷重要官员;二、必须在经学上有一定的造诣,最好是有著书通过门生传承下来。

    而这两点,斐潜几乎是再往上跳一跳就可以达到了啊!这是斐敏之前的历任家主都企图做到而没有办法做到的!

    这是整个斐氏家族的荣耀,至于斐家内部的事情,可以先达成这个目标之后再慢慢再说,这是斐敏作为斐氏家主的职责,若是真的在他担任家主的时候,斐氏升到了新的高度,他的名字也将和斐潜一样,永远都会在族谱当中有重重的一条描述……

    但是……

    原本以为是斐潜作为交换,可以更上一个台阶,可现在这样分析的话,如此就不是一个往上的阶梯,而是阶下囚徒了!

    而一旦斐潜被定性为了西凉派系,那么接下来斐家难道可以独善其身?

    连手中的依仗都失去的话,岂不是别人想摆什么姿势便摆什么姿势?

    这不仅仅是斐潜的危机,也是斐家面临的一个危机!



    一只云雀划过了一条弧线,停在了庭院当中的一棵树木之上,微微歪着头,然后用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便又一蹬腿,飞上了云端。

    斐敏敲了敲桌案,缓缓的说道:“贤侄,汝于并州,掌握几何?”

    这就是相互之间的筹码判定了,斐敏需要知道斐潜手中到底有多少,然后才有办法确定自己需要在这一次的投注过程当中下注多少。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平阳、永安、北屈、定阳、雕阴……尽在吾手,兵马……骑,三千汉,两千胡;步卒,五千……”斐潜没敢多说,便将如今基本的情况减少了一些,才说给斐敏听。

    还有桃山学宫,还有如今遍布了西河、河东、河内,甚至到了冀州和幽州的商贸,都没有讲……

    但就算是斐潜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让斐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随后斐敏闭上了双眼,眼珠子在眼皮之后飞快的转动着。

    “祭祀之前……”斐敏睁开眼,咬着牙,脸上的肉跳了跳,说道,“此事须速!吾立刻去寻几个好友……”

    斐潜有点惊讶,没想到斐敏的判断居然极其的准确,这个时间也是原本自己准备脱身的时间段。

    祥瑞祭祀是当下王允给自己脸上涂油的举措,在此之前,为了保障整个祭祀能够顺利进行,是不会做出什么动作的,但是一旦完成了祭祀,然后携惶惶之威以势压下来……

    斐敏甚至不问斐潜是选择留京还是留在并州了……

    就按照现在斐潜手中的地盘,若是留在长安任职,提上一个档次的话,也就只有封九卿了,而当下,可能么?

    因此便只能是留在并州,这样才符合最大的利益,也是符合斐氏家族的利益……

    “侄儿立刻去拜会蔡中郎……”斐潜立刻跟着说道。

    “善!”斐敏说道,“让斐禄跟着贤侄,若有何消息变动……”

    “遵叔父之意,侄儿先行告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

    斐敏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叔父也需略作准备。”说完便起身将斐潜略送了几步,便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各自出发了。

    斐潜跨上马匹,甩了一下马鞭,心中忽然有些感触:这或许是到了汉代之后,第一次和自己的本家合作?

    真是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该觉得世事无绝对?

    ××××××××××××××××××

    蔡府,书房之中。

    “汝取上郡,过于轻易矣……”蔡邕端端正正的坐着,顺了顺胡须,在听完了斐潜的诉说之后,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太过轻易?

    是说我过早的发起了对于上郡的收复之战,还是说……

    蔡邕站起身,在书房的书架当中寻找了一下,然后抽出了一个竹简,递给了斐潜,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斐潜阅读。

    斐潜接过展开一看,见书卷抬头两排的竹简上面写着:“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置校尉计思虑十有余年乃发大策北击匈奴西使……”

    汉代没有句读真是烦人。

    斐潜在脑海中过滤筛选了一下,抬头问道:“班定远上疏?”

    蔡邕闭目微微点头,并不说话,于是斐潜便继续往下看……

    班固的上疏并不长,五六百字的样子,很快斐潜便看完了,皱着眉头思索着。

    班固是汉代打通西域的一个狠人,杀使者,潜刺客,用离间,借力使力,因势利导,无所不用其极,方铸就了汉代在西域地区一直保持着强有力的影响力。

    那么蔡邕拿这个书简的意思是?

    别看班超是西汉时的人物,但是写上疏却是秉承着后世所谓的“麦肯锡”最牛叉的写法,先是用简短的不到百字,表明了整个文章的重点;然后便用“古今中外”四个方面进行立论;再引申到自身实际情况进行阐述,并举出了相关的一些可操作性的举措;最后以歌颂祖国大好河山,阐发美好愿望进行结尾……

    就算是拿到后世高考,也是轻松的可以获得第一个档次的作文分数的。

    斐潜重新审视着这一篇的上疏,掐掉头尾的套话等这些语言,然后再去掉一些与龟兹相关的东西,便只剩下了这样几句话:

    “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

    “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命绝域,备遭艰厄。”

    “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

    拳拳的报国之心,有了;艰苦卓绝的功劳,有了;经验丰富的佐证,有了;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

    你们这群喷子起开,老子在西域混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家里吃奶呢!

    因此再加上蔡邕师傅在前面讲的“过于轻易”的话,那么意思就是朝野当中的喷子又开始心动了,因此就开始行动了……

    因为之前上郡侨治,很多信息根本就没有再传递到了朝野当中,很多人跟本不清楚上郡的具体情况,和班固当时出使西域之前的状况非常相似。

    知道那边有一些人,但是具体怎样,不清楚,能不能打,不清楚,所以,很多朝廷大臣们也不会轻易的去涉足这种不明之地。

    然而这种战争的迷雾却被斐潜拨开了,顿时很多人惊讶的发现,原来上郡……

    一个年方二十的人,转眼之间就能轻轻松松的在上郡拿下了这么一块地皮,开始收复了上郡的郡县,那么若是换了我这个经验更丰富,从政或是治军多年的人去,岂不是……

    我割个草!

    原来是为了这个!

    有功劳谁不想要,有便宜谁不想占?而且刚好斐潜又属于“卒伍小吏”才刚刚被提拔上来没有多久,处理起来简直不需要太容易……

    斐潜放下了书简,默默的将其卷好,置于桌案之上,说道:“那么……皇甫?”

    这个事情,一旦扯开了那一层用来遮羞的薄纱之后,很多丑陋不堪的细节都会暴露出来……

    比斐潜职位更高,年资更长,名声更响亮,更有治军的经验,满朝上下,还有谁?

    满朝文武当中,带过兵的,原来还有一个卢植,一个张温,一个朱儁。

    可惜一个隐居,一个被杀,一个逃亡,仅存的一个就剩下了皇甫……



    董卓上台之后,便撤换了大量的朝廷北军的将校,这些将校有一些是和董卓关系密切的,有一些并不是。

    但是在情况未明之下,就算是再愚蠢的人,都不会轻易的重用这些将校。

    除了一个人,皇甫嵩,皇甫义真。

    皇甫嵩是安定郡朝那县人,若是按照出身来说,妥妥的西凉人,但是,怎么说呢,按照后世的形容,就像是香蕉人。

    皇甫嵩的上一辈,其父雁门太守皇甫节,其叔度辽将军皇甫规,打下了一片天地之后,皇甫嵩便在他这一代,从一个将门开始转向士族靠拢。

    和太学学生交往,维护党锢人士,揭发中常侍违法,等等的行为让皇甫嵩成功的在士族子弟当中树立起了一座有品德,有理想,有抱负,有文化的汉代四有青年的形象……

    曾经一度,汉灵帝欲把董卓的部队让皇甫嵩来进行接管。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皇甫嵩认为其实并州也算是他的地盘也未可知。

    人称皇甫嵩乃当代名士,仁爱谨慎,尽忠职守,折节下士,勤政爱民,简直就是完美的圣人!

    平黄巾贼时皇甫嵩领冀州牧,便多次要求朝廷减免冀州田税;上表陈辞、劝谏或有所补益,一共五百多次,每次都亲手书写,而且毁掉草稿,一点也不宣露于外。

    在军旅中,皇甫嵩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部下吏士有接受贿赂的,皇甫嵩并不显责,而是再赐给他钱物,吏士惭愧,有的竟至于自杀。

    呵呵,呵呵。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美好的一个形象,拨开来看却未必如此。

    那五百多分请求减免税收又如此小心亲手毁稿绝不外泄,然而这些理应绝密的信息是如何被世人所周知?

    那些贪婪的军中吏士,胆敢冒着腰斩的危险,罔顾军法接受贿赂之后,却会在被宽恕之后当即自杀……

    蔡邕虽然是一个不爱对他人的言行置评的人,但是毕竟牵扯到了自己的弟子,因此沉吟良久,还是摇头说道:“……当日朝,太师令御史中丞之下具跪于车下……曾有言,不意太师变为凤皇矣……”

    竟有此事?

    然后转脸就在郿坞负责抄家斩杀董卓八十岁的老母和未满十四的孙女都是他吧?

    汉律,年七十以上,人所尊敬也,非首杀伤人,毋告劾也、毋所坐,而皇甫嵩以未教子之罪而杀。

    如此说来,那么皇甫嵩整个人的拼图就慢慢的完整起来了。

    而且依照斐潜所了解的和蔡邕师傅所说的,那么皇甫嵩为了盯上了自己也就说的通了。

    皇甫嵩并不是一个敢啃硬骨头的人,所谓的士人风骨,多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装出来的,而且心狠手辣,面慈心黑……

    现在当下董卓虽然伏诛,但是牛辅等人还在长安之外领军……

    作为朝野当中唯一的一个有经验,有资历的人,那么一旦西凉兵有了一些什么问题,应该不应该挺身而出?

    但是,很明显,皇甫嵩并不打算淌这一趟的浑水,他希望抽身到并州这一块更好操作,更容易建功立业的地方去……

    “这是要来摘桃子啊……”斐潜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蔡邕想了想,也是笑了一下,说道:“此喻绝妙。”

    现在情况倒是知道了,可是要如何应对?

    ××××××××××××××

    远在千里之外的冀州,袁绍也准备摘桃子了。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面,袁绍自己一直非常尊重大汉帝国的游戏规则,所以,他先做了一个祭坛,承制了车骑将军之后,才对于冀州的事务进行渗透和干预。当然,袁绍现在的真正的朝廷颁发的职务,也是就一个渤海郡太守。

    但是现在经过了和冀州各位当地大佬们的眉来眼去,袁绍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混一个刺史,或者是拿下一个州牧来玩玩了。

    当然韩馥也不是个好好先生,事实上,韩馥从始到终,都是与袁绍争锋不让的。

    袁绍刚到渤海郡的时候,韩馥就派遣了一些心腹的从事来,明面上是帮助袁绍,而实际上是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袁绍毕竟是袁家子弟,振臂一呼,天下士族云集,冀州很多人也纷纷向袁绍伸出了援助之手,韩馥的计策很快就落空了。

    但是随后,韩馥也就捏着粮袋子不放,甚至是暗地里减少对袁绍的军粮供应,想使他的军队离散,不过这也是导致了袁绍最终下定决心要搞掉韩馥的原因。

    袁绍作为身份雍贵的天下楷模,自然不可能去亲自动手去摘桃子的,自然有人替他动手,这个人就是荀湛。

    邺城府衙,书房之内。

    “友若……”韩馥问道,“……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荀湛沉默不言。

    韩馥眼睛越睁越大,看着荀湛,手不由的开始颤抖起来,心却不住的往下沉,“……竟连汝也……”

    韩馥闭上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当荀湛正式的作为袁绍的说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韩馥明白这意味着一件事情,豫州士族已经放弃他了。

    身为一个豫州人,却被豫州的士族所抛弃,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难堪和痛苦的事情!

    “还有何人?”沉默了良久之后,韩馥用着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元才、元皓、公与、景明……”

    “仲治、公则、子远、元图……”

    “都官朱、西平麴……”

    荀湛每说一个名字,韩馥身上就颤抖一下。

    “够了……”韩馥伸手打断了荀湛的话语,问道:“……如今,事可何为?”

    荀湛看着韩馥,摇了摇头。

    这些名字里面,有的是冀州土豪军方大佬,有的是冀州士族名望之士,还有的是豫州颍川、南阳的名士望族,有的是曾经的手下,有的是入住冀州后不可避免的得罪的人,而现在这些人都汇集在一起,表态支持袁绍……

    还能有什么办法?

    韩馥仅仅抓着衣角,颤抖着嘴唇,最后挣扎的问道:“……吾可获何?”

    “韩公可得贤名。”荀湛伏地而拜。

    韩馥几乎要跳将起来,破口大骂,一个虚无缥缈的贤名便来换取一州之牧!这个袁家竖子竟然如此待我!

    然而韩馥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只是颓然的低下了头颅……



    蔡府之内,师徒两个人的谈话仍然在继续,只不过蔡邕虽然看出了问题症结在何人之处,却没有继续说什么举措。?随?梦?.lā .

    这或许就是蔡邕本身性格的原因,很多时候似乎都是在随波逐流一般,并没有什么站在风头浪尖搏杀的念头。

    研究经书学问,一等一;

    君子自洁慎独,一等一;

    查人观事洞察,一等一;

    唯独就是不懂如何和人争斗,或者说蔡邕本性当中就不想和任何人去争去斗,就连早期的一些针砭时弊的奏章,也更多的就事论事,而不是抱着要搬倒谁的目标而去的……

    所以,要脱身,要斗争,斐潜还是主要要靠自己。

    唉,这是表明了自己和蔡邕都是软柿子,谁喜欢都可以上来捏两下么?

    斐潜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说道:“今吾欲于祭祀之前便脱身返回并州。”

    蔡邕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可惜……”

    斐潜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师傅可知潜于并州新建一学宫?”

    “真有此事?”蔡邕明显对这个更感兴趣。

    虽然略有从并州发来的邸报,但是京兆这一块的区域各类消息一直被董卓等人掌控,所以蔡邕也只是听人略有提及,并不知道真假。

    斐潜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平阳西北,有一桃山。三千红桃,一阙青砖。粼粼学宫,卷卷经藏。立随岚芳,坐论衷肠。云集雾散,鹊鸟林翔。素琴悠远,金石激昂。十里清波,百米流觞。千般风流,万亩稻香。可诵虞夏之书,咏殷周之诗,讲羲文之易,论孔氏春秋,精古今之明典,著汉赋之词章……”

    斐潜离席叩首说道:“今学宫尚无主事之人……弟子潜,恳请师傅出任学宫大祭酒!”

    蔡邕闭目,似乎是沉浸在斐潜描绘的情形当中,喃喃的说道:“真有如此仙境?”

    斐潜眨了眨眼,斩钉截铁的说道:“绝无虚言!”

    嗯,大概,应该,差不多是我描述的样子吧……

    反正东西都是这样,如果我只是讲一座山上有桃树,然后半山腰上建了个学宫,放了些经书,山上有一条小溪,山下有些稻田……

    这样形容,有方才那些言辞的一半吸引力么?

    蔡邕胡子颤巍巍的,显然心中也是被吸引,但是又似乎没办法下决心,沉吟半响之后说道:“如今朝野初定,君上年幼,骤然弃离,心实难安。不若过得几月,待京兆平复之后,再往并州如何?”

    再过几个月?

    再过几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看来只能是下一些猛药了,要不然这个蔡老头子的拖延症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斐潜叩首,带着悲切之音说道:“师傅欲将蔡、斐两家置于死地耶?”

    蔡邕皱眉,似乎是觉得斐潜此言有些夸张,便说道:“子渊为何如此说法?”

    “虢,虞互为表里也,虢之不存,虞将焉附?春秋尚无礼,同宗亦操戈,何况于当下礼乐败坏之际?”斐潜解说道,“如今蔡、斐两家,如同虢虞一般,皆危在旦夕也。”

    “师傅,其他尚且不提,但论王司徒若非诛董之举,当下朝政是否能落入其手?”斐潜问道。

    蔡邕摇了摇头,说道:“天下冠族,袁杨。”

    是的,就算是袁家袁隗满家被抄斩,但是袁氏的门生故吏还是很多,还用杨家一样也是影响力遍布朝野,若是真的比较起来,王允若不是因为作为刺杀董卓的领导人,现在绝对是坐不上什么总领政事的位置的。

    老袁同志倒下了,还有老杨同志在啊,你个老王算个球啊……

    斐潜接着说道:“如今京兆之地,风云变幻。凉雍有兵无首,并州有人无士,山东有士无兵……”

    蔡邕默然,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也就是当下很微妙的一个局面,谁都有牌,但是谁都没有大牌……

    唯独握着王炸的王允,明显是一手顺子,却在一张一张的出单牌……

    董卓入雒阳的时候,还懂得第一时间去抓何进残留下来的兵卒,迅速得打造出了一个强大的军事团伙,镇压着袁杨为首的士族动都动不了。

    但是王允现在却丝毫没有要招安西凉将校的意思,没有任何的文书,也没有派遣任何的人去跟其接触,甚至还放言说要对于搅乱国政的这群西凉蛮子严惩不贷,企图直接用嘴炮团灭这些将校……

    王允本身就是并州的人,但是在朝野之中,除了王允之外,便是只有吕布及其下属武将,然而,王允既没有紧紧的维护和抓住吕布这一层的关系,又没有迅速下令从并州调集士族人手来帮助自己……

    同时,在斐潜主动递上了橄榄枝的时候,竟然也丝毫没有引起任何的重视和关注,任凭皇甫嵩作风作浪,这背后,或许是皇甫嵩和王允之间存在某种协议,或许是山东士族企图借皇甫嵩之手获得在并州的军事权,或许是皇甫嵩自己趋利避害企图逃离漩涡,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斐潜要保护好自己的成果,就必然和这些人,这些势力展开争斗……

    这是斐潜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当下无法直接面对的。

    斐潜继续说道:“……若潜未献祥瑞,未来长安……而王司徒欲震慑宵小也好,为展示实力也罢,若择一杀鸡儆猴之人……师傅觉得何人契合?”

    如果斐潜没有来长安的话,蔡邕摸了摸胡子,思考着,若是真的要选择一个人来震慑朝野的话,那么就要选一个有一些名望的,但又没有什么牵扯关联的……

    西凉之人都在长安之外,而在长安的那几个,除了死了的其他也都投降了,不可能立刻把才刚刚投降的像什么李肃、胡轸之类的抓起来杀,而且就算是杀了也毫无意义。

    并州一系列的就是吕布和旗下之将了,不过其刚刚立下诛国贼的大功,若是杀了岂不是自砍自残?

    那么要震慑众人,便只有从长安的这些山东士族之人当中选取一个……

    蔡邕捋着胡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似乎是不小心扯断了一两根胡须……



    蔡邕的确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是最恰当不过的人选。

    或许历史上王允只是想吓唬吓唬,然后如果杨彪等山东士族服软或是派个人表示一下顺从的话,那么王允说不定就卖山东士族一个面子,既显示出自己的权威,又展示了自己的大度……

    然而当蔡邕被捕下狱之后,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只有一个还算是分量一点的人找上门来为蔡邕求情,却奈何是西凉人,马日磾。

    山东士族杨彪等人似乎都袖着手,围观者,冷笑着,就像是后世那些站在地上吃瓜群众,漠然的看着高楼之上的爬窗的轻生者,兴高采烈的议论着,或许还有几声不耐烦的催促。

    于是王允就冲动了,随后就后悔了。

    蔡邕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不过在斐潜的提醒之下,他也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斐潜说道:“若是师傅……弟子若无作为,便是不忠不孝;若是有所为,只需片语,便也是如此下场……如此,蔡家、斐家具为齑粉矣。”

    蔡邕摇头叹息道:“如此,子渊送此祥瑞,其意于此也?”

    斐潜点点头。

    历史上王允根基不稳,急需证明自己,因此不管是扣着吕布迟迟不封赏,还是对于西凉将校的举而不决的态度,还是妄图用蔡邕之死向山东士族施压,种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其实就是王允在刺董之后,没有迅速的调整好利益分配有关,又想着大权独揽,又害怕自己成为董卓第二……

    斐潜看着蔡邕说道:“师傅前已有胡人同化之疏,今只需……”说着,斐潜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羊皮卷,递给了蔡邕。

    “这……子渊!汝好大胆子!”蔡邕一看之下,竟然有些生气,沉声喝道,“……此匈奴国书,岂能轻慢至此?!”

    斐潜乖乖低头承认错误,反正拿出了已经心里就知道多少会被蔡邕这个老古板念叨几句了:“是,弟子错了。不过,若是以匈奴进贡请封之由,言之甚为羡慕汉家经学,欲请师傅至北地讲学……嗯,这个……”

    按照王允现在正在兴奋期的状态,南匈奴进贡什么东西,是三只羊还是两头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态度,有这样的一个动作,就可以证明他王允一上任,就给大汉朝带来了祥瑞,带来了四方臣服,那么就表示将来王允他必定也会将大汉朝带上一个新的高度……

    而且,当下朝野当中的经学大拿,确实是蔡邕无疑。

    因此只要稍加推动,蔡邕就能顺顺利利的拿着匈奴的册封令,光明正大的出长安直奔并州了……

    但是问题还是要蔡邕肯配合。

    斐潜眼巴巴的看着蔡邕,希望蔡邕能够点头。

    蔡邕皱着眉,很严肃的盯着斐潜,沉声说道:“子渊,莫非要吾行欺君之事!?”

    斐潜连忙说道:“非也,非也!南匈奴单于於扶罗确实好学汉家经书,曾言自己并非汉人,不能听大儒亲言授课,甚为憾事……此乃於扶罗之愿也,怎能说是欺君?”至于有没有点名蔡邕,那就……

    反正斐潜说了算……

    蔡邕听闻并非是斐潜胡乱编排的,而是於扶罗有说过这样的话,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点点头,说道:“身为胡人,有求学之心,甚为可嘉……”

    “那么师傅……”斐潜想趁热打铁,敲定了再说。

    蔡邕摩挲着羊皮卷,好一会儿之后,才将羊皮卷又递给了斐潜,问道:“子渊欲如何行此事?若吾得行,汝又如何得脱?”

    斐潜一边随手将羊皮卷了卷,便塞回怀里去,看得蔡邕直皱眉,一边说道:“师傅,弟子是这样想的……”

    ××××××××××××××××××

    荀湛坐在牛车之内,遥遥晃晃的缓缓前行,忽然道路一旁的小亭内走出一人,峨冠博带,挥舞着手臂喊道:“友若稍驻!”

    荀湛叫停了车,扭头一看,便下车拱手道:“见过公则。”

    郭图上前几步,挽着荀湛的手臂,说道:“友若何弃之!”

    荀湛笑笑,说道:“湛意已决,公则勿需再劝。”

    郭图闻言叹息不已,一脸的惋惜的样子,一边拉着荀湛往小亭内走,一边说道:“仲治原意也来,奈何明公有事寻他,故而……”

    荀湛微微一笑,说道:“公事为重,仲治有心足矣。公则还请替吾谢过。”其实荀湛心中跟明镜一样,辛评多半是不好意思见自己而已,才用一些理由来进行推脱。

    至于郭图,呵呵,对于他而言,基本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好意思的。

    韩馥是颍川韩氏之人,跟荀湛、郭图、辛评都属于颍川名士,当时韩馥到了冀州位任州牧之时,便邀请了家乡的人前来助阵,因此郭图、辛评和荀湛一样,原本都是属于韩馥的属官。

    只不过最后颍川的这些人,或者说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在袁绍和韩馥两个人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对抗当中,最终选择了袁绍而已。

    韩馥最终成为了颍川士族和冀州士族联手之下的牺牲品,而郭图、辛评则迅速的调整了姿势,迎接了袁绍的入主冀州。

    而荀湛,则是辞官挂印而去。

    袁绍当下正是春风得意,大肆宴请,频频和冀州人士进行亲密接触的时候,自然不会关注一个荀湛,就算其是颍川荀氏又能如何?

    不是还有其他的颍川人么,不差荀湛这一个!

    因此袁绍对于荀湛的离去,跟本毫不在意。

    郭图端起一杯酒,敬给了荀湛:“友若此走,吾心实哀……唉,昔日坐而畅谈,纵论天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会啊……不知友若,欲前往何处,也好书信往来,以寄相思……”

    荀湛说道:“吾欲回颍川,寻一山美水静之地,研读经文,不问世事矣……”

    郭图眨眨眼,顿足而叹道:“友若大才,正当施展之时,焉可寄情于山水?”

    荀湛微微摆手说道:“公则之才,十倍于吾,莫要玩笑……来,谢过公则此酒,吾祝公则一展胸中抱负,翌日若是荣归桑梓,也好让吾沾光一二!”

    “啊……如此便谢过友若吉言……”郭图也端起酒杯,和荀湛一饮而尽。

    又再说了几句,郭图便念念不舍的将荀湛送上了牛车,然后远远的一直挥着手,直至不见了牛车的踪迹,便转身回到了小亭子内,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模样,几骑从官道上飞驰而来,到了亭外下拜,拱手说道:“牛车确往南而去,像是欲往颍川而行。”

    郭图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如此,也好!既然荀湛真的如其所言回颍川隐居,那我也无需再做小人啦!就算是全了乡情罢……

    ××××××××××××××

    后面的这几人,已经走了吗?

    看着这样,似乎是郭图自己派来的人,并非袁绍之意……

    不过也还是需要再小心些。

    荀湛扭头往后面看了一会儿,便叫停了牛车,然后下了车,却让牛车一行人继续往前,而自己,则是带着几个贴身的护卫,走上了旁边的岔道……



    蔡府在长安的府邸并没有像在雒阳的那么大,但是还算是精致。

    从书房出来,转过两个弯的走廊,经过一小片的竹林,在竹林旁,建有一个小巧的六角亭,在六角亭之后,透过竹林的一角,便可以隐隐看到红色的圆形后院门。

    六角亭,单层,彩瓦朱柱,画栋雕梁,亭角高翘,就像是少女调皮扬起的眉毛。在六根朱柱之间,用镂空雕花的栏杆圈围,只留下了一面开口。三阶青砖的台阶,映着在亭角伸出的点点绿意和斑驳的角苔,既调剂了色彩,也彰显了古朴。

    一亭。

    一桌。

    一席。

    一炉。

    一人。

    蔡琰坐在亭子当中,一袭上绿下青的襦裙,在双肩和衣袖之处刺绣了深青色的团纹,鹅黄色的交领之下露出一些雪白色的中衣,露出一截宛如天鹅一般的脖颈,几缕顽皮的青丝轻巧的在其上飘抚着。

    一只小巧鹤形的香炉守候在一旁,淡淡的青烟萦绕,就像是一只仙鹤在蔡琰身侧翩翩起舞一般。

    蔡琰抬眼看到了斐潜,便将一缕因低头看书而垂下的青丝拢到了耳后,然后在桌案上取了一枚晶莹剔透挂着红色的丝绦的牙签,夹在了书卷之中,然后才将书卷合上,置于桌案之侧,方微微笑着站起,看着缓缓走来的斐潜。

    红经绿史,若不是随手乱拿的话,那么蔡琰现在看的多半是一部什么经书了……

    斐潜在亭外站定,拱手行礼,说道:“师姐,别来无恙?”

    “师弟,别来无恙……啊,你变黑好多……”蔡琰也还礼,然后抿嘴笑着,伸出柔荑,示意斐潜到六角亭内就坐。

    虽然是被笑晒黑了,但是斐潜却完全感觉不到其中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就像是一片晶莹的水晶,自然的反射出周围的人的镜像……

    亭后忽然闪出了一个身着鹅黄裙裾的小侍女,怀抱着一个锦垫,蹬蹬的小碎步走了过来,略略弯腰行礼之后,便替斐潜在桌案之前摆放好,然后又是一礼,细细索索的又钻回亭后,消失了……

    还有这种操作?

    难道是隐身法不成?

    斐潜好奇的神直了脖子看了看,才看到其实在亭子后面有几级的台阶,然后那个小侍女和一个粗使婆子都在后面,似乎还支起了炉子在烧水……

    “那是奉书,师弟你之前应见过的……”蔡琰也回头看了看,忽然一笑,说道。

    斐潜坐了下来,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最近有读书么?”蔡琰见斐潜没有想起来,也没有解释,便换了个话题。

    “……”

    斐潜默然。

    这个师姐,三句不离本行啊。

    “……抱歉,师姐。”斐潜微微低了一下头,如实说道。

    “嗯,没事,只是挺可惜的……”蔡琰笑笑,微微歪了歪头,“……不过,我明白的。”

    或许在蔡琰观念里,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而天下最悲惨的事情,就是没办法读书吧……

    “并州的胡人还是那么多么?”蔡琰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当年我和父亲在五原待过一段的时间……”

    斐潜点点头,说道:“比那个时间还要更多了。”五原郡,现在有跟没有差不多了,地盘急剧萎缩,留在汉人手里的没剩几个县城了。并州丁原带走了大部分的并州兵卒,导致那边现在基本上已经是鲜卑人的牧场,属于步度根的下辖。

    蔡琰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将那一段不怎么开心的记忆从脑海当中甩出去,“这一次是回京……还是……”

    斐潜稍作沉吟,然后说道:“不会停留太久,可能过两天就要走了。”关于匈奴国书之事,毕竟现在还没有进行操作,不适宜说出来。

    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进行分享的。有一些事情,有一些秘密,其实是一种负担,知道了之后,便会沉甸甸的压在心间,因此,有时候善意的分享倒是会导致恶劣的后果。

    蔡琰是纯粹的,简单的,就像一本白白净净的书,若是在其上涂抹了太多,虽然固然会加载了更多的东西,拥有了更深沉的经历,但是或许也就将失去了人们阅读这本书的渴望……

    “又要走啊……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蔡琰扬着小巧的下巴,眉眼之间闪耀着灵动的光华。

    斐潜笑笑,说道:“许久未能听闻琴音了,不知今日可否有幸?”

    蔡琰倒是很干脆,嫣然一笑,便吩咐奉书去取琴来。

    琴很快便取来了,置于桌案之上。

    但并不是坐下来即刻就弹……

    小侍女如同一只鹅黄色的小蝴蝶,穿梭忙碌着,先是端了一小盆的水,让蔡琰净了手,又奉上了丝绢,细细擦干,再将鹤形香炉里面的残香除去,换上了一节新香木,方算是告一段落,重新退出六角亭。

    斐潜看桌案之上的琴,形状古朴,隐隐有梅花鳞纹,只是一头较黑,不由得问道:“此乃桐爨?”

    蔡琰一面轻轻的挽了挽袖,露出一点白霜皓腕,一面说道:“是的。”

    斐潜点点头,不再说话。

    蔡琰抿了抿嘴,端端正正的挺直了腰身,正坐在桌案琴之后,就像夏里池塘之内露出水面的莲花,舒展着曼妙的曲线,然后伸出如同白玉一般的双手,缓缓的搭在七弦之上……

    “叮”一声长长的颤音在六角亭当中荡漾而开,斐潜缓缓的闭上双眼,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样美妙无比的音乐当中而去。

    长长的抹音,盘旋着,萦绕着,绵延不绝,就像是风吹过了树梢,又像是滑过了草地,在旷野之中才刚刚远去,却在下一个瞬间又来到了眼前,空旷,清灵,就像是展开了一幅画卷,却只用寥寥的几笔,勾勒出了一片原野……

    几声短促的挑音加入了整个的旋律,虽然并没有什么整体的队列,但是却丝毫不显得杂乱,就像是在小山坡的那一侧出现了几只牛羊,缓缓的走着,很自然,很随意,时不时叫两声,然后低着头择着一些嫩芽吃着……

    一个泛音响起,立刻成为了整个乐章的主要声调,就像是一个牧人先是在空中甩了一下鞭子,然后便懒洋洋的张开了口,哼唱起首牧歌一般,一开始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几个调子,随后便渐渐的连成了一长串的歌声,悠远绵长,伴随着风声的牛羊的声音,传递的很远很远……

    ……

    琴音最后渐渐停息,斐潜睁开了双眼,正对上了蔡琰含笑投过来的视线,不由得也是一笑:“师姐……你这意思,是说我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牧羊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