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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才对于现在的斐潜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命题。

    文盲在后世太祖全军全民的推广之下,才算是大体上解决了一部分,也才有了真正的民智的这个概念,但是对于汉代来说,民智这个东西,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如果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士族之智而已。

    现在斐潜面临的问题就是急需的普通型的人才和士族子弟人数短缺的矛盾。

    如果斐潜依旧是采用征辟大量的依附士族子弟来作为处理政务的官员,将整个行政架构搭建起来的话,那么在未来,其实也就是等于斐潜并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的改进,士族依旧是把控住了上层的建筑……

    在华夏这种土壤之上,要想进化出封建议会制度,这个似乎不太可能。

    虽然说现在汉代整体的教育模式和社会需求是相符的,但是问题是如果普通适应性的人多一些,会不会将来会改变一点?

    家中有闲钱可以来学宫的,必定是乡土豪右级别以上的家族当中的人员,虽然这些人是比原有的士族们覆盖面是广泛了一些,但在数量上还是完全是不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乡土豪右们来学宫的唯一的目标,就是让他自己成为新的大士族……

    这个完全就是一个死循环。

    斐潜想要迅速的获取一些基础性的人才,用后世的这话应试教育的模式最容易,死记硬背填鸭式的模式,就可以像机器一样制造出大量的通用模块,但是没想到才拿出这一份试卷拿出来就被蔡邕批判得一文不值。

    蔡邕的态度,也就代表了现在在汉代学术界最正规的态度。

    因此斐潜的这个试探也就是完全失败了,而现在,究竟要怎样做,或是用某种方式才能是最适合现在的情况,也能被汉代士族们所接受呢?

    怎样才能在这如同铁罐头一样的格局当中撬开一条缝隙呢?

    斐潜一直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的时候还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郎君回来了!”

    才刚到了院门口,就听到墨斗的大嗓门喊道,顿时院内呼啦啦所有的侍从们都垂手而立,恭迎斐潜。

    小墨斗颠颠的跑过来行礼,然后为斐潜领路。

    “小墨斗啊,你这个嗓门估计比得过张三啊……”斐潜打趣道。

    小墨斗歪着脑袋问道:“郎君,张三是谁?”

    斐潜哈哈的笑着,说道:“张三啊,号称一喝水断流,二喝万马退,三喝星辰坠的人物啊……”

    小墨斗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然后摇晃着包子头说道:“真的?哦,郎君又忽悠了!墨斗才不信呢!”

    斐潜呵呵笑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郎君回来了。”黄月英站在堂前,见到了斐潜,见过了礼,便很自然的上前接过了斐潜的大氅,然后交给了小墨斗,随后便挽着斐潜的手臂,略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陪着斐潜走进了堂内。

    刚刚走进后堂,斐潜不由得一愣。

    一地的各种零件,杂乱的堆放在桌上地上……

    那边大个一点的似乎是什么投石机的模型,长长的吊臂似乎没有装好,歪在地上;在投石机的模具旁边是零散的一些弓弩的样子,然后有一些铁片和铁丝;另外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器械的部件,东一堆西一堆的布满了整个的堂内。

    “这个……”

    黄月英抵着头,扭捏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些原本堆放在厢房里,原想着今天郎君去学宫,便可以拿出来规整一下,接过还没整理好郎君就……就回来了……”

    啊哈,你这是在整理么?

    俗话当中的越整理越乱便是这样的么?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工房的现场,或者是某个灾难片的拍摄地……

    “原来是放厢房里的?那个厢房啊?”听黄月英的话,这些东西原来就有了,只不过昨天他回来之前给藏起到厢房里了,怪不得之前回家的时候没看到。

    黄月英瞄了瞄斐潜的眼色,似乎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说道:“就是那个西厢房……”

    斐潜走到了西厢房前,打开了房门。

    “嚯……”

    西厢房里面没有床铺,也没有书桌,只有几个硕大的多层的木头架子,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像是模型,有的就是个零件的模样,木头的,铜的,铁的,甚至还有一些斐潜都认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材料又是做什么用途的东西,还有一些甚至架子上都放不下了,便直接堆放在地上,塞得整个屋子都快满了……

    斐潜回头看了看黄月英,有些哭笑不得之外还略有一些佩服,“这些都是你弄来的啊?这么多,都是干什么的啊?”

    黄月英从斐潜身侧钻进了厢房内,轻车熟路的在巨大的木架子之间穿行,似乎已经是异常熟悉房屋之内的各个物品的摆放位置了,就连地上杂乱的物品,黄月英似乎根本就没有看一眼,直接就轻巧的跨了过去,一点障碍都没有。

    “郎君,你看着这个是什么……”黄月英从一个架子上面取下了一个物品,献宝一样递到了斐潜面前。

    斐潜接过来一看:“这个……这个不就是我给庞士元的做的那个天平么……你还没有还给他啊……”

    “原先是要还的,不过后来就给忘了……”

    忘了?

    这个理由好强大。

    不过庞统庞士元估计也就是一时的兴趣而已,和黄氏的关系有很好,并且最重要的是庞统对这种器械之类的东西不是太感兴趣,因此也怎么不在乎吧……

    “还有这个……”黄月英又拿了一个小铜器,递到了斐潜面前。

    “嗯……”斐潜放下天平,接过了铜器,觉得有些眼熟,然后想了想,“这是那一次我第一次到黄家隐院,父亲大人拿出来的水漏?不过就是小了些,仿制的?”

    黄月英大眼睛眯缝的弯弯的,连连点头。

    “这么说来……”斐潜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大木头架子,说道,“这些东西多半是黄氏大考当中的优秀物件了?”

    黄月英小脑袋连连点头,说道:“是的,这些大部分都是历年工匠大选当中,父亲大人选择了一些物件,然后亲自制作的模型呢……”

    “哦……”

    这样的话,这些物件的价值就难以估量了。

    斐潜左右看着,忽然心头之间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模模糊糊的却难以抓住……



    西厢房内的景象确实让斐潜有些意外。

    黄月英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在木架子之间穿梭飞舞着,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些东西,对于这些物件也是如数家珍,跟斐潜介绍着是那一年哪一个人送来的,然后大工匠们又对于这些东西是怎么评价的……

    斐潜脸上浮出了一些笑意。

    好吧,别人家的都是喜欢绣花做衣裳什么的,自己家的这位就是个喜欢捣鼓一些铜铁木头什么的……

    这么多的物件,在现在士族的观念里面,大多数认为不过就是个玩物,没什么特别的功用,但是斐潜却认为,这些东西却浓缩着黄氏一族工匠们的心血。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里面,还有不少可以直接拿出来使用的,只不过这个“专利权”怎么算的,嗯,汉代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概念……

    在汉代,专营是有了,但是专利似乎还没有看到。

    斐潜转头四下看看,说道:“这个房间也太狭小了些,要不让人在后院修个阁楼来放这些物件啊?”

    “好啊!”黄月英见斐潜不但没有指责她,而且还有支持她的意思,不由得高兴的原地蹦了一下,然后跑过来扯住斐潜的衣袖,晃了两下。

    知识产权并非起源于任何一种民事权利,也并非起源于任何一种财产权。它起源于封建社会的“特权”。这种特权,或由君主个人授予、或由封建国家授予、或由代表君主的地方官授予。

    在汉代盐铁曾经是专营的,其实也就是朝廷用特权垄断了这两项贸易的利润,但是后来经过了一代又一代士族的不懈努力和抗争,士族最终又将盐铁这两项贸易拿到了手里,也不知道算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

    专营是保护经营者的利益,专利这是保护发明者的利益,如果不能保护这种利益,也就自然没有人会有动力去创造和发明……

    斐潜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在方向上有了一点差池。

    斐潜之前想的时候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进行的,要有大量的人才,要填充行政的架构,要对于知识的推广,但是却忽略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士族的利益怎么保证?

    想要敲碎原有既得利益者的饭碗,这些原有既得利益者会起来拼命的!

    虽然说任何时候无产阶级和低产阶级都是占据了社会的大多数,但是并不意味着打着无产阶级的旗帜就能意味着胜利……

    就像是黄巾之乱一样。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做到温和的改良,而不是流血的革命呢?改良,也就是对立的双方在有限度的情况下进行统一行动,各自进行小规模的退让而保障绝大多数的利益。

    这种事情在任何时刻都能发生,就像是后世公司职工一同外出吃午餐,有时候听某个人的去吃荷叶饭,或许下一次就听另外一个人去吃水煮鱼,其实每道饭菜在这个小团队当中未必所有人都爱吃,但是基本上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相互之间拔刀互砍。

    那么套用到现在的情形,是不是可以用一下?

    斐潜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起了黄月英关于黄氏工匠的等级制度。

    关于这个事情,黄月英自然是很熟悉,扒拉着手指头便说起来:“黄氏工匠出师之后便算是能工了,然后要在外独自经营两年以上,才可以带着自己的器物回来考核……”

    能工,精工,巧匠,大匠,也不知道这一套方式是那一代人创立的,组建成了黄氏工匠体系的金字塔结构,而且从整个运作的过程当中,确保层级架构的却是在其中隐藏的知识的价值。

    一个刚出师不久的能工,带来参加考核的一般是什么呢?多半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的改进品,也许是一把剪刀刃口弧度,或许是一块铸铁的工艺配比等等,但是这些东西累计起来,却能逐渐的改进了黄氏整体的工匠的知识积累。

    反过来,这些低级别的工匠在考核的过程当中,也能得到高级工匠的指点,因此在提升技能的过程当中也少走弯路。

    这种互惠互利的模式,才是让整个黄氏工匠体系得以长时间的保存下来的基础,并且不断焕发出新的力量,西厢房的这些物件就足以证明这一切。

    那么学宫可否也采取这样的模式?

    将考核的标准和百姓教化结合起来,要想获得学宫授予的更高名称,嗯,或许叫学位更合适一些,那么就需要在百姓教化上做出更多的成就……

    如此一来,一是可以借用蔡邕的声名,建立起一个庞大的门生体系,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很自然的让原本只在士族之间流传的知识在不知不觉当中扩展出去。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举措,既符合儒家教化的道义,斐潜又不用出面做什么损害士族利益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给斐潜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再将行政官员的职位和学位挂钩起来,这样一来斐潜都不用特意去大力提倡,这些学员们都会自动自发的去提升学位……

    这样只需要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就从斐潜一人费力的推动,变成了让士族们主动去推动,这样的转变或许就能铸就另外一个从山顶滚落的雪球,至于将来这个雪球会撞上什么东西,这就不是斐潜所能够完全意料的了。

    至于学位称号么,不是现成的么,博士、硕士、学士,嗯,学士之下是什么来着?

    学子?

    好吧,暂时就这样定吧,至于学位的考核标准什么的,过段时间再找几个人慢慢的商量出一个暂行办法出来。

    暂行么,也就是意味着留个口子可以在后来不断增加和修改。

    “嗯,谢谢你,月英。”斐潜对着黄月英说道。如果不是今天来到这里,说不定斐潜还不能那么快的想明白。

    黄月英今天高兴坏了,郎君不仅没有反对自己摆弄这些物件,还要给自己建一个小阁楼来专门放置这些物件,小脑瓜子里面已经在想象着小楼要怎么建了。

    黄家工匠来了不少,除了黄斗懂建筑之外,也还有几个也在行,所以只要斐潜开口,建一个小楼根本不是多大的问题。

    “啊……郎君你说什么?”黄月英还在想着小楼的事情,没太注意斐潜说了一些什么。

    “没听到啊?没听到就算了……”斐潜耸耸肩,摊了摊手。

    “郎君……”



    长安城内,张辽看着街道上零落的行人,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是长安么?这还是一个大汉朝的都城么?

    自从迁都以来,大量的人群涌入长安,给长安带来了短暂的繁华之后,就像是烈焰灼烧过的绢布,在霎那光华后,现在只剩下了灰烬。

    市面上的物资贫乏,很多人不得不开始向长安城外,甚至是更远的区域迁徙,而原先董卓承诺迁徙百姓的各项条件,也因为董卓身死,一切归零。

    现在的长安,就像是网红脸忽然遭遇了倾盆大雨又没处躲一般,稀稀拉拉的眉毛,蜡黄的肤色上的雀斑,还有原本被遮盖的黑眼袋全部暴露了出来……

    张辽默默的走街过巷,然后来到了一户大院之前翻身下马,在门口执勤的吕布亲兵自然是认得张辽,连忙上前牵过马匹。

    “将军,温候吩咐过,若是将军来了,无需通禀。温候就在院中。”吕布的亲兵说道。

    张辽点点头,才刚刚走进了大院,就听见吕布在院子内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扯着脖子唱着并州的小调,抑扬顿挫的唱得十分起劲。

    “哈哈哈哈,文远来了!来来来,先喝了这一碗!”吕布嘴上虽然说着是让张辽来喝一碗,但是实际上却是举起了碗倒在了自己的嘴里。

    “伯平又在军营?”张辽左右看看,没见到高顺,便问道。

    吕布点点头。

    对于高顺,吕布有时候也是很无语,叫他来喝酒,多半是推脱有事不能来,或许并不是推脱,而是在高顺眼中,军营里面的事情比和吕布喝酒更重要。

    张辽也是默然,这个事情他也没有办法说上些什么。

    现在长安城物价赢沸,虽然吕布是温候,但是在酒桌之上的菜肴还是少了好多,不过对于喝酒的人来说,菜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酒,只要桌子上有酒就行,至于有什么菜那个是次要的东西……

    吕布酒碗空了就倒,倒了又空,空了再倒,很快一坛子酒水就喝完了。吕布又拍着桌子让侍从送酒,但是侍从战战兢兢的回禀说酒没了。

    吕布勃然大怒,吼道:“酒没了不会去卖啊!”

    “禀温……温候……”侍者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下跪赔罪,话都讲不利索了,“钱……钱不够了……”

    吕布暴跳起来,将空酒碗直接砸到了侍者身上,“怎么会不够钱?不是才支了俸禄没多久么?!你等杀才,是不是贪某的钱了?!”

    “温候息怒!”张辽扫了一眼院子内桌案之侧的空酒坛子,也有七八个,便拉住了吕布,问侍者道,“现在市面上一坛酒多少钱了?”

    侍者连连磕头,说道:“禀将军,现市面酒价一坛已是一万五千钱!不是……不是小的贪墨,确实是……酒钱太贵……请温候,将军明鉴……”

    “一万五千钱?!”吕布也吓了一跳。

    “温候,敢问前些日支得多少俸禄?”张辽又问吕布。

    “十万钱。”吕布说道。

    张辽默默算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在院子内新增的那七八个酒坛子说道:“温候,这些就已经不止十万钱了……”

    “这……”吕布看了看院子里面的酒坛,又看了看桌面上因为倒酒而喷溅出来的酒水,似乎是在心中算计着这泼溅到桌面之上的酒水又是价值多少钱……

    “温候,家中可有茶?不妨撤去酒案,烹茶来饮如何?”张辽见状便说道。

    吕布坐了下来,然后颓然的点点头,对着侍从挥手示意。

    “这日子……”吕布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原先在并州的时候,虽然穷,但是快活,虽然没有多少酒肉,但似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到了雒阳,有钱了,也有了酒肉了,但是烦心事越来越多,堵得心头发慌。

    现在在长安,有钱是更有钱了,动不动就是上万上十万的钱经手,但是似乎却更穷了,连酒肉都没有了,而且烦恼还更加的多了……

    张辽等侍从忙碌完了,然后才略微压低了一点声音问道:“温候,莫非又被司徒拒绝了?”

    张辽说‘又’是因为吕布的建议被王允王司徒拒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事情有时候让张辽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吕布默默的点点头。

    算上这一次,王允已经拒绝他三次了。

    吕布第一次向王允进言,是在董卓刚刚被杀死的时候,吕布建议将董卓的郿坞之内的金银财宝拿出来分发给军中个将领,用来收买人心,稳定朝野军心。

    王允很严肃的拒绝了,说董卓钱财乃民脂民膏,必须收回国库用之于民,怎么能私下授发,更何况身为国家重臣自然就要为朝廷分忧,用钱财收买的将领不要也罢……

    吕布当时脸就黑了,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次劝说过王允,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时候西凉军无首,杂乱无章,人心惶惶,甚至当时牛辅下令屠杀并州兵卒,真个西凉军的军心都非常的不稳,吕布建议王允下诏令赦免西凉军的将领,然后令其至长安述职,分化西凉兵将,收其兵卒,可让西凉军自相攻伐,便毫无威胁了。

    王允很严肃的拒绝了,说之前已经赦免过一次这些西凉将领了,朝廷给过他们机会了,不可能容许一错再错的人存在,这些西凉兵卒失去了首领,又没有钱粮供给,翻不起多大的波浪,更何况还有山东军就在咫尺,朝廷号令之下让其西进攻击,西凉军定然土崩瓦解,因此不足为虑。

    吕布摸了摸鼻子,沉默了,走了。

    前两天,吕布又再次找到了王允。

    原来以为会配合朝廷举动的山东军异常的沉默着;然后杨氏一族的人员天天不是再讲长安物价问题,就是再说董卓已死可以返回雒阳的问题;长安城外的西凉兵卒似乎又在一天天的相互串联,渐渐集合起来……

    吕布建议王允,调集长安朝廷的四万兵卒,由吕布他来带领,然后以雷霆之势打击距离长安最近的一两支的西凉军,以此来震慑其心,令其不敢妄动。

    然后王允又很严肃的拒绝了。王允认为西凉军难成大器,不足以大动干戈,更何况现在长安物资短缺,也腾不出多少的粮草来支持大军的行动。

    张辽听了吕布的言语,也是沉默。、

    虽然是吕布出言,但是也是张辽有出过主意,做过谋划的,但是现在,就连张辽都很无奈……

    张辽说道:“温候,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董卓已经死去多时了,但是朝野当中似乎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思想和力量,王允似乎是在刺杀董卓之时就耗光了所有的行动力和魄力,现在几乎是瞻前顾后行动缓慢,而且还不听取吕布的建议,这个情形让张辽很是担忧。

    “准备?”吕布喃喃地重复了一下,“是该准备了,但是又如何准备啊……”



    “准备?如何准备?”

    同样的话语,却在兖州昌邑的府衙之内响起。

    兖州,处于大河与济水之间。古有云,济、河惟兖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泽,澭、沮会同。在这一块土地上,水域充足,历来就是耕作之地,早在尧舜时期,就已经有人类在此居住了。

    大堂之内,兖州刺史刘岱神色沉重。

    兖州别驾王彧拱手说道:“正是,此番事大,明公应早做准备。”

    刘岱将手掌在桌案之上重重一拍,说道:“唉!竖子无能!纸上谈兵之辈,损兵折将,竟还有颜面回来!”

    刘岱找个了理由干掉了桥瑁之后,便任命王肱担任了东郡太守。王肱此人是琅琊王氏之人,容姿伟岸,相貌堂堂,平时高谈阔论,言语不凡,因此刘岱原先很是器重,不惜力排众议,让他去担任了东郡太守。

    可是没想到这个王肱到了东郡之后,因为急于否认桥瑁的功绩,便将原先的桥瑁所有的施政措施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数否决,还将之前的官吏全数撤换,甚至还不惜捉拿了几个持有反对意见的乡土豪右。

    王肱这样一搞,威风么,立是立出来了,但是这样一来,导致东郡的当地士族明面上没有再说什么,看起来像是王肱在东郡及桥瑁之前的痕迹一扫而空,但是实际上东郡的这些地头蛇们都憋着呢,因此当黑山军出山侵袭劫掠的时候,这些士族就一个个袖着手在旁边看笑话。

    王肱带着郡兵傻愣愣的就冲出去了,然后被黑山军白绕、于毒和眭固部的包围之下,大败而回,差点连性命都丢了……

    导致现在袁绍派出了一个东郡太守,这种明显是越权的行为,刘岱一时之间也不怎么好吭声,一个是因为曹操明显比王肱牛叉得多,一上来就将白绕部给收拾了,东郡之内还有黑山军,真要将曹操赶走了难道还让刘岱自己带兵从昌邑赶到东郡去?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袁绍支持立刘虞为帝……

    刘虞是刘秀之子东海恭王之后,如果论血脉上来说的话,刘虞就算是刘岱的远方表兄,从这一点上来说,若是真的刘虞能称帝,那么刘岱也自然可以分润到一些的好处。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岱和袁绍多少还算同盟,不过现在,这个同盟的手伸到自己家中来了,这个多少就有一点膈应。

    别驾王彧有些忧虑,看了看刘岱,然后缓缓的说道:“明公,曹孟德前任济南相,多有贤名,此番又得东郡……济北相又与其交好……”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曹操拿下了东郡,然后在济南国又有声名,济北国又有鲍信亲善,这样一来岂不是兖州有三个郡直接或者是间接的落到了曹操那边?

    再加上陈留太守张邈又和自己关系不佳,又和曹操是同乡……

    山阳太守袁遗又是袁绍的堂兄,要是真的计较起来,说不得还是支持袁绍的人更多一些……

    刘岱脸色越发的阴沉,就觉得自己脊背之上忽然有许多汗水冒了出来,顺着脊梁的夹缝往下流淌。

    怎么办?

    喊打喊杀?

    不太现实。

    放任不理?

    更加不现实。

    刘岱越是想,越是痛恨起原先的王肱的无能来了,若是但凡王肱能起一点作用,也不至于让自己今天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文彬可有计策应对?”刘岱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什么比较好的办法,便问王彧道。

    王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然后弯下了第一根,说道:“明公可与袁公路……”

    刘岱没等王彧讲完,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不妥。”

    因为之前山阳太守袁遗在酸枣会盟之上推荐的是袁绍,因此袁术以为这个是刘岱的授意,为此大为不满,甚至写了一封书信来加以讥讽,意思就是刘岱有眼无珠,竟然选了一个“非袁家子”,简直就是毫无伦理,丢了刘家的颜面云云。

    刘岱当时就发飙了,要不是王彧劝阻,甚至就要跟袁术干上一仗。后来虽然刘岱将这个事情忍了下来,但是依旧是心理的一块疙瘩,挥之不去。

    因此王彧刚开了一个头,刘岱便直接拒绝了。

    其实从大方向来说,利用袁术来打压袁绍是最好的办法,反正是袁家兄弟之间的事情,刘岱只需要站着看就好了……

    王彧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然后便掰弯第二根:“调曹孟德任泰山郡守。”

    泰山郡虽然现在名义上是属于兖州,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现在盘踞在泰山郡的四个将领,孙观、吴敦、尹礼、昌豨,在泰山屯兵结营,阳奉阴违,基本上就已经将泰山郡变成了四个人的自留地了。

    曹操曹孟德不是能打么?

    去泰山四寇的地盘上去折腾去吧……

    想要在泰山郡发展一番事业,肯定是绕不过去这四个将领的。奉高城名字是不错,但是真不是那么好待的,时刻都要处于泰山四寇的威胁之下,想要安安心心的种田攀科技,不先解决这四大寇是不可能的。

    刘岱点点头,说道:“此计或可行,唯恐曹孟德不就。”曹操这个东郡太守是袁绍封的啊,要是耍赖皮起来,或者说要问问袁绍的意思,或者干脆不听调用,刘岱也没有什么办法。

    王彧弯曲下最后一根手指头,说道:“明公可请都亭侯调一战将至此,与曹孟德相衡……”没办法,行军打仗这个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触类旁通的,因此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来做,白马将军公孙瓒手下有不少的将领,调一个过来协助刘岱针对曹操进行防御,也就差不多足够了。

    但是这个计策还是略有些被动,因为主动权都不是在刘岱手中……

    刘岱思索了一阵,说道:“如此便依文彬之策,先令曹孟德改任泰山守,若其不就,便请都亭侯相助。”

    王彧应下之后沉默了一小会,想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拱拱手退下了。



    真是个好天气,晴朗,天空当中的云朵舒缓的伸着懒腰,在风的推动之下漂浮着。

    当然,如果风小一些就更好了。

    斐潜仰望着天空,默然无语。

    平阳城附近的地形有点特色,东边是汾水平地,地势平坦,适宜耕作;而西边则是黄土褶皱区,大大小小的山包和山沟开始出现,然后一直延伸到远方。

    汉代的水草植被还没有后世那么的缺乏,许多山包上还是有不少树木和灌木的,一眼望去,还是有一些绿色,不像后世全部都是黄土。

    据说因为关中地区前后经历了秦朝的大工程,阿房宫和链接长城,所以原本生长在此的一个巨木被砍伐一波了,然后又再次经历了汉代长安城的不断扩建,关中和三辅一带附近的树木又再次遭到了砍伐。

    但是很可惜的是,不管是阿房宫还是汉初的长安宫都没有能够留存下来,现在长安城内的宫殿是在王莽之后才逐渐恢复修缮的。

    斐潜思维跳跃着,是不是因为关中北方这一带的巨大的树木被砍伐完了的原因,所以之后的王朝才逐渐向南方扩展,北方大兴安岭什么的毕竟太寒冷了一些,没有棉花之前还真不怎么方便……

    如果换一个思维的角度,那么北方的这些少数民族,便只是占了没有棉花的福气了?

    嗯,算了,不管怎么样水土还是要保持的,就像现在,斐潜在吕梁山附近已经开始使用了煤作为主要的燃料,这样一来对于树木的需求就降低了很多,因为很多树木如果砍伐下来作为房梁什么的至少还可以用上几年十几年,但是如果是纯粹作为燃料,也就是一顿饭……

    前人栽树,后人也许栽树,但是也许是砍树。

    斐潜默默的想着,今天他的举动,也就像是载下了一棵树,就不知道这些树,后人会怎样去处理了……

    在平阳的无名英雄的祠堂建好了。

    说是祠堂,实际上更像一个祭坛。

    在平阳的西城的这个小山包山顶上,修葺出了一块平地,在平地之上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单层祭坛,铺设着普通的杂色的石条,在祭坛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黑色的石碑,有两人多高,而在石碑之上,却空无一字。

    原本主持平阳后勤的杜远是打算像家族的祠堂一样,建一个院子,然后一间大屋子,里面摆上些灵牌什么的……

    后来被斐潜否决了,才在这里修建了这一个祠堂,嗯,祭坛。

    今天就是祭奠典礼的日子。

    在平阳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连居住在学宫之上的蔡邕也来了。

    兵卒整齐的站在道路两侧,从小山包上的祭坛一直延伸到山脚。在小山包的山脚之下,还有一些从平阳周边赶来的一些民众,聚集在一起,也是静静的站着,仰头看着。

    虽然说在斐潜眼中,这样的纪念碑有点奇形怪状,并不是非常的满意,但是在现在汉代的民众眼中,那深黑如墨一般的石碑立在灰白的祭坛之上,确实是显得异常的肃穆……

    也同样的新鲜。

    给士兵立碑?

    不是给将领的?

    斐潜仰着头,看着黑色的石碑。

    斐潜原先说搞一个无名英雄碑,结果杜远就真的让石匠树立起了一个无名碑……

    后来斐潜考虑一下,发现这样竟然更加的合适。

    除了这样一来不会触犯一些忌讳之外,还因为汉代的这些兵卒们,是真正的无名。许多人连名字都没有,或许在军中叫一声二狗子,周边的就有十几个人会回过头来……

    虽然斐潜这样的举措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但是将一个人换成了一个群体,士族子弟们就失去了可以针对反驳的对象。给一个人立碑,那么这个人所有的缺点就会放大到无穷大,现在给一群人立碑,这就没有什么闲话可以说了,毕竟冲锋在前,死伤最多的不是士族子弟,而是这些没有姓名的普通人。

    在小山包偏北一些一大片的区域,便是安葬这几次战役当中死亡的兵卒之地,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墓碑,只能是合葬,然后立一块大一些的墓碑,上面镌刻着是某某年某月在什么地方战死的多少多少人而已。

    真正的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斐潜站在黑色的石碑之下,仰头望着这两人多高的石碑。怎么说呢,做成大号灵牌形状的石碑总是让斐潜觉得不怎么像纪念碑,不过现在是在汉代,凑合吧,工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纪念碑的概念,并且灵牌形状的也比较符合汉代人的审美观,好吧,只要这个意思到了就差不多了……

    斐潜原先想让蔡邕来主持祭典,毕竟蔡邕一个是师傅,一个名声也比较大,但是蔡邕说他已经上表请辞了朝廷的官职,因此还是有些不妥,便只能是斐潜自己来了。

    “吉时已至……”杜远在一旁提醒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向前走了两步,立在了黑色石碑之下。

    原先寒风呼啸,吹拂着祭坛之上的旗幡飞舞,可是在斐潜走上前的时候,忽然之间,风就小了下来,就像是天地都安静下来了一般。

    “初平二年冬,护匈中郎斐,谨以少牢清酌之奠,致祭无名英雄之灵:”

    “自夏后履癸,逃亡漠北,追逐水草,驾驭牛马,是匈奴焉,竟忘本源,攻伐北地,变乱纷乘,后得汉武,攘夷拓土,国威远扬,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于是初定。”

    “匈奴既平,鲜卑又起,毁家园,掠人口,生灵涂炭,怨愤所积,怒涛排壑,不可遏抑,北地之人,历艰险巇,坚毅不扰,奋勇相搏,屡踬踣者,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

    “是时浩劫催成,马革裹尸,同举汉帜苍苍,共赴九幽茫茫!惟汉家忠义,建英雄之祠,平阳旧陌,拱木犹存;三晋新阡,青松已植。塞上飞黄,阴山月黑,忠魂天涯共奠,汗青传而不朽!”

    “天地四方,魂归来兮!酎饮尽欢,魂归来兮!车右空悬,魂归来兮!再战同仇,魂归来兮!汉家壮士,魂归来兮!无名英雄,魂归来兮!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斐潜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伴随着重新又开始呜咽盘旋的寒风飘摇之上,传递得很远很远……



    集平阳城内,如今人口密集程度已经大大的提升了,不仅有原先并州的人,还有为了学宫而来的一些乡间豪右,这些人可都不是一个人孤身来此,多半都是带着家人仆从,因此无形当中就增加了不少房屋和货物的需求量。

    原先在街道两侧的一些用来格挡实现的建筑栅栏逐渐的消失了,取代的是一幢幢新的房屋拔地而起。

    就连斐潜的府衙也逐渐的比较成规模起来,随着修缮的一步步进行,整个府衙现在已经是成为巨大的行政处理中心,为了文书和事项处理起来比较简便,军、政体系的官员们都将自己的办事的地点转移到了斐潜的府衙这边。

    原先的平阳城的府衙大院门,已经变成了二院,而原本院门外直接修建成了一个广场,然后在贴着原本院门的两侧搭建起了一些厢房,然后在广场边缘修了一个三门的牌坊,便算是整个府衙的大门了。

    因为斐潜现在还没有封侯,所以这个围墙还不能封,大殿什么的也不能建,便形成了现在这样半开放式的模样,但是这个占地规模,已经比原先的府衙大了一圈……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羌人豪帅里那古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总有什么的地方不对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着,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里那古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房屋多了,地方变了?

    应该是吧。

    羌人豪帅里那古在三门牌坊那边下了马,然后挑着一边的眉毛左右看看,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这个汉人搞这些建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一年一个样啊……

    不,这还没有一年呢,这平阳城内人也多了,房子也多了,连这个地方也变成这个样子……

    又想想自己驻扎的地方,年复一年都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的老样子,顶多就是在老帐篷外换几条新的布匹,里那古吧咂了几下嘴,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进了不知道改叫大院还是二院的红漆大门,在兵卒引领之下到了大厅,里那古一眼就看见了在大厅内坐着的於扶罗。

    “单于!好久不见啊……”里那古上前打招呼。

    “白石兄弟,嗯,中郎也找你来了?”於扶罗和里那古之前不是很熟悉,但是在斐潜这边,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起来了。

    虽然说匈奴和羌族完全是两个不同地方发展起来的游牧民族,但是毕竟游牧民族都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所以现在这两个部落就成为了邻居,之前遗留的矛盾么,有还是有,但是不是需要表现的那么明显了,都有得吃了谁还会惦记隔壁家的那两窝窝头啊……

    贸易是激活一个区域经济的最好的强心剂。

    北屈的市场成为了西北汉族和胡人交易的一个最大的集市。

    对于这一块区域的胡人来说,生活水平自从斐潜到了平阳之后就逐渐的在提升,至少盐、茶砖什么的不再是他们极其缺乏的东西,而且他们感觉和斐潜交易不吃亏。

    有了针,自然还想要买个线,有个茶,自然还想买个碗……

    汉人的东西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想要又没有钱财货物,抢劫么看了看北屈营地的布置和兵马,又不怎么敢动手,于是有的人就开始琢磨着做起了二道贩子,将北屈营地的货物销售到了更远的地方,然后从那边再获取了牛羊什么的再贩卖到北屈。

    里那古手下就有两个商队,专门走西域这条线,然后将东西贩卖到东羌去,一来一回赚取差价,倒腾得不亦乐乎。

    北屈、平阳这边,不仅要牛羊马匹,各类毛皮,甚至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种子,也能换取一些烧酒啊、茶砖啊什么的,甚至是人也可以拿来换……

    别的地方不清楚,但是在平阳城,至少有一两千的鲜卑人在从事各种重劳役,其中还有不少是里那古在其他地方拐来的,当然,於扶罗的族人也干过这类的事情。

    反正现在在平阳附近这一块区域的胡人,除了匈奴和羌人,其他包括散乱的鲜卑小部落和乌桓部落,都被或拐或偏,或者直接武力动手,搜罗了不少……

    “请二位稍侯片刻,中郎即刻便到。”黄旭招呼着让侍者端上了一些干果茶汤。

    “单于啊,”里那古坐下来之后,也没有客气,在桌案之上的干果盘里挑了一个,扔进了嘴里,有些没话找话的说道,“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没这么多房子,这才多长时间,几乎都变了个样子了……”

    於扶罗点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多或少也有些感触,当时在高奴县城的时候,还以为斐潜说的玩笑话,也没有多大在意,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同意斐潜带着汉人帮忙收拾收拾,也不至于现在还住在有些漏雨的房子里。

    不知道美稷现在如何了,王帐是否还安好?

    於扶罗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收复王庭身上,也都在一直琢磨着从上党回来的时候斐潜所说的话,明天要有大动作了啊……

    “单于啊,最新听说斐中郎又升官了?”

    “哦,好象是。”於扶罗说道,“又任了个上党太守……”

    里那古摇摇头,不知道是表示不可思议还是不敢认同。

    不过对于里那古来说,斐潜官职做得越大,也就意味着在北屈的贸易越有保障,然后他倒腾卖往西羌的商路才会越稳固……

    於扶罗上下打量了一下里那古,发现他身上的除了羊皮之外的衣服大部分都换上了绸缎,光泽闪亮,“豪帅最近生意做得不错啊……”

    里那古哈哈一笑,说道:“没办法,就是西边的部落兄弟需要,我也就赚点跑腿钱。”里那古也不在乎讲出来,反正匈奴的部落大部分都在北方,和羌族不是同一个方向,於扶罗就算是有心,也照样是赚不到。

    羌族和汉人有矛盾,和匈奴人照样有矛盾。羌族人也曾经在匈奴马蹄之下匍匐,不过这都是一两百年过去了,谁还会天天把这些事情挂心上?

    一切向前看。

    嗯,一切向钱看。

    汉人有时候说话也有些道理不是么?



    ,在平阳府衙的偏厅当中,斐潜和一位突然来访的客人相对而坐。斐潜之所以将里那古和於扶罗先放在一旁,并不是因为傲慢又或是杀锐气等等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这里忽然来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客人。

    桌案之上和正厅摆设并不一样,只有一碗清水,便再无其他。

    不是斐潜小气,而是这个客人要求的。

    这一位客人身着一身玄色葛衣,肤色因为长时间的日晒,说古铜色都有些轻了,简直是接近于黑色,以至于斐潜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非洲的兄弟来造访了……

    头上的头发用木簪固定,身上的葛衣用麻绳系好,除此之外,便是一根便于行路使用的拐棍和在身上背负的一个包袱,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朴素简单的就像是一个难民,脚上的那双草鞋,都快磨穿了,若不是斐潜依稀记得汉代似乎佛教还没有多少的影响,都几乎要以为他就是一个苦行僧了。

    这个苦行僧般的客人,看到斐潜之后,便微微的皱起来眉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斐潜心中一动,这个见面的礼节……

    在斐潜的探寻目光之下,这一位客人缓缓的开口说道:“某……姓墨名桀……”或许是长时间都开口,或许是原本天生的音色,这一位墨桀的嗓音低沉沙哑,又说的慢人半拍,每个字都像是在金石摩擦之下迸发出来的,干涩而沉重。

    “墨……”斐潜迟疑的说道,“可是墨公翟之后?”这就让斐潜有些吃惊了,原本亲卫禀报的时候只是讲说是墨家之人,没想到直接就姓墨,这就意味着多半是墨翟的后裔了。

    墨桀缓缓的点点头。

    姓墨名桀啊,有点意思。

    桀,有杰出之意,亦有残暴之意。

    “不知……矩子前来,有何指教?”斐潜都不知道要怎样称呼墨桀才比较好,想了一下还是叫矩子好了。矩就是尺子,也就代表着墨家的身份,墨家的首席才能称为矩子,墨桀既然是墨翟的后裔,那么称呼矩子应该问题不大。

    “某……曾远观昕水工房……器械繁多……原以为……”墨桀又看了一眼斐潜身上的衣着,便沉默了。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墨桀来拜访斐潜还是有因为斐潜在平阳立了一个无名英雄的祭坛,这让墨桀都有些诧异,因此也想来见上一见。

    不过能让墨桀大大方方的出现在斐潜面前,自然是还有其他的因素在内。

    斐潜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哦,明白了。

    “某……告辞了……”墨桀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矩子稍驻!”斐潜连忙离席上前挽留,这刚来没说几句话就要走是几个意思啊,“……矩子有所不知,吾亦读过墨家之书,多少也算是半个传人……”斐潜好不容易见到个活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墨桀果然对于这个还算是感兴趣,便问道:“何人之书?”

    “读过……胡非子残章……”斐潜说道。

    虽然只是残章,但是也算是吧,读个传下来的属于被禁之列的古书,这个事情可大可小,就像是后世严打期间看金瓶梅,在那个点上被抓住了算倒霉,但是风头一过,也就那么一回事。至于荆襄黄氏的事情,斐潜也不清楚墨桀这一次来是要干什么,因此也不好说。

    墨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一声:“胡非子……也算吧……”脸上的表情传递出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什么是也算吧?

    斐潜有些糊涂,这个胡非不是墨翟的弟子么,“也算”这个从何说起。

    似乎是斐潜说出了读过墨家书籍的原因,让墨桀多少感觉亲切了一些,墨桀重新坐了下来,微微仰着头,目光幽幽的说道:“胡非子……曾侍奉先祖身侧……故而算是半个弟子……”

    胡非只算半个?感情墨子最后没有真正收胡非做弟子啊?

    这个倒是斐潜第一次听闻。

    好吧。

    “中郎既读胡非,可有何感?”墨桀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斐潜忽然感觉到了墨桀在平淡之中流露出来的那一种悲哀。墨家曾几何时也是横行天下的组织,甚至可以左右一地诸侯的军事行动,称之为暗中的皇帝也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却没能剩下几个,就连谈一谈墨家的思想,墨家的书籍也成为了一种奢侈的事情。

    乡野之间农夫不懂,士族子弟不屑于谈,墨桀这样一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路程,但是又有几个能坐下来交谈的呢?

    难怪墨桀看到昕水河畔的那些工房就找上了门来,想必也是独孤不堪,这一路流浪带来的满肚子的思索也憋坏了墨桀,就算是渺然的希望也会去试一试。

    “胡非子残章,阐墨家道义并不多,多半述于五勇之说……”斐潜看着墨桀期盼的目光迅速的黯淡下来,心中略有不忍,便继续说道,“然……墨家之义,潜亦有所闻……”

    墨桀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说道:“中郎请讲。”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随着斐潜的一个个词语的蹦出,墨桀连连点头,眼睛透露出那种欢快的神色溢于言表,就像是天天吃泡面果腹的人终于见到了一份丰盛的大餐。

    “那么……中郎……依汝之见……墨家之义……好……还是……不好?”墨桀断断续续,几度停顿,终于是艰难的说完了这一整句话,然后紧绷的双肩就像是卸下了一些什么东西一样,略略向下倾斜了一些。

    好?

    不好?

    这个是最简单的标准,却也是最致命的标准。

    斐潜看着墨桀,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像是一个内心纯净到了极点的小孩,然后面对社会上的各种不可描述的事情,那种手足无措,观念颠覆的样子。

    一个强盗做了一件好事和一个佛徒做了件坏事,那么这个坏人和好人到底是谁?又应该有什么样的标准?

    类似这样的问题恐怕在墨桀心中已经盘旋了非常久了,或许一开始他学成离家在外游历的时候,坚信这墨家的道义是好的,但是为何好的道义却没有人追随?

    那么如果墨家的道义是不好的,那么这么多年他的坚持他所承受的痛苦,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斐潜不由得有些犯难,这要怎么说呢?



    争直接进行理论的辩驳和争执,说实在的斐潜并不是非常的擅长,清谈这个高雅的项目运动,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更重要的是斐潜也不想针对于墨子的道义进行任何的职责和批判,就算是墨子的思想可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缺陷,但是也是一代佼佼者,后来人应该是发扬和继承,不是一味的去践踏前人的尸骸来证明自己的伟岸,也不是奴性的全盘接受一点都不能更改。

    不过这样的观念,究竟要怎样说比较好呢?

    斐潜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不知矩子成家与否?”

    “未曾。”墨桀摇了摇头。

    好吧,斐潜换了另外一个问题,说道:“矩子行走乡野,可知百姓喜添丁,亦或更喜获女?”

    墨桀说道:“更喜添丁。”墨桀走了大片区域,老百姓们基本上情感都表露得非常直接,生了儿子欢天喜地,生了女儿就怨声载道。

    “为何?女非己所出?”斐潜接着问道,“一檐之下,亲生骨肉,爱恨有别。敢问矩子,兼爱何如?”

    墨家道义第一条,兼爱。

    可是问题是,大家都做不到啊。

    墨家的道义基本上都是这样类型的,属于有些理想化,甚至是有一些超前思维,类似于共产主义社会的情形,“兼爱”,人人爱人人,“尚同”,全员平等,老幼都有所养所依,“非攻”,没有纷争,一切都从实际需求出发,“节葬”、“节用”,没有浪费,整个社会所有人就像是一个整体……

    可是人类是由血缘进行传承的,这种血缘关系,嗯,或许哪一天思想觉悟到了一定程度,或者是人类生命延续依托机械化,脱离了血缘纽带,否则不管古今中外,都是一个从上至下的血缘社会。

    华夏自西周开始,就确定了一个组织严密的血缘社会,一切社会地位上下,关系关系等等都为血缘纽带所系。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说完全离不开血缘所确定的位置,不同的起跑线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画好了,只不过是后来的人自己跑得怎样而已。

    儒家就是在这种血脉伦常里诞生,然后又生出了墨家这样的叛逆小子。

    但是在春秋末期,周王朝的最开始的这种老贵族血脉关系开始崩解,一些游离在血缘社会之外的人士自我定位就出现了问题,一方面,他们中的有些直接失去了血缘纽带,有些因为血缘淡薄失去了与本家家族大宗之间的联系,另外一方面他们有渴望着更高的政治层面和社会地位,因此这些人就自发的聚集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不能是血缘上的亲人之爱,这种全新的社会关系需要的是全新的定位,兼爱就出现了。

    所以很简单,不管是包装的多么好,多么闪亮的各种主义和各种思想,都是为了某些相应的阶级服务的,在脱下了那一层外衣之后,藏在下面永远都是血淋淋的利益相关。

    墨家的兼爱,简单的说就是平等的爱,对天下人的爱是等同的,别人的父亲就是你自己的父亲,别人的孩子就是你自己的孩子。

    嗯,这一点,曹操曹孟德似乎是做的不错。当然,曹操也就是做到了一半。所以就算是博爱的曹操也做不到百分百的爱,更何况普通的世人呢?

    听懂了斐潜的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墨桀就像是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整个人都似乎老了好几岁,黝黑的脸上的皱纹都更加深刻且黯淡起来,低下了头。

    可以推脱百姓不懂墨家教义,不明兼爱的道理云云,但是反过来说,为什么儒家的道义百姓也未必了解,但是却能长期存在呢?

    “……难道错了么……”墨桀喃喃自语。

    墨桀既然能坚持着墨家的朴素的装束和要求,几年如一日的徒步华夏土地,就说明对于墨家的道义是认同且坚守着的,所以斐潜并没有直接针对于墨家的道义进行争论,那样必然会引起墨桀的强烈抗争。

    斐潜于是就只说了一个事实,一个墨桀亲眼所见,绕不过去的事实。

    当然之所以这样一句话就能触动墨桀,也是因为确实在现在曾经强横一时的墨家已经凋零了,就像是马克思也需要借钱买面包,在那个借钱的时刻,马克思的底气能有多少?

    尤其是在一个读过了墨家书籍的人的口中说出这一些,这种挫败感让墨桀感觉更为失落。

    “矩子,抱缺守旧,宛如尺木腐朽,非明智之举也,墨家道义善之善也,然过于极端,不容于百姓,故而……”斐潜看着墨桀,有点觉得遗憾,如果稍微加一点点的修正,墨家的道义其实是不错的精神指引力量,就像是后世的……

    “请中郎明言。”墨桀说道。其实墨桀也有一些觉得墨家的道义或许有一些问题,否则也不会向斐潜动问了,但是毕竟一个是身在山中,难以查看得清楚,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下意识的自我回避。

    “比如兼爱,重于兼字,勿求于同,取余授之,并嘉其举。”斐潜说道。像爱自己的小孩一样爱别人的小孩,嗯,多少还能做到,但是要像爱自己老婆一样爱别人的老婆,嗯,曹操能做到,但是要像爱自己父母一样爱别人的父母?那么不孝子又从何说起?

    所以,换成当有余力的时候,拿出一些来,去帮助别人,去爱护他人,这样是不是比硬性要求所有人都要一视同仁更容易让人接受?然后对于这样做的人进行表彰和嘉许,如此一来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墨桀微微仰着头,若有所思。

    “非攻。”斐潜叹息了一声,这个又是墨子极端的浪漫主义作祟的一个教义了,说道,“何有无罪之国?何有利人之争?战端一开,无所不用其极。胡人南下,焉有非攻之意?故而非攻不可一概而论,若为友人,自然不可欺,若为敌手,一切皆可为。”

    换句话说就是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的温暖,对待敌人则是要像冬天一样的无情。斐潜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讲述的这些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春秋战国时期的经义传到了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变化,不管是从周边的环境还是社会的发展,都是已经截然不同了,儒家似乎比较好的适应了这样的变化,也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成为了现在整个汉代的主流学术。

    但是反过来,曾经和儒家并为显学的墨家,却一步步的沉沦,这种结果难道没有一点在教义上的原因?

    那么如果现在给予了墨家一点点推动,是不是可以改变一点什么?

    如果春秋百家当中的墨家可以有所变动,是不是代表着其他的什么学派也有可能会有所改变?

    墨家成为一个显学从崛起到巅峰到衰微一共历经约三百年,和汉朝的存在的时间也是差不多相同了,一个学派存在已经和国祚的时间差不多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意义?

    历史上的墨者有多少人?

    “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腓无拔,胫无毛”,这里说的“百八十人”只是在墨家矩子孟胜守城的时候殉难的全体墨者,不包括整个墨家的人数。

    墨子之前“止楚攻宋”的时候,说大弟子禽骨釐带着300人在宋城上守城,可见,墨家每次的出场都是带上几百人精锐。那粗略估算,加上镇守大本营的,巅峰时期的墨者可能至少在1000人以上,至于封顶是多少,暂无考证。

    因此虽然现在墨家是衰败了,但是墨家还有没有什么人,还有没有一些精锐,这些东西都还是很难讲的一件事情。

    处于这样的考虑,既然说开了,斐潜也没有藏着掖着,干脆的直接说下去了:“明鬼。天地有神灵,需敬且祭之,然仍需善举,方有善果。如农夫不耕,焉有秋获?神明可助风调雨顺,然不能助游手好闲。”

    墨家明鬼和儒家天人完全不同,墨家过于强调了天神,而儒家却偷偷置换成了天子,这样一来自然就更加的符合政治者的要求。

    从春秋开始,虽然还是有很多事情让民众无法解释,比如打雷下雨天气干旱等等自然现象,但是已经从完全畏惧手足无措,逐渐变成了主动去改变,主动去修缮,水利设施,灌溉设备等等的出现,也在逐渐的改变着人的观念。

    因此实际上,墨家的道义除了在不符合统治者要求之外,最主要的就是过于极端,“天兼天下而爱之”,由此引出了“天志”作为兼爱的依据,就是说“天”要平等地爱天下,所以墨家道义当中要求也应当平等地爱众人。既然有了天,那必定有鬼神,由此“明鬼”。

    这个理论的次序是完全相反的。

    但凡是宗教经典,必然是将抽象的,不可描述的摆到前面去,在最前面去说,然后再一点点的引申到具体的东西和事务上去,最终来说明那之前的抽象的不可描述的东西是正确的,神圣的,不可侵犯的……

    然而墨家却将具体事务放在前面,然后为了说明要做这些事情的理由是天,是鬼神,这个就完全本末倒置了,导致了越讲越是讲不清楚……

    就像是道家也在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家也有平等,但道家很明显更贴合实际,能够平等的爱天下百姓的,只有圣人,而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儒家的仁爱,按照血缘亲疏自然就得出了政治等级,形成完备等级森严的政治体系。

    墨家不但没有,而且“兼爱”又违反了人性,同时在理论上推翻老的政治体系,但又建立不出新的政治架构,因此难以成为统治者利用的工具,被统治者所遗弃也就在所难免了。

    墨家主要的理论便是这几项,至于其他的像是什么节俭之类的要求,都是旁支细节了,斐潜也就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墨桀沉默着,思索着。

    “……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尧、舜不赐年,桀、纣不夭死……”墨桀轻轻的念叨着,随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斐潜也是默然。

    墨桀的前一句话是说的墨家的好话,但是后一句话却是讲述墨家在教义解释上的漏洞,因此看来墨桀其实对于自己墨家的理论也是有过一番的思考。

    墨桀深深的看了斐潜几眼,然后忽然笑了,站起身来,说道:“曾闻中郎聪慧,深有远见,今日得晤,果然副实。得中郎一席话,某感悟良多,无以为报,便以此物为谢。”说完,便从身上的包袱之内,掏出了一小块铁块模样的东西要给斐潜。

    斐潜连忙拒绝,说道:“潜姑且妄言,得矩子聆听,已是有幸,怎敢居功,断不能受。”

    别人送东西怎么能一下子就收下呢,当然是要谦虚一下,但是没想到墨桀居然吧咂两下嘴,居然就将那一块铁块模样的东西又塞回了包裹里,然后笑着说道:“既然中郎不受,那就算了吧……叨扰许久,某应告辞了……”

    说完也没有再等斐潜做什么动作,很快的就站起身向外走去。

    啊呀,我就客气一下而已。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斐潜连忙一边站起身追赶,一边说道:“矩子请留步……矩子请留步……啊,矩子,平阳百废待兴,急需大贤治理,不知矩子愿否出仕啊……”

    斐潜之所以讲那么多,还不是希望能够留下墨桀,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留下矩子,多少也会引来一点墨家的人吧?

    况且按照墨家的教义,墨家的人简直就是最好的公务猿啊,兼爱,对待辖区内的百姓就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非攻,所以也不用担心这些家伙会造反;最重要的是节用啊,不会贪污受贿吞没公共财产……

    因此斐潜见墨桀真的是要走,也就不顾的再含蓄什么了,便直接邀请道,但是没想到墨桀却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某乃山野慵懒之辈,不胜治国安民之事,难当重任,还望中郎见谅。”

    说完,便向斐潜再次点点头,洒然而去……

    留下斐潜在风中凌乱。



    我“抱歉,单于,豪帅,我来晚了……”

    斐潜呵呵笑着,一边拱着手,一边走进了大厅。

    於扶罗和里那古都起身相迎。

    略说了几句闲话寒暄之后,里那古说道:“不知中郎让我们来此有什么事情?”

    斐潜笑着,招了招手,让侍从送上了两本用最新的竹纸印刷的书册,然后亲手给於扶罗和里那古一人送上了一本。

    “这是……”於扶罗和里那古都用手托着书卷,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这是有我师傅亲笔签名的经卷《小戴记》,算是送给二位的一个小礼物。”斐潜解释道,示意他们看看。

    於扶罗对于汉学还是比较熟悉的,也懂得一些汉字,用粗粗的手指头轻轻的捏着书页,当看到蔡邕在扉页上写的“通事物之变,承经用之体”字样的时候,更是轻声喃喃的重复了两遍,显得十分的重视。

    但是相对于於扶罗而言,里那古的动作就有一些流于形式了,因为里那古他不认得多少汉字,因此这一本书册对于里那古他来说,简直就是宛如天书一般,满眼的鬼画符,什么意思根本看不懂,所以只是稍微翻看了一下,然后又举到了鼻端之下,闻了几下,然后皱了皱眉头……

    斐潜慢慢的喝着茶,看了看於扶罗,又看了看里那古,过了半响,见两个人都研究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了茶碗,缓缓的说道:“二位均是人杰,不知道二位对于‘文明’二字有什么样的看法?”

    “什么……闻?名?”里那古重复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於扶罗,对于汉学他算是七窍通了六窍,但是也有些自知之明,因此也不主动开口,而是让於扶罗先说。

    於扶罗自然不会像里那古那样想歪了,斐潜送来上了书册,当然不会突然就扯到什么名声上面去,但是“文明”一词也是第一次听,所以又重新问了一下,确定了是那两个字之后说道:“中郎的意思是……文字会发光?”

    斐潜一愣,不由得抚掌称赞道:“单于果然是对于汉学熟悉透彻!没错,文字就是会发光!”

    一旁的里那古听到此言不由得眼皮一低,看着桌案之上的那本书册,用厚厚的大手拢在一起,遮住了书册上的文字,然后透过手掌中的缝隙看去……

    里那古撇了撇嘴。

    斐潜看到了里那古的动作,笑着说道:“豪帅,不是普通的光,是智慧之光……”

    “……智慧……的光?”

    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是的,智慧是会发光的。比如说你是白石部落的豪帅,你就有责任带着白石部落有吃的有喝的对吧?”

    里那古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我相信白石部落今天的生活一定过得不错,然后明天也会有吃的有喝的,不过要是将时间拉长一些来看,一年后,两年后,甚至是十年以后,白石部落会是什么样子呢?”斐潜伸出手,指了指厅堂之外的天空,说道,“天地恒古,人生短暂,二位都是万里挑一的杰出之士,身上都担负着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责任,整个部落的未来都要靠二位来指引,来,二位,当你们的眼睛看穿这一片的天空,开始看向未来,看向了一年后,五年后的时候,你们看见了什么?”

    斐潜说完,於扶罗和里那古都不由自主的扭头向厅外的天空看去。

    过了半响,於扶罗回过神来,看了看斐潜,问道:“中郎,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哈哈,我看见了单于你坐在美稷的王庭之内,我看见了豪帅你站在金微的巅峰之上……”对付这种问题,斐潜驾轻就熟。

    虽然明知道斐潜在耍赖皮,但是斐潜的话语确实让於扶罗和里那古非常受用,因此二人也就没有继续深究,一起哈哈笑起来。

    斐潜问於扶罗道:“单于,之前有和你说过汉人和胡人的之间的差别的问题,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於扶罗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嗯,中郎的意思是……”

    斐潜点了点头,又示意了一下在桌案之上的那本书卷,说道:“这就是差别,这就是传承,这就是记载了古人的智慧,这就是当我们睁开眼睛企图看向未来的时候,在无穷无尽的迷雾当中,唯一的指引我们的光芒……”

    “因为有了这些书册,便可以看到先辈们都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又有什么样的效果……就像是这样的一个厅堂,我们汉人有了书册的记载,有了传承,所以知道应该怎样选地,怎样搭建,而不用再次重头一点点的去尝试……”

    “因为有了这些书册,我们现在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少流一些鲜血,可以走的更快,可以走的更稳……所以这些书册,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文字,更多的是在文字记载之下,那些能照耀未来的智慧之光……”

    “我送给二位的书,是先贤所编,有古人观天地鸿宇,查水陆百态,内容更是包罗万象,甚至有以教化政、礼乐中和、礼制刑律等等,几乎就是一整套的政事编汇,所以我师傅才标明了是‘通事物之变,承经用之体’……”

    一席话下来,不仅於扶罗看向书册的眼神认真起来,甚至连里那古都连忙吹拂去了沾染在书册之上的一些干果碎屑,然后又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指头,才小心翼翼捏着,将书册揣到了怀里。

    於扶罗忽然问道:“中郎,你新开的学宫,莫非就是传授这些书册的?”

    “那是自然,从粗浅的文字,到古人的智慧,都是需要学习的。”斐潜装作没有察觉到於扶罗立起的眉毛,继续说道,“我这有一个学宫,原来雒阳城还有一个比我这更大十倍的学宫,现在长安啊,襄阳啊,还有冀州和徐州,也都有学宫的……”

    於扶罗立起的眉毛拉达下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里那古坐在一旁,有些发愁,说道:“中郎,这个书册虽然是好,但是问题是……看不懂啊……”

    斐潜摆摆手,很随意的说道:“不懂就学呗,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认字的啊……我学宫里面也有不少军伍之人,原本也是不认识几个大字,但是现在还不是能粗浅读些书了?”

    於扶罗和里那古听了斐潜的话,转了转眼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