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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就是一个文明的基石,农耕文化之所以最后战胜了游牧文化,并不是因为在武力上有多么的英勇,而是在文明这一棵大树上爬得比游牧的文化更高。

    一种文明的好坏,不是说段时间内能爆发出多少,而是在漫长的岁月当中能不能持续的保持生命力,能不能养活更多的人口。

    就像现在汉代的汉人和胡人。

    於扶罗和里那古在思索着,斐潜同样也在思考。对于这个方面的认知,斐潜也是到了现在才有一个更为深刻的概念。

    中原华夏为何虽然有动乱不定,但是最终还是会走向大一统?

    民心?

    呵呵,也算吧。

    但是更深层的东西是这块土地上的生产生活模式,也就是农耕文化最终在起作用。

    农耕文明深切的依赖土地,需要常年的值守庄稼,因此就会在适宜耕作的地方掘穴筑屋,修建长期居住的场所,这样就慢慢的形成了村落,然后扩大成为了城镇,也就自然的形成了邻里关系和家族关系。

    而中央的封建集权国度就很容易的根据这样的地域关系划分出来了郡县,然后进行管理,根据土地进行征纳赋税,摊派劳役,而且因为华夏的农耕地区相对集中,大部分都在长江黄河流域,这种紧密相连的地域关系,就算是短时间的分裂出来,都会因为人口的不断扩展,而导致对于土地的进一步饥渴,最终导致不管在这一块相连的土地上有多少纷争,最终都会形成一个大一统的格局。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这块区域上,土地一直属于国家的,只不过形式上略有不同而已……

    华夏几千年文明,就是在这样的轮回当中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兴起和衰败。

    当土地多于人口的时候,王朝就兴起了,当土地开始供不应求的时候,王朝就走到了巅峰,当为了土地开始疯狂的时候,大量的土地集中到了少数阶级的手中的时候,这个王朝就走向了末路……

    汉、唐、明、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套路。

    唯独元除外。元朝是北方的好邻居游牧民族的唯一的一个巅峰朝代,清朝的小辫子也就是捡了点牙慧而已。

    所以,斐潜想着,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实验一下?

    “单于,豪帅,二位对于北地应是比我更加的了解。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上一次开设像我们这样的边境集市是在什么时候?”斐潜问道。

    里那古回想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中郎你们汉人的年号,差不多就是十几年前?”

    在另一旁的於扶罗微微点点了头。

    其实就是西羌叛乱,然后鲜卑带着东羌、匈奴、乌桓几个小弟也开始趁火打劫的时候,汉灵帝就断绝了和胡人之间的贸易,所以於扶罗和里那古也都不会讲得很清楚。

    斐潜笑笑,说道:“单于,豪帅,二位说句实话,你们觉得是之前你们来汉地劫掠过的日子更好,还是像如今这样的相互交流贸易过的生活更好呢?”

    里那古转转眼珠,笑道:“当然是现在这样交易更好了!”

    斐潜大笑,说道:“豪帅又讲假话!抢劫的时候不要花钱,不用拿东西换,抢到一个就是一个,白白得到的,如何不好?对吧,豪帅?对吧,单于?”

    里那古陪笑两声,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咳咳,这个劫掠,”於扶罗也干咳两声,当着斐潜讲这些劫掠汉人的话题,总觉得有些尴尬,“……一个是也不确定能得到什么东西,另外一个基本上就算是劫掠而来的也基本上是旧物,而且关键是也是要死伤不少儿郎……哪能比得上和中郎交易来的好啊!”

    里那古闻言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於扶罗和里那古都隐瞒了胡人劫掠的另外一个方面,除了物品之外,还有人口。严格说起来,靠近汉地附近的胡人部落有多少纯血的胡人?恐怕已经不到十分之一了。

    斐潜也不说破,只是点点头,然后轻轻的拍了拍桌案,又比划了一下四周,说道:“平阳城最初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恐怕二位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这种变化,难道就没有我们相互之间贸易的一点作用?贸易带来的好处是双方都有的,就像平阳城,就像豪帅身上的锦缎和手下的商队,就像是单于的册封……”

    “我们手下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跟随着,我们自然也需要为这些人考虑,担负起走向未来的责任。我现在除了平阳、上郡之外,又加了上党的太守,而单于马上就要回归美稷重建王庭,豪帅随着你商队的扩大,想必在西羌的名望也会越来越高……”

    “难道单于不想在美稷建设出一个比平阳城还要大的王庭?难道豪帅不想在金微山上建一个白石之城?”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如果游牧民族的贵族们,也就是於扶罗和里那古这样的人开始定居下来,享受起了安逸的生活,那么还能算是一个游牧民族么?

    於扶罗微微仰起头,并没有说话,倒是里那古笑了笑,说道:“中郎说的是不错,但是……这个谈何容易……”

    “无非就是‘人’、‘物’二字而已!如果觉得难而不去行动,那么就永远不可能成功!人是因为理想而伟大,没有理想的人和一块咸肉干有什么区别?”后世的鸡汤相当的多,斐潜顺手就倒了几碗,算是免费的奉送,“人的眼睛为什么是长在头上而不是生在脚下,那是因为告诉我们别只是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而是要望向远方。有些事情,蹲在帐篷里是永远解决不了的,只要站出来,向远方眺望,就能看到美妙的未来。”

    “人力的问题,呵呵,平阳城外的集中……嗯,鲜卑人的营地是做什么用的?物资的问题,只要二位需要什么,在我这里,绝对都能获得公平的交易,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斐潜缓缓的说道,声音当中充满了诱惑的气息……

    “单于,阴山以北,原本也是匈奴的草场,只不过现在被鲜卑所占,并且鲜卑再往北还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土地,比平阳这块区域还要大上百倍,就算是纵马跑上一个月也未必能到边……”

    “豪帅,河西之外,甚至在西羌以西,还有数不清的国度,只要翻越了那个大山,就是一片被称为流淌着蜜奶的土地,有闪烁的宝石,遍地的黄金,还有温顺的美********山以北有草场,这个事情於扶罗还是知道的,但是西域以西的描述,里那古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将信将疑的说道:“这个西边真有这样的地方?中郎怎么会知道这些?”

    斐潜仰头哈哈大笑,说道:“所以说这就是有文字传承的好处了!上古的贤人有去过,便留下了记载……如果你们也有文字传承,说不定你们也能知道这些……”

    就是欺负你们没文化,你们又能怎么样?只要有需要,信不信斐潜还能重新整理一下山海经,当然还会详细的叙述一下生活不仅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送走了於扶罗和里那古,斐潜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

    有很多事情现在逐步可以展开来做了,但是毕竟还是不能太过于明显,否则容易引起副作用。

    确实在整个的华夏进程当中,就像是斐潜之前在襄阳和庞统讲的一样,就像是一个大蛊盆,东边是大海,在远洋航船科技树没点亮之前出不去;往北是寒冷的大漠,在没有保暖的棉花大规模运用之前住不了;往南在汉朝的时间段,小冰河时期没有来之前是树木繁多的岭南之地,类似于一下热带雨林模样的地区,也是难以扩展;往西就是青藏高原,又有高山作为阻断……

    整个区域就是被大自然圈起来的一个大盆子,自然眼光就只能放在盆子里面,但是既然元朝的蒙古人可以翻出这个盆子之外去,那么就说明其实这个盆子还是有一些缝隙的,只不过比较细小难以发觉。

    现在斐潜自然是知道在这个大蛊盆之外有些什么东西,那么是不是可以引导更多的人往外去看?

    胡人当中,东羌和南匈奴是较早就归附于汉朝的,对于汉朝的的一切,否不会太过陌生和抵触,但是很遗憾的是,在东羌和南匈奴归附汉朝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能够处理好双方之间的关系。

    就像在后世,有汉族么?

    没有,只有中华民族。任何打着所谓少数民族招牌在行事的,都是企图分裂中华民族的潜在恐怖分子……

    太祖都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那么东羌和南匈奴自然就属于那种是可以团结的人了,至于其他,就进行分化,实在不能分化的,那自然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手段。

    对于已经待在盆子中间的士族来说,就像是后世东南亚的土著一般,土地肥沃,气候安逸,一方面没有了多少的动力往外走,去赚取辛苦的物资和财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看不到具体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多少的欲望。

    因此如果有人先期跑出去,拿回了一些东西,获取了一些财富之后,才会刺激到这些狡猾的老家伙……

    所以现在,便先进行前期的安排吧。

    只不过不知道这一颗小小的种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慢慢的成长为一颗世界之树。

    “啊!郎君回来了!太好了!”

    斐潜才刚刚走进了后院,就看到小墨斗飞奔而来,然后有些慌乱的,气喘吁吁的说:“郎君,快去看看小娘吧,,小娘她……她……”

    黄月英出了什么事情?

    看到小墨斗慌乱的样子,把斐潜吓了一跳,这个自己才出去没有多长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况且自己在府衙的时候也没听下人前来禀报有什么关于黄月英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啊……

    “慢慢说,莫着急,到底怎么了?”斐潜问小墨斗。

    小墨斗略微从慌乱当中恢复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有个怪人……让护卫给小娘她拿了块黑黑的东西……然后小娘就……一直坐在那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吓坏我了,刚才我叫了好几声,小娘都没反应……正想着去找郎君,郎君就来了……啊呀,郎君你赶快去看看小娘去吧!”

    听完小墨斗没头没尾的叙述,斐潜还是挺糊涂的,一头雾水,没能够搞清楚。

    一个怪人?什么怪人啊?怎样才叫做怪?

    一个黑黑的东西?能通过护卫的检查,再转交上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危险物品,怎么会让黄月英有那么大的反应?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这么高能的情绪波动,究竟是什么原因闹腾的啊?

    算了,既然想不明白,还是亲眼去看看。斐潜带着一头的雾水,便在小墨斗的带领下穿过了走廊,到了院内的小亭内,果然见到了坐在亭子内的呆呆坐着的黄月英。

    黄月英果然像小墨斗所说的那样,浑然物外,双眼毫无焦距的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还隐隐有些泪痕,确实是有哭过的样子。

    “小娘……小娘……”小墨斗用压低的声音叫了两声,黄月英不知道是没在意还是没听见,反正没动静,“我不敢大声叫……郎君你也不能大声叫,发癔症的人不能吵的……”

    小墨斗可怜吧唧的仰头看向了斐潜,表示就是这样的情况,然后又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知识提醒斐潜。

    “这个不叫发癔症,这是在思考问题……”斐潜笑了笑,想必在黄氏家中,喜欢钻研这些器械的黄承彦和黄月英也会经常发呆,出现忘我的情形,所以似懂非懂的小墨斗才会这样的说法,“……不过你说的对,是不能大声叫。”

    这个斐潜也是深有感触,思考什么问题的时候往往需要清净一些,如果有什么噪音干扰,思路往往就被打断了,而一旦被打断思路,又很难继续下去,这种痛苦往往会让人抓狂,所以表现出有些情绪波动就很正常了,或许这就是在小墨斗眼中是发癔症的原因。

    斐潜缓缓的走到黄月英身边,然后在黄月英有些呆滞的眼前用手晃了晃,遮挡了一下黄月英的视线。

    慢慢的察觉到了外部光线的变化,黄月英涣散的眼神渐渐汇集起来,先是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然后看清楚站在面前的是斐潜,便哇的一声扑了上来,抱着斐潜就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碰到伤心的事情了?

    黄家出事了?

    不至于啊,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况且前段时间和黄承彦分别的时候,老丈人的身体棒棒的,爬山头都一点问题没有……

    斐潜摸了摸黄月英略有些红褐色的头发,等黄月英的情绪平稳了一点之后才问道:“怎么了?”

    黄月英抽搐着红彤彤的鼻子,鼓着因为哭泣显得有些泡泡的眼袋,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一个东西举到了斐潜面前,说道:“……呜……这……这是我母亲……”

    感情你妈就这一点啊?

    拿手就可以捏得住?

    等等,黄月英的生母不是已经过世了么,然后现在的母亲是襄阳蔡家之女……

    黄月英说的这个,是那一个母亲?



    “这……这……就是……母亲……”黄月英因为哭泣,呼吸都有些短促,红彤彤的小鼻头抽抽着,讲话断断续续的不利索,就在斐潜觉得有必要看看黄月英是不是有些发烧什么的导致有些糊涂的时候,黄月英又抽搐了几下,然后才顺利的接了下半句:“……的……的……遗物……”

    唉,这个大喘气。

    斐潜这才仔细看起黄月英手中的物品来,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色块状物,大概半个巴掌大小,差不多八九厘米长,五六厘米宽,厚度大概有两厘米左右。

    材质么,看起来像是铁的,但是又似乎不是,因为黄月英举起来的时候很轻松,丝毫不像是拿着重物的样子。

    “我可以看看么?”斐潜问道。

    黄月英又抽了抽鼻子,然后点点头,将黑色的扁平方块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斐潜手里,然后还下意识的紧紧扯着斐潜的衣袖,就像是不这样做斐潜就会带着这个“珍宝”跑掉了一样。

    入手并不太重,果然不是铁质的。

    质地很硬,像是一个老物件,有一些年头了,因为表面很光滑,隐隐有光泽透出,就像是长期把玩出来的厚厚的包浆。

    扁平方块上面似乎还有一些字,是钟鼎文,像是阴刻其上,但是摸上去的时候又感觉其实是一个平面,并没有什么字纹的凹凸感,不知道怎样做到的,这种工艺着实有些奇怪。

    斐潜拿着扁平方块在阳光之下仔细辨认了一下,钟鼎文,比小篆还要更加的繁琐和复杂:“什么……爱……攻……非……”

    兼爱非攻?

    斐潜翻过另外一面,也是同样有几个钟鼎文,“天志明鬼”……

    “这是……墨家的……”斐潜扭头看向了黄月英。

    黄月英此时已经逐渐平缓下来了,虽然红彤彤的小鼻头还微微颤着,但是言语已经流畅了起来:“这是墨家的长老令牌。原来是我……我的母亲的,后来我母亲逝世之后,墨家的人便将其收走了……今天刚刚来了个墨家的人,又将这一块令牌送了过来……”

    啊?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斐潜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这么说,你母亲是墨家的……长老?等等,那黄公……”

    长老啊,多么牛叉的一个称呼,不过怎么不是黄承彦黄公,而是黄月英的生母?

    “我父亲自然是黄家,我母亲才是墨家……”黄月英解释道。

    斐潜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黄承彦不是说他是传承从胡非子么,怎么……哦,对了,之前的那个墨家的矩子也说胡非其实并不完全算是墨家的弟子……

    那么黄月英的生母又是怎样和黄承彦走到一起的呢?

    墨家和胡非子,黄承彦和黄月英生母……

    这个关系真乱。

    斐潜看了看黄月英,原本想问一下,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是老一辈的事情,况且黄月英生母过世的时候,黄月英的年龄还小,其中的纠葛恐怕也未必能够清楚。

    “墨家之人送来的?难道是矩子送来的?”斐潜问道。斐潜忽然觉得这一块黑乎乎的令牌有些眼熟,就像是墨桀临行前要递给自己的那个东西……

    “嗯,墨家矩子让侍卫转交送来的……矩子,不是你见过了么?”黄月英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封书信,“喏,还有矩子附来的一封信。”

    还真是墨桀送的啊,难道是同一块?

    那么当时墨桀是要给我,还是要让我转给黄月英?

    斐潜带着疑惑,展开了信件之后,才明白墨家的长老基本上都是跟墨家有一些血脉联系的女子,虽然不能代表墨家行事,但是具备一定的指挥墨家人的权限,更重要的是掌握着许多墨家的机械技术,当然同时也负责将这些机械技术保存传授给下一代的任务。

    原来这样啊,黄月英现在对于机械之道的兴趣和知识,多半也就是黄月英的生母培养起来的吧……

    或许是秦朝之后遭受了不少打压的原因,墨家的这种模式,这么说呢,倒是有些别出心裁。

    在书信当中,矩子墨桀也表示,作为长老的下一代也是有权利去选择是否继承这样一个墨家的职责,所以墨家才先收走了令牌,等黄月英成家之后才再来询问……

    墨桀在书信当中写道,黄月英之母选择了一个爱好器械的黄承彦,现在作为黄月英的丈夫的斐潜也显示出对于器械手工业等技术的兴趣,当矩子他在昕水河畔看到了众多工房的时候,也感觉似乎是一种天意,因此墨桀才现身一见。

    墨桀同样也表示,希望斐潜能够理解,并且支持将墨家的这些技术继续传递下去,同时墨桀也注明道,这个并不是强迫的要求,如果斐潜不同意,那么等下次墨家的人来的时候,黄月英交回令牌,让墨家的人带回去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斐潜愿意接受,那么墨家的人就会留下来帮助斐潜。

    瞧这话说的,啧啧……

    还扯上了天意,哼哼。

    原来以为墨家的这个矩子多少还有些纯真得不通事务,其实应该是他的装扮和言语给自己的一个错觉。果然,能在家国政权的一再打压之下还能存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些城府是不可能的……

    斐潜看完了书信,正好迎上了黄月英的期盼的眼神。

    “你愿意做这个……嗯,墨家的长老?”

    黄月英点着小脑袋说道:“这是母亲的遗物……”

    “重点不是遗物的问题……唉,我不是说遗物不重要,而是你自己的想法才更重要……”斐潜说道。

    虽然说的是传承的名义,但是按照斐潜看来,墨家的所谓长老其实未必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职位,其实更像是墨家隐世之后的留下的后手。如果黄承彦不是黄氏家主,斐潜自己不是护匈中郎,那么矩子墨桀会千里迢迢活雷锋似的将人手送到面前来?

    当然话说回来,这也是双方均能获益的事情,墨家想要的不过是将来的一种可能,而斐潜获得的便是现阶段的一些墨家人员支持,整体上来说还算是比较合理的,所以斐潜才问黄月英个人的意愿。

    黄月英将斐潜手中的令牌拿过,紧紧的捏在手中,低下了脑袋,说道:“我……我想留下它……”

    “……好吧,那就留下来吧。”既然黄月英想要,便答应就是,墨家整体来说还算是可以,至少还是摆在明面上。

    “真的?!太好了!”黄月英原地蹦了一下,立刻就笑得跟花一样,然后就将令牌放到袖子里,随后下一刻又拿了出来,放到了怀里,没过几秒钟又拿了出来,捏在手中,开始左顾右盼起来,似乎在找什么地方可以将其藏起来……



    一人生总是在一次次的失望的深渊中仰望着天空当中那种微薄的希望,然后等艰辛的爬上来的时候,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小一些的陷阱里面爬到了另外的大一点的陷阱里。

    就像小时候失去了一块糖而哭泣悲伤不已,而长大之后在可以获得更多糖块的时候,却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有多少的欣喜,因为此刻已经知道了其实长大之后,失去的东西远远比得到一块糖要来的更多……

    长安城中,皇宫后殿。

    比起雒阳城的宫殿来,长安的大殿显得既小,又简单,甚至是简陋。既没有薄绢轻纱幕帐,也没有朱漆金纹摆设,就连坐着的席子,都因为用的时间长了,有了一些变色和绽裂,有些毛边了。

    刘协默默的坐于席上,面前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不是美食,也不是文具,而是一把长剑。

    一把大汉之剑。

    大汉剑和环首刀,是汉代尚武精神最好的体现。

    汉高祖斩白蛇,相传就是用的赤霄剑,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原因,汉代的皇帝基本上每一任都有铸造一些汉剑。

    汉文帝铸神龟,也称玄武,后来文帝驾崩,命入剑玄武宫。

    汉武帝铸八服,元光五年铸,后来镇于五岳山中。

    汉昭帝铸茂陵,汉宣帝铸毛贵,汉平帝铸衍剑,汉光武铸玉具,汉明帝铸龙彩,汉章帝铸赤金,汉顺帝铸安汉,汉灵帝铸中兴……

    桌案上的,就是汉灵帝建宁三年期间所铸,剑长三尺七寸,双面开刃,剑刃中间刻有“中兴”二字篆文,并有花纹从剑脊延伸到长剑的尖端。

    汉灵帝铸造了这样一批中兴剑后,除了选取了最好的四把收藏之外,其余的就陆续赠与了一些官员将领。

    但是后来很奇怪的是,汉灵帝收藏起来那最好的四把中兴剑,却在皇宫之内无故自失了……

    自失,呵呵。

    刘协还记得当时还很奇怪的跑去问父亲,难道剑也会长出腿来自己跑了么?那时汉灵帝没有说任何的话,但是他的表情却很奇怪,一直到了现在,刘协才稍微猜到了一些。

    现在摆放在桌案之上的自然不是那其中最好的四把“自失”中兴剑,而是汉灵帝赐予官员将领的那几把剑当中的一把。

    刘协慢慢的,斜斜的将长剑举起。

    这把中兴剑已经是伤痕累累了,迎着光线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在其上的各种碰撞的缺口,打磨的痕迹,还有隐藏在剑身之中的血腥……

    这把长剑,就是当初董卓斩在了灵庙香案之上的那一把。刘协还记得在那一天,董卓就那样擦着他的头皮将此剑砍到了香案之上,那凌烈的寒风甚至刺激着他全身战栗。

    随后这把剑便留在了刘协手里,董卓就像是忘了一样,也再也没有提起过。

    大汉剑,中兴剑。

    呵呵。

    董卓是恶贼么?

    自然是的。

    但是现在又有谁不是恶贼?

    当初董卓授首之日,刘协兴奋的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想了很多,甚至是觉着天空终于澄清,空气终于清新,就连这里简陋的宫殿都是那么的可爱可亲……

    自己还想着大展拳脚,以三王之道治理天下,四海平,天下兴,百姓乐,万世安。

    然后呢?

    然后自己发现其实不过是从一个小一点的木框跳到了稍微大一点的笼子里,一样的被各种条条框框说约束着。

    可以自由的离开大殿,可是并不能自由的离开皇宫。

    可以自由的查阅奏章,可是并不能自由的批陈描朱。

    可以自由的驾临朝会,可是并不能自由的发表意见。

    刘协仰望着天空,默然无语。曾经以为董卓是恶贼,那么除了董卓的人就应是好人才是,却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换了另外的一种形式。

    董卓在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有多少自由,至少还能吃饱饭,鱼肉什么的也不怎么缺,虽然刘协也知道那是因为董卓有时候会留在宫中,主要是给董卓准备的……

    但是现在,如果自己稍微有一些不同的意见,虽然王司徒不会如同董卓一般的凶神恶煞指着鼻子就骂,但是刘协却体会到了许久未曾体验到了的饥饿的滋味。当然,当刘协将王允送来的奏章统统二话不说盖上了印玺之后,粮食也就送进宫中来了。

    “如今长安物资赢沸,粮食短缺,身为天子,理应体谅……”好,我来体恤万民,但是王司徒每天满面红光,健步如飞又是怎样一回事?

    现在刘协终于明白了当初在儿时,汉灵帝抱着他喃喃说过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朕是寡人……朕就是寡人……”

    “这个天下,到底还是不是刘家的天下……”

    “外戚、士族都是外人,只有宫里的这些宦官才是自己的人,可惜啊……”

    刘协站起身,提着长剑,走到了大殿之中,然后缓慢的挥舞起长剑来,就像是每一年皇家祭祀上的舞者,一板一眼,舞动之间就像是手脚都被绑上了绳索,然后由半空中无形的大手在进行操作一样。

    “大风起兮……”

    刘协才轻轻的唱了一个开头,就看见一个小黄门迈着小碎步,一阵风似的到了大殿之外,跪倒禀报道:“陛下!陛下!王司徒求见!已经快到殿前了……”

    顿时整个大殿之内的气氛就像是忽然从气体变成了液体,然后又迅速的向固体转化一样……

    “朕知道了……请司徒进来吧……另外,去取印玺来吧……”

    求见?求印吧?

    一样的未经宣而进,只不过换了一个人而已。

    这都已经成为了例行公事了,印玺虽然现在是在自己手里,但是又有什么区别?

    刘协缓缓的走回桌案之旁,然后从桌案之上拿起了黑色的剑鞘,将手中的中兴剑慢慢的,一点点的收纳进了剑鞘之内,其脸上和眼睛里面的神采在这个动作当中,也像是一同被收进了剑鞘一样,变得平板和呆滞起来……

    一个声音在刘协内心当中升腾而起: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不要再充当木偶,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到雒阳,回到那个我熟悉的土地,回到那个我出生的地方……



    一“那里就是师弟你的城池?”蔡琰盈盈而立,看着远处的平阳城,平缓的语气当中略微透露出一些好奇和赞叹。

    “算是吧。”斐潜并没有指点出蔡琰话语当中的不当的用词,虽然平阳城现在还并没有被正式归入大汉的版图,但是毕竟是斐潜一点点改造出来的,所以也算是自己的一份成果,蔡琰这样讲也没有错。

    蔡琰看着,就像是欣赏着一件精致的器物,一件精彩的书画,点了点头,说道:“嗯,真漂亮。”

    斐潜不由得笑了笑,什么时代似乎女人都是一样,世间万物的东西都分成两种:漂亮的,还有不漂亮的……

    自从从长安离开之后,斐潜就在着手安排蔡家父女的行程问题。蔡邕奉了册封国书离开长安不久,斐潜留在长安的人员就找上了蔡府,和蔡琰取得了联系,然后借着长安市面动荡,许多人基本上就没有关注蔡府的机会,将蔡琰简简单单的接出了长安,一路护送而行,终于是在今天到了平阳。

    不过奇怪的是,既然已经到了平阳,蔡琰却不愿意入城,只是说路途劳累,稍作休息之后便要去桃山学宫,斐潜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是既然蔡琰如此说了,便由她就是。

    此时平阳城外的耕田都已经收割完毕了,田地之内就只留下了短短的一小节的庄稼残根,然后等着重新翻回土里,成为明年开春再次耕作时田地的养分。

    “有时候……”蔡琰淡淡的说道,声音就像是山间的清泉,若是稍微不留意,可能就这样轻轻柔柔的从耳旁流过去了,“……我……会觉得就连这些禾苗残根都比不上呢……”

    “啊?什么?”斐潜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蔡琰说道:“泽坡的蒲草尚可编成座席,残留的庄禾也可反哺耕田,而我……似乎除了多看了一些书,便什么其他的本事都没有了呢……”

    哈?

    这也算是女博士的烦恼之一不成?

    斐潜哑然而笑:“我说师姐啊,一本书价值千金不为过吧,你这都读了多少书了,要说师姐你是无价之宝,都算是小看了你啦!你要是略有闪失,掉了半根毫毛,别说是师傅要找我算账,估计普天之下都有不少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蔡琰闻言顿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才用手掩了掩,说道:“师弟又胡说了,我……我哪有那么金贵……”

    被斐潜一打岔,蔡琰似乎是心情愉悦了一些,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有一事想烦扰师姐帮忙……”斐潜说道。蔡邕担当学宫大祭酒,自然也是有很多的时间要安排出来管理学宫的事务,而蔡琰一个人闷在桃山之上,又重新变回读书默写的生活,虽然符合蔡琰的性子,但是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况且给蔡琰找一些事情做,分散一下这个文艺女青年的注意力,才不会像方才那样感怀春秋,自寻烦恼……

    “什么事情?”蔡琰转过头,看着斐潜。

    “桃山之上,不仅是供给周边郡县的学子求学读书之所,我也想给军中子弟和普通百姓们有一个认字的机会,因此想编纂一个相对简单易学的识字书籍,想来想去,便只有师姐可堪此任了……”斐潜说道。

    斐潜原先让黄成代为传授军中底层士官的效果正在逐渐的体现出来,现在许多兵卒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认识,在清楚明了一些基础的数字和文字之后,对于军中书吏的数量要求就大大降低了,这样一来就极大的避免了士族在军队当中的渗透,也为下一步军队改制打了一个浅浅的基础。

    但是现在黄成调去了壶关,练兵的事情暂时交给了徐庶,但是徐庶同样也肩负着策划和相关战略谋划的责任,甚至还要负责一部分的政务,事情也是非常的繁重,没有办法抽出多少时间来对于军队军官学校进行教导。

    因此斐潜就想搞这样的一本册子出来,然后也并不需要徐庶啊或是蔡琰啊去教导,只需要找一两个普通学子,照本宣科就可以了,就像是后世的三字经和千字文……

    不过问题是斐潜根本不记得多少三字经又或是千字文的内容,更何况三字经和千字文里面有许多的东西并不适合汉代。

    因为在三字经和千字文其中举例的好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啊……

    如果让蔡邕来编写,按照蔡邕的习惯,可能不知不觉当中就往高雅的方向走了,最后编纂出来了一本四不像,蔡琰无疑就是编纂这样的书籍最佳的人选了。

    蔡琰眨眨眼,显然对于这个事情有了些兴趣:“师弟可是说蒙学之书?不是有《史籀篇》么?或者是《仓颉篇》、《爱历篇》、《博学篇》也可以啊,我父亲也写过一个《劝学篇》呢,还有《急就篇》也是不错,为何要新作一篇?”

    这个……

    斐潜在记忆里面搜寻了良久,对于蔡琰如数家珍一般的这些书籍都没有多少的印象,汉代的时候就有这么多启蒙的书籍了?

    不过既然说了,斐潜便只能是一本正经的顺着往下去圈回来:“这些都是不错,但是均是族学蒙书,直接拿出来也有些不方便,还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未免过于拗口,另外字数也多了些,最好千字左右,这样一来既易学,也易教授。”

    听了斐潜的话,蔡琰也不疑有他,思索了一下,便微微点头,说道:“师弟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不知道师弟心目当中,怎样的文章才算是比较合适的?”

    “嗯……”斐潜想了想,便按照记忆当中千字文的念叨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听起来似乎不错的样子呢。”蔡琰笑道,然后催促斐潜继续念下去。

    斐潜干笑两下,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就这两句……”

    “……”蔡琰瞪了瞪斐潜,过了一小会儿才说道,“好吧,我试试看。”

    忽然有了下一步该做的事情,蔡琰似乎就忘却了方才的伤感,便说休息好了,要去桃山了,不然父亲该等急了……

    斐潜自然是又将蔡琰护送到了马车之内,然后也翻身上马跟在车厢一旁,一起前去学宫。

    “师弟……”蔡琰忽然微微挑开了一点车厢的窗帘,露出半边的脸庞说道。

    斐潜应了一声,然后策马近了一些:“师姐,何事?”

    蔡琰的目光像是看着斐潜,又像是透过斐潜望着远方,显得有些迷茫,在眼眸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良久忽然淡然一笑,宛如春花绽放:“你知道么,这条路,我曾经走过……”



    一北地的深秋,已经能够体验得到即将到来的严寒的威力了,呼出的气息都在空气当中形成了一串白雾。

    在昕水河畔,沿着河岸建立了一个,嗯,其实严格说起来的话是三个大规模的营寨,营寨与营寨相邻并不远,大概是一百多步的模样,营寨墙最早的时候是用的木土结构,现在基本上都逐渐的换成了红砖,渐渐的即将变成坞堡的形状。

    在营寨的中间,除了工房就是工房,吕梁山上的木头被砍伐下来,然后就拖到山下,捆到一起,编成木筏,顺便载着一些开采出来的矿石,顺着水流往下就到了这里,木材堆放在河岸等待阴干,而矿石基本上就是进了营寨当中的高耸的炼炉当中,炼化成为各种原材料。

    粗壮的高炉黑烟日夜不停喷吐,水运和陆运也基本没有停息。原先北屈那边的小规模的工房已经大部分迁移到了这里,普通的枪头、箭矢、铁甲都在这里产出,在北屈留下的则是进一步的精细加工和冶炼,像是三十炼的战刀和五十练的陌刀都是出自北屈。

    煤炭成为了主要的燃料,幸好就算是在后世,山西还是不少的露天煤层,对于现在斐潜来说,就这样的三个营寨,就算是全力开工,烧个三五年估计也用不完表面上的那一层。

    不过用煤炭炼制的铁质量自然就次等了一些,不过也带来额外的很有意思的附加效应……

    斐潜拿着两个铁质长枪头,看了看之后又递给了徐庶,笑道:“元直,看看这两个枪头品质有何区别?”

    徐庶接过两个枪头,然后习惯性的掂量了一下,又在泥土上试了试枪头的硬度,然后说道:“中郎,这个……看不太出来,似乎差别不大……”

    斐潜笑笑,然后示意一旁的工匠演示一下。

    工匠捡起两个枪头,然后带着斐潜等人到了一个火炉之前,便用铁钳分别夹着两个枪头在熊熊的烈火当中进行加热。

    不一会儿之后,枪头就被火焰舔舐得发红。工匠熟练的将两个枪头夹起,放到了铁砧之上,抓起一旁的铁锤快速的敲打起来。

    枪头很快就被逐渐敲扁了,随后区别就产生了。其中的一个枪头在敲击之下顿时裂开,就像是一块冰块掉到了地上一样,碎裂成为了大小不一的几块,而另外一个枪头则是在持续的敲击之下成了一块圆饼状的铁块,并没有裂开……

    “这……”徐庶睁大了眼睛。

    吕梁山上的铁矿本山材质就是一般,如果没有进行筛选,也没有加入一些石灰进行脱硫,那么冶炼出来的铁水炒钢之后就含有较高的硫元素,而硫元素一多,钢铁就产生了热脆的效应。

    但是别说在汉代,就算是在后世,有几个人能懂的钢铁的热脆效应?常温之下,又或是完全融化成为了铁水的时候,这种热脆基本表现不出来,唯独在1000度左右进行热加工的时候,才特别的明显,这个时候含硫高的钢铁就像是纸张一般,一砸就碎。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经过脱硫的普通钢铁难以进行简单的二次热加工……

    斐潜向工匠点点头,然后稍微远离了一些炎热无比的高炉,就这样一会儿的功夫,斐潜已经有些出汗了。

    “这些是运往东边的枪头……”斐潜低声对着徐庶说道。

    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但是在乱世,有比黄金更加贵重的东西,一个当然是粮草,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武器。

    徐庶立刻恍然,然后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行军作战,武器什么的自然是有一些损耗,但是在战地之上,是不可能可以立起什么高炉全部融化再进行灌注的,只能是粗浅的热加工进行维护,而斐潜送出去的枪头就在这个时候……

    况且斐潜也说过并州土地贫瘠,枪头品质较差一些,当然价格就低廉了些,而对于袁绍那样的人眼中,兵卒都是一种消耗品,至于枪头等物品,差一点就差一点,基本上不懂,更不会有太多的过问。

    而至于在袁绍军中的工匠遇到了这种问题之后,也大都会将这些出了问题的铁器直接就当成废品丢弃了,除非有人特意关注,自然也不会主动去上报,因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军械的损耗率大大的提升。

    基本上来说,现在往东去的商队,运送的都是这些相对而言含硫较高的一些的枪头箭头物品,换来的粮草和布匹等等物质。

    徐庶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然后说道:“这么说来,袁车骑与河北甄家的关系是不是有些问题?”

    冀州也有铁矿,但是基本上控制在甄家的手中。袁车骑不远千里找斐潜采买这些枪头,一个是斐潜这边的价格较低,二则恐怕也有不想受限于甄家的心理因素。

    现在的汉代,对于士族的依赖性太强了。

    没有人,要找世家。

    没有钱粮,要找世家。

    没有盐铁茶,没有日常用品等等一切东西,都需要找世家……

    为了将盐铁从皇帝手中收回来,在汉武帝之后的很长时间内,世家前仆后继,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是又将这一块肥肉抢了回来。

    世家就是一只只依附在大汉朝身上的恶性肿瘤,在将来拖垮了大汉朝之后,自己也陷入了衰败的路程。

    袁绍在冀州,虽然是州牧在手,但是组建军队,生活生产的物资都离不开河北士族,因此像是田丰、高干之类的人员才能身居高位,在袁绍的队列当中与豫州人士分庭抗争。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未必有什么冲突,恐怕只是相互之间的条件并没有谈拢。”随后袁绍以联姻方式联合和甄家,估计也就是一种相互认可的交易。

    但是只要袁绍心里面不愿意完全受制于当地的甄家,就必然会选择斐潜进行交易,就像是后世当**货商总是要多准备几个一样。

    斐潜向着东方眺望,说道:“更何况最近袁车骑需求军械的量有些大,四处采买,单河北一地一时之间也供应不上……所以这种生意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

    “中郎之意,袁车骑准备动手了?”徐庶说道,“欲南下,必先安北……”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最近东边用粮草来交换的比例……嗯,就是数量在下降了,而盐茶布匹等其他用品的数量在上升……东边这些人,也在囤积粮草了……”

    这个冬天,或许就是最后一个囤积粮草的时间窗口了,接下来各地战乱一起,粮草甚至比黄金还要更加的珍贵……



    严格说起来,斐潜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的资产,或者说是除了黄氏的一些人马和辎重之外,就基本上是两手空空了。

    能获得现在的队伍和资产,基本上都是斐潜玩得一个老得实在不能再老的套路,借鸡下蛋。

    像后世的房地产商,在最开始的时候往往兜里也没有几个钱……

    就算是个人行为,当站在风口上的时候,猪也能飞得起来。

    曾经有一小段的时间窗口,可以用未完成的房产合同进行抵押借款,而且当时银行都有贷借款的任务,所以搞出来的钱比例还不低,所有当时一些聪明的猪就先付了首付,拿到了合同,然后进行抵押,再拿出来的钱再去买房,再进行抵押,如此循环之下,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在这个窗口被发现关闭上之前,再加上那个时候房地产的妖风骤然而起,这些聪明的猪已经进化成为了可以飞起来的猪了……

    斐潜当时在恶钱没有横行的时候借出来钱,然后又拿着这些钱去购买物资,等到长安的恶钱泛滥的时候,再去还钱,单单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行为,基本上就等于是将河东和北地一些士族豪右们的存储掠夺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河东还有北地的这些士族们怨恨斐潜么?

    多少有的,但是却又恨不太起来,因为也正是有了斐潜的商队,他们又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了更远的区域,同样也捞得了不少的好处。

    就像是股市,接到最后一棒的人总是最悲惨的。

    幸运的是,现在汉代还没有股市这种老百姓还可以参与的血肉交割场所,因此恶钱最后受灾的主力群体,还是那些存储了大量财富的士族和乡间豪右。

    至于汉代的老百姓,一个是本身就没有多少资产,另外一个是因为赋税什么的也都是以实物为主,就算是钱币体系崩溃了,他们在日常交易的时候也多半还是以物易物,虽然也有受到影响,但是绝对没有像存钱存到绑铜币的绳索都腐烂了的士族们那么的惨重。

    不过现在的确是最后的存储粮草的时间窗口了。

    虽然现在各地的大户们也有意识的开始储备粮草,但是毕竟全国性的战争还没有拉开序幕,再加上就算是有粮草,也要有兵卒看护才行,因此斐潜现在灌注出来的大量的价格低廉的普通铁枪头,就成为了另外的一项极其受到欢迎的商品。

    要武器可以,拿粮草来换。

    崔厚现在几乎就成为了北地最大的商贾,商队覆盖的面积甚至延伸到了徐州、青州,因为那边的盐和粮相对于河洛和北地来说,价格更加的低廉。

    崔厚原先就小的眼睛,如今在越发圆润的脸庞之下,显得更加的小了,一笑起来,简直就是隐藏到了**当中……

    “中郎,不知召唤厚来,有何事吩咐?”崔厚赶到了工房营地之外,见到了斐潜,拱手问道。

    “永原近期甚是辛劳……”斐潜习惯性的慰问了一下,但是看到崔厚的那张大饼脸,于是便不怎么厚道的笑了起来,说不下去了。

    既然客套话说不下去,便谈正事吧。

    “咳咳……永原,近来商队是否多以物易物?”斐潜问道。

    谈到了正题,崔厚也认真起来,点头道:“正是,五铢均不受也,唉……”虽然说尽可能的去花了,但是还是有一批五铢钱砸在手中,这让崔厚很是心痛。

    “可有不便?”斐潜明知故问。

    说到这个本行工作,崔厚自然是头头是道,掰着胖胖的手指头,和斐潜一二三四的叙说起来。

    以物易物虽然是脱离了钱币的影响,但是局限性也同样非常的大,幸亏崔厚的商队一般情况下都不仅仅只携带一种物品,所以在进行交换的时候还能应付个六七成……

    但是有时候确实不行,比如对方有粮草,要换盐,而崔厚商队刚好把盐在前面就给兑换光了,像这样的生意就做不成了,要么只能是放弃,要么便只好约定下一次商队来的时候才进行交换。

    然而商队又不可能随时随地都能出发,往往一个周期都是以月来进行计算的,等到崔厚的商队下一次带着上次所需求的物品上门的时候,对方的需要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又变化了,导致有时候商队的效率低下的可以。

    汉代人又不像后世,有一个数据库什么的,可以根据库存整合出需求物品清单然后统计出来提前进行交易,往往是发现什么需要才进行什么贸易,这样一来就给商队造成很大的负担和不便利。

    斐潜一边听崔厚诉说,一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张盖了护匈中郎将的大印的竹纸,递给了崔厚,说道:“永原,若是以此据为凭,可否便利些?”

    “凭据?”崔厚接过了竹纸,展开一看,见竹纸之上按照格式写着上下相同的货入与货出两联,然后在中间盖着护匈中郎将的大印作为骑缝章,在文字上就是表明了出货人出了什么货物,数量多少,要换什么物品,数量又是多少,很简单。

    简单来说,就是加盖了公章的白条……

    崔厚身为商贾,脑筋在这个方面上也是转得极快,迅速就反应出来这个凭据的作用,然后说道:“中郎此物虽妙,然乡野之人未必肯受……”

    在北地么,自然是没什么太大问题,一个是离得近,二是也都听过斐潜这个中郎将的事迹,而离北地比较远的地区,这个中郎将的大印的效力就逐渐的衰减了,有可能甚至还不如当地县令的大印直接有效……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无妨,量大者,以物易之,若有些许物品欠缺之时,可姑且试之。”

    崔厚闻言便点头说道:“如此,或应可行。”

    如果说要将大量的物品都拉走,然后就给一张白条,谁会心甘情愿的接受啊?但是如果反过来,大批量的物品都兑换了,而有少量的物品因为暂时缺乏,给一张延后兑换的凭据,这样一来自然就容易接受多了……

    又交代了一些具体使用时应该注意的问题,斐潜就让崔厚去找杜远,去领取一些这样的凭据。

    看着崔厚离开的身影,斐潜微微叹了口气。

    这其实也是另外的一种借鸡生蛋的模式……

    没办法,物资自然是越多越好,不借着这最后的时间窗,等风头过去了,想要飞起来,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信用么,自然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易当中累积出来的,当然,这个凭据不仅仅为了将来的新货币做铺垫,更重要的是还有其他额外的功用,只不过到时候能用到什么程度,便只能是将来再说了。



    现在各地的秋收基本上已经完了,那么就将进入冬闲的时间了,而在没有农活的时候,除了应付一下官府的派发的劳役之外,田间地头的农夫们会做一些什么事情呢?

    在后世,多半是盘腿在炕上,喝点小酒唠点嗑,扯一些家长里短,说一下十里八乡……

    斐潜想打乱一下周边这些大佬们的储备粮草的进程,也想掩盖一下自己囤积粮草的行为,自然就需要找一点事情出来,转移一下世人的注意力。

    袁绍和公孙瓒,嗯,斐潜一边琢磨着,一边招呼着徐庶跟到自己身边来。

    在历史上,公孙瓒和袁绍反目之后,似乎就瞬间从巅峰落入了谷底,曾经正面硬扛乌桓和黄巾的公孙瓒,就像是吃了枣药丸子一样,昏招迭出,不仅将手头上的兵力分散,甚至更是不再亲自指挥部队,让妇人进行传令……

    其中发生了什么,斐潜自然是无法得知,不过现在袁绍所作的真的是非常的漂亮。

    平衡之道,不是身在汉代的这个时刻,真心无法体会得出来。

    袁绍虽然占据了冀州,人口密集,富庶之地,但是周边的关系也是非常的复杂,北方有公孙瓒和刘虞,鲜卑和乌桓,西边有斐潜、黑山,东面有刘岱、徐谦,南边基本上就属于是一辈子的对头了,曹操和袁术。

    但是现在袁绍却玩得风生水起,在北面方向上表示要表刘虞为皇帝,然后打压公孙瓒,随后又和公孙瓒眉来眼去,拿下冀州之后又开始挤兑不肯当傀儡的刘虞;西边就不说了,东边的和徐谦进行联盟,然后还和南面的陈留太守张邈交好,又同时派遣曹操打入兖州作为和南面袁术的缓冲……

    四处煽风点火,袁绍却安然坐在冀州募兵,积极备战。

    在这种情况之下,斐潜自然琢磨着,是不是需要给袁绍掺一点沙子……

    斐潜示意左右护卫往外扩展一些,以防止自己和徐庶的话语被其他的人听到,然后低声说道:“元直可曾听闻有一言……代汉者,当涂高也……”

    汉代是最讲究谶言的一个朝代,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段的宗教的神秘观才逐渐形成的原因,许多事情都离不开谶言。这句话有一说是出自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当时汉武帝感叹道:“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如果单纯按照字面上来解释,就是代替汉的人,就是在道路中的高大之人……

    当然,实际上汉武帝并不是觉得汉朝气数将尽的感叹,多半是汉武帝喝高了些,感慨汉朝的不易,说将来汉朝也会碰到一些苦难,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宗室子孙挺身站出来力挽狂澜?

    而且古代在讲究数字的时候总是虚指的居多,六七四十二未必是真的就指四十二个皇帝,按照汉武帝的意思,应该是说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的统领汉朝者,应该是一位险峻环境中临危不惧的大人物。显然,汉武帝他认为汉朝即使遇到问题,也会有刘氏子孙站在道路当中,统领着众人继续前行。

    但是显然其他的野心勃勃的家伙们不这么想,比如将自己的字取成了高速公路的男人……

    徐庶明显也听过这一句话,顿时有些愕然,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谶言多有含糊不清,若是要附会某人,单有此言……恐怕尚不足为信……”

    反正这个谶言都是这样子,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都是含含糊糊,谁都好像懂得,但是谁也不能说个清楚,到了事后,便一个个跳将出来,表示这个事情早在什么什么时候就已经有言在先了。

    斐潜忽然想了想,忽然露出了一点怪异的笑容,说道:“元直,若是不特指某一个人,而是将好几个人都一起拉下水……”

    “好几个人?”徐庶低声道,“除了袁车骑还有他人?”

    嘿嘿,原来徐庶以为斐潜是在说袁车骑啊……

    斐潜也很好奇为何徐庶会扯到袁绍身上,便也低声问道:“元直说说看,若是袁车骑要如何解法?”

    徐庶左右看看,然后捡起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然后将声音压到了极低说道:“袁者,辕也,绍者,继也,当于涂高代汉也……”

    车轮这玩意不就是在道路上中间跑的吗?

    绍也有光复继承的意思,比如绍真,意思就是继承正统,绍天明命等等……

    斐潜捏了捏下巴上才长出不久的软胡子,也蹲了下来,说道:“元直这么一说,倒也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看这两个字如何?”

    然后斐潜也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写了“公路”两字。

    徐庶歪了歪脑袋,说道:“这两字……也是可以说的通的……”

    徐庶忽然低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又写了一个字:“岱者,大山也,自然也是途中高者,又与代音相同……”

    斐潜也嘿嘿嘿的笑着,也写了两个字:“景者,大也,升者,高也,嘿嘿嘿……”

    讲真的,斐潜也想将这个代汉涂高者拉扯到曹操和刘备身上去,给他们两个增加一些小小的摩擦力,但是奈何现在这两个人都暂时还没有什么多大的势力,如果硬扯上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毫无意义,因为只有一县一郡之地的人,就算是讲了也没有人相信的……

    相反,不管是袁绍还是袁术,或者是刘岱刘表,这样已经是权掌了一州之地甚至还要更大的人物,当流言开始传播的时候,人们才会相信,也才会再次的进行传播扩散。

    就像是说村口那个歪脖子树下的二狗子说他想当皇帝,肯定比不上说当朝宰相想要篡位来的震动人心,使人感兴趣。

    所以暂时就这样罢。不过就算这样,也基本上将几个大佬都拉扯下水了……

    斐潜和徐庶两个人蹲在一起,毫无一副什么官员的模样,就像是两个流氓痞子,蹲在街头,发出阵阵的猥琐笑声。

    水浑了,才好摸鱼啊……



    一斐潜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起来乱转的陀螺,丝毫就没有停下来过,刚刚才和徐庶、崔厚敲定了关于商队的贸易和传播相关流言的事项,便又找到了枣祗,在田间地头,查看关于试验田的相关数据和问题。随-梦- . lā

    汉代耕作,整体来说自然是没有后世那么的精细,田间的株距、耕深、追肥等等问题,都很大程度取决于老农的个人经验,看着天时而定,并没有形成一个比较系统规范的模式。

    不过这只是相比较后世而言,而在现在这个时间段,估计也就只有罗马的农业才可以和汉代大略相抗衡。

    在汉代,基本上绝大多数的后世见到的蔬菜瓜果,都已经见到了,当然那些舶来品暂时还是没有的。

    “麦”是北方主产,也是平阳这一带种植最多的,同样也占据一部分的是“黍”和“粟”,至于“稻”,则是大河以南种植的较多,主要在荆州和扬州一带。

    虽然汉代的时候,多数人还是喜欢“粟”,但是因为小麦磨成的面粉可以提供出大量的热量和养分,也可以制作成为军用硬面饼之类的提供长途行军使用,所以出于综合方面的考虑,平阳这一带区域,自然是要求以种植麦为主。

    除此这些作为主食的作物之外,平阳这边还有种植“菽”和“粱”,另外还有一部分“麻”,这些都是适宜在大河流域生长的农作物。

    蔬菜类的,基本上就是以“菘”、“蕹”、“韭”、“芥”、“芸薹”、“蔓菁”为主,当然像什么白萝卜,大冬瓜之类的也是有一些。

    似乎是所有统治者的共同观念,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最好粮食生产者,也是最好的兵源,同时还是国家的赋税承担者。这种观念,甚至是横贯中外,纵穿古今,现在在西方的庞大的罗马帝国当中,甚至表示,从事农业的人,是绝不心怀恶念,是国家最坚强和最骁勇的战士,所以称赞一个人是一个好庄稼人,一个好农夫,也就是对他最大的赞美。

    就像是诸葛出山的时候也以乡野村夫自称……

    乡下人,这个词在汉代真不是一个贬义词。

    “子敬,接下来的麦暂时不种了……”斐潜蹲在田间地头之上,用手握了一把泥土,感觉了一下泥土的粘度和湿度,对着枣祗说道。

    枣祗有些迷惑,不理解为什么斐潜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不种麦?那么要种什么?”

    小麦,份冬小麦和春小麦。

    长城以南,基本上都是以冬小麦为主,而春小麦则是在更北的区域。冬小麦,如果要种,也就是基本就在这个时间点翻田播种了,然后春天的时候冬小麦就会开始拔节,在五六月份的时候就进入成熟期,可以收割了。

    但是问题是……

    斐潜将手中的土壤抛回地上,皱了皱眉,土壤有些干燥,这样就不太好了,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现在斐潜既担心下雪,又担心不下雪。

    “子敬,有没有感觉今年更冷了些?”斐潜哈出一口气,望着气息在空气当中变成长长的一串白烟,然后迅速在寒冷的秋风当中消散。

    枣祗思索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麦是需要过冬的,如果这个天气还是持续这样严寒下去,到了春天的时候还不改善,那么……”斐潜叹了一口气。

    枣祗听了斐潜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个……真要是这样就麻烦了……”

    枣祗原本就对于庄稼之类的植物很感兴趣,从荆襄开始就基本上天天往田头跑,现在也算是大半个的庄稼专家了,因此对于斐潜所说的话语,也是感觉非常的棘手。

    冻害,基本上就是冬小麦的大敌,因为冬小麦越冬的植物特性,在冬季的跨度时间长,气温骤降,持续低温的情况下,就会遭受灾害,导致减产,严重的就是绝产。

    “改种春麦吧……”斐潜说道。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也点点头说道:“若是今年寒冬,便也只好如此了。不过若是全数不种,农户一则无事可做,二者恐生非议……”

    从春小麦改成冬小麦,不仅仅是在时间上的改变,更是春秋到战国时期农夫的智慧结晶。最早的小麦,是和其他庄稼一样的,春种而秋收,但是在长期种植的过程当中,华夏勤劳的农夫们发现,小麦相比较其他的农作物来说,更加的耐寒而不耐旱,而在大河流域这一带区域,春季有是多风而干,如果在小麦播种的时候没有充足的水源灌溉,又容易受到风害,因此就尝试着从春种改成了冬种,并且因为这样的改变,冬小麦可以在五六月份收割,缩短缓解了在往常**月份秋收之前的青黄不接的时间。

    斐潜也是沉默,今年冬天会有霜害么?这个事情谁也说不准,大概率是会有,当然要是西伯利亚的寒风被阴山挡住了些,或许今年没有,明年才有,那么改种这样的举措,也自然会被诟病不已。

    强令下去基本问题也不大,如果今年冬天严寒,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是反过来,要是没有严寒,那么自然会对于斐潜的声誉有一些影响。

    “子敬之言,也有道理,这样,冬麦就种四分之一,其余的就说明年要改种粟黍……”斐潜最后下了决定,不是完全为了中庸,而是如果不种一些让农夫们亲眼看到,总是会有一些流言蜚语。

    关键是现在在平阳这一带的农夫大都是才定居一两年而已,归属感并不是非常的强,若是被有心人煽动,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斐潜继续说道:“……冬闲之时,就组织农夫将田地深耕吧……”这个不仅仅是让农夫有点事情做,不会太过于闲暇,也同样可以破坏蝗虫的虫卵的生长环境,减少蝗虫的成虫数量。

    “唯。”作为典农从事,这些事情自然是枣祗管辖的范围。

    斐潜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说道:“说到麦子,这段时间新出的馒头,不知子敬有没有吃过?天色已晚,城东有一家酒店做得不错,就让我请子敬去尝尝如何?”

    枣祗也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吃过,确实不错。中郎要请客,祗自是从命……”

    馒头,也就是后世的包子。不过要吃馒头,在汉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面粉这个玩意,可不是随便说说,想有就能有的。

    斐潜一直到了黄氏工匠大量到来之后,连续修建了几个水力磨坊,才有办法将小麦完全粉碎到可以足够精细的程度,否则仅仅是依靠人力推那种小石磨,产量是绝对提供不了多少人食用的。

    也正是因为水力磨坊的大量精细面粉的产生,现在平阳地面上也出现了更多的花样做法……

    生产力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不论古今都是如此。...



    一如果单单从於扶罗的相貌来看,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认为於扶罗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甚至略有一些滑稽。

    或许是因为於扶罗长了一个大菱形脸的原因,所以扁平而短的眉毛和同样扁平的眼睛,就形成了两个反八字挂在脸上,再加上高大的鼻子和因为鼻子太大而显得有些小的嘴,反正五官凑在一起就显得有些莫名的喜庆感……

    但是相貌这个玩意,是做不得数的,如果不说,单是看这一张脸,有谁能看得出来於扶罗其实也算是杀人不眨眼,翻脸如翻书的人?

    斐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而於扶罗绝对就是这样的人……

    父亲遭遇族人谋反被砍下了头颅,自己的王位被夺去,带着仅有的族人四处流浪,在夹缝中求生存,在历史上最终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但是现在看起来,於扶罗却从未表现出有什么愁苦的神色。

    真正凶残的狗咬人从来都不叫,而见到人就瞎吵吵的狗,其实都胆小得很。就像是后世在论坛上或是在什么其他不用露面的地方,动不动就上窜下跳叫嚣着要杀杀杀的人,仿佛其他的人稍微考虑一下各方面的因素就等于是懦弱无能的小市民代名词,其实在真实的生活当中,估计连八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就像马大爷,能上锤子的时候绝对不废话,那个脑袋开花的多半也是平常话最多的……

    别看现在於扶罗言听计从的样子,真要是翻起脸来,提起刀子,也同样是毫无旧情可以讲的。

    “哈哈,单于,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斐潜心里面琢磨着,脸上照样是笑开了花,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

    於扶罗咧着嘴,也是哈哈大笑。

    斐潜不知道於扶罗为何而来?

    於扶罗认为斐潜会不知道他自己的来意?

    其实两个的人心里都清楚。

    於扶罗笑着说道:“一直看中郎所乘的马匹虽然是良驹,但是还不算得上是真正的好马,这几天刚好在清水河畔碰到一个野马群,族人好不容易留下了大半,在其中挑选了几匹真正好马,特意给中郎送过来。”

    汉代的好马,就跟后世的名车相当,对于好马,斐潜自然不会嫌多,因此欣然带着护卫和於扶罗一起到了府衙之外,看看送来的所谓真正的好马……

    就像是后世一个叉子车和圆圈车,一眼就能看得的出来差别一样,斐潜在这汉代待着的时间长了,自然也看得出好马之间的差距。

    於扶罗一共送来了三匹马,一只褐色,一只花色,而斐潜的目光迅速就被在中间的那一匹黑色的马所吸引了。

    这匹马浑身上下纯黑,竟然无一点杂色,马身上就像是一匹黑色的绸缎,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的光泽,神态昂然,就算是被马缰绳拉着,却依然透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样子,看见了斐潜凑近了一些,顿时微微低下了头,左右摆动着脖子,喷着响鼻……

    斐潜呵呵笑了笑,往后稍微退了一步。

    “中郎不试试?”於扶罗在一旁嘿嘿的笑着说道。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着急,反正时间有的是……”自己又不是什么武力值超高的人,反正过几天跟马匹混熟了,自然马匹就不会表现出敌意了。

    斐潜又仔细的再次从头到脚看了看黑马和另外的两匹马匹,忽然之间在那一匹褐色的马匹的左后蹄上看见了大概有半个手掌大小的一块黑色斑纹,嗯,不像是斑纹,倒是更像是油污状的污渍……

    於扶罗将战马送来的时候,肯定在城外有特意清洗过,因此看起来才不会因为在路途上沾染了黄尘而显得邋遢不堪,但是为什么旁边的这一匹褐色的马匹马蹄依旧有一块油污未洗刷干净呢?

    斐潜心中一动,转了到褐色马匹的一侧,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污渍,沾染在褐色马匹的左后蹄上。

    於扶罗也顺着斐潜的目光看到了马蹄上的奇怪的污渍,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说,送出去的礼物居然是脏的,这让於扶罗非常的难堪,顿时勃然大怒,几步上前一脚就将牵着褐色马匹的兵卒踹翻在地,然后拿了鞭子没头没脑的抽了起来。

    斐潜连忙劝阻,说道:“单于不必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

    离的近了些,斐潜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污渍都有些异常的眼熟。

    在斐潜的示意之下,几名护卫上前,按住了马匹,然后其中一人取了一块布使劲的擦拭了两下污渍,却发现这一块污渍粘性非常的强,竟然无法擦除……

    於扶罗凑了过来,见状说道:“啊,怪不得,这是黑石脂,沾染上了很难洗得干净的……”

    什么东西?

    黑石脂?

    斐潜让护卫将沾染上了黑色污渍的布取在手中看了看,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沥青!

    不,或者是比较像是沥青的石油!

    “这是在何处沾染的?”斐潜拿着布匹问於扶罗道。

    於扶罗略想了想,然后说道:“高奴城北大概十几里外,就有一个沼泽地,里面有的地方都是冒出这种黑色的石脂……”

    高奴有石油?

    斐潜几乎都不敢相信。

    这玩意简直就是大杀器啊,装在陶罐之内,用投石机投射出去,几乎就是古代攻城的燃烧弹,按照现在汉代的消防设备,在石油和被其引燃的物体燃烧完毕之前,绝对是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的……

    斐潜干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波动,然后将布匹递给了一旁的护卫,说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马匹有什么恶疾呢……既然是沾染的,那么慢慢洗刷几次也就掉了……”

    於扶罗并没有怀疑什么,因为对于於扶罗来说,石油这个东西太高端了一些,因此也说道:“中郎可不能让人用力刷洗,黑石脂粘性太强,不小心反倒是容易伤到了马匹就不好了,可以等其慢慢干透,便可以清除了。”

    “好,这三匹马我都很喜欢,多谢单于美意了!”斐潜哈哈笑着,心情比较舒畅,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