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很早的时候,贾诩就开始着手考虑一些问题了。
最早董卓尚未身亡的时候,李儒在明面上,而贾诩则是一项是在暗处,这也是一开始的时候就确定下来的,一个是贾诩平日实在不喜欢被一些条条框框所束缚,宁愿做个不是很重要的清闲官职,也不愿意规规矩矩的天天坐在案牍之后,另外一个是因为一明一暗,很多事情才会掌握的比较全面,对于很多事情才会有更清晰更客观的认知。
因此对于贾诩而言,至今绝大多数的人认为其只是李儒的一个普通老乡,并没有多少的密切关系……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很多事情其实也有贾诩的背后伸出的手在参与其内。
即使是现在董卓身故,李儒远遁西域,但是贾诩却依然留在了西凉军中,默默的看着,悄悄的推动着。
之所以贾诩没有去找牛辅,因为贾诩觉得牛辅树大招风,而且因为身份地位上的区别,牛辅未必会重视他的言语,还不如留在李傕这样的位置不高,但是声望还可以的西凉老人这里。
其实严格说起来,李傕和郭汜都是西凉的马贼出身,打仗几乎都是打了一辈子,比起牛辅等人来说,说不准还是要更强一些,但是毕竟出身较低,因此也在官职上是比较的吃亏,但是这两个人在西凉普通的兵卒心目当中,却更加的有亲近感。
西凉兵的架构和山东士族那些募兵制完全不同,得益于李儒的一手打造,就像是在安邑战场上展示出来的一样,虽然牛辅败阵了,但是并不意味着这套模式错了,像西凉兵这样类似于三角形的结构其实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异常的稳固,步卒稳住阵线控制节奏,两侧胡人游骑拉扯敌阵,当敌方阵线出现脱节或是破绽的时候,便放出胜负手西凉铁骑一举确定胜局。
这样的作战模式甚至不需要统兵的将领有多么高超的兵事素养,都可以在一般情况下占据战场上的优势,作为最高的统领,不需要直接去管理到每一个军阵的调度,只需要像金字塔一样,直接从上往下处理好步卒、游骑、重骑三个角的平衡即可……
虽然李傕和郭汜也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比起牛辅来,还是更愿意听贾诩的话,有这么一点,对于贾诩来说,也就够了。
贾诩脸色平静,就像是说着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长安看似雄伟,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傕和郭汜不解,长安城内兵马着实不少,而怎么会说是不堪一击?
贾诩说道:“长安之兵,大体上分为三类,一类是徐、胡二中郎带去的投兵,这些兵,朝廷不敢轻用。而段中郎屯兵于华阴,虽然名义上是表示投降,但实际上打的是抽身事外的主意,没看我们经过的时候也是一兵不出?”
“第二类兵马是并州骑,可惜王司徒竟不懂运用,至今为止也依旧是不足五千之数,其中老卒也就是三千左右,只需要一两场战斗,便足以将其耗干了……”
“第三类则是原来从雒阳调去的北军和长安原有的守城郡兵,这些兵卒的战力,呵呵……”
贾诩继续说道:“更何况,长安城内并非铁板一块!王司徒之位摇摇欲坠!”
贾诩嘴角微微翘翘,表示自己已经笑过了,“只要二位将军派人先和弘农杨氏联系,表示欲奉其为主,函谷前后必然畅通无阻!定无一兵一卒阻拦!至于杨氏,只要拿下了长安,雄兵在手,那么到时候自然是两位将军说了算……”
李傕和郭汜琢磨半天,才算是反应过来,说道:“文和是说……弘农杨氏和王允那个老贼……”
杨彪现在还是一个大司农,也就是之前袁隗担任的那个,作为一个原先的堂堂正牌三公,天下冠族,现在却处于一个随时会被甩出来背锅的职位,杨彪要是心里没点什么想法就有鬼了。
之前杨彪就等着看王允的笑话,结果没想到斐潜送了个祥瑞过去,顿时稳了一波,当然杨氏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塞了一个杨瓒过去……
结果没想到这个斐潜居然又送了一个牛辅人头过去,又强行稳了一波,估计这个时候杨彪对于斐潜,嘿嘿……
这个斐潜斐中郎啊,真的挺有意思的……
所以现在瞌睡有人送枕头,杨彪是接还是不接?
那还用说么,肯定是一拍即合啊!
有了杨彪的暗中示意,搞不好等李傕和郭汜兵临长安,长安城内连个将领都派不出来!
看着李傕和郭汜越来越有些兴奋的表情,贾诩微微低下了头,将自己的眼眸藏在阴影之中,你们都以为自己是获利者吧?
都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吧?
呵呵……
李傕兴奋的站起身,转了两圈,然后又忽然停了下来,皱眉说道:“可是现在兵粮不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贾诩拱拱手,说道:“由此东进,陈留有粮,切忌不可深入即可,取粮草后便可返回长安。”
“陈留?”郭汜重复了一下,“北有车骑,南有后将军,万一被南北夹击……”
贾诩也重复了一下,说道:“正是因为北有车骑,南有后将军,故而谁也不会管。”虽然简单说起来就是这样,但是实际上的原因却比这个更复杂,袁绍现在准备着和公孙瓒动手,自然是没有时间理会大河对岸的事情,而对于袁术来说,陈留的张邈更倾向的是袁绍,那么也自然是乐见此事,又怎么会出兵帮助其兄长维护治安?
而陈留也没有办法得到兖州刺史的支援,就算是不管张邈和刘岱之间的关系,单是现在兖州面临的青州黄巾进犯,刘岱就根本抽不出手来。
至于曹操,现在收拢了一批黑山贼还没有完全消化,要想和西凉老卒正面对抗,呵呵,想必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因此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陈留似乎周边都是大佬,看起来好像很安全,但是实际上却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
李傕和郭汜相互看了看,虽然不完全能够理解贾诩的意思,但是现在也不妨试一试,反正都没有多少粮草了……
“好!就依文和之见!”见郭汜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李傕便拍板决定,说道,“传令下去,整军出发!目标陈留!”
长安城内,在未央宫内大殿之上,百官汇集,衣冠齐整。
对于长安的这些官员们来说,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是难得的在大佬们俩面露面的时间,所以一个个的都尽可能的展示着自己严谨认真,兢兢业业的一面,企图在大佬面前能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但是很遗憾的是,从古至今,大佬们往往都记不住所谓的千人一面的正派形象,反倒是那些负面的大佬们倒是印象深刻,不过遗憾的是估计没人故意敢那样去作死一回。
自从王允总摄朝政以来,基本上大事小事都是王允一个人说了算,当然,这样的做法自然是有人不满意,但是杨氏一直没有主动的在朝堂之上挑起纷争,那么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胆敢出头。
不过今天的氛围略微有些诡异。
杨彪眼观鼻,鼻观口,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不理会了凡尘俗世,反倒是站在杨彪身后的一些人相互之间递着眼色,就像是在无声的谋划着什么。
王允向来是最后出场的百官,等他到了,也就差不多该列队进殿了。
王允迈着四方步,慢悠悠的往前走,两侧的官员不时有人冲着王允行礼,王允也略微点头回应示意。
“百官进!”殿前的礼官见王允已经到位,便扬起脖子长长的吆喝了一声,洪亮的声音也就开启了今天的朝会的序幕。
“陛下到!”刘协待百官各就各位,便登场了。
未央宫大殿之内,靠近皇帝台阶两侧的便是三公席位,然后就是九卿,至于像其他的人员,则是按照官位大小进行列位。
三公九卿有单独的席位,而其他的官员就需要并席,甚至再小一些的便只能列席——也就是站着旁听。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当然这句话也就是例行公事,不管怎样也不可能在一个大朝会上会无事可奏,因此话音刚落,就有人站了出来,启奏道:“京都粮价斗米千钱,道殣路骸,如今春耕即开,仓内空空,无粮可种,不禁惶恐,恳请陛下调山东之粮,一则平息粮价,二则可供种植,此乃急切之事也,望陛下早做定夺。”
刘协沉默着,因为他知道所谓的“陛下”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这些人也不是真的向自己在说……
王允的脸色微微一变,微微用眼角瞄了一眼那个义正辞严的官员。
这件事情重要么?
当然。
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问题当然严重……
但是,这个问题是现在才发生发现的么?
自然不是。
然而这个问题却被在现在提出来……
正月是一年的开始,往往在这个时间点上,向来都是说一些吉祥的话语,对新年的展望之类的,就算是要讲也会讲究一些策略,哪有这样直白的大刺刺直接说出来?
这个意思就是说我王允去年搞倒了国贼董卓,然后就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百信衣食无着,苦不堪言了?
然而王允又不能出来指责说这个官员说的不对,一个是王允亲自上场怼这种层级的官吏有失身份,另外一个是这种忧国忧民的话题,不是轻易能够反对的……
然而不反对又不行。
调山东之粮草?
调来的是山东的粮草还是兵卒啊?
这个事情在之前弘农杨氏就已经派人说过一次了。
当时正当董卓身死,对于西凉等兵卒如何处置的时候,就有人建言说道:“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而徐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
当然表面上好像是不错的计谋,但是实际上对于王允个人而言却未必如此。
王允能控制得住皇甫义真么?
或者换句话说,当皇甫义真获得了兵权之后,会对王允的号令唯命是从么?
答案很简单,也很明显,所以王允自然是不可能让皇甫嵩真的去掌管西凉兵的,况且西凉兵在王允的观念里面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没有钱粮的支持的军队能维持多久?
不就和牛辅一样,最终会死于非命么?
所以重点仍然不是军队,而是朝堂。
就像是今天,上奏的这个人也根本没有跟王允打过招呼,就这样施施然的出来了……
“启禀陛下,老臣已下令调取三辅之粮,不日即到。”王允缓缓的说道,然后微微的瞄了一眼杨彪。
刘协继续沉默着。
尚书令的一个郎官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启禀陛下,昔日护匈中郎斐战功卓越,先平白波,后定鲜卑,今又平西凉乱兵,有功于社稷,当行嘉奖。”
王允迅速说道:“此言大善!昔日护匈中郎进兵上郡于春,收功与冬,兵动莫测,谋不再计,北地之间,攻坚如折枯,摧敌如汤雪,夷白波之患,拒鲜卑之袭,平西凉之乱,功威赫赫,宜加进定阳亭侯,以致鼓励。”
“定阳亭侯?”刘协低声重复了一下。
非军功不得封侯这个规矩其实在汉武帝时期就逐渐的被破坏了,后来越往后越乱,到了汉灵帝的时候甚至公开进行售卖各种的官位,爵位虽然不像官位那么的泛滥,但是也比较的不值钱了……
但是如果严格说起来,封斐潜一个亭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斐潜这些功勋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王允之所以在这个大朝会上提出来,就是想要将这一件事情在朝会上彻底的敲定。斐潜这个人,对于王允来说,似乎越发的显得重要起来,因此王允比较急切的想要将斐潜收归到自己的囊中……
然而王允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站了出来:“蛾蛾乱常,扰国四方。凡食公禄,责当分忧。平定白波一则属护土之任,守域之责,且若无河东郡守扼守襄陵,又怎能获一战之机?二则前功已赏,今岂能再与厚赐?护匈中郎责守北地,抵御胡人南下实属于当职,焉可因职而赏,岂不天下人均有功?西凉乱兵,董贼已死,又何惧之?西凉之徒,畏朝廷之威,望风而逃,又岂能因此居功?”
一句话,斐潜干的这些事情,要么之前奖励过了,要么是属于份内事,又怎么能算功劳呢?
尤其是其中涉及西凉兵的一些词语,正是王允之前说过的话语,如此这般,顿时就将王允堵的够呛……
王允斜目而视,正是黄门侍中杨宣。
皇帝毕竟身处于皇宫深处,不可能事事躬亲,因此需要一些人进行居中协调,而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官职就是黄门侍中。
“出入禁中、顾问应对,位次常侍”,加此官员者可以出入宫廷,分掌乘舆服物,甚至是参与朝事,常备顾问应对,拾遗补缺,地位因此也渐趋贵重。
杨宣站出来,等于就是弘农杨氏站出来了。
王允皱眉,扫了一眼杨彪。
杨彪依旧是一副木雕模样,一动不动,似乎周边的所有事情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官员之中,穿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响。
杨宣真的是在反对斐潜么?
弘农杨氏真的和斐潜有不共戴天之仇?
未必。
杨宣只是在表示一个态度而已,这个态度十分的微妙,恰巧在王允表态之后站出来进行反对,也就是在说明弘农杨氏开始正面的和王允进行抗争了……
这一点非常耐人寻味。
以往基本上王允说完话,基本上就算是将一件事情定下来了,但是现在……
“侍中之言,初闻有理,然则混淆是非,不明事理,实属居心叵测,唯恐不乱!”王允也毫不客气,先给杨宣扣上了一个大帽子,“天下将领,何有胜而不赏,败而不查之事?皆为份内之责,何来将士齐心,上下用命?”
却没有想到杨宣却依旧丝毫不慌不乱,说道:“军功固然当赏,然应分上下先后主次,岂有前人未赏,单赐后来之理?”
此言一出,许多意味深长的目光就汇集到了皇甫嵩身上……
董卓是国贼,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因为一旦否认了这一点,就等于是失去了政治上的正确地位。
王允是首功,这一点大家也没有异议,毕竟这一件事情虽然有一些参与者,但是王允在其中确实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但是接下来的下面就没了。
董卓死了,原来皆大欢喜的一场政治盛宴就这样草草的落下了帷幕,原本在许多人心中可以瓜分的甜美果实就这样被王允牢牢的抓在了手里。
“上下先后主次”,讲的是斐潜么?
也是也不是。
要论资格,皇甫嵩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将领当中的佼佼者了;要论职位,皇甫嵩担任过地方太守,也担任过中央朝堂的左中郎将,左车骑将军,比起斐潜来说自然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属于更高大上的。
并且在董卓之后,皇甫嵩更是身先士卒的对着董卓一家老小痛下杀手,划清界限,这个也自然是在斐潜立功之先的……
更何况,对于整个董卓集团来说,难道对付董卓还不算主要功劳?难不成本末倒置变成了对付董卓手下的爪牙才是主要的功勋?
因此杨宣的话一出,大家就基本上都明白了,这并不是在反对斐潜,而是在逼着王允表态。
王司徒不是要表彰对付西凉乱军有功的人员么,好啊,我们也不反对,只要你将之前的功劳算一算就可以了……
王允却咬了咬牙根。
王允他不知道这个事情么?
自然是心中清楚的,但是知道归知道,却完全不能这样做。
之前在山东士族把持朝政时候的情形,王允是深有体会,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了一点自己做大做强的希望的时候,难道还能将这个机会拱手让出去?
封赏?
拿什么封赏?
钱财货物?
给了当然这些人不会不要,但是会满足么,会有用么?
钱财对于一般的普通百姓而言自然是十分的重要,但是对于已经身居高位的人而言,就已经是次等之物了
所以要包括皇甫嵩等的这些人满意,就必须是更高的职位更重要的位置……
但是这些却又是王允手头上唯一的资本,怎么可能轻易的授予出去?
真的将这些职位轻易的给出去了之后,能不能收到这些人的感恩另外说,单说如果有像斐潜这样的人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又拿什么去给这些人呢?
因此王允就像是一个守财奴一样,将手中的职位和权力紧紧的抓住,当然这样的做法也导致了朝堂之上许多人的不满,今天杨宣在大朝会上当着众多官员的面也就是将这一件事给挑明了……
刘协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面的众人,就完全是一个旁观者,继续沉默着。
而在大殿中的百官,现在的视线同样也只是在王允、杨彪、皇甫嵩等相关人士身上游走,根本就没有人去关心一下,去看一眼宝座之上的刘协。
王允沉默了片刻,然后慨然说道:“胡人叩边,滋扰生事,自先帝在位之时,已困顿多矣,耗费钱粮均以亿计,征发民夫不下百万,终之边境亦难得宁日,非兵不奋战也,乃无将可镇之。今有护匈中郎斐,年虽尚少,然统军有方,保疆卫土,护境安民,此等之功,朝堂不赏,岂非寒天下将士之心?长此以往,孰守边境,孰安四方,孰有太平?”
“既杨侍中言护匈中郎赏赐太厚……”王允看了一眼杨宣,然后说道,“便改为加进执金吾,假节!此事就此定下,不必多言!”
执金吾虽然是等同于九卿,原本确实是权高职重,但是到了现在已经从实际的职位沦落成为了一个荣誉称号。
而所谓的假节,就是表示一种临时性的权力,节杖代表“天子亲临”,假节,就是借给此人以符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子行事。
“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也代表不同的权力和名望,假节只是最低等的一种,当然,就算是最低等的假节,同样也是具备相当大的权限的,主要表示在战时如果必要的话,即可以用天子的名义统帅军卒官吏,可以直接处理甚至斩杀假节以下的不听号令者……
但是以上的两项官职或者说荣誉,相对于原先的爵位来说,是属于临时性的,可以收回的,因此相比较而言,就差了一些了。
王允心里也是明白杨宣的用意,所以故意将整个的事情牢牢的锁定在斐潜身上,并不扩大化,也不再对于杨宣的无礼当庭发作,而是暗自记在心中,等候恰当的时机再说,便强硬的终结了关于这个斐潜的赏赐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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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大朝会接下来并没有出现什么矛盾深化,上演朝堂之上的全武行的场面,在斐潜之后的事情,也就基本上流于了形式,然后就很快的结束了议事,结束了大朝会。
刘协默默的退场之后,王允当先一甩袖子,离开了大殿。
杨彪缓缓的转过身,看着王允远去的身影,目光极其复杂,片刻之后压低了声音,对着走到了身边的杨宣悄声说道:“城东之事……允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人,但是未必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最开始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到了长大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连世界的边缘都算不上。
刘备也是如此。
当年他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方士到过他的村子里,在他门口的那颗歪脖子树下坐过,然后说:“此树如华盖,定然出贵人。”
然后这个游历的方士就得到了热情的招待。
刘备的父母也将这句话当成是对于刘备的未来的期待,不停地提及,就连刘备自己都信以为真,尤其是当他有机会拜入了卢植门下的时候……
不过,当刘备接触到了其他士族子弟的时候,这个自我膨胀的光辉就像是夏日炎炎之下的肥皂泡,虽然绚丽了一时,但是终归毁灭了。
平原县衙之中,刘备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吟不语。
“大哥,你找我?”堂外关羽走了进来。
“云长,坐。”刘备将书卷放到桌案的一旁,然后问道,“如今新募得多少兵卒?”
关羽说道:“这几日难民增多,倒是募得千余新兵,但是这些新兵的体魄就有些……”说完捋了捋长髯,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备点点头,然后换了个话题,拍了拍桌案之上的书卷,说道:“云长可知此卷为何?”然后也没有等关羽回答,继续说道,“此为太史公之书卷……”
平原也是经书风气浓厚的地区,刘备到了这里,自然也是或者节约,或者是他人赠送,确实获取了一些书卷,其中就有一些太史公史记的撰抄本。
刘备虽然自身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但任然是以刘邦为傲,也自然是非常关注于刘邦发迹的那一段历史的研究。
“云长,吾读此书,略有所得……”刘备说道,“太祖身侧,有萧曹樊陈张相随相佐……其皆有一共通之处,云长可知为何?”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因此刘备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话便直接说了,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的意思。
“某……不知。”关羽老老实实回答道。
“汉兴有硃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絜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刘备轻轻拍这书卷,然后念叨了其中一段话。
当然如果不知道历史的人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这其实是太史公对于汉初的一些布衣游侠的描述。
在汉初时期,游侠主要有两类人,一类就是传统六国旧贵族,一类就是布衣,硃家、田仲等人就是布衣游侠的代表。
而刘邦手下则聚集了六国的旧贵族,也同样聚集了布衣这样两类的游侠。
刘备不算士族。
就算他自己努力的穿一样的衣服,行一样的礼仪,读一样的书,吃一样的饭,但是依旧不被士族子弟们视为同类。
刘备能算皇族么?
这个似乎是连刘备都不愿意去想,去面对的答案。
刘备只是游侠。
华夏似乎自古就对于侠这个字很有好感,热血男儿汉,拔刃问不平。或许是因为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关系,所以游侠这个层级就成为了汉代非常奇怪的一个层面。
因为整个汉代,法律体系的不完善不健全,所以在民间很多事情并不能得到相对公平的处理和调解,所以产生出了游侠,而游侠的那种拔剑高歌,快意恩仇的行事态度,又往往成为热血青年的崇拜的偶像,因此游侠兴盛起来了。
曹操、袁绍在雒阳之时,也常常与游侠结交,相互之间饮酒欢歌,放荡形骸,这也从一个侧面展示出来了士族子弟对于游侠的认可。
然而游侠毕竟不是士族,真正的士族子弟在骨子里并不会重视游侠。
这一点,是刘备很久很久之后,才逐渐明白的。
但是已经晚了,在他的头上已经是被套上了一个游侠的名头,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但是这个名头,刘备他曾经自以为得意,但是现在却越发的感觉到了限制。
如果刘备自己想要追随刘邦的脚步,那么他自己可以有游侠的气质,游侠的习性,但是绝对不能仅仅是一个游侠……
周王朝以下,老的贵族随着整个社会结构的崩坏,原本居于下层的士地位逐渐上升,特别是在战国之后,基本上原有的老一代的领导阶级没落了,而掌握了新的话语权的士族地位逐渐的在上升,因此先秦之前的那些掌握了一定的文学和武学知识的人开始重新寻求自身的定位,于是好文者为游士,好武者为游侠。
并且从先秦至汉代,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纷争都没有断绝过,因此武者游侠也就有了一个充分必要的条件。
“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这就是对于刘邦的大臣季布、栾布评价,也奠定了汉代游侠的基础论调,因此也同样是刘备想要说明的问题。
关羽思索了一阵,有点明白兄长刘备的意思了。
刘邦能够取得对抗项羽的胜利,其中有一部分的因素就是他不仅是取得了两类游侠的支持,包括六国旧贵族和草根布衣两类人。
萧曹樊陈张,虽然身份各有不同,但是在行为上都有一种侠气,这种气质与刘邦这个人是相契合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被吸引了,留下来了,最终成就了刘邦的大业。
而现在刘备缺的就是人,根本就没有人来平原,没人来怎么谈发展,仅仅是依靠他自己三兄弟就算是不辞辛苦,又能撑起多大的一个场面呢?
其实关羽张飞都有游侠的气质,因此也才和刘备聚集在了一起,重允诺,轻生死。所以,刘备在获得了这样的一本太史公的书卷之后,便从中领悟了这一点,便迫不及待的叫来了唯一还算是能够理解他的关羽一起来商讨一下。
“兄长之意……可是欲从侠入手?”关羽说道。
刘备微微点点头,“若欲天下名,当为天下事……”刘邦当初从一个亭长,从一个浪荡子,从一个游侠身份成功的转变成为了一个统领者,一个领袖人物,一个精神代表,那么今天,他刘备,难道就不可以么?
平原县城之内,在初春万物萌发的季节里,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发春的季节,刘备的心思也就像是在春天里的野猫一样,如同有千百万个的爪子不停地抓挠着内心。*随*梦*小*说 .lā
这是一个让人心潮澎湃的季节,尤其是当刘备在看到了太史公的书之后,他仿佛就听见了内心当中的呻吟,哦,错了,呼唤声……
当年太祖刘邦踏上那条道路的时候,才仅仅是一个亭长,而现在刘备自己则已经是一国之相了,难道还比不上汉初么?
虽然平原国,嘿嘿,虽然说是国,但也就那么一回事,并不会比所谓县城好上多少,不过至少也算是正规的平原相不是么?
就算是人见了,少不得也要称一个刘使君……
如果在刘备没有见到公孙瓒之前,或许刘备会心满意足的安于平原,搞一搞民生教化,理一理田间地头,但是现在……
或许并不全部都是公孙瓒的原因,或许也不是到了幽州之后才有这样的想法,或许当初在酸枣的时候,或许是从那个连中军大帐都没有资格入内就坐的时候开始……
“天下健者,岂唯董公?”刘备在心中念叨着这一句,然后又在暗地里接上去了一句,“天下健者,岂唯袁公?”
刘备望着北方,就像是眺望着北方的土地,目光深邃,说道:“公孙将军来信了……”
关羽说道:“言及何事?”
“……令吾等整兵安民,遵从田刺史号令……”刘备说道。
关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莫非……有变?”
田楷当下是公孙瓒表的青州刺史,说起来自然是属于刘备的上级,刘备听从田楷的号令是属于理所当然的事情,又何必再次的在书信当中去强调呢?
公孙瓒虽然现在封侯了,但是实际上还是游侠做派,单单就说他对待刘备的态度,基本上就是义气使然,先是欢迎接纳,随后看见刘备兵甲缺乏,便立刻指派了一队骑兵前来听从刘备的调遣。
而刘备和公孙瓒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仅仅不过只是在卢植门下那短暂时间的交情而已……
可谓是义字无双,当然,这个义也是双方的,也并非无偿的,现在就到了刘备要偿还这一份义的时候了。
“伯珪欲南下矣……”刘备叹息了一声。
公孙瓒派遣田楷和刘备到了这里,无非就是为了在袁绍身后扎下一根钉子,现在既然已经开始准备动手了,当然也是要通知田楷和刘备一声。
刘备微微带了一些钦佩的口气说道:“伯珪远虑,吾等不及也。”
公孙瓒如今要南下,首先对上的是袁绍,但是又不仅仅面对的是袁绍,而是从刘秀一开始就形成的游侠和士族之间的地位等级差距……
士族不反对游侠,甚至有时候还是会亲近游侠,赞美游侠,在一定程度上还给游侠的各种违法行为开绿灯,进行庇护,虽然如此,然而游侠始终是游侠,是一把刀,是一把剑,绝对不能变成人,变成士族子弟。
在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的心中,游侠最好的去处,便是边塞守卫国土,就像公孙瓒这样的,但是如果反过来影响到了士族子弟的地位,这种行为就难以接受了……
公孙瓒不知道么?
公孙瓒在其族弟莫名其妙死于非命的时候,依旧不敢直接也将袁术摆上了反对的一面,而是打落牙齿吞落肚,依旧和袁术保持着良好的联系,却针对袁绍开始出手,难道不能说明一些什么?
公孙伯珪啊……
对于刘备来说,如果公孙瓒将自己留为心腹,在自己的故乡幽州发挥自己的军事才能,那自然是更好不过,但是公孙瓒的决策已出,刘备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协助田楷攻略青州,在磨砺中寻找机遇。
“算算时日,三弟差不多应回了吧?”刘备说道。
关羽点点头,说道:“前日有信报,说是已破匪寨,差不多应该是快回来了……”
因为青州还有臧洪。
酸枣会盟之后,张超回不去了广陵,因此留在了陈留,派遣臧洪前往幽州联络刘虞。
臧洪由南往北,自然要经过冀州,也就拜见了袁绍,或许是当初在会盟上替袁绍讲的那些话语,袁绍见到臧洪也很器重他的才能,恰好青州刺史焦和病卒,于是袁绍任命臧洪为青州刺史。..
所以现在青州,同样也出现了两个刺史,一个是袁绍所命,一个是公孙瓒所命。
公孙瓒命令田楷在袁绍身后动手脚,自然袁绍也安排了臧洪进行牵制。刘备先发制人开始不断的扩大清剿山匪的范围,其实也是担心这些山匪在万一和臧洪进行交战的时候成为了后方的隐患。
不仅仅是青州刺史有两个人,就连是平原相,也照样是两个人,除了刘备之外,还有一个人,陈纪。
不过陈纪只是天下名士而已,处理政务自然是毫无问题,但是并无多少统军的能力,因此在这一段时间他所存留下来的匪徒反倒是成就了刘备的名声。
平原相现在倒是有趣,一个陈纪主管行政,一个刘备主管军事,看起来似乎会产生问题,或许是因为刘备一直在陈纪面前表示的谦逊的态度,所以实际上陈纪和刘备的关系并没有想象当中的会那么的糟糕。
在陈纪心中,刘备依旧是一个知名游侠,一个边境武人,虽然在百姓当中开始有了“仁义”的称呼,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士族依旧是士族,陈纪在和一些当地的学者举办什么文会的时候,也几乎想不起还有刘备这样的一个人物。
刘备和关羽说道:“等三弟回来,便不再出征了,全力整训兵卒,配备军资。”公孙瓒和袁绍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或许再过几天臧洪就会带着部队来袭,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刘备虽然很有感触,但是眼下的局面却不能让其马上就进行转变,或许先看看伯珪能走到多远吧……
关羽默默的点点头,以他和刘备的默契,有很多话不必说得太清楚,他自然会明白刘备的意思,只不过关羽他认为,游侠奉行的信义就是他一声的信念,至于那些嘴上说的光明磊落,实际上都是男盗女娼的人,会有什么好的?
平阳城外,初春的风尚未有多少暖意,但是路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在这些行人当中,大多数都是身穿绸缎,头扎方巾的学子。
虽然走的相同方向,但是有人乘车,有人徒步。
乘车的细绢为饰,厚壁夹层,铺垫上毛毡,用以防寒,甚至有用铜管藏在其中,然后在车底之下用火盆燃烧木炭,用来驱寒,因此在这种车厢当中的温度和室外相差极大,只需要身穿单衣即可,自然和那些在道路上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比较起来,更显得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天寒地冻,那是穷人的事情,至于家境殷实的富豪来说,寒冷便不再是一种威胁,而是展示自己实力的一种环境。
汉代求学之风鼎盛,前往平阳桃山学宫的人当中,都是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给予厚望的学子,他们的目标有的是希望借此结交更多的人,有的则是希望通过这样的途径改变自己的人生……
不同的人,虽然行走的目标是一样的,但是人生的道路却不同,因此虽然在同一条路上,但是有的是在招朋引伴,高坐在车中饮酒欢笑;有的则是捧着一卷磨得锃亮的书卷,就算是走两步路都要看上一眼。
行行复行行,忽然之间前方的道路有些拥堵起来,上山的道路只有一条,自然是没有办法容纳这么多的车马同时而行,因此在衢门之下,便只能是弃车登山。
荀质仰头而望,一条石径蜿蜒而上,两旁桃树已经略略有了一些嫩绿细芽,身着青衫的学子们缓缓而行,给整座桃山增添了不少的生机和活力。
“啊切……”
正当荀质心潮澎湃的时候,旁边一人猛然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唾沫横飞,然后就有其仆人大呼小叫的,“……快快取些姜汤热酒来,小郎君莫惹了风寒……尤那个呆货,还不快去皮袍来给小郎君披上……”
荀质转头一看,一个明显是富家子弟刚从暖车当中出来,被寒风一吹,顿时几个喷嚏下来,鼻涕拖得老长,原先长袖飘飘的风度荡然无存。
荀质低下头,掩饰一下自己忍不住露出的笑意,然后随着人流,走过了衢门。
“衢门……”荀质念叨了一下,然后不由得又抬头看了看,“……衢门,衢门……呵呵,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荀质是荀家子弟,但是却已经是旁支没落了,除了一个荀氏的姓之外,便只是挂在族叔之下,每年可以领取一次的族内学资而已。
不过就算是那点微薄的学资,从去年开始也就断了。
荀爽跟着刘协去了长安,荀彧带着家人远走冀州,尚留存在豫州的荀氏一族乱纷纷的群龙无首,像荀质这样的没落旁支,不管怎样算,都不在需要照顾的第一序列的名单之上,因此就断了生计。
不得已,便收拾了家中为数不多的细软,准备投奔冀州相对于较为亲近一些的族叔荀谌,原想着在其下多少做一个书吏,也能混一口饭吃,却没有想到半路之上却碰见了辞官的荀谌……
荀谌带着荀质,并没有返回豫州,而是在河内靠近温县的地方停留了下来,听闻平阳新开学宫,荀质便带着试一试的态度,禀告了荀谌也得到了他的支持,来到了这里。
“衢门……嗯,有道……”荀质看着山径半道石壁之上龙飞凤舞的有道二字,“……行衢道者不至?亦或是有其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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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桃山之上,守山学宫之内,斐潜正和蔡邕坐在一处,看着陆陆续续来到学宫的学子们。
今天只是开学而已,就已经来了不少的学子。
当然学宫之上能够容纳的学员数量是有限的,因此如果来得迟一些,可能就没有办法住在桃山之上了,而没有能够住在山上的,就算是说自己是学宫的学子,似乎也是低了一头,因此便有许多学子早早就来到了平阳,为的就是能够第一时间在开学的时候顺利入学……
“子渊,学宫大殿之上为何不奉周公?”蔡邕捋了捋胡须,然后看着斐潜,皱着眉问道。
蔡邕本身是比较赞成古文经学的,因此才问立周公之像而不是孔子之像,这一点刚好也是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一个根本的分歧点。
今文经学推崇的是孔子,认为所有的经学都是来源于孔子,因此就将孔子神圣化,作为知识的化身,所以在学宫之中多立孔子的画像或是雕像。
然而古文经学却认为所谓的四书五经并非全部都是出至于孔子,而是记载上古一直到春秋战国时期史书而已,并非神圣化的东西,因此古文经学推崇的是周文王,认为周公所在的王朝才是所有华夏之礼的开端,所以多立周公画像。
蔡邕问斐潜的话语,并非只是问一个画像而已,而是问斐潜对于整个学宫的经学体系的态度和立场。
其实蔡邕也并非完全反对今文经学,只不过作为勘定可熹平石经的主要作者之一,对于今文经学当中那些所谓的纬书和微言大义实在是不敢苟同。
每个人都有对于经文的理解,或许之间相互有所偏差,这个蔡邕并不反对,但是蔡邕反感某个人将自己的理解强加到所有人的头上,还要求其他的人都必须据自己的臆断肆意的去解释经文,凡是不同的,都扣上一个反对孔子的帽子……
所以当蔡邕知道了斐潜将学宫大殿之内的周公像撤下的时候,顿时就有些不淡定了,跑来跟斐潜要问一个清楚。
斐潜笑笑,说道:“敢问师傅,孔子为人耶?亦或圣耶?”
蔡邕更是皱眉,说道:“仲尼既言‘未知生,焉知死’便可知其亦一凡人尔。”
斐潜继续说道:“周公亦人耶?亦圣耶?”
蔡邕一愣,然后停顿片刻,说道:“周公……不得长生,应亦为凡人……”
斐潜说道:“师傅言之有理,圣人当长生,故唯天地可称为圣……不过敢问师傅,若仲尼、周公皆凡人,既不立仲尼,何必雕周公?”
蔡邕略有所思,随后便看了看斐潜说道:“子渊此意……是欲不论古今?”
选择古文经学还是今文经学,其实是现在汉代的人求学的时候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远在上古时期,华夏处于时代的变革当中,周王室衰微,诸侯坐大,维护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周礼”遭到极大破坏,诸侯争霸,导致了整个政治层面需要一种全新的思想来支持自己行为,注解自己的道义,导致这时候代表各阶级利益的知识分子异常活跃,成为一支重要的社会力量,他们纷纷登上历史舞台,著书立说,提出解决社会现实问题的办法,形成了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儒家、法家、道家、墨家,他们各自为新兴的地主阶级设计了一套结束割据,实现统一的治国方案,为秦汉以后的社会治国思想的选择奠定了基础。
正是在这个时间点,传统文化周礼的权威性遭到了质疑和批判,因此适当的进行改造,以便在新的国度变动当中,寻求一种新的平衡,对于未来的社会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模式,就成为了举世关注的硕大的命题,引发了思想界的一次巨大的碰撞的火花,这就是百家争鸣。
此时的儒家其实并不是孔子对于自己的称呼,而是从墨家哪里得来的。孔子此时也仅仅是诸子之一,与其它诸子一样地位本无所谓主从关系。
但是从汉代开始,儒家的地位就逐渐的在提升,渐渐凌驾到了其他的诸子之上。
这一点,斐潜无能为力。
不是一个皇帝选择了儒家,而是华夏选择了儒家,相比较黄老的无为而治,墨家的兼爱非攻,法家的尚法明刑,都不能提供出一个系统的社会阶层解决方案……
所以斐潜只能是从儒家的根本上进行一种尝试,试着看看能不能在这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儒家教派当中,夹杂进去一些自己的想法。
而这种尝试,就从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开始。
斐潜恭敬的给蔡邕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双手奉上,说道:“师傅,今文、古文何异有之?”
蔡邕看了斐潜一眼,然后端起茶碗,啜饮了几口之后,将茶碗放下,才缓缓的说道:“今文纬妄。”
斐潜知道,其实在今文和古文经学上有很多的区别,但是除了方才对于孔子和周公的崇尚之外,更重要的其实还是针对于经书的理解。
孔子和周公所谓的立像什么的,其实也仅仅是外在的一种表现,蔡邕作为一个古文经的学者,也未必一定是早晚三炷香的拜周文王,而是因为今文经将孔子推到了圣位,因此古文经的人将周文王拉出来与其抗衡罢了,因此像后世那样稍微对着孔子或是周公像略有不敬便要如何如何的,汉代当下还是没有。
蔡邕说的,便是今文经和古文经的最大的根本区别。
其实这个所谓“纬书”,也是跟孔子神圣化相辅相成的,因为孔子为圣人,所以他说的话肯定不是普通的话语,自然在其中另有玄机。孔子为了后人能够不走弯路,便暗藏有一批解释经书的“纬书”,来让后来者能够明了“孔子的微言”。“微言”就是隐语,含有重大意义却不易察觉的话。
在汉代,最早出现的并不是古文学派,而是今文学派,因为秦朝的原因,所以当时很多书籍都流失了,汉武帝当时采用董仲舒的建议,建立了长安太学,设置了五经博士,专授儒家经典。那时经书只有后来才称“今文”的那一种版本,还没有受到古文经书的挑战。董仲舒曾三次应对武帝的策问,用阴阳五行、天人合一的思想对儒学进行发挥,把儒学改造成具有浓厚神秘色彩的神学理论体系,其中糅合了道家、法家、阴阳家等的成分,成就他的一家之言。
但是后来因为汉成帝时,刘向奉命将各地收集到的旧书加以整理校订,其子刘歆在协助父亲校勘时,发现一部用古文抄录的《春秋左氏传》,觉得左丘明对《春秋》的解释较为公平、正确,想必是左氏见过孔子,所以得其真谛。
刘向死后,汉哀帝命刘歆接替父职,刘歆就建议朝廷把《春秋左氏传》,连同同为古文经的《逸礼》《毛诗》《古文尚书》等列于学官。
而治《春秋》出身的董仲舒所依据的文本是《春秋公羊传》,所以很多人认为是左传是邪门歪道,尤其是在朝堂之上的官员,更是口诛笔伐,这个事件也就是今文经和古文经的第一次交锋。
斐潜说道:“读书如饮茶,冷暖当自知,若尽信书,可无书矣。”作为后世所谓树立权威,然后权威崩溃,搭建人设,然后人设垮塌的各种经历之后,斐潜明白很多东西只要是人写的,就必然会有个人的感情因素在内,如果只懂得完全一股脑的全盘接受,那又和鸭子有什么区别?
“尽信书不如无书”并非是斐潜独创,而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孟子就已经提出来了。
蔡邕几乎是眨眨眼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便捋了捋胡子,说道:“子渊欲以孟攻孔?此法……何为可信之书?”
尽信书不如无书,也并非是说全部不接受,而是有选择的进行接受,那么问题自然就来了,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那一本书才可真正的让人相信呢?
斐潜笑笑,然后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之上取下了一叠书籍,然后双手奉到了蔡邕面前。
蔡邕疑惑的看了一眼:“连山残章?”然后一眼看到书页扉页上的蔡氏藏书字样,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说什么。
蔡邕将手上的几本都大略翻了一下,然后越看越是眼熟,说道:“此书何人所撰?书笔之形……这个……”
斐潜又笑笑,然后又拿了一叠书卷,奉给了蔡邕,说道:“师傅,此书可说是师姐所写,又并非完全由其所写……”每一个字当然是按照蔡琰抄撰的字体来刻的,但因为在变成字模的时候略有变形,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咦……”蔡邕接过来一看,竟然还是一大摞的相同的《连山残章》,依旧一模一样,视乎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而最近蔡琰似乎在忙着写一本什么劝学书,并没有多少时间重复抄写,因此有些不解,想了一想,说道,“子渊……新作此书拓印?”
“师傅,并非拓印,而是活字印刷而制。”斐潜站起身,郑重的向蔡邕拜了一拜,然后说道,“假些时日,当有欧阳、大小夏侯之书。夏日之前,六经可全,今年之内,重新印制之书可过百数……届时学宫之内,但凡有疑,便可相互印证,不虞无书可查!长此久往,伪书渐去,真经自存!长此以往,蔡氏藏书楼,传经于天下,还诸子本源,当恩同再造,定千古传唱!”
汉代的时候只有雕版的雏形,也就是拓印。
之所以有了拓印,还离不开蔡邕。
因为蔡邕当时的熹平石经轰动全国,许多人不远千里敢来,就是为了获取熹平石经上的经过校正的经书,因此也就出现了摹拓之法,后来就变成了拓印书。
但是雕版这个玩意,一个是因为汉末到五胡乱华,再到隋朝这段时间都比较乱,另外一个是因为纸张未能够大批量的普及,因此一直到了唐朝,才算是正式的出现。
至于活字印刷,那就是更晚的宋朝的那些事了……
本来活字印刷的这个技术要经过木活字和泥活字,才进入金属活字的行列,但是既然斐潜知道这个东西,就直接让黄月英用铜铸字了。
并且刚好现在的斐潜,具备了所有应该具有的条件。
泥活字和木活字,当然比不上金属活字,但是金属活字当中,又是以铜为最佳也是最便利的材料,而不管是在之前还是之后,铜还是一种货币,而刚好这一段时间因为市面上因为通货膨胀,铜钱形同废物,大量的恶钱毫无去处,所以斐潜便直接拿了一部分融化做成了字模……
至于铸造的工匠,这个就更加简单了,汉隶本身就是具备很强的美感的字体,用来铸造雕刻再合适不过了。
活字印刷说白了其实并没有多少的高精尖的技术含量,因此黄月英没过多久也就研究出来了,只不过因为是实验品,所以也没有选字数多的,便只印了这个《连山残章》出来。
书自然是蔡家的藏书,而蔡家的藏书其中有有很多都是蔡琰默写出来的,因此虽然铸模的时候略有走样,但是书法笔迹却依稀可辨,蔡邕自然是认得出来。
有了竹纸,便有了相对比较廉价,也比较优质的纸张,再加上有了活字印刷,书籍的大量生产才成为了可能,这样斐潜之前想的那些事情,才有了实行的基础。
虽然现在到学宫来的人都还是世家士族子弟居多,但是随着这一批人的不断扩展,也会将书籍这个东西不断的辐射开,最终也会流向更多的人,更广泛的层面……
斐潜朝着蔡邕讨好的笑着,然后说道:“鼯鼠五技之章正在印刷之中,不日可得,当为学宫初学之书……”
蔡邕慢慢从方才斐潜的言语当中反应过来,旋即露出了一些笑容,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显得心情十分的愉快,读书人最希望的就是著书立作,传承千古,原来以为除了雒阳城中的熹平石经之外,蔡邕以为自己恐怕就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像熹平石经一样传承后世了,没想到到现在又有了新的机会。
更何况劝学篇完全是由蔡邕一人所著,和熹平石经那种集合众人之言又自然是有很大的不同。
蔡邕又摸了摸在书卷扉页上标明了是蔡氏藏书,虽然并没有直接写上是蔡琰抄撰的,但是有心人稍微了解一下恐怕也能得知,如此一来只要这一册册的书卷刊印天下,也就等于是斐潜替蔡邕和蔡琰父女两人扬名了……
况且斐潜方才言及蔡氏藏书传于天下,还诸子之书的本源,对于求一书而不得的人来说,恩同再造也不是过分的话语。
“此事……谢过子渊了……”蔡邕略显得苍老的面容又焕发出了一种难言的光泽,看着斐潜,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斐潜做这个事情,完全可以不用蔡氏的名义,或者根本不用蔡琰写下来的字体,那么自然名声什么的会落到斐潜的头上。
要知道纵然是孔子,当初也不过是收了千百人作为弟子,而现在学宫一开,这些蔡氏的藏书一推广,那么受到蔡氏恩惠的人将何止千人?!
这样一来,等于就是给蔡邕和蔡琰加上了一层无形的保护层,甚至只要不是陈留蔡氏家族的人自己作死,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敬仰三分!
当然,斐潜在面对这样的一个事情的时候,也有心动,但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将蔡邕捧上去更好。
一个是因为蔡邕是自己的师傅,也是北方公认的经学大师,而自己在经学学术这一块土地上还没有任何的建树,就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冒充大瓣蒜,估计也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也不会有多少公信力……
第二,虽然蔡邕说过要留于平阳守山学宫,但是如果说陈留蔡氏有了一些什么变故,然后需要蔡邕的时候,蔡邕会选择家族还是学宫?而这样一来,基本上就等于是将蔡邕和学宫捆绑到了一起,也同样将陈留蔡氏捆绑到了学宫的战车之上,学宫的事情自然也就成为了陈留蔡氏的事情……
第三,这些书当然不可能完全无偿送出去,一些粗浅的认知认字的书籍,比如像蔡邕的识字篇是近乎于免费的,但是其他的书卷就可能会要达成什么样的标准,才能借阅,这样一来也就可以不知不觉当中,利用一些条件,将这些学宫学子们拉上自己的战车……
而斐潜手头上是没有多少书籍的,唯独只有全大汉私人藏书可以媲美国家藏书的蔡邕才能做到,更何况现在雒阳的东观遭到焚毁之后,虽然当时李儒派人送了一部分书籍过来当成是斐潜平定白波的奖励,但是和蔡邕藏书数量上依旧不能相比较,所以不管怎样,这个名头让给蔡邕也算是名至实归。
再加上蔡家的人形图书馆,嗯嗯,这个……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点点做,斐潜现在等于就是布下了一个极大的局,就等着天下的学子们入坑了,当然,这些后面的事情,是不能让蔡邕知道的。
见蔡邕没有反对的意思,斐潜自然也就向蔡邕告辞。
蔡邕看着斐潜离去的背影,面带笑意,满意的微微点头,感觉自己当初收斐潜当弟子真是再恰当不过的主意了,然后甩这袖子准备到学宫议事堂再去看看其他的人怎么样了,走了两步,忽然停顿了一下,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上来:“这个子渊……莫非于雒阳之时,极力劝阻吾离都,莫非当时就计算着这藏书?”
蔡邕左右晃了晃脑袋,皱眉想了想,随后又哑然一笑,摇了摇头,在内心当中排除了这个想法,毕竟这两年世事变幻莫测,就连他都有些应接不暇,斐潜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长远的谋划……
在处理完蔡邕师傅关于学宫方面的事情之后,斐潜回到了平阳,却意外的迎来另外的一个人,一个带着刘洪师傅的回信千里而来的人。
刘洪师傅现在在曲城任国相,虽然位于海边,土地相对而言比较贫瘠,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原因,反倒是没有多少人对曲城感兴趣,就连青州黄巾也甚少去曲城,因为大家都知道在那儿除了盐户就是渔户,没有多少油水,有那个气力翻阅山丘跑到曲城,还不如去相对较好的卢乡又或是东牟更容易找到一些甜头。
因此,曲城居然因穷得福,虽然贫瘠,但是也还算是安稳,再加上青州刺史还处于袁绍和公孙瓒两个人争夺过程当中,主要的战线也还在临近冀州一带,至于像山东半岛那边的刘洪曲城国以及北海郡之类的土地,都还没有空去理会。
这次来的人是徐岳的收的弟子,名为阚泽,年龄小,看书信当中写的,也才是仅仅十六岁而已,不过举止之间已经是像年长的人一样,有点像是贾衢的缩小版,但是又有一些不同。
刘洪说自己年龄大了,精力略有不济,虽然阚泽聪敏好学,无奈是没能好好的教授,听闻斐潜这边,新开了一个学宫,并且还是蔡邕主持的,便让阚泽前来了,一则求学,二则若是能获得一官半职,也算是对于阚泽的栽培。
这个……
是不是因为自己年轻,所以也聚集了一些年轻的人……
斐潜将冒出的这个莫名的念头按下去之后,便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来。
阚泽,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会稽人,怎么到山东去了?
还拜倒了徐岳的门下?
不过书信当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信息,这个阚泽恐怕家境不怎么样,所以很早就出来流浪四处求学了。
斐潜在内心当中检索了一下记忆里面的三国人物,发现确实是对于阚泽没有什么印象,这个人视乎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吧?
还是自己记错了?
到了现在,斐潜都不太敢完全凭借自己的印象做事情了,担心或许哪一个地方就记忆错误,然后就出了什么纰漏,若是小的问题还好,一旦牵扯过多,恐怕自己都难以弥补。
阚泽虽然消瘦,但是骨架看起来挺大的,所以若是不细看,倒也分辨不出其实还是一个少年,面容方正,眉眼细长,相貌端正,属于那种看着不讨厌,但是扔到人群里又不容易分辨出来的那种。
“请饮茶。”斐潜示意道,然后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不知德润学过些什么?”
“略学过些许诗书、算术……”阚泽说道。
斐潜点点头,也并没有出题相试的意思,按照华夏人的习惯,一般性来说都会采取保守一些的说法,阚泽恐怕不仅仅是略学一点点而已,只不过这个年龄,还是有一些不太好安排……
现在斐潜的确也是挺缺人的,但是毕竟阚泽还是太过于年轻。
贾衢是河东人士,斐潜当初也有些千金买马骨的意识,而且贾衢好歹也是接近二十的人了,但是现在阚泽才十六,要是让其充任什么官职的话,说不得还会出现一些反效果,比如让人认为斐潜依旧招揽不到其他的人才,连没有任何名气的少年都用了……
若是在后世,阚泽这个年龄还是在读高中,或许刚刚摆脱了中二而已。
斐潜想着,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对着阚泽说道:“德润可愿任学宫侍者?”
阚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离席深深一拜,说道:“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正好蔡邕主持学宫大祭酒,事务繁杂,正好可以将阚泽派去帮忙,并且在学宫也比较有露脸的机会,等过上一两年,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为了最佳的补充力量。
不过可惜的是,刘洪和徐岳不能来啊……
斐潜让人带着阚泽先退下歇息,而自己则是留在了大堂之内,又将书信重新再从头看了一遍……
书信当中除了阚泽之事,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问候之外,还有略微透露出来的一点意思是青州现在很不太平啊……
虽然刘洪没有明讲,但是有表示徐岳也比较的忙于公事,无暇他顾,所以也没有多少时间来培育阚泽,这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正常来说,汉代的太守只要不是和当地的士族关系搞得太过于僵硬,在利益方面的冲突太大,很多时候其实不会太难当,更何况曲城原本就不算是一个富庶的地区,之间的利益关系也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刘洪原先都能在山阳大郡担任太守的,哪里会到了曲城却会被事务拖累?
更何况还有徐岳在刘洪身边帮忙,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性,徐岳需要领军防御。不能长期待在县城的府衙……
青州的黄巾已经如此泛滥了么?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在桌案之上敲击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曹操是得到了青州兵之后才真正将自己的盘子做大做强的,成为了一个强势的地方区域性的诸侯,但是历史上曹操和青州的黄巾到底是什么关系?
青州黄巾变成的青州兵又是究竟如何,其战力真的就像是后世游戏当中那么的强势?
而且这个青州黄巾视乎像在帮助袁绍,又像是在帮助袁术,或者是同时听从两者的号令,简直是混乱不堪,就连斐潜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一部分能北上渤海郡,这一部分或许和袁绍有某种关联;一部分能西进兖州,这一部分似乎又潜在的和袁绍做对,而对于袁术有益;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青州,在北海一带盘旋……
青州黄巾真的有那么的庞大?
这一切的问题都在斐潜脑海当中萦绕不去,现在自己即将前往雕阴,然后转道高奴,开展对于鲜卑的攻略,但是并不代表就可以将东边南边的事情完全的放到一边去……
还有听闻公孙瓒现在也正式的和袁绍翻脸了,而且有趣的是,现在的情形居然和斐潜印象当中认知的情况不太一样——袁绍现在在面对公孙瓒居然是出于劣势……
当下的局面,真的是如同一团迷雾,任你瞪大了双眼,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平阳城街道之上,如今逐渐的形成了城北办公行政区域,城南商贸货物贸易区域和在这两块区域中间,横贯整个东西的居民的居住街区里坊,三个部分井然有序,并且在人口不断汇集之后,尤其是在学宫开设消息扩散之后,一些嗅觉敏锐河东乃至三辅、并州的商家和乡间豪右,就把贸易的分支开始架设到了平阳。
平阳南城的商贸区域,临近大街的商铺已经是塞得满满的了,如果不是因为防火防盗的硬性要求,这些商铺甚至都想将房屋和房屋之间狭小的缝隙也盖上店面……
原来汉代在商品贸易上有一些制度,比如说不同之间的市坊是销售不同商品的,因此如果遇到了一些不怎么懂得商业的地区执政者,就可能遇到在东坊头买了盐,还要去西坊去买米,走上三五个市坊才能凑齐需要的物资的情况。
但是在平阳城,斐潜在规划整个商贸区域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旧的制度进行安排,而是按照后世的商业习惯,打破了这种约束,无形当中也促进了商业的便利和发展。
天还蒙蒙亮,城门还没有开,虽然是初春,天气还是很寒冷,但是平阳街头的商铺已经早早的卸下了店铺的门板,准备起一天的生意来了。斐潜治下,不仅打破了市坊的限制,甚至也取消了日中而市的规定,极大的方便了贸易的双方。
商人讲究的都是一个和气生财,店伙计忙着整理店面,擦拭桌椅柜台什么的,而掌柜则是站在各自的店面门口,相互抱拳问候,顺便聊一聊,交换一下信息……
崔家米铺是平阳城内最大的一家粮食销售商了,当然掌柜的也是崔厚的族人,名叫崔柸。
自从崔厚带着崔家跟着斐潜一路到了北地,伴随着斐潜势力的扩张,生意也是越做越大,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的北地区域,涉及到的产品也从民生用品一直到高端奢侈品,几乎是无所不包,连带着西河郡的商贸业发达了起来,不过当然还不能和斐潜的这个平阳城相比。
崔柸笑眯眯的朝着左右拱拱手,点点头,打着招呼。
华夏人向来就有扎堆的传统,米铺周边自然还是米铺居多,崔家米铺作为平阳最大的粮草商,自然是所有米铺的标杆,崔柸才一出现在店面的门口,旁边早就在等候的其他米铺掌柜就笑呵呵的走上来探听消息了……
古代粮米的价格,都是一天一定,甚至销售的数量都是当天定的,而且粮食这种东西,因为条件限制,平常人家基本上存储量都不多,因此也是经常需要采买,粮食是否稳定也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整个环境是否平安。
崔柸笑着和周边的米铺老板们说着话,他们是同行,但是竞争关系并不是水火不容,因为平阳城现在人口越来越多,对于粮食或是其他商品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他们运来的粮食销售出去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是赚多赚少而已。
正当崔柸和其他的米铺老板相互寒暄的时候,从街角处拐过来了一辆牛车,几名护卫分列前后。
崔柸和另外几名掌柜连忙站到街边一旁,拱手肃立。
来的是司市,其实就是等于后世工商税务的合体,虽然对于朝廷或者是平阳来说,不算是什么重要的官职,但是对于这些商人有直接管辖和处决的权力,因此司市一来,对于这些店铺掌柜来说,自然是要毕恭毕敬。
牛车到了近前,停了下来,掀开了车帘。
“见过崔司市。”崔柸上前半步,深深长揖道。
崔司市是崔家年老的一辈人,算得上是崔柸的族叔,不过现在使用公家的身份出来,自然是需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略微点点头,说道:“交子使用顺畅否?可有问题?”
交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小型商品的白条试用,斐潜逐渐的开始引导采用交子进行交易了。
董卓的恶钱在某种程度上给斐潜的这一套商业改变提供了一定的基础,恶钱在市面上已经是完全不可行了,而以物易物又不能满**易的便利性和需求,同时金银货币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又没有办法进行使用,因此交子就诞生了。
如今在平阳,金银走大规模的交易,像平民百姓之间的交易,也就逐渐使用交子起来,在其中起到重要的作用的,便是崔家的这些米铺布店等等与民生直接相关密切的商铺。
“禀司市,一切顺畅,并无问题。”崔柸说道。
交子在平阳等区域的使用情况,比起斐潜预想当中的要更加的顺利,甚至是超出了斐潜的预期,这其中当然有董卓的恶钱的因素,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斐潜完全没有意料到,就是纸张这个玩意,在汉代还是比较贵重的……
一张张高品质的竹纸,根据大小印制成为面额不同的纸币,目前只有一文、两文、五文和十文这四种,至于二十文和五十文的斐潜暂时还没有打算印制,但是对于市面上绝大多是的百姓来说,初步算是够用了。
最重要一点是,这些纸币刚刚出台的时候,就连崔厚都认为斐潜是在亏本做的事情,还建议斐潜将一文钱的纸张再做小一些,再加上竹纸还算是新鲜物品,因此也就基本上暂时是杜绝了仿制品的诞生……
崔司市点点头,然后说道:“若有损毁不可辨者,可令其至市中交子官馆内更换。”
崔柸等人自然是唯唯应下,然后便恭敬的送崔司市走远,随后相互又拱拱手,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店铺之内,开始迎接第一批进城的百姓。
最开始接触交子的百姓将信将疑再三打听,甚至有的人立刻拿着交子去花了个干净,唯恐受骗,但是随着看到商铺里面的伙计从容自若的收取着纸币,慢慢的也有人将交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在平阳城南的商贸区域出现的多了,甚至是催生了许多新生的产品,比如交子夹子,原先的铜钱大多数用绳子一串就好了,而现在为了保护纸质的交子不被汗水浸湿,于是用两层皮缝制而成的皮夹子也就诞生了……
在斐潜的计划当中,交子只是当下经济的一种尝试,有更多的东西还暂时不适用,比如交易税。
现在还是以关税为主,一方面是因为关税对于斐潜治理来说相对比较简单,也不需要大量的官吏人手,普通关卡就可以胜任,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交易税太难以统计,在这个汉代,工商税务都不健全的时代,要统计一个商户的交易量,或者用什么票据等等来计算商户的贸易数量都是比较不现实的事情……
或许那一天,条件成熟了,斐潜的商业体系才能逐渐的向后世靠拢,但是在现在,暂时能将交子这一步迈出去,斐潜感觉已经是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