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若强为之名,那便谓之太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一”,便是太一的一。
修道者,每个人对道有自己的理解,不过溯本追源,最后都要归于太一二字。道茫茫而无知乎,心傥傥而无羁乎,物迭迭而无非乎。电之逸乎,沙之飞乎。圣人以知心一物一道一。三者又合为一。不以一格不一,不以不一害一。
因此到达太一境界,已是悟到大道之根本,剥开表相而去虚证真,在真实面前,一切虚妄则破灭。
这一刻,神火真君心都凉了!
他面对的哪里是同阶的对手,而是真正得道成仙的仙人!
这个文始派,竟有仙人庇佑!
神火真君真真正正的后悔了,后悔得恨不得回到数月前,将那个被贪念驱使、打起云梦泽和文始派的主意的自己打醒。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迟了啊!
他的所有防御手段,就像一张脆弱的薄纸般,被轻而易举的撕开,神火真君无比的后悔,在生命最后一刻,感受到最深切的绝望……
文始派内,隔着飞旋空舞的璀璨星光,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一位大乘修士的陨落。
那位来自万斛界浮屠魔宗的大修士,胸口被十二品紫星紫灵莲莲柄所化碧剑贯穿,在原地茫然地转了几圈后,仰面倒下!
长空万里,岁月悠悠,世间杀戮从不曾停止过片刻。不过,万物始于生而终于死亡,那就这样吧,那便这样罢……
山前山后,在短暂的沉寂后,猛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死了,他死了!”
“大乘魔尊死了?!哈哈哈哈!”
还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我们……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门派保住了!”
说完,泪水已磅礴而下。
不久前,他们还在惶惶然往后山逃,不知前方等着自己的是生是死。而现在,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让不少人喜极而泣。
不死峰山巅上,大衍亦激动得双手直抖,而云铮等人激动之余,更感到意外以及惊奇。
“清欢,你们文始派这下恐怕要名震整个界面了。”云铮道:“竟将一位大乘修士诛杀,哈哈哈,万斛界大概再怎么算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些老家伙怕是要坐不住了!”
他谓叹一声:“有此大阵在,你们门派从此可高枕无忧了。而万斛界再想侵犯云梦泽,也得掂量掂量。”
柳清欢虚眯着眼,直到看着神火真君的身体被星光淹没不见,闻言轻摇头道:“高枕无忧恐怕不行。”
他抬头望向天空,正好空中文始真人的虚影也低头望来,那张模糊的脸似乎是露出了欣慰的笑。
风吹来,虚影化作点点微芒,消散开来。
“我派祖师只留下这一道神念,现在神念已耗尽力量,刚才那样的大阵威力,以后也不会再有。”
“那也足够了!”云铮大笑道:“除了我们几人,外面又如何知晓此中真相呢,且让万斛那些家伙心存着忌惮吧。”
“那倒也是。”
柳清欢一笑,可以预见神火真君的死讯一旦传开,整个万斛界将会生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得先重整门派,收拾残局。
“轰隆隆隆~”
庞大的莫邪峰恢复原状,重新屹立于原处,其上的殿堂楼阁宛在,并未在之前的化形为剑中受到破坏。
然而,经此大战,文始派内已是满目疮痍,前山景致毁于一旦,焦痕处处,要恢复成原来模样,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与财力。
门人弟子死伤惨重的,师殇之痛犹未平,柳清欢目色变得极为幽深。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云铮和净觉深施一礼:“此次我派大劫,幸得二位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吝出手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啧!”云铮一侧身避开他的礼,嫌弃道:“别别别,你别恶心我,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净觉也连连摆手:“我、我没帮上什么忙,不用谢我。”
柳清欢慎重道:“你俩虽与我相交莫逆,但私交是私交,于公,这谢却是必要的。”
“是啊。”大衍也上前道:“若不是灵犀道友带着你紫微剑阁的众弟子赶来相助,我派恐怕等不到柳师弟回来的那一日。净觉大师亦是,二位的大恩,我文始派必铭记于心!”
穆音音虽然没有说话,也与大衍一起躬下身去。
云铮收起调笑之色,连忙回礼,又叹道:“你我二派同属云梦泽,面对外辱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今日遭袭的是我紫微剑阁,想必你派也会做出与我同等的抉择,所以真不必如此多礼。”
柳清欢颔首表示赞同:“也对,如今我派危机已除,少阳派那边还犹未可知,便该立刻派人过去,希望他们……唉!”
相对于文始派有文始真人留下的一道神念,少阳派却是实实在在顶着神火真君和众魔宗门人的攻势长达几天,也不知情况如何了,怕是不容乐观。
几人正商量善后事宜,突见几道遁光飞快地朝这边来了,几息之后,便落到已被夷为平地的文始派大阵外。
柳清欢目光一扫,冷笑道:“总算舍得来了!”
来者,自然是从万斛界过来的,一行数十人,不仅有仙盟的人,还有其他几个大宗门派来探听情况的修士。
他们站在紫星虚灵阵厚重的光幕外,个个神色凝重,以及掩藏不住的惊骇,望着神火真君的尸骸发愣。
而人群中,还有几位柳清欢的熟人,包括久未出现的婧言、长生殿的扫尘,在九天青冥认识的来自好生园的兰懿。
以及,多年不见的薛意,和来自三孤山半山书院的一位合体修士春黎。
在从万灵界回到云梦泽时,柳清欢曾发出过数道传讯符,那时因心内忧急,几乎是将他所能想到的关系都发出了求助信。
柳清欢一边操纵着紫星虚灵阵打开一条通道,放那些人进来,一边在心中感慨。
也不知该说他与人相交时以诚待人,一言出而八方来助,还是该说他列出的那些交换条件太过诱人,以至当初传讯之人虽未全部到来,竟也来了大半。
特别是半山书院的那位叫春黎的管事,竟然也到了。
柳清欢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好不容易脱离半山书院,这下,怕是再难以划开界限了。
山风凄冷,夜晚来临,漫天星辰却被聚拢而来的乌云掩去了踪影。
悬浮于空中的硕大的紫星虚灵莲渐渐隐没,流转的星光散去,大阵打开了一条通道。
在亲眼见到神火真君倒伏于地的冰冷尸身后,一行人震惊到无言,气氛更是凝重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有些人甚至萌生出强烈的退意。
大乘修士竟然陨落于此?这、这……这文始派,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不管他们先前打着什么主意,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都得推翻了再慎重考虑。
此次仙盟派来的人中,领头的是位合体后期修士,道号华松子,神色极其复杂地将目光从神火真君身上收回后,微微侧过身,瞳孔又微微一缩!
他身侧三人,都来自上界,除了独身一人的薛意,兰懿出身于青冥五大势力之一的好生园,他们万斛界有着超然地位的长生殿,都只是其下一个分殿而已。
而另一位,据说是从三孤山下来的。
华松子并不知春黎的真实身份,半山书院在外的名声并不显,但青冥之上、九天云霄的三孤山的清名却极盛,那是令三千界修士都心向往之的真正的仙地!
这些人的来头都不小,哪一个都不是他们仙盟能得罪得起的。
华松子此时就像生吞了几斤黄连,苦到了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三位道友,请!”
柳清欢就等在通道另一侧,他已换上一身庄重的门派服饰,身后站着云铮、穆音音等人,现任掌门严正风、空无等文始派长老也都赶了过来,只大衍因伤势严重,被劝回去休息了。
柳清欢神色淡淡,看着一行人穿过大阵光幕,缓缓走近。
走在最前面的是兰懿和春黎二人,身侧伴着华松子,万斛一众落在最后面,包括仙盟的人,以及各宗派来的修士。
而薛意就像出来游玩一般,悠闲地游离于众人之外,看到柳清欢后先是挑了挑眉,然后没心没肺地露出一抹怪笑。
柳清欢看过去,暗中使了个眼色,便一整衣冠,迎上前去:“春黎前辈,兰懿道友,薛兄,好久不见!”
他满面感激道:“我门中一点小事,却劳得三位远道赶来,此番情谊,柳某铭感五内,多谢了!”
未等他躬身施礼,春黎大步而来,伸手虚扶道:“多年未见,没想到小友你不仅修为大增,还越发客气了——切不必如此多礼!”
柳清欢却执意将礼行完,身后一阵衣响,众文始派门人都默不作声地跟着躬下身去。
礼毕,柳清欢直起身道:“前辈事务繁忙,却在接了我一封传讯符,便将院中诸事放下赶来相助,这一礼是必不能省的。”
“哈哈哈!”春黎朗声笑道:“我看你这里的事似乎都已处理完了,我们哪里是来相助的,倒像是来蹭饭的,众位说是不是啊?”
他转头看向左右,身旁的兰懿淡笑着微微点头,薛意却抱着双手站在人群之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那仙盟的华松子眼中闪过一丝沉色,柳清欢就如同没看到他一般,竟是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
虽有些难堪,但华松子也知情势已不掌握在仙盟手上,该屈时还得屈。
如此想着,他便上前几步,附和春黎的话道:“是啊,我们来迟了,这、这实在是……”
他一开口,柳清欢脸上原本带着的一丝笑收得一干二净,只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并不接话。
他的身后,文始派被战火屠戮的惨烈画面就呈现在众人眼前,不远处还有一具焦黑的尸体半掩在碎石未被清理,来往弟子个个带伤且满面疲惫之色。
华松子尴尬地继续说道:“青霖道友,仙盟此次消息遭蒙蔽,未能及时发现阴阳宗、浮屠魔宗二宗之阴谋,致使你们云梦泽遭受到极大的破坏和损失。此般失责,老朽代表仙盟,在此向众道友赔罪了!”
说着,他便满面愧色地深鞠下去。
一声嗤笑,直接砸落在华松子头顶,云铮冷声道:“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一声赔罪就想掀过去?仙盟果然打的好主意!”
“并非如此。”华松子被抢白了也没现恼怒,心平气和地道:“云梦泽发生了这般大事,仙盟上下都极为重视,会尽快调查清楚原委,之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必会严惩二大魔宗,给你们一个交待。”
“说得倒是好听!”云铮嘲讽道:“我等怎知你们仙盟会不会包庇那二宗,或是避重就轻,随便施舍两块灵石就打发了我们呢?毕竟我们小小一个云梦泽,在你们万斛诸大宗门眼里,只不过是随意便可欺凌的存在罢了!”
“这位想必是紫微剑阁的灵犀小友吧?”华松子深深看了一眼云铮:“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性情直爽、言辞犀利啊。”
“我是谁无关紧要!”云铮完全不惧对方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毫不掩饰剑意凛然:“小修只是想请教一下这位仙盟来的前辈,当初云梦泽回归万斛界时签下的协议,是不是全是放屁?!”
此话一出,算是将一切粉饰都撕碎了,直指核心。
青冥来的几人早已在争执起时,便站到了一侧,包括长生殿的扫尘,也低调地离开了仙盟众人所站之地。
那半山书院的春黎真人面带微笑,眼中流露出十足的玩味。
华松子面色一紧,看了眼柳清欢,谨慎地道:“当初的协定自然是作数的,不过此事重大,仙盟需一段时间查访各方,并统计云梦泽所受损失,再拟定相关赔偿……”
“那你们就去查清楚再来吧。”这时,柳清欢终于开口了,淡淡道:“我也不想追查为何在魔宗准备动手时,我会被派到万灵界去。亦不想追问后来为何发回仙盟的跨界符毫无回音,更懒得去想为何事发数日,你们才派人过来……”
他每说一句,华松子的神色便僵硬一分。
“文始派遭此大难,举派之殇一时难止,就不招待仙盟各位了。当年签下的协定,你仙盟和万斛诸派要是不想遵守……”
华松子目中闪过诧异,只听得柳清欢的声音漠然如最后一场秋风刮过。
“我也自有办法,让你们血!债!血!偿!”
这句话,每个字落下,都像重鼓敲响,每一下都狠狠敲在在场的万斛界诸人心上!
“砰!”一位仙盟修士承受不住压力,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猛地摔到地上。
其他人则噤若寒蝉,恐惧地颤抖个不停。
华松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做为一位合体大修,又在仙盟中担当重位,已很久未受过如此毫不留情的对待了。
然而,他目光一扫,那从九天青冥下来的三人就跟看热闹一样站在那里,薛意甚至炯炯有神地一直盯着他,便不由大感头痛。
更何况,阵外还摆着一具大乘修士的尸身呢!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仙盟一众灰溜溜的走了,临走前,华松子还好声好气地递过来一枚纳戒,里面装满了各种疗伤丹药。
不过,刑殿殿主婧言却并未随仙盟的人离去,在之前华松子与柳清欢交涉时,她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直到这时才走上前来。
“我知道现在不论如何解释都像是借口。”婧言神色有些黯然:“不过,你被派往万灵界一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柳清欢看向她,目中闪过思量,最后只淡淡点头道:“前辈不必多虑。”
婧言叹了口气,就此并未再多做解释,而是道:“听说大衍中了阴阳宗的月盈月亏之术,正好我对此术略有几分了解,或可帮上一点忙。”
柳清欢沉吟片刻,想到这二人原本就有许多年的交情,便拱手道:“那就有劳前辈了。音音,麻烦你带婧言前辈去师兄处。”
大衍的伤势极重,之前不过是在硬撑罢了,如果能尽快得到疗治,对大衍和对整个门派来说,都是件好事。
穆音音带着婧言走了,柳清欢转身面向青冥几人,道:“让各位见笑了。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门内已备好水酒,几位道友若不嫌弃,还请随我进入门派。”
春黎大度地摆了摆手,笑容亲切:“是我们叨扰了才对,都是自己人,你有事要忙,我们等等又如何。”
自己人?
柳清欢目光一闪,看向对方。
半山书院……罢了,之后与仙盟、万斛各派必然有场剑拔弩张的交锋,若能借得书院的势,对文始派、对云梦泽都大有助益,以后便是偶尔被书院驱使,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至于好生园和长生殿,他与兰懿、扫尘二人私交的成份居多,若掺杂太多利益关系,反倒不美了。
这么一想,柳清欢也不由微微点头,朝春黎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请!”
春黎哈哈大笑,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难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与众不同,所以接到你的传讯后,我可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
“那真是承蒙前辈看得起我了。”柳清欢笑道,一转头,面对兰懿时,笑容倒是多了几分真诚:“也麻烦道友跑这一趟,你我多年未见,难得相聚,今日定要把酒言欢,多饮几杯。”
兰懿神色温和,不在意地道:“你现今事务繁忙,切不必为招待我们耽误了正事,酒什么时候不能喝。”
柳清欢心中微暖,又朝扫尘拱了拱手,引着几人往不死峰去。
路上,薛意靠拢了过来,挤眉弄眼地道:“怎地?我也是千里迢迢的从青冥赶来的,怎不见你也谢一谢我?”
柳清欢低声道:“谢,哪能不谢啊,回头我洞府的东西随你挑!不过,你是怎么跟他们走到一路的?”
薛意无门无派,又因为是忘仁道人的分身,不能暴露了身份,所以平时极不喜与那些大势力接触。这次几人联袂而来,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说到这个,我就一肚子气!”
薛意脸上带了一丝怒意,偏头扫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春黎,突然将话改为传音。
“你之前不是帮我弄到一个进入云中仙地的名额吗,结果半山书院说仙地最近空间极为不稳,开始新的一轮崩溃,所以暂时不能进入。”
柳清欢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都从云中仙地出来了,竟是还没去?嗯……云中仙地本来就是仙界崩落下来的一块大陆,空间不稳也说得过去啊。”
薛意气道:“早不崩晚不崩,轮到我要进时就崩?反正我怀疑半山书院那些家伙诓我,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呆在书院跟他们扯皮。接到你的传讯时,春黎那老东西正好也在,便干脆一道来了。”
“原来如此。”柳清欢略一沉吟,又道:“你要是没事,就在我这儿多留几天,后头可能还有要麻烦你的地方。”
薛意也不问什么事,爽快地道:“好说好说,反正我最近闲得很。”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不死峰下,柳清欢结束与薛意的传音,引着一众人往山上行去。
此时的文始派,刚刚结束大战,死难的弟子遗体摆满了太一殿殿前广场,可谓是伤亡惨重。
因此,春黎几人也极有眼色,接风宴上略略喝了几杯酒,便随着弟子前往僻静处的偏殿休息。至于其他事,不管是合作还是利益交换,都需私下详谈,并不急于这一时。
与此同时,神火真君之死已迅速传到了万斛界那边,无数人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的震惊骇然,修仙界为之大哗!
太清门中,几天前刚与九华门的天怒剑尊会面晤谈过的大乘修士李善,得到消息后也不由动容:“神火死了?怎么死的可探到?”
冲颐皱着一张脸:“我们派出的弟子修为并不高,只能在远处观望,当时那文始派附近爆发出极其强烈的星光,只看到一把比山峰还要巨大的剑斩落,等那弟子再能看清时,神火已倒地而死。”
“对了,不久后,仙盟的人就赶到了,不过他们并未在文始派多停留,不一会儿就又走了出来,朝云梦泽西方去了,应该是去那少阳派。”
李真人神色一凛,很快又敛去,思索片刻后道:“看来形势又有了变化,让人密切注意文始派的动静,随时将最新消息报上来。”
“另外,让门中在云梦泽的所有门人前往少阳派,帮忙灭杀阴阳宗、浮屠魔宗之人。”
“哦,啊?”冲颐讶然:“我们要出手帮云梦泽吗?”
李真人轻声一叹,道:“虽然有点迟了,不过……那文始派既然能灭掉一位大乘修士,帮一帮也是值得的。”
……
三日后,少阳派那边传来消息,魔宗之人逃走了一部分,其余众皆被诛杀,正式宣告阴阳宗与浮屠魔宗此次意图染指云梦泽的计划失败。
另外,少阳派虽拼死抵抗,却遭受了远比文始派更加严重的破坏,山门被毁,门中弟子半数阵亡,鲜血染红了山脉和大地。
五,殁。
洪离,重伤。
唯一的合体修士贞机仙子,据说原本便有弱症,此次因施展改换天地的大术,亦陷入昏迷。
消息传来,文始派弟子莫不沉默,整个云梦泽一片哀鸿,无论是大门小派,还是散修,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同时,对阴阳宗、浮屠魔宗,对万斛界仙盟的愤怒,也随之爆发。
狂风呼嚎,酷寒蚀骨,放眼望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鹅毛般的大雪封迷了眼,三丈之外便不可见人。
这里是云梦泽最人迹罕至的地方——冰雪北境,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处在极端恶劣的冰雪天,不止凡人无法在此生存,就连修为低些的修士也不敢踏足。
不过,最近冰雪北境却突然热闹起来,一个个高阶修士千里跋涉而来,经巍峨的玉龙关进入北境,冒风赶雪,穿梭在永久封冻的茫茫冰原。
此中原由,只因冰雪北境是与万斛界真正接壤之地,由仙根榕将两块大陆连接在一起,若要从正常途径进入云梦泽,就需得从这处走。
而根本的原因却是,从万斛界传送到东荒之地的传送法阵,最近被云梦泽单方面停止运转了!
距离打退魔宗最后一次的进攻,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数日来,又发生了不少大事。
文始、少阳二派忙着收捡悲恸、收拾遭受重创的山门,其他云梦泽修士则群情激昂,忙着清理追杀魔宗残部,血与火从未停止。
之后,柳清欢亲自出手,将斗转星移星辰大阵的守卫清理了一遍,所有万斛那边派来的人都被强制驱离,一举夺回了大阵控制权。
再就是那座连接仙鼎城和东荒之地的传送法阵,阵盘上的空晶石与灵石全被移除,切断了万斛进入云梦泽的唯一途径。
于是,想要离开或者进入云梦泽,只剩下冰雪北境这一条,需得穿过万斛诸域,到达最外围的一个名为沉沙海的偏僻小域。
仙根榕粗大的树根横亘在虚空之中,一边是黄沙漫天,一边是冰天雪地,斗转星移大阵的光幕如同坚不可摧的高墙,将两者泾渭分明的分开。
此时的树根桥上,一群修士正排着长队,在等待进入云梦泽的间隙,与周围的人攀谈起来。
人群中,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情绪激动地大声叫道:“是他们先破坏协议的,那就别怪我们云梦泽也将协议撕毁,所以我支持青木道尊的决定!”
“不错!凭什么都被欺上门来了,我们还要克制?”另一人随声附和道:“可惜得到消息时我在外面,不然定要冲去把那些贼子杀个干净!”
“你可就得了吧,你一个人又能杀得了几个?没听说文始派和少阳派都快被灭派了吗!”
“不是说文始派的青木道尊将魔宗一位大乘修士杀了吗,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到处都传遍了!要不是青木道尊在,说不定我们云梦泽就会像当年五湖圣地之一的含烟湖一样,被万斛界各派分食,那就太可怕了……”
正讨论得热切,就听得身后传来数声遁音,众人回头看去,又有一队人赶来,却是直接越过他们,朝前面去了,很快便被放进了阵。
等到那队人的身影消失,这边才有人开口问道:“不是说现在万斛之人到云梦泽,只许出不许进吗,那些人怎么回事?”
“是啊,看他们身上的衣饰标志,似乎分属于万斛界各门各派,而且修为都看不出来……”
人群中有人满面惊疑地道:“你们竟不认得那些人?他们好些个都名声赫赫啊,修为最低的都达到了空阶,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合体大修!”
众皆哗然。不一会儿,特地跑去向守卫打听消息的人跑回来,道:“那是万斛仙盟和各大势力派来的代表,听说是去参加祭典的。”
“祭典?”
“几日后,文始派的青木道尊会在东荒之滨主持一场大典,祭祀我们云梦泽在这场浩劫中牺牲的修士。”
那说话之人叹息一声,又咂了咂嘴,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要是我死了,能得青木道尊来亲自主持祭祀,也算死得其所了……”
此话一出,倒引得一众人哭笑不得,拍着他的肩道:“别,好死不如赖活,还是活着吧。”
从当年的封界战争开始,多年来,在面对外敌入侵时,放弃门派之见、摒弃私人恩怨,已是云梦泽修仙界在兴衰更迭之时慢慢形成的共识,大义存于普通修士心中。
虽然,利益得失的算计无时无刻都少不了。心思玲珑者,很快便猜到这场祭典除了祭祀之外的意义,一时间,不少人都急急忙忙往东华州赶去。
东荒之滨,于滔滔海水之中,在高耸入云的三桑木之下,此时已搭起一座祭台,引魂的白幡随风飘扬,让哀意徐徐散开。
是日,长空寂清,波涛汹涌。
海石筑起的祭台下,已乌压压的到处都是人,从三桑木处一直漫延到远处的海边,来自云梦泽各门各派的修士齐聚于此。
而最前面的,则是万斛界来人,他们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仇视、或怨恨的目光,正襟危坐,肃穆沉凝。
直到一身玄衣的柳清欢出现在台下,嗡嗡的低语声才骤然消失,所有人都看着他一步步走上祭台,到达顶部后停步转身,背后是三桑木笔直而又粗壮的树干。
涛声阵阵,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汝等,生于斯而长于斯,今亦逝于斯。夫始终者,万物之大归,死生者,性命之区域。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夫以回天倒日之力,而不能振形骸之内,济世夷难之智,而受难于凶盗穷寇之下……”
柳清欢一句句念出祭文,目光扫过台下的万斛诸人,不少人尴尬地低下头去:所谓的凶盗穷寇,莫不是指的他们?
“……雄心摧于弱情,壮图终于哀志。长筭屈于短日,远迹顿于促路。然丕大德以宏覆,援日月而齐辉。济元功于九有,固举世之所推!”
祷祝之辞渐入激昂,清越的声音压下奔涌的海潮声,在海面上回荡。
海水翻腾起黑色的巨浪,一艘大船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众人猛然惊觉而起时,却发现不管是浪还是船,都只是幻生而起的异像。
柳清欢眉目低垂,无形而又玄妙的道境以其为中心,漫过海面,以极速向四方扩散而去。
台下,修为低者根本摸不着头脑,修为高者也不明其意,不知他为何突然展开道境,唯起同被天道选中的婧言诧异地扬起眉。
“他在引渡那些战死而又满心怨愤、不肯离去的神魂?”
果然,第一个神魂不久后便出现了,带着满身的伤痕,虚烟一般的身影还可看出其身着文始派的门派服饰,神色间犹带不甘。
修士死后元神渐渐消散而归于天,魂却不入地府,若无执念,自然与元神一起消散。若存着强烈的执念,便会像凡人化为鬼魂一般游荡于世间。
如遇机缘,也许能通过夺舍重生,或改修鬼道。不过,机缘又哪有那么好得,大多都没什么好结果,或是沦为魑魅精怪口中的补品。
但见那文始派弟子的残魂一拐一瘸的,朝海中那艘同样虚幻的大船走去,而离船越近,他的表情就越平和,最后化作一道疾光,消失在船中。
在所有人惊奇不已的目光中,越来越多的亡魂出现,一开始多是离此地最近的文始派战死的弟子,慢慢的,也有零星的不知死于何处的陌生亡魂来到,直到,第一位身着少阳派门派服饰的门人出现……
那些战死在这场浩劫中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密密麻麻的透明魂体布满了整个天空,神色都定格在死前那一刻,痛苦者有之,狰狞者有之,每个人的伤势都令人触目心惊。
这些人中,有的是来参加祭典的修士的亲人朋友,有的是同门师兄弟,有的生前便闯出不低的声名,有的也受到身边人的看好、爱重、敬佩。
然而,因为这场浩劫,他们丢掉了性命,被万丈红尘淹没,仙路永绝。
悲意无声漫延,无数人心戚戚焉,哀痛而泣。
山一程,水一程,山水相隔生死路。
萧声空传不见人,刀折剑断落秋霜,仙名已堕尘与土。
而那些万斛修士在这种场面下无不垂目低首,坐立难安。
海面上的大船虚影渐渐凝实,通体由饱经岁月磨砺而显得沧桑沉重的玄木铸成,稳稳地停泊在海面上,亡魂们都化作流光飞星,飞入船舱中。
船头上,柳清欢屹立的身影显得既高大而又神秘莫测,让人感觉遥不可及之余,更是心生敬畏。
即使同阶之人,比如仙盟的华松子,以及万斛各大宗门派来观礼的,包括太清门的冲颐等人在内,看向他的目光无不多了几分审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浩浩荡荡的亡魂大军才慢慢变少,浓墨一般的海水翻涌而起,涛声激烈,仿佛在奏一曲壮烈而悲怆的送别曲,随着那艘大船渐渐隐没,余音渐次呜咽,久久不绝。
逝者如斯夫,往者不可追。死去的人已归去,而还活着的人却还得在波云诡谲的世间挣扎活下去,再大的悲痛最后都会慢慢沉寂,这场祭典也终于到了尾声。
等最后一位进了船之后,天空中密布的乌云裂开一条缝,一道金色光柱直直降下,落在大船以及柳清欢身上!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惊人一幕而怔住了,那些低阶修士还只是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而在三桑木下方的祭台坐着的无不是入空阶的大修士,却卷起了一场小小的飓风。
金光降下的那一刻,这里便响起数声低呼,更有几人豁然站起!
“功德金光!”
一直以旁观者身份看待这场祭典的春黎真人此时也之为色变,满面惊疑。
兰懿与扫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郑重。
旁边的薛意挑了挑眉,低声笑道:“哈哈,真有你的!”
“那就是功德金光?!”有人叫道:“就超度几只亡魂,竟然让天道为他降下了功德金光?功德现在这么好赚了?”
“你这话说的!这是超度几只亡魂?这都快他娘的超度一整个界面了……”
净觉疑惑地靠近云铮,小声道:“他们为何如此惊奇?”
云铮很想朝他翻个白眼,但因为不雅,还是忍住了。
“你这和尚莫要说风凉话!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连只蚂蚁受伤都要去救,当然不觉得功德难赚,更多人,要行大善才有望积攒功德。何况,清欢这可是由天道直接降下的功德金光,哈哈,这也太有面子!”
他的音量不低,不少人都听见了这话,却纷纷露出不予认同的表情。
这是区区面子问题吗?这是事关升仙大道的大事好吗!
所谓功德,对他们已遥遥望见仙界的空阶修士来说,并不是凡人做好事后虚幻而又无用的名声,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修士修到大乘境界,便要度升仙劫,升仙劫一共九重,一重更比一重威力巨大,多少旷世惊艳的天才修士都止于这一步,落得在天劫中身死道消的下场。
因此,便有“大道好修、仙劫难渡”的说法,升仙劫之恐怖,可见一斑。
但是,据说若能多多赚取功德,等到晋阶大乘渡升仙劫时,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德便能起到大作用,有削弱天劫威力的作用。
此时,空阶修士们都艳羡地看着柳清欢,恨不得沐浴在功德之光中的人是自己,而柳清欢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只觉这是天道因他行使了引渡之职降下的奖励。
金光渐渐散去,柳清欢收起了木船,低头一看,就见一张张或稚嫩、或苍老的脸都期待地仰望着他,仿佛在等他下达命令,就算赴汤蹈火也会立刻去做。
柳清欢却只挥了挥手:“都去吧,好生修炼,好生活着。唯有自身的强大,才能远离忧怖,得飨长生。至于那些血债和仇恨……”
他扫过万斛众人所在的角落,没再说下去,而是走下祭台,来到一人面前。
“洪离道友,你怎么来了?听说你身受重伤,怎不好好留在少阳派修养?”
来人,便是少阳派的洪离真君,只见他一身素袍、满面尘霜,样貌看上去比过去苍老了不少,但其所隐隐放出的气息却十分浑厚,完全不似重伤之人。
柳清欢惊讶地道:“你马上要突破到合体境了!”
洪离朝他拱了拱手,道:“是,也算因祸得福吧,此次我派遭受大创,在与来敌交战之时,倒让我突然顿悟,摸到了合体的那道门槛,只需历了道劫,便能突破境界。”
“好!”柳清欢不由有些振奋,道:“那我就先恭祝道友合道顺利,早日晋阳合体期!以后我们云梦泽,又将多一位大修士了!”
不过洪离神色间却不见丝毫欣喜,只是平淡地道了声谢。
柳清欢心念一转,少阳派在这次魔宗入侵中遭受大创,也难怪洪离高兴不起来。
“你们门派现在情况如何,你离开没事吧?听说贞机道友亦受了伤,五炁道友……”
“多谢关心,我出门前,已将门中安排好,贞机师叔也醒了,有她坐镇,不会有事的。”洪离道,平静的面容露出一丝破绽,顿了顿才又说道:“至于我师兄,已经仙去。”
柳清欢心下一叹,也不由黯然。他与五炁虽然交情不深,但因门派之事有过不少次接触,没想到对方竟就此陨落了。
洪离真君很快便收起了外露的情绪,道:“你之前发来讯息,说大祭之后就要与万斛界那边谈判,我自然要赶来,和他们好好算一算门派被毁、门人被杀之仇!”
他斜目瞥向等在另一边的万斛众人,又低声道:“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能让万斛那些人服软?”
不然,就凭云梦泽修仙界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与庞大的万斛界谈判的条件啊。
柳清欢沉吟了下,只是道:“并无什么把柄在我手,只不过是借势利导,再分而化之罢了。到时你只需看着,也不用收敛脾气,想骂就骂,尽可表达你的意愿。”
洪离面露犹疑,但见柳清欢十分淡定的样子,想了想笑道:“也对,人人都知我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就动手,到时我就看你眼色行事吧。”
柳清欢点了点头:“走吧,该去见他们了,事情早了早好。”
他回过头去,目光扫向祭台另一边的万斛界诸人,那些人倒是乖觉,等候多时也没一人来催他。
缓步走到众人面前,柳清欢微微倾了倾身,拱手道:“让各位久等。”
华松子当先迎了上来,道:“青霖道友客气了,来参加这场浩大的祭典本就是我等应做之事,何来久等之说。”
他神色肃然,正色道:“对于这次浮屠魔宗、阴阳宗侵扰你们云梦泽,并造成大量无辜修士死难,你们文始派与少阳派亦遭受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失,仙盟深表遗憾与愤慨!”
“仙盟对此有推卸不掉的失职,亦已向二大魔宗表示谴责,会严厉追究此二宗的责任,绝不姑息每一个企图破坏当年回归协议的作乱之人!”
柳清欢沉默地听完他这一段话,末了却道:“浮屠、阴阳二宗可曾来人了?”
华松子神色一紧,朝身后看了眼,道:“自然是来了的……石二殿主,断冥道友,还请两位上前来。”
人群中响起微小的波动,纷纷向二侧让开,很快便先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只见他左袖空荡,仅存右臂,阴沉着脸不说话。
又有一位马脸老者站起,未语倒先冷哼一声,阴郁的气息汹涌而出,在其头顶上方聚煞成虎,红光一闪,滚滚魔气中出现两只眼睛,凶意毕露!
“吼~!”
“不可!”
华松子惊叫道,连忙抬手阻止,然而却迟了一步,那已凝聚成形的煞虎在空中一跃,矫健而又暴戾,张着血盆大口就朝柳清欢咬去!
“有什么可说的!这等小门小派,也配和我浮屠魔宗谈?哼,我宗众多门人亦丧命于此,就先拿你的命来偿还一二再说!”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难,柳清欢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满头墨发在骤然激荡的气流中飞扬起凛然意味。
他微微一抬手,便见一道锐芒从其手中飞出,如月色之冰冷,如水银泄地般寒凉。
剑气如雪,锋锐无极!
三尺之外,煞虎飞扑而至,却突然如同被定在了原地,那双凶目中戾气也迅速被压灭,只眨眼间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如幻像泡影般无声无息的崩碎!
“就凭你?”柳清欢衣袖一扬,原本狂猛冲向四方的凶煞之气,就风卷残云般尽数化为片片飘舞的青气,带着冻彻人心的寒意散溢而开。
“你派大乘修士神火真君不久前才毙于我文始派的山门之外,就凭你,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柳清欢抬起眼,脸上是毋庸置疑的嘲讽与针锋之意,手中灭虚剑显露出剔透如冰锋一般的剑影,直指那马脸老者!
“你还不够格!”
“你!”
眼见得柳清欢所有嘲讽渐渐化作浓烈的杀意,而马脸长老更是胸膛剧烈起伏,华松子只觉焦头烂额,恨不得将那马脸长老一巴掌拍回万斛界!
明明来之前便已说好了要和云梦泽的人好好谈,这位浮屠魔宗的二殿殿主竟出尔反尔,一开始就发难。就算只是试探的攻击,之前祭典上那般浩荡的声势,难道还没让他看清形势吗?
这青霖真君明显就不是一般人,不仅实力难测,就凭对方敢直接出手,将斗转星移星辰大阵的控制权一举夺去,就该知其必有依仗啊。
现在激怒了他,完全就是愚不可及!
华松子不敢任事态继续发展,身上浮起一层炫丽如云霞般的华光,强势切入两人正中。
“住手!有话好好说嘛,青霖道友莫要与那样的粗人置气,不值当。”华松子劝道,又转头怒视那马脸老者。
“石非墨,你若觉得你浮屠魔宗能处理好这件事,不妨直说!我仙盟绝不会再多事,也懒得帮你宗处理烂摊子!”
马脸老者脸色青红交加,眼中更是飘过一重又一重浓重的阴霾,不过在华松子强硬无比的态度下,终于是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该是如此才对。”华松子道:“在场各位都是在三千界内架海擎天之辈,大动干戈于人于己都无益,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青霖道友,你说是吧?”
柳清欢瞥了他一眼,手中灭虚剑散去所有颜色,化为无形。
华松子暗松了口气,哈哈干笑两声:“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次随我来的道友不少,想必你也不是全认识吧?”
他侧过身子,开始一一介绍。
“这位是冲颐道友,来自太清门;这位是天罗宗的七星老叟,那是……”
一个个或认识或陌生的修士走上前来,纷纷与柳清欢见礼,间或寒暄一两句,态度虽不至于非常热络,但也绝不冷淡。
一番见礼,柳清欢冷凝的神色缓和不少,祭台上的气氛也因此松快了几分。
“等等,我也有几个朋友要介绍与诸位认识。”
柳清欢说着,场面又为之一静,大多数人都露出了然之色,将目光投向了祭台左侧的几个人身上。
柳清欢已走到薛意面前,笑道:“这是我的好友,姓薛,此次听闻我门派出事,特地放下所有要事,第一时间便从九天青冥赶来相助的。唉,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他搂着薛意的肩膀一副感慨不已的样子,薛意被肉麻得激灵了一下,好险没当场打掉他的手,僵硬地扯起一边嘴角。
“幸会,幸会……姓柳的,你又想干什么?”
柳清欢没理会他后面这句咬牙切齿的传音,又走到扫尘和兰懿身边,笑道:“扫尘道友想必各位都认识,长生殿万斛这一界的殿主。而他身边的,便是来自长生殿在青冥上界的总殿,好生园的兰懿道友!”
兰懿的身份也很多人已知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后一位身上,只见那人头戴金冠,衣饰华贵,气度雍容大气,面上时时带着和煦的微笑,却并不给人以亲切之感。
柳清欢与春黎对视上,对方眼中笑意更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柳清欢转头面向其他人,介绍道:“这位来自于青冥九天云霄之上,三孤山的半山书院,春黎真人……”
“半山书院!”人群中一声惊呼,亦有几道抽气声,在安静的氛围中颇为清晰。
“什么书院?”不过也有人不了解:“怎么了,那个书院很厉害吗,怎地你们一个个这么震惊?”
“你竟不知道半山书院?也对,一般人的确接触不到那等势力,告诉你吧,那个书院……”
知道的人连忙给不知道的人解释,不过,他们也只知晓一些表面上的讯息,书院的势力真正有多么强大,外界只知三四罢了。
显然易见,众人都明白了柳清欢今日这一遭是何意,原来云梦泽背后有那三孤山半山书院撑腰,才敢与他们万斛诸派叫板吧?
不少人看向春黎的目光微微变了,华松子态度更为谨慎,而石非墨、断冥二人的神色则称得上凝重了。
柳清欢冷眼看着众人,等场面安静一点后,再次开口道:“本人在几百年前,便已进入了半山书院。”
借势终究不是长久,而如果自己本身就是势的一部分,那就无人敢小觑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与半山书院掰扯不开关系了,柳清欢便不如干脆承认,也更好行事。
在座之人虽然算是站在万斛修仙界顶端的一群人,但半山书院因其性质,相较于在九幽那边,以及好生园这种明面上的青冥大势力来说,书院在下界中的声名反而不显。
不过这已够了,至少仙盟的华松子,来自万斛二门三宗的冲颐、石非墨等人,却是知晓真正的实情的。
因此,柳清欢话音一落,那浮屠、断冥二人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年我云梦泽被你万斛界收回之时,签下的协议中,已明文列好若发出近日之事时,该当如何处理。”
柳清欢手指一掐,一道青光从袖中飞出,随后便如画卷一般展开,满幅的光字一列列显出,呈现在众人面前。
扬扬万字,不下千言。
众人定睛一看,便知是当年那份协议的拓本,不少人目光闪烁,微微侧开头。
柳清欢又伸指一点,又有数行字跳出来,每一枚光字都加大加粗,让人无法忽视。
“附录其一,条呈如下,若有破坏两界友好和平、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之事发生,查清原委之后,万斛仙盟及主事相关需得作出如下赔付以补裂隙……”
“附录十八,又细则,云梦泽保有追究、反击、报复等权力……”
柳清欢神色平静而又疏淡,却是一字一句慢慢念来,无形而又沉重的压力席卷整个祭台,除了他之外便鸦雀无声。
此时,那些来观礼的云梦泽修士还未散尽,不少人停留在岸边,一边热切地讨论着今日的祭典,一边远远望着三桑木下被一层淡淡光幕笼罩起来的祭台。
“你们刚刚看到没,青木道尊只一挥手,就将那万斛界老头子发出的法术打了回去,哈哈哈哈!”
“看到了,那魔宗长老竟嚣张至此,到了如今地步还敢动手,简直鲜廉寡耻,气煞人也!”
“有何可气的?只要有青霖道尊在,那些贼人必不得讨好。哼!必要让他们为所行恶事负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告慰我们云梦泽那么多惨死的人!”
“对,最好是能从他们身上扒下一层皮,让他们大出血……”
……
谈判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何况是关乎一个界面的大事,就算当初的协议中已列出一些相应条款,但具体实施起来,自然有着大量的余地和模糊之处可商榷。
不过,面对异常强势的柳清欢,放下身段随时准备干架的洪离,以及在旁并不说话、脸上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变化的春黎,还有虽没表态却隐隐站在柳清欢那一边的长生殿两人,万斛界一方称得上是节节败退了。
华松子满头大汗,面上露出苦笑,十分后悔自己接了这趟差事。
太清门的冲颐、天罗宗的七星老叟等人更多是为了见证以及探查形势的心理,更是说不上话,插不了嘴。
不过,做为此次事件的主角,石非墨、断冥二人却不得不站起来,不然,全依了云梦泽的要求,浮屠、阴阳二宗恐怕真要伤筋动骨了!
“简直荒缪!”石非墨一掌拍碎了身下石椅的扶手,涨红着一张脸,怒而指着华阳子!
“你们仙盟就是这般行事的?他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不仅毫不作为,还伙同外人对本界的宗门戕害,令人齿冷至极!”
华阳子脸色一下子就黑得彻底,冷声道:“石殿主,劝你慎言!谁无作为,谁又是外人?不管是你们宗门,还是文始派、少阳派,都是我万斛界的宗门!”
“难道不是吗!”石非墨梗着脖子道:“不然他提出的那些过份要求,你为何半点置疑都无?别忘了,不仅是他们的人死了,我们二宗的门人也尽数被杀,损失惨重!”
“闭嘴!”一声怒喝,洪离猛地站起:“你给老子闭上那张臭嘴!你们死了人,还怪得到我们头上?如果不是你们贪念滔天,侵入云梦泽,何来这场祸事!还损失惨重,我少阳派近乎灭门,全拜你们所赐!”
“呵呵,洪离道友,你这话就说错了。”云铮在旁冷笑着开口道:“他们打来,我们就该洗干净脖子,最好把头递到他们刀下,让他们宰杀才对!”
洪离的怒吼,云铮的冷嘲热讽,让原本就剑拔弩张的谈判变得更加火爆,双方的情绪都被点燃,各自叫骂起来。
场面一时失控,让一直默默旁观的薛意越发看得津津有味:啧,修为再高又如何?吵起架来,还不是跟市井泼皮一般模样。
他看了眼柳清欢,就见那造成如今这场面的人面上倒是古井无波,依然一副清风朗月的架势,直到……
石非墨一张马脸拉得都快齐平地板了,扭曲着一张脸道:“你们死几个人算什么,我宗神火真君的命,便是要你们整个云梦泽陪葬都不够!”
“砰!”
谁人也没看清,那只茶杯是如何掷到马脸长老的脑袋上的,杯中热腾腾的茶水泼洒而出,浇了他一头一脸。
茶杯摔落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柳清欢冰得掉渣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神火真君就算碎尸万断,也抵不过我师父一根头发!”
祭台上一瞬间便突然没了其他声音,众皆怔然,好一会儿才回响起曾经看过的资料:青霖真人,出身于云梦泽文始派,幼时被门中长老明阳子收为关门弟子……
石非墨鼻子都气歪了,抖着手指叫道:“你你你……你竟敢拿一个连空阶门槛都没跨过的化神修士,与大乘修士相提并论!”
柳清欢站起身,眉目冷峻,语声却似从远山传来,飘悠悠而无人敢忽视。
“你们既不同意我云梦泽的要求,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承受得起我亲自上门收取赔偿的代价,到那时……”
他睥睨着两位魔宗长老:“就不是几条灵脉、几颗灵石能解决了!”
浮屠魔宗承受得起柳清欢上门算账吗?
若依照柳清欢一个人的实力,万斛界赫赫大宗门之一的魔宗自然是没什么害怕的。
但是,坏就坏在柳清欢不止是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整个云梦泽,以及半山书院。
浮屠魔宗再大势,也无法与青冥九天三孤山上的顶级势力抗衡,更何况,他们本来就心虚,不管找谁去说,都逃不过理亏二字。
“理”字说不过去,“势”又不占优,似乎只有低头一个选项了。
石非墨忿恨得牙齿都咬碎了,心中却越来越懊丧。
他怒瞪着华松子,仙盟惯来欺软怕硬,想让仙盟为他们两大魔宗做主或者撑腰,显然已是不可能。
更可恨的是其他万斛宗门,不说看在过去多年的交情上帮上一把,反倒是趁他们对云梦泽出手时,门内缺乏人手,便趁虚而入,强占去了他们不少地盘。
还有那太清门的冲颐,别以为他没看到他和柳清欢之间的眉眼官司,明显这两人之前便是熟识,说不定私底下早就勾结在了一起,做着什么肮脏的交易!
如果真应了柳清欢所说的种种要求,他们就将赔付一笔近乎天价的灵石和各种灵物灵材给云梦泽,魔宗都要被挖空一大半,那与灭宗又能有多大区别?!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此中悲凉与孤愤,都难以言尽此刻石非墨的感受。
他转过头,怒道:“断冥兄,说句话!放我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倒躲得跟缩头乌龟一样。别忘了事情是我们两家一起做的,人要报复的也是我们两家,你阴阳宗躲不了!”
来自阴阳宗的魔宗长老断冥,从开始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此时被石非墨直接问到脸上,才终于抬起头,神色极为阴沉。
“那又怎么样?”
嘶哑而又阴冷的声音响起,就像一条毒蛇在嘶嘶吐信,让人背脊生寒,不由心生警惕。
无视所有人投注在身上的目光,断冥漠然道:“云梦泽要报复,来便是。你们宗门的大乘修士没了,我宗的可还在。”
石非墨心头一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没想明白?”断冥扭过头去,泛着青僵之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你我二宗不过是临时合作,到了如今地步,当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与无耻,反倒让所有人都不由愣了愣。
是啊,浮屠魔宗的神火真君虽然陨落,但阴阳宗还有一位大乘修士千手魔尊,底气和实力都还在。柳清欢若执意要求那么庞大且苛刻的赔偿,千手魔尊发起怒来,那势必又是一场战事纷争。
众人又不由齐齐看向柳清欢,想看他要如何应对。华松子更是目光闪烁,嘴角迅速隐去一丝笑纹。
柳清欢态度一直非常强横,不只以势逼迫仙盟,之前还将他赶出文始派,现在就连这么重要的谈判,也轻慢无比地让他们在这个临时祭台进行。
这些都让华松子极为不满,只不过仙盟理亏,他直不起身说话,才一直隐忍到现在。若能看柳清欢吃瘪,华松子自然高兴不已。
柳清欢意味深长地看了断冥一眼,又扫过众人,将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在眼里。
随后,他转身面向春黎,道:“前辈,你看?”
春黎一时并未说话,不过脸上的笑容终于隐去,隐隐的威仪无形中散开。
他淡淡道:“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大乘修士罢了,值当什么。我会传讯一封回去,日前听说太昊师叔已返回了书院,正好将你界之事报与他老人家知道。”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就连柳清欢也一怔。
太、昊?
能以“太”字为号的,不仅仅只看修为,还得看此人的名望以及道德人品,无不是真正德高望重、受万众敬仰、行事正大光明之辈。
据他所知,得封“太”字为道号的,整个青冥修仙界都没几人,包括灵空山的太乙、冥山战域的太清、无极海的太极……以及,常年居于青冥东方清微天悬月洞的太昊。
柳清欢低声道:“太昊前辈,竟然是我们半山书院的人?”
“你好像很惊讶?”春黎道,随手打出一道法诀。
“这……”
“我之前便发觉,你对书院似乎有什么误解。”春黎道:“你不会真以为书院便只是表面光鲜,背地里却在各界刺探情报、行阴谋诡诈之事吧?”
柳清欢哑然,他的确是这样认为,不由得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薛意。
说起来,对半山书院最开始的映象,他还是从薛意那里得来的。
薛意莫名与他对视,因春黎说话时施了隔音术,所以并不知他二人具体说了什么。
春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看了薛意一眼,肃然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书院虽有一套情报体系,但还有其他各部,真正的宗旨在于激浊扬清、彰善瘅恶、扶正气以匡道统!”
“要是这次是你们云梦泽先行去掠夺欺压别人,你不会以为我也会同意你的请求,以书院的名义为你撑腰吧?”
见柳清欢面露愕然,春黎叹了一声:“罢了,现在解释这些,你也未必信服,日后等你接触书院事务多了,便会知晓了。”
他挥手撤了隔音术,看着断冥道:“太昊师叔刚正不阿,最是不喜这等欺压凌辱之事,我且求他老人家发信问一问,你们门派那位大乘前辈在令门人造下杀戮之孽后,事后是不是还想以修为压人,连些许补偿都不肯付出。”
春黎雍容而又温和的态度,此时都变成了冷酷与绝决:“若对方还不听劝……那便战吧!我半山书院纵横三千界,在九幽尚且来去自如,若让下界一个小小的门派拿捏住,若传出去,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断冥的脸色已青白得跟僵尸也差不了多少了,身形摇摇欲坠,被压得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说之前对于在场之人来说,半山书院还只是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庞然大物,而现在厉色尽显的春黎,却让人觉得这个庞然大物就悬在头顶上,真切的让人畏惧。
这样巨大的差距,也让这场谈判迅速走向了定局,不管浮屠、阴阳二宗如何不甘,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一群万斛界修士灰溜溜的走了,华松子干笑着做出保证,仙盟会督促两大魔宗将灵石灵物等赔偿收齐,尽快运往云梦泽。
至于云梦泽控制了斗转星移星辰大阵一事,他连提都没提。
临走前,太清门的冲颐走在最后,朝柳清欢眨了眨眼:“以后还是有什么好事,别忘了像这次一样,通知一下兄弟啊!”
柳清欢有些无语,笑道:“好,忘不了你。”
他从万灵界回来请求各方帮忙时,为了牵制魔宗的势力,便给冲颐也发了一道传讯符,给他们提了一点小建议。
原本也没指望能起什么效果,但没想到对方还真的听了,且联合了其他宗门,趁机狠咬了一口两个魔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但利益之外,柳清欢也得领别人的情,不管这个人情背后是否掺杂了其他东西。
冲颐嘿嘿一笑,道:“回头请你喝酒吧。对了,我师兄还说想见一见你,你什么时候有空,记得来我们门派一趟。”
柳清欢讶然:“李真人?”
冲颐的师兄不就是太清门那位大乘修士吗,名为李善,是少有的以真名行走于修仙界的大修。
他问道:“你师兄为何要见我?”
冲颐干脆地道:“不知道!回头你们见面了,你自己问他吧。”
柳清欢更是无语,只好道:“行,等我这边的事处理好,便前往你们门派一趟。”
冲颐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至此,这场纷争也算是有了个结果,等万斛众人一走,青冥几人也打算离开了。
春黎拍了拍柳清欢的肩膀:“有事记得传讯回书院,至于以后的事,书院会再通知你的。”
柳清欢郑重道:“是,但有书院吩咐!不过,此次我文始派受创极深,云梦泽亦是疮痍满目,还望书院能给我一些时间,容我整理一下相关事务。”
“不急。”春黎道:“你慢慢处理吧,书院最近也无甚大事,有需求时自会传讯于你。”
柳清欢暗松一口气,又向兰懿、扫尘道了一回谢,才一一送走他们。
至于薛意,却是准备留下来:“反正我回青冥也无事可做,云中仙地又进不去,不如在你这儿逍遥一段时日再说。”
柳清欢当然没啥意见,他之前本来就打算着,若谈不好要动手的话,少不得还要请薛意帮忙。现在虽然不用了,几顿酒还是请得起对方喝的。
这时,洪离走过来,道:“我也该回去了。”
柳清欢道:“嗯,道友不多留一段时间吗,我们还没就万斛那边的赔偿如何细分详谈呢。”
“你看着分吧。”洪离神色疲惫地道,顿了顿又道:“我相信你会公正的分配的。”
柳清欢有些惊讶:“那……好吧。”
“另外。”洪离又道:“这次回去,我们少阳派准备关闭山门,封派……”
“封山闭派?”
柳清欢没想到少阳派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沉吟道:“那你们派外的那些经营怎么处理?”
像他们这样的大门派,门下除了灵矿脉、药园等灵材出产地,还有无数附庸而来的家族,经营着各种相关产业,在各大修仙城开设店铺等等。
一旦封山,与外界的联系便会减少,很难再维系原有的势力格局。
洪离的神色却极为平静坦然:“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让出去吧。此次我派损失惨重,弟子死伤泰半,极需要修养生息,那些身外财物该舍的不如早些舍弃,免得不必要地耗损门派本就不多的元气。”
别人门派的事务,柳清欢也不好置喙。不过,少阳派虽大损,只要还有合体修士支撑,再加上洪离也即将晋阶,想要重振声势也并不难。
而他们文始派其实也差不多,即使能得到价值不匪的赔偿,但死去的弟子却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场战争,虽持续时间不长,却给整个云梦泽带来了磨灭不去的伤害,想要恢复过来,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洪离很快便告辞了,其余人也一一离去,海边安静下来,唯有海浪孜孜不倦地拍打着三桑木粗如天柱的树干。
柳清欢回到文始派,之后还有许多后续的事,不过大都可以交给门中弟子或其他人去做,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并不多。
从前往万灵界开始,到再赶回云梦泽,柳清欢辗转两界,经历了连番战斗,亦感到十分疲惫。
“门内各峰各殿的修缮重建,在天工峰的主持下正在稳步进行中,受伤弟子的抚恤也已发送了下去,各大附属世家和小门派也都一一派遣了弟子前往安抚……”
“北境的界桥,已派驻了重兵把守,由空无太尊坐镇。而斗转星移大阵的防守,则是由各个门派世家组建起来的一支修士军,由我界修仙联盟统一调派……”
“近日,有数份礼函送到门派,有来自本界的门派和世家,也有来自万斛那边的势力,纷纷表达了对本门的慰问,以及对魔宗的谴责……”
“门内已经开始商议,准备过段时间开山门,招收新弟子……”
清渺峰,柳清欢坐在临窗的木榻上,静静听着严正风的例行汇报,只偶尔抬头问一两句。
未久,严正风终于说得差不多了,又拿出一份厚厚的卷册,道:“太尊,万斛仙盟那边,已在昨日将第一批赔偿送到,经过仔细骇对和检查,与约定并无出入,您是否要过目一遍?”
柳清欢接过卷册,一目十行的看了看,道:“既送来了,就按照之前定下的分额分下去吧。另外,催促仙盟将后面两批尽快送来,时限内若未送到,超过几天,就以倍数相应递增赔偿的数额。”
严正风犹豫了下,那样会不会太严苛了?不过想到柳清欢之前就摆出的强硬态度,他不敢提出异议,忙恭声应了。
柳清欢又道:“以后门内的事务,由你和门中各位长老商量着来就行。我准备静修一段时日,如无大事,便无需前来汇报了。”
实力,必须更快地提升自身的实力,是此次魔宗入侵后他最大的感受。
没有实力,别人想怎么欺压你就怎么欺压,肆无忌惮,嚣张而又狂妄。
没有实力,自己的亲人、朋友、门派全都保不住,只能殚精竭虑,耗费无数心力,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求得暂时的庇护。
因此,提升修为再次变得迫切,即使他的修为已经提升得够快了,但是,还是不够!
柳清欢:“等到仙盟将所有赔偿送到、事端平息后,我便准备闭关,门中事务就全部交给你们了。”
“是。”严正风收起手中的账册,又拿出一封信:“太尊,今日门内接到了一封密信,说是需要您亲启。”
“哦?谁送来的?”柳清欢看向他手中的信,却发现那信被一层朦胧的青光笼罩,就隐约看得到封皮上有几个字,字后带有一枚卷舒不止的尾羽图纹。
他心中一动,接过信,那信一到他手中便自动打开来,从中落出一张字条,以及一只纳戒。
这种传信方式,严正风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有些好奇,但很有分寸的并未询问,而是躬身道:“太尊若无吩咐,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柳清欢点了点头,先将字条浏览了一遍,又打开纳戒看了看,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看来他想清静下的打算又作不得数了,这边战事才刚结束不久,这不,催债的就上门了。
那远在万灵界的青鸾族族长蓝离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万斛界这边发生的事,将第一炉丹的丹方和灵材直接送上门来了。
“九转神血回凤丹……”
看过丹方,柳清欢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对方也太看得起他了,第一炉便要他炼制这么难的丹药,也不怕失败后血本无归。
纳戒内有三份炼制九转神血回凤丹的材料,也就是说,他最多只能失败两次。
另外,此丹应该是妖兽用来修炼的丹药,人修若服用,那可能就从灵丹变成毒药,让他暗存的那点私心完全破灭。
“罢了,那青鸾族族长这般精明,怎会让我白得一份可用的丹方呢,还是早日开炉,也好早日兑现当初的承诺。”
至此,柳清欢一边研究丹方一边修炼,任外界如何风起云涌,他只关起门来度日,顺便守着文始派。
与此同时,因两个最大的宗门都遭受重创,整个云梦泽也跟着沉寂下来,连通仙鼎城的传送法阵一直封闭着,冰雪北境的界桥处守卫森严,对进出的外界修士盘查极严。
光阴似水,一晃便是许多年,凡人悲欢喜乐的走完了一生,对于修士来说,却仿佛只是一眨眼,随便闭下关便是数十年。
不过,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日的光阴,不会因为修士漫长的生命而缩短,也不会因为凡人短暂的人生而变长。
因此,还是能发生许多事的。
冥山战域的战势再次升级,这一个战季已经到了尾声,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形势变得更加紧张。
而万斛界的势力也有了变化,二门三宗的格局被打破,阴阳、浮屠二宗实力下降极狠,特别是浮屠魔宗,已经掉出了二门三宗的排名。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柳清欢为青鸾族炼出了三炉丹,断断续续闭关了几十年,在一次整理纳戒时,翻出了一张残图。
“水中日月……”
这份残图,据说代表着一份仙藏,是他当年在地府历道劫时,从一个姓曲的老鬼手中得到的。
而当时,他还答应过对方一个要求:前往一个叫云津界的界面,探寻他妻儿的近况。
巴掌来大的仙藏残图上,活灵活现的绘着高山密林、大河沃野,仙气萦绕的宫殿隐在崇山峻岭之中,落日的余晖倒映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磅礴气势几乎扑面而来。
柳清欢摩挲着左下角“水中日月”几个真仙文,思索半晌,转身进了松溪洞天图。
当初,除了这张仙藏残图,他还从曲老鬼手中得到三颗仙种,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浇灌和精心养护,其中两颗活了,就种在大青山距离山顶不远的两块极品灵田里。
初一蹲在半尺高的竹笋前,一脸憧憬地道:“主人,这笋子什么时候才能长成仙竹啊?”
“此乃仙种,自是长得没那么快。”
柳清欢查看着灵田的土质,却是眉头微皱,又走到隔壁的灵田查看。
这边种着另一颗仙种,抚开浓厚的雾气,就能看到一棵只三寸来高的小苗,通体如玉石般晶莹,茎叶剔透,能看到如烟雾一般的晶液在叶脉内缓缓流动。
初一又好奇地问道:“主人,您查到这是什么仙株了吗?”
“仙株在人间界的资料很少,我翻遍典籍,这大约是一种叫做春痕的仙草。”
柳清欢轻拂了下小苗,缓缓道:“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故人不用赋招魂。春痕草渐渐长成,便有髓浆慢慢流出,饮之,则如服食了**散一样昏睡,期间任何手段都无法将之叫醒,而醒来后还会对自己昏睡过去的事一无所知。”
想了想,他又添上一句:“据说大罗金仙都无法抵挡春痕的药效。”
初一倒吸一口凉气:“那、那要是落到仇人的手里,不就死了吗?”
柳清欢只笑了笑,环顾了下四周,道:“洞天内种有两种仙株还是有些勉强了,只靠我一人以青木之气浇灌远远不够,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
再加上还有一株混元莲,柳清欢不由感到有些头疼,也不知何时才能将这三种灵药养到成熟那日。
“唉,也只能徐徐求之吧,急也无用。”
他轻叹一声,吩咐初一料理好灵田,转身出了图。
既答应了曲老鬼,时间又拖延了这么久,柳清欢便准备尽快前往云津界走一趟。
云津界,是一个中等大小的界面,距离万斛界遥遥不知多少万里。好在其同属于青冥一方,要过去虽然麻烦了些,但并非无界门可通,只是需要多转几次。
要找到一条通往云津界的路并不容易,他身边的人不可能知道,又不能去问万斛仙盟那边,因为这趟行程他不准备让外人知晓,最后还是给已回去青冥界的薛意传了一封信,让其帮忙。
想要知道哪些界面设有界门,又与哪界相连,青冥的消息无疑要比下界准得多。没多久,薛意的回信便到了,给他寻了一条从万斛界到云津界的路线。
“清欢,你又要出门吗?”穆音音有些担心,问道:“要去多久?”
柳清欢安抚道:“这次我只是去那边办一件事,办好就回来了,很快。”
“啧!”穆音音不以为然地道:“是吗,我怎么不信呢,我还不知道你,到时肯定又会被什么事耽搁!”
柳清欢想反驳,但想想过往又没什么底气,只好摸着鼻子笑了笑。
……
数日后。
落日城是云津界最大的一座修仙城,坐落于两条大江交汇之处,城门之下便是咆哮的江水,颇有几分气势。
城中有一座高峰,寻常人等不能踏足,至关重要的界门便设在此峰上,因此界形势还算安定和平,也少有启用,十天半个月无人光顾。
柳清欢从界门中走出来时,迎接他的就是两个神色奇怪的男修,打量了他一番后,问道:“道友有礼,不知你从哪界来,来我界又有何事?”
隐藏了修为的柳清欢一身简单的青衣,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一边递给对方一边道:“本人从万斛界来,来此是为拜访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
不等对方继续发问,他又道:“还要向两位道友打听一下,浩然门的长老轻尘仙子目前可在门内?”
守卫仔细检查着令牌,听到这话后歪了歪头,问自己同伴:“浩然门?你知道这个门派吗?”
“好像有吧。”对方不确定地道:“流觞州好像有一个小门派叫这个名字,上次我在东溪路的茶坊遇到一人,他曾报过自己是浩然门的门人。至于有没有一个叫轻尘仙子的长老,我就不知道了。”
柳清欢有些意外,那浩然门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再一想,曲老鬼说他的妻子是元婴修士,而在最高修为可至合体的中等界面,元婴期的确也算不得多高。
想了想,他又问道:“不知两位道友可知道一位名为曲瑾之的修士?”
曲瑾之是曲老鬼的儿子,据说身具天灵根的绝佳修炼天资,如果走上修仙之路,大概率会有些作为。虽然有真名之讳,但其实在本界之内,一个修士的真名还是应该有不少人知道的。
柳清欢看这两人修为也不低,又守卫着界门这等要处,便试探地问一问。
不过,结果却让他失望了,两人显然没听过曲瑾之的名字。
“如此,那便多谢了。”
柳清欢拿回自己的令牌,正准备向门口走去,对方又提醒道:“最近外面有些不太平,你要是去流觞州,那地儿距离落日城隔着有七八个州域,要是不知道方向,就去城内买份界图。”
柳清欢停下脚步,沉吟了下,问道:“我可需注意些什么?”
守卫看了看他,道:“你倒还好,看上去是个正道修士。我们接到消息,最近有一伙邪修在各地流窜,杀了不少人,还有两个不入流的修仙家族被灭了门,所以只是提醒你一下,莫要到处流连。”
到哪儿都有这等事发生,柳清欢也不甚在意,朝对方拱了拱手,便往外走出。
一出界门所在的大殿,便有鼎沸的人声从山下传来,山下是一个繁华的大城,城内人流如织,但与一般的修仙城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因此柳清欢也只是随意逛了逛,熟悉了下此界的风俗,便拿着新买的界图出了城,一路往西方行去。
从曲老鬼得到的线索只有一个浩然门,不管那门派有多小,他都得去问一问,看能不能查到他妻儿的下落。
赶路途中风平浪静,云津界是一个水域众多的界面,大地上河川交错,隔不了多远便有大河奔流而过,至于小溪小江,更是数不甚数,风景倒是不错。
柳清欢只当是出门游玩,招了灰驴福宝出来作伴,悠悠然间便已行过了好几个州域。
眼见着距离流觞州不远,这一日,正靠着驴身闭目养神,突听着下方传来喧哗,随后又有尖叫声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