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欢向下望去,不由皱起眉头。
下方的大地上,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街道纵横,房屋鳞比,想必之前亦是十分热闹,不过此时却是大半个镇都浸泡在了血泊之中。无数人惊慌失措的满大街逃窜,身后却追着一群黑衣修士,三五下便被砍翻在地。
而在镇东边有一座不算特别高的小山,修筑着一片亭台楼阁,原本该是清幽怡人的景致,现在已被毁去了大半,满地倒伏的尸首述说着战况的惨烈,残余的灵力波动还未完全平复。
“主人,这个镇被人用阵封住了,里面的人逃不出来。”灰驴抖了抖鬓毛,化身成人形,又指着那片院落道:“那边原来可能是个修仙家族吧,不过现在看上去似乎被灭门了。”
“嗯。”柳清欢的目光落在那些黑衣蒙面修士身上,神色有些冷。
福宝看了会儿,突然气愤地低呼道:“镇上的修士已被杀光了,他们不会是想将整个镇的凡人也都全杀光吧!”
通常来说,修仙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修士之间的争斗大多都会尽量避免波及到凡人,因为杀害凡人并无太多益处,还有伤天和。大多数修士也自诩超然世外,更不屑于向弱小的凡人出手。
然而下方正在发生的却是,一伙黑衣修士在灭了某个小修仙家族后,依然不肯收手,屠杀起了镇上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凡人。
若是寻常的修士之间的争斗,柳清欢并非那好管闲事的人,多半看一眼便走了,现下却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这镇子虽然不大,但少说也居住着上千人,那就是上千条无辜的人命!
更加冷血的是,整个小镇被布下了防止脱逃的阵法,那些凡人困在阵内,想逃都逃不了。
“福宝。”柳清欢唤道。
“主人?”福宝连忙立身站好。
“下去看看,问问那些人为何杀了人还不肯走,还要将凡人也屠杀殆尽。”柳清欢垂下眼帘,冷声道:“若是他们说不出正当理由,就清理了吧。”
恃强凌弱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有发生,地府尚且没填满,人间惨绝人寰之事从未停止过。而杀人者人恒杀之,便让那些人也尝尝令人宰割的滋味。
福宝应声而去,转眼便没入了下方的镇子。
柳清欢只看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不过一群低阶修士罢了,完全不必担心福宝会处理不了。
随手招来一朵白云坐下,他干脆拿出了仙藏残图,仔细察看起图上的山纹水路。
从落日城前往流觞州的这一路,柳清欢便发现这云津界的山川地形,与残图上的有不少相似之处:都是一样的河流众多,山势走向及分布亦有些相像。
最主要是,云津界不少水边生长着一种伞状树冠、枝干粗如纺锤的大树,在别界从没见过,应是此界独有的一种树木。
而这种树,也被绘在了仙藏残图上。
但是,让柳清欢感觉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若仙藏就在云津界,当初曲老鬼为何不直接说呢,这也不是开不了口的事。
或者说,对方认为他只要到了云津界,便自会明了,所以也就无需多说?
不过,这一点微末小节,柳清欢只略在脑中转了转就抛开了,到时候等完成了曲老鬼的托付,再借着与对方用寄愿香通话时问一问仙藏的具体地点吧,也省得他再去寻找。
打定主意,他便将仙藏残图收了起来,又向下方望了一眼,就开始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福宝带着一丝残留的血气回来了,神色间却莫名的有些古怪。
柳清欢问道:“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莫非几个低阶修士还把你难住了?”
“当然不是!”福宝不满自家主人看不起自己的行为,抗议了几句,又道:“我想到他们那么可恶,与其杀了,还不如将他们的丹田废了,再交给镇上的凡人处置。”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既带着惊讶,又有些恶心:“然后,有凡人突然扑上去撕打黑衣修士,开始是一个,又一个,所有人都冲了上去。等我把人群分开,那些修士都快被剁成肉泥了……”
柳清欢不由一默,以他对人性的了解,这种事实在太正常了:前一刻还战战兢兢的兔子,在仇恨的驱使下也可能顷刻间化身为凶狠的恶狼。
他不想就此多说,又看了眼下方哭声震天的街道收回,便转身淡淡道:“走吧。”
“主人。”福宝追上来,一边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发现那些黑衣修士的身份有些可疑啊。”
柳清欢其实并不太关心这场杀戮因何而起,因为答案总归只有那么几个,不是利益争夺就是仇杀,实在让人没人探究的欲望。
不过见福宝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顺口问道:“哪里可疑?”
“他们中有几个不是云津界的人。”
柳清欢目光一锐,停下脚步:“你可确定?”
福宝肯定地道:“我把那群人中修为最高那个抓过来搜了下魂,发现他来自一个叫做雷灵界的界面,还有两人也分别来自不同的界面,且他们都是从冥山战域而来。”
柳清欢一听便明白了,从冥山战域这一个战季快到尾声,青冥与九幽两方的角力也到了近乎沸腾的激烈程度,除了明面上的拼争,暗地里像这种跑到对方所辖界面杀人夺宝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他没想到连云津界这样名不见经传的界面,竟然也变得暗潮汹涌了。
沉吟了一番,又想起落日城那两个守卫的提醒,柳清欢只是道:“这些事自有此界的大修士去管,无需我们插手,走吧。”
主仆二人继续赶路,这一次路上再未作停留,于三日后便进了流觞州,又寻至那浩然门所在的山脉。
将修为压制到化神境界,依然是假借友人之名,很顺利便被迎进了浩然门,由一位长老出面亲自接待。
表明身份后便是客套的寒暄,等终于说到正题,那长老却在想了半天后,说道:“轻尘仙子何蔓儿?此人不是在两千年前便因犯了大错,被我门收回名碟、逐出门派了吗?”
听了浩然门长老的话,柳清欢有些意外:一般宗门对门人虽然要求严格,但门人做错事后也是采取惩诫一类的手段,只有犯了极其严重的,或者无法挽回的过错,才能到被逐出门派这种严重程度。
“不知轻尘仙子是犯了何错?”
就见坐在对面的浩然门长老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身体一震,目光变得警惕,打量着他道:“道友之前所说的来历,都是假的吧?”
柳清欢瞥了一眼对方被袖口半掩的左手,仿佛没有察觉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的气氛,问道:“何以见得?”
“老朽之前未想起轻尘仙子是何人,差点被你蒙骗。”那长老缓缓说道:“你说你是为寻友人而来,又问起轻尘仙子,然而轻尘是两千多年前的人物,敢问道友,你现今岁数几何?”
柳清欢与之对视,半晌,淡然自若地伸出手拿起面前那只茶杯,杯中的茶水无人搅动却旋转个不停,随时都像要被打翻,却又稳稳地半滴茶水也未洒出。
他将之拿起,饮了一口。
浩然门长老脸色却微微变了,右手颤了颤,彻底缩回了袖中,又有些忌惮地移开了目光,语气亦变得急促了些许。
“好,老朽也不想知道道友的真实来历,如果你只是想追查友人的下落,那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早在七杀道人犯下滔天杀戮之前,轻尘仙子便已与我浩然门全无关系了,被逐出门派也并非因为其与七杀道人结成双修,而是因为她杀了自己的师尊后还逃走了。”
说到这里,那长老隐隐带了点怒意:“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我门后来才会受到来自各方的非议和排挤,以至慢慢势微,荣光消散,到今日竟沦落到小门小派之流!”
柳清欢挑了挑眉,看来曲老鬼不老实啊,他现在开始怀疑这趟所谓的为其寻找妻儿的行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七杀道人又是何人,是不是姓曲?”
浩然门长老冷着一张脸,声音平板地道:“七杀道友姓不姓曲我不清楚,其声名鹊起时,老朽还未出生。不过,一些典籍上记载有他的事迹。”
“据说此人十分的嫉恶如仇,修的是杀戮之道,号称自己被天道择中,所以要代天道而行杀戮,誓要杀尽这世间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无信之人,因此得封名号为七杀。”
“被天道择中……”柳清欢心中一动,他的运气这么好,又遇到个天选者?
手指习惯性地敲了下坐椅的扶手,思索片刻后,他喃喃道:“这么说来,这人也算是正道修士了?”
浩然门长老叹道:“话虽如此,但七杀道人行事也未免太过极端,几乎到了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程度,曾在一夜之间连灭三个魔宗的壮举,数千条人命为之丧命于他的刀下。”
“而且七杀道人不仅对魔修、邪修不假辞色,当年我界一个最大的门派名为真极宗,被他偶然发现在暗地里做一些令人齿冷的恶事,他便打上门去,也不听人解释,就将涉事之人全杀了。”
“真极宗的其他人自然不肯了,哪有人行事如此行事的,跑到别人的门派内杀人弟子,真当自己是卫道士了。他却指责真极宗包庇门人,双方冲突越演越烈,以至最后……”
听到这里,柳清欢已是颇为愕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浩然门长老摊手道:“所以你明白七杀道人是何等人了吧,仗着自己修为在本界是最高的几人之一,道法强大而又犀利,行事就霸道如斯,几乎将真极宗夷为平地,于是终于犯了众怒。”
“所以他最后的下场是?”
“后被数派围攻,将其逼上鸬鸪顶断仙台,几位大修同时出手,才将其击杀。”
柳清欢不由默然,一时也不知如何评价七杀道人,以及那些因为感到威胁或者心虚的云津界其他修士了。
想了想,他问道:“所以是否可以确定的是,轻尘仙子与七杀道人是夫妻,甚至还有一个儿子?”
“儿子?”浩然门长老疑惑了一瞬,道:“他俩有没有儿女老朽不知,但轻尘仙子的确与其同行,在七杀死后,后来有人发现她悄悄收走了他的尸首。”
“但你不是说轻尘仙子杀了自己的师尊吗,以七杀的性格,弑师之后又叛逃门派,已犯了他的七杀之条,又怎会与她结为夫妻?”
浩然门长老愣了愣:“这我就不知道了,事情已过去了两千余年,谁知道当年真相是什么。”
所以曲老鬼到底是不是七杀道人?
如果是,为何他要说自己是没有灵根的凡间道士。而且修仙者不入地府,他又是怎么跑到地府的,还在阎罗王的眼皮子底下开了间店。
如果不是,那他为何说轻尘仙子是他的妻子,七杀又怎么可能容忍一介凡人觊觎自己的道侣。
柳清欢此时满脑子都充满了疑问,但有一点他却可以确定,那就是曲老鬼绝对欺骗了他,请求他前来云津界寻找妻儿,可能并不是其真正的目的。
甚至,柳清欢都开始怀疑那三枚混在一堆兽核中的仙种,真的就是曲老鬼有眼无珠,不识真宝吗?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道友?”浩然门长老的轻呼声打断他的沉思,就见对方小心翼翼地道:“道友,老朽知道的就这些了,其它的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后一个问题。”柳清欢道:“你可曾听过曲瑾之这个名字?”
“曲瑾之?”浩然门长老想了想,突然浑身一震:“你莫非说的是开天剑宗的天才剑修曲瑾之吧?”
“哦?”柳清欢不由坐直了身体,有些意外地道:“你认识?”
那长老神色变得复杂,顿了顿才低声答道:“我与他年少时曾有过几次交集,所以知道对方的真名。不过……”
他苦笑了下:“对方是天灵根天才修士,于剑道上悟性惊人,现如今已是合体大修,而我还被困在化神境界,半点也无长进。”
“主人,我们现在是要去那个开天剑宗吗?”
福宝操纵着法船飞驰于云雾之间,回头询问柳清欢,却见他靠窗坐着,从浩然门出来后便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有节奏的指叩声昭示着主人正在沉思。
半晌,“不去”二字才悠悠响起。
“啊?”福宝不解:“不是要去开天剑宗找人吗,那我们去哪儿?”
“先找个僻静地儿停下来吧。”柳清欢说道,他的面前,摆着那张仙藏残图,目光却并没落在图上,而是端详着旁边放着的一根姆指粗细、半尺来长的香。
此香名为寄愿香,乃地府特有产物,据说只需将之点燃,便能沟通阴阳,互通影音。
也是曲老鬼当初交给他的,除仙种、仙藏残图外的第三样东西。
柳清欢拿起香,突然问道:“你说,什么样的人会跑到地府去躲着?”
福宝歪头想了下:“被人追杀?”
“追杀需要躲到地府吗?”柳清欢道:“三千界那么大,随便找个地方一躲,想要找到也不易啊。”
“可能是要杀他的人比较可怕?”福宝振振有辞地道:“主人你想啊,一般的修士进不了地府,躲到那里,想杀他也杀不到啊。主人你当年因万木瓶被鸠追杀时,不也一直不敢回界吗。”
“被追杀吗……”柳清欢若有所思地看向桌上的仙藏残图:“那,为何现在又想出来呢?”
“哦……”福宝又想了想:“可能想杀他的人已经死了?还是说他有事要离开地府去办?”
说着,他疑惑地瞥了眼柳清欢手里的香:“主人,你拿着的就是寄愿香?”
柳清欢目光微闪,顿了顿才道:“不是,此并非寄愿香,而是三界辟路香。”
“三界辟路香?”福宝想了想,猛地瞪直了眼:“三界辟路香!那不是一种可辟开混沌、分道引路的极品宝物吗?”
柳清欢捻动着香慢慢转动,道:“不错,寄愿香只是地府内的阴鬼用来与阳间的亲人联系的寻常之物,而三界辟路香在点燃后,烟气汇聚成路,可无视界面之隔,直通到接引之人的脚下。”
他将香扔回桌上,淡淡道:“只是没想到它与寄愿香外观上看上一模一样,而寄愿香因在地府太过常见,加上那时我需在三天之内离开,时间紧迫,也未仔细查看便将之收起。”
福宝愤然道:“所以什么寻找妻儿的下落都是假的,那个曲老鬼实际上是想让主人你在这边点燃三界辟路香后,将他接出地府?老东西,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他倒是算计得好!”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嘻嘻笑着凑过来,道:“不过,主人你只要不把香点燃,他的打算不就落空了吗。哈哈哈,地府那地界可没那么容易离开,让那老鬼继续呆在地府发霉吧!”
柳清欢摇头道:“恐怕不行,人家已经给出酬资了。”
“啊?”福宝左右看看:“在哪儿?”
“那三枚仙种,虽然只活了两枚,便是他的酬资。”
柳清欢无可奈何地笑笑,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捡了个便宜,可惜这世上傻笨的人数不甚数,曲老鬼显然不是其中一个。
可惜当时柳清欢的心神全在之后的合体雷劫,和万灵界在云梦泽偷设界门一事上,竟是没仔细查看那根寄愿香的真假。
福宝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这报酬还不错嘛哈哈哈,帮忙点下香就能得两枚仙种,不过也太弯绕了!要是主人一直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办呢?”
“不会,只要我到云津界一查,就会明白所谓的‘寻找妻儿’只是托辞。”柳清欢往窗外望了眼,道:“就在这儿停下吧。”
“所以我们不用去那个开大剑派了是吗。”福宝嘀咕着,操纵着法船落到地面:“主人,你现在就准备点香?”
柳清欢走下船,环顾了下周围的环境,然后选了处开阔的平地,将香插好。
弹指间,一缕火光飞出,半尺来高的三界辟路香被点燃,袅袅青烟盘旋而上。
今日天色阴沉,大约是此界的冬季已然到来,寒风呜呜吹过原野,一阵紧似一阵。然而那徐徐上升的烟气却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如云雾一般渐渐汇聚到一起。
一股淡淡的苦辛香气发散开来,空间如水一般荡起波纹。
福宝睁大了眼,乍呼道:“啊,还真有条路,主人快看!”
柳清欢负手而立,看着烟气凝而不散,渐渐形成一条一人来宽的烟路,前方一片迷蒙,也不知通往何处。
他有些可惜,如此珍物就这般用了,不过想到对方付出的那三枚仙种,还是打消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还想对方身上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
少顷,三界辟路香已燃了一大半,迷雾那头才隐隐出现一个佝偻的人影,顶着个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可能掉落的脑袋,几息之间便已来到了近前。
“小老弟,你这速度也太慢了,竟然这么久才将香点燃!”
曲老鬼从烟路上跳下来,咧唇而笑,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黑牙,看上去颇有些渗人。
柳清欢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奇异:“所以你的道号为七杀?”
从无数次与魂体鬼物打交道的经验来说,曲老鬼的确是鬼身,之前在地府,也不知对方以何种方法掩盖住了修为,竟是未露分毫破绽。
就像现在,就算他放开了一丝气息,柳清欢依然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这点让他不由心中微凛。
曲老鬼扶了扶快要掉下去的脑袋,笑咪咪地道:“不错,从前的确有人这么叫我,不过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说起那时候啊,啧啧!”
他露出怀念的表情,转而却道:“不说这个,差点就赶不上误了大事,小老弟,你不厚道啊!”
柳清欢一愣:“什么大事?”
“还有什么大事!”曲老鬼吹胡子瞪眼道:“图呢,快拿出来!”
柳清欢看着他,缓缓取出仙藏残图,却躲开了对方欣喜不已伸过来的手:“道友莫非还想拿回去?”
对方瞪着他,见他完全不为所动,才撇了撇嘴,说道:“好吧好吧,你想怎么样?”
柳清欢微微一笑:“本人不想怎么样,只是想问一问道友,这秘藏在何处,又该如何进入。”
柳清欢懒得追究曲老鬼的过往,也不想知道对方当初为何会找到他头上,萍水相逢,各取所需,如今一份仙藏残图摆在面前,且似乎还有机会一探,自然不会放过。
“请问道友,这秘藏在何处,又该如何进入?”
曲老鬼也不是磨叽之人,十分干脆地道:“你先把仙藏图拿出来,秘境出现时图上会有提示,看了才知道。”
柳清欢早已将那图看过无数次,对他所说的提示似乎从未看到,不过对方既然这样说,他便依言展开残图。
曲老鬼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如炬,快速扫视全图,并说道:“仔细观察那些河流中的水影,找出异常之处,秘境的入口会倒映在水面上。”
柳清欢不由挑眉,原来这份残图的作用是这个,他倒是没怎么注意过那些倒影。
图上的山水都是活的,纵横交错地分布在大地上,风吹过时,水面甚至会泛起涟漪,倒映的山形树影也随之荡漾。
片刻后,柳清欢指着一处:“可是这里?”
那是角落处的一处深潭,旁边便是一挂瀑布,飞流直下、落珠飞溅,水面亦被溅得支离破碎,只隐约能分辨出倒映的图影与周围的环境不相同。
柳清欢问道:“可否分辨出是何处吗?”
“赫,还是你眼尖。”曲老鬼凑过来看了半晌,渐露喜色,拍掌道:“仙藏果然出现了,好!我知道入口在哪里了,跟我走。”
“哪里?”
“诶你这人!”曲老鬼斜觑而来:“如何不信人呢,难道我还能半道将你丢下不成。”
柳清欢一边将仙藏残图卷起收入袖中,一边慢悠悠地道:“那可说不一定。”
“行行行,说不过你。”曲老鬼抬头看了看天,道:“路上我慢慢与你详说吧,我们且先上路。如今大潮期即将来临,仙藏亦将开启,需得抓紧时间赶过去,不然一旦错过,就要再等三千年了!”
柳清欢微一沉吟,觉得有理,便令福宝驾起法船,依着那老鬼所说,往南方一个名为泗水州的地方疾驰而去。
“你刚才说的大潮期,莫非是指你云津界每隔三千年便会发生的全界洪潮?”
一上船,曲老鬼拉了张椅子叉腿端坐,便在福宝惊异的目光中,将脑袋取下,拿出一把骨梳,诡异地开始梳起那一头干枯的乱发。
“看来你曾查过我界的资料嘛。”曲老鬼嘿嘿笑道:“不错,我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一次大水,到那时,江河湖海,一片汪泽,地无半寸干土,人无半分立锥之地。”
他梳好头发,挽了个齐整的道髻,总算看上去不再那么鬼气,这才将头又装回脖子上,一倾身推开旁边的窗,示意柳清欢往下看。
“难道你没发觉我界无论是房屋还是城镇,都建有极高的地基,就是为了抵御洪潮。而水中日月便只在大潮期才会出现。”
“说起来,我想起还有一事未向道友请教。”柳清欢将残图摆在面前,道:“这仙藏,既带了仙字,想必不是寻常秘境。然而云津界不过一个中等大小的界面,为何会有仙藏存在?”
“为何不能有?”曲老鬼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天吴之变你可曾听过?”
“嗯?”柳清欢回想了下,道:“你说的是那场发生在青冥与九幽之间,还间接促成冥山战域建立的大战?”
“不错,天吴之变可说是修仙界一大转折点。”曲老鬼道:“天吴之变前,青冥、九幽两个上域征伐严重,不仅战事猛烈,还旷日持久,以至许多界面承受不住而分崩离析,人间界生灵涂炭,毫无秩序可言,直到天道降下天罚,飞升仙域的通道关闭。”
柳清欢静静地听着他讲古,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你说的这些,与我们正要去的仙藏秘境又有何关系?”
“关系大着呢!”曲老鬼道:“无数古之大能原本只需历九重飞升劫便能飞升,却因仙域通道关闭了而无处可去,滞留在人间界还要经受永无止尽且威力越来越巨大的天劫。”
“于是穷则思变,那些大能为了不落到被天劫劈成灰飞烟灭的下场,便只能另寻出路。”
曲老鬼点了点桌面上摊开的残图:“水中日月,就是他们找到的一个可以躲避天劫的界面,据说里面有些地方有仙灵之气聚集,虽不是仙界,但也不隶属于三千界。”
“到如今,知道水中日月的人已然不多,进入的通道也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或是关闭,或是遗失了方位。目前已知的只有几处,我们云津界便是其中一处,只在每次大潮期才会出现。”
曲老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且看吧,应该有不少老家伙会赶来我界,到时可就热闹了。”
柳清欢皱了皱眉,想到那些出现在云津界的外界修士,看来也不只是九幽一方派来的些许几个小蟊贼。
“你是说还会有大乘修士赶来?”
曲老鬼伸了个懒腰,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桌上的残图上:“那是肯定的,这样的仙藏秘境,谁愿意错过?我当年可是差点死了,才抢到这份能找到仙藏入口的地图,为此还跑去地府躲了两千余年。但愿进去后能找到点能用的好物,不然可就亏了!”
柳清欢却沉吟道:“看来此行需得小心了,你我不过合体期,与那些大乘修士争利……”
“你怕了?”曲老鬼笑道,大马金刀地坐着,隐藏了这么久的霸气终于显露:“与天地争,与万物争,与人争——何时不争,大乘修士又算个鸟!”
柳清欢只是淡然地抚了抚衣袖,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
两人各自思索,法船内陷入沉寂。
随着大潮期即将到来,云津界的灵气开始明显增加,大江大河的水量暴涨,散溢出的水灵气充沛而又纯净,想来对此界修士来说,正是修炼的极好机会。
大地上一片欢欣之态,然而却有暗涡已然形成,小小一个云津界,也不知能否在复杂的激流涌进中继续保持过往的平静。
法船之速极快,一日纵行千里,没几日便到达了位于云津界最南端的泗水域。
法船在一座不大的府城停下,府城地势极高,山下便是一条浩荡的大江,江水轰鸣着流向远处的大海。
柳清欢下得船来,一扭头,就见曲老鬼形迹鬼祟的也跟着溜下了船。
只见他把自己捯饬得极为神秘,全身都罩在厚厚的黑衣内,断颈处甚至缠了好几条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却掩盖不住那跃然而起的兴奋之情。
他指着远处一片孤然高耸的山崖:“那处叫做望断天崖,残图所示位置,仙藏极有可能就出现在那里!”
此地名为泗水域,此城名为千泉城,城中密布着大大小小数之不清的泉眼,甘冽的泉水日夜不停的往外冒,再顺着水道流往山下的大江,浩浩荡荡汇入远处的大海。
柳清欢到达此城已有一月,最近习惯于清晨便去城外转一圈,再回到租住的小院修炼,这一日也是一样,天光初放,他便跟在几个低阶修士身后到了城门处。
城门此时刚开,两个城卫睡眼惺忪地站在门侧,完全不理会出城的人,抱着手臂站在那儿闲聊。
“你说上面这次的命令是啥意思,什么叫闲事莫管,我们身为城卫,不就是管那些闲事的吗?”
“你小点儿声……不知道,好像是说城内最近来了几个生面孔,身份可能有些不一般,所以我们想管也管不了吧。”
那人说着,眼睛却是瞥了过来,隐晦地打量了下柳清欢。
千泉城偏居一隅,附近又没有大的门派或世家,因此来往的修士并不多,大多还是熟面孔,生人就显得有些乍眼了。
柳清欢却只当没看到那人的打量,平稳的出了城,缓步往海边行去。
晨光微熹,树叶上晶莹的露珠绽放着璀璨的光芒,大地上川流不息,浓郁而又清新的水灵气充满胸臆。
如巨龙般的山脉一直延伸到海边,山势陡直,孤绝的断崖在海浪的拍击中已屹立了亿万年。
柳清欢行走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耳边充斥着轰隆的涛声,待转过一片山岩,突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人,不由得心下一凛!
只见那人身形瘦削,面相酷苛,浑身气息却收敛得几近于无,以至两人都走到面对面了,柳清欢才发现对方。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又退到一侧山石上,笑道:“山路狭窄,有请前辈先行。”
那人飘过来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柳清欢才轻呼出一口气,神色微沉。
毫无疑问,刚刚那人是一位大乘修士,虽然隐藏了修为,但那无形中透出的压迫感却是隐藏不了的。
柳清欢不由暗叹:这小小的千泉城,已是暗流涌动,形势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紧张。
现如今,此地也不知潜来了多少个大乘修士,再出来转悠已不合适,以免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此后数日,柳清欢便足不出户地呆在租住的小院,修炼之余,也顺便为即将进入仙藏而做些准备。
话说这一日,忽听着外面响起轰隆隆的水声,如九天雷鸣一般,声势浩大无比。
远处的海面上,天边出现了一条白线,却是一道足有数百丈高的水墙,气势汹汹地奔涌而来。
而所有江河溪流同一时间疯狂大涨,水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大,很快就漫过堤岸,漫过田地,冲向了四野八方。
千泉城中,所有泉眼亦在咕咕几声空响后,喷出大股大股的泉水,一时间满城都是喷上半空的水柱,场面谓为壮观。
无数人奔上街道,有满面喜色的,一边大笑大叫着“大潮期来了”,一边兴奋地冲向那些蕴含着丰盛灵气的水柱。也有又惊又怕的,纷纷往高处飞奔。
却有几道身影突然从城中各处飞出,在空中停留一瞬,不约而同地朝海边那片断崖疾飞而去。
等那些人消失,柳清欢才走出门,抬头望了一下天空,见又有数人偷偷摸摸的飞向城外,这才跟了上去。
此时,外面已是一片汪泽,大水已淹到了千泉城所在的小山脚下,且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还在疯狂上涨。
等赶到海边,断崖处已经聚集不少修士,全都惊骇不已地望着崖下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漩涡。
那漩涡旋转的速度极快,却悄然无声,仿佛无底洞一般,无数海水被卷入其中,以至周围的海面不升反降,时不时还会喷出一股气流,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势无声漫延,令人望之却步。
柳清欢看得心中一紧:这便是仙藏的入口?
聚在此处的修士不尽然都是为仙藏而来,也有凑巧路经此地的,或是原本千泉城的人,修为高低不等,皆小声询问着周围人到底怎么回事。
“莫非有什么异宝出世?哈哈,可让我来着了!”
“我看着却不像,别是什么凶兆异相吧,如此骇人。”
猜测声不绝于耳,不明真相者猜个不停,而知道的则纷纷噤口不言。
柳清欢看向半空,那里停留着几位大乘修士,那日遇到的瘦削男修亦在其中,他们各据一方,又似互有牵制般,亦在观察着崖下的漩涡。
柳清欢又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下周围,隔着数人,却见曲老鬼像抹幽灵般站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下,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偏过头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老鬼从到了千泉城,就借口有事不见了踪影,这些日子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直到现在才出现。
柳清欢的目光又落在他身旁不远处一位俊眉修目的男修身上,从其挺拔的站姿,与道修孑然不同的气度,以及背上背负着的剑匣,便可判断出那人必是一位剑修,目中不由微动。
这时,只听得一声清铃般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柳清欢抬头看去,却是那几位大乘修士中唯一一位女子突然开口了,只见她莞尔一笑,道:“我说你们还在等什么呢?那道水墙可快要过来了,莫怪我没提醒,这入口只要被水墙一压,必会消失无踪,再不赶快点,可就别想进去了。”
另一边,一位相貌平平,扔进人堆里便可能找不着的中年男子抬了抬下巴,道:“既怕入口消失,那你倒是先行啊,又无人阻拦你。”
女修面色未变,依然笑吟吟道:“唉哟,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竟然让一个弱女子给你们探路,说出去,也不怕堕了你们几人响彻三千界的威名!”
“本人并无什么威名,又有何怕?”中年男子却冷冷地回道:“你想进便进,莫要废话!”
“啧!”女修不满地轻嗤一声,也没了好脸色:“行,那就等吧,反正又不是我马上要渡第七重升仙劫。”
她抬起纤纤玉手,仿似在查看指上鲜艳的丹蔻,面带幸灾乐祸地道:“听说某人上次在度第六重劫时,就差点被劈得魂飞魄散,所以我急什么呢,嘻嘻嘻!”
那中年男子的脸一下子便黑如锅底,紧紧抿着唇,却是不再说一句话。
气氛一时僵住,就听一声轻叹,中年男子对面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忽而笑道:“罢了,你们都不愿先行试险,这抢先一步的机会便归老道了吧,承让!承让!”
说完,见无人反对,他朝其他几人拱了拱手,飞向下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跟随着他移动,老者落在漩涡上方,短暂停留了片刻,突然一扬手中的拂尘,身形陡然化作一道虚芒,一闪便没入了漩涡中。
“咦!”四周响起轻呼声:“他进去了?”
“真的进去了!”
“你们刚听到了没,那几……几位前辈说这漩涡是什么入口,难道、难道是秘境的入口?!”
“肯定是的吧?哇!”
人群中不少人露出惊喜之色,目光都变得灼热,兴奋地看向那巨大而又恐怖的漩涡。
而半空中剩下的几人,见那老道进入时并未出现什么异状,便不再踌躇,一个接着一个落了下来,都转眼消失于漩涡之中。
等大乘修士一走,断崖上顷刻间爆发出轰然大响,不少人都争先恐后地朝崖下扑去,唯恐落于人后。
柳清欢皱了皱眉,站着没动。果然,下一刻便有惨叫声响起!
首当其冲的是一位阳实境修士,仗着修为抢到最前面的位置,只见他刚落入漩涡中央,底下突然喷发出一股如轻云般的气流,正正喷到他身上。
那人猛然怔住,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砰的一声爆了,炸开的血肉糊了他身后那人一脸!
惊骇的大叫立刻响起,其他人慌忙想要躲避,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得七零八落,不少人落入水中。
也不知那黑水是何物,落到漩涡的人随着湍急的水流还没转到一圈,就只剩下一副骨架,全身血肉连同体内的元神都化在了水中。
短短时间内,就有数人于瞬息间殒命,实在骇人至极。而侥幸逃回来的人寥寥无几,连滚带爬的回到断崖上时已是面无人色。
柳清欢看得直摇头:贪婪令人智昏,连情况都没弄清,听到秘境二字,便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前冲,落到这般下场,可怜却不无辜。
“道友,你作何打算?”曲老鬼却在这时摸到了他身边,朝远处驽了驽嘴:“那海啸可快要到这边了,要是再不抓紧,可没机会进仙藏了。”
说着又嘿嘿笑道:“不过,你要是打了退堂鼓,我也绝对不会笑你的。”
柳清欢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想去,自便就是,不必拿话激我。”
曲老鬼啧啧两声:“你这人,简直滑不溜手,真是无趣!得了,还是拿我这条老命去试吧,我还不信一个入口就能拦住我了!”
他拍拍屁股,又隐晦地朝身后望了一眼,便一裹衣袍,朝下方冲去。
注意到曲老鬼的视线,柳清欢也回头看去,就见之前那位剑修依然站在原地。
对方眉头紧锁,神色冷漠,目光中全然是陌生与防备。
柳清欢兴味地挑起眉,这人极可能便是开天剑宗曲瑾之,他之前猜测对方会出现在此地,必然是曲老鬼通风报信的,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这两人从头至尾全无交流,倒更像是曲老鬼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曲瑾之似乎都还不认识曲老鬼,看他跳进漩涡亦没有半分波动。
这就有点意思了,莫非父子相认的戏码还没上演过?
不过,这些与他无甚关系,柳清欢很快就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崖下。
只一转眼的功夫,曲老鬼已落到海面,身下便是碗状的巨大漩涡,涡流中心处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如同张开的深渊巨口,要将胆敢靠近的一切都吞噬。
一股气流在这时突然从黑洞中喷出,断崖上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声,之前那位阳实境修士便是被这气流喷中后,半点抵抗都无的爆裂而死了。
然而下一刻,惊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犹如被剑锋抵住了喉咙,意志薄弱者眼前甚至出现了尸山血海的幻像,在令人胆寒的杀意中迷失了心智!
柳清欢略有不快地皱了皱眉,心下微叹,一声轻叱脱口而出,将那些陷入迷境的人唤醒。又伸手一点,一道青光飞出,化作透明的光幕将山头罩住,亦将那杀意隔绝在外。
再看山崖下方,曲老鬼满身的伪装已全部消失,浓烈的杀意冲散了那股气流,又如同实质一般凝聚到一起,化作一件暗红甲胄包裹住全身。
恣意狂放的大笑声突然响起,就见他猛地往下一沉,浪花四溅,身形瞬间消失于漩涡中。
崖上又是一片惊呼,不等众人回过神,便有一道青影闪过,出现在原来曲老鬼所在的地方。
下到海面,柳清欢更觉声势浩大了,耳边尽是疾速旋转的水流声,远处那道水墙也显得更近了,遮天蔽日一般,随时会倾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眼漩涡,一艘破旧木船出现在脚下,在猛然卷来的黑浪上一荡,船头猛地往下一压,便钻进了涡流中心处那深洞。
眼前先是一黑,经过令人屏息的短暂时间后,很快又重新亮起。
柳清欢目光一转,脸上顿现诧异之色。
前一刻还被丰润而又清凉的水气包围,而现在,却如同掉进了火炉中,热浪滚滚而来,空气干燥得仿佛轻轻摩擦便能着火一般,一阵风吹来,金色的沙粒簌簌掉落,打在木船船身上,犹若雨打芭蕉,沙沙声不断。
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沙海漫延向四方,除了沙,再无他物。
“呔!”一声轻斥打断他的打量:“我怀疑你小子又占我便宜,怎地我一进,你就也立马跟进来了!”
曲老鬼走了过来,他身上的黑红甲胄已隐去,又恢复成先前那身诡异装束,却有杀意还未完全消散,激起柳清欢下意识竖起防备。
柳清欢拂了拂衣袖,离他远了几步,又抬起头望向天空,一轮火红的太阳高挂头顶,散发着近乎暴虐的热意
“这就是水中日月?似乎和残图上所画情景很不一样。”
曲老鬼也抬头望天,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水中日月大得很,相当于一个界面。而且此境存在的时间能追溯到冥山战域出现之前,山移水改也属正常。”
说着,他亢奋地原地转了几圈,又道:“说不定这黄沙之下,便埋藏着当年某个大能修士留下的洞府,若能找到,便不虚此行了!”
柳清欢斜觑向他:“所以你为啥还等在此处,不立即去找那些洞府?”
曲老鬼有片刻哑然,随之便嘎嘎笑道:“明知故问,不过你小子若想留下来与我同行,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不想!”柳清欢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老家伙比万年老鬼还精,满肚子都是算计,同行的话还不知什么时候就着了他的道。
更何况人家父子情深,他留下算怎么回事。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身后传来曲老鬼的喊声:“水中日月不止云津界一处入口,也不止只在今天这一天现世。”
柳清欢顿下脚步,想了想,回头问道:“你的意思是,除了刚才那几个大乘修士,我们不仅可能遇到从其他界面进来的修士,还可能有人一直在里面?”
“不错。”曲老鬼道:“此境原本就是当年大能修士用来躲避升仙劫的所在,自然可能有人现在也用作此用。所以你小子要小心了,我们不过合体期,宝物虽好,但小命也很重要,有些不该去的地方可千万别去。”
这话也算是忠言了,柳清欢拱手道:“多谢告知,道友也请多加珍重,期望日后还有相见之时。”
说完,又朝对方一点头,便运起缩地术,大步离去。
曲老鬼的身影很快消失于视野中,这片沙漠出乎意料的宽广,偶尔出现也有植株出现,都半死不活的伏在地面上,满目都是金灿灿的沙子,在阳光下发出能刺瞎人眼的光芒。
飞了大半个时辰,依然看不到沙海尽头,柳清欢顿住,然后拍了拍灵兽袋,道:“别躲懒了,该是发挥你作用的时候了。”
“哈哈哈!”一头灰驴从袋中冲出,一边张狂大笑:“主人,你终于想起我了唉哟,好烫!”
灰驴蹩脚地在沙地上乱跳,飞快跃到空中。
只几息之间,他身上的鬃毛竟然纷纷卷曲,发出被烧着的焦味。
柳清欢虽然也觉天气灼热,但没想到会热到这种程度,这水中日月果非寻常地方,修为低些恐怕难以在此境生存。
“还不快过来!”
他放开防护罩,清凉的木气缓缓流转,将凶猛的热意隔开。
福宝委屈巴巴的嗷嗷叫了几嗓子,为避免了自己变成一头三成熟的死驴,老实地跑到柳清欢身边。
“主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柳清欢骑上驴,慢悠悠地道:“那可得问你自己了,你不是自诩能寻宝识物、天赋无人可比?”
福宝立马又精神了,眼睛滴溜溜直转,头顶两只耳朵更是动个不停,片刻后,突然撒开蹄子就冲了出去。
“这个方向,绝对有宝物!”
黄沙被瞬突甩在身后,如此疯跑了大概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沙丘,在一片规矩的波浪形沙丘中显得颇有几分突兀。
柳清欢不由气笑了:“这就是你说的宝物?”
话间刚落,就见那沙丘抖动了一下,沙子哗啦啦向两侧流泻,露出一片如岩石般粗砺的背脊。()
岩石般粗砺的背脊半掩在流沙之下,柳清欢挥了挥衣袖,更多沙粒倾泻下来,底下的庞然大物终于重见天日。
福宝张大了嘴:“空、空龟壳?”
一块块呈八角形规整无比的鳞甲整齐排列,犹如拱形的山丘一般,足有数百丈长、数百丈高。一头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空空的圆洞,能看到腹腔中填满了金色的沙子。
这还只是地面上可以看见的部分,龟壳下半部依然埋在沙中,其不知有多大,又有多宽。
“哇~~”福宝啧啧称奇地绕着龟壳边缘打量:“这龟要是活着,何等威武!”
柳清欢踱步上前,轻轻敲了敲那暗金色依稀可见密纹的华美鳞甲,如金石般的空鸣响起,仿佛厚重而又沧桑的鼓声,在幽幽岁月之中重新响起。
“灵气尽失,精魂不在。”柳清欢摇了摇头,拂掉指上沾染的沙粒:“这龟壳已不知在此地存放了多少万年,以至只剩下骨骼,并无太大用处了。”
福宝咂了咂嘴:“那真是可惜……奇怪,灵龟一般只存于江河湖海之中,为何这龟会死在这里?”
“这有何怪的。”柳清欢道:“沧海桑田,此地沙漠很显然在从前是一片海,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干涸了而已。好了,咱们继续走吧,赶路……”
这时,突然一声轻笑从旁侧响起!
柳清欢猛地一顿,喝道:“什么人!”
正撅着屁股往龟壳顶爬的福宝惊叫一声,反应极快地滑到柳清欢身边:“主人?”
金沙漫漫,酷热难耐,数十步外一处空间荡起波纹,一个身影渐渐显露:“多年不见,小友别来无恙。”
被人摸到身侧还毫无所觉,柳清欢只觉背上冷汗津津,而在看着对方的面目后更是满心警惕,沉声问道:“不知晚辈哪里有得罪或者失礼之处,竟值得前辈跟踪于我?”
来人正是那日在千泉城外遇到的大乘男修,只见他站在原地并未靠近,笑容却越来越盛,以至原本显得极为严苛的脸显得有些不协调。
柳清欢心中生起怪异之感,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的是“多年不见”,不由怔住:“你是?”
“哈哈哈!”那人忽而放声大笑,外表的伪装便在笑声中层层褪去。
“归不归!”柳清欢惊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友见到我,也不用这么吃惊吧,哈哈哈。”归不归挠了挠满头乱发,看上去依如当年一般的落拓潦倒,举止放诞而不羁。
他斜着眼上下打量柳清欢:“看来你这些年很是努力嘛,都修到合体境了,倒称得我这样的老家伙无用至极,修为多年也无太大进步。”
柳清欢还是满心疑惑,神色间却大为放松,笑道:“前辈都已是大乘境界了,得道成仙指日可待,晚辈修为提升得再快,也还远得很呢。只是前辈怎会在这里,莫非……莫非特意在此等我?”
归不归神色一片坦然,道:“可不是么,没想到能在此地相遇,自当该好生叙旧一番。只不过之前在城内遇到时,旁有妨碍,不便相认,所以只好等到这时才出来见面。”
说着,他大手一挥,一艘破破烂烂的法船便出现在身侧:“咱也别站在这儿聊了,路上有的是时间,边走边说。”
柳清欢目光微闪,忙道:“前辈着什么急呢,你我未必同路……”
“怎地,你有去处?”归不归转头看过来:“如果没有确定的去处,便跟我走吧,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便送你一场大造化又如何。”
柳清欢一愣:“大、造、化?”
“不错!”归不归颔首,道:“此次进入此境,我欲寻一处远古大能的洞府,已是确定了方位。传闻中那位大能曾在此境隐居了几千年,后来更是坐化于此,身家传承尽数留在洞府中……”
说话间,他已转身步上法船。
柳清欢迟疑了片刻,终是抬步,福宝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角,悄声道:“主人别去,我怎么觉得有些古怪呢?”
柳清欢露出一丝苦笑:他如何不知有古怪,以他与归不归有限的几次接触,这人也不像是喜欢提携后辈的,但是现在对方摆明了要带他一起走,态度隐隐间极为强硬,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实为蹊跷。
柳清欢心下凛然,转瞬间已转过无数念头,却神色如常的将福宝收回了灵兽袋,上得船去。
法船内部倒不像外表那般破烂,也是华毯铺地、软枕靠椅,布置得颇为舒适。
归不归已一派懒散地半靠在窗前的矮塌上,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修的是生死之道吧,那位大能亦修的生死之道,若能得他衣钵,或是生平修炼心得,想来对你来说收益不小。”
柳清欢也捡了张椅子坐下,笑道:“那感情好,这次又要借前辈的光了。”
归不归哈哈大笑:“你我交情,何需客气。想当年,要不是有你帮忙,我还被关在九幽的地牢里难见天日呢。”
诉起旧事,两人似是亲密了不少,法船便在这融洽的气氛中缓缓离地,随后化作一道迅疾的光飞射而出。
漫漫黄沙很快被甩在身后,地势渐渐上升,在经过一道高耸的悬崖后,大地上终于出现草木,像碧绿的地毯一般漫延到天边。
柳清欢往下望去,正好望见一片废墟,范围颇广,足足占据了好几个山头。
一个身着玄衣的修士出现在残壁断垣之间,专注地四处翻找,半点没发觉空中有人经过。
“他就是在浪费时间。”归不归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道:“水中日月中,这种废墟不少,但实际上早就不知被多少人造访过,便是一粒金砂,恐怕都已被捡走了。”
柳清欢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来,想在此境寻找宝物,也不是那么容易?”
“那是当然。你想想,水中日月都存在多久了,一波波修士进来,再多的宝物也不够分。”归不归笑道:“另外,这里面有些地方也是不能去的,或是极为凶险,或是已经有主,绝不可乱闯。”
柳清欢望着远处的山林,想了想问道:“不知前辈所说的那个洞府,多久才能到?”
面对柳清欢的询问,归不归懒洋洋地又躺了回去,道:“如果路上顺利的话,大概需得几日吧,不用着急,且睡上一觉就到了。”
这是他着不着急的事吗?
柳清欢暗自腹诽,但转头就见归不归已闭上了眼睛,一副真的打算睡觉的样子,满肚子疑问就没法问出口了。
他打量了下船舱,这艘法船内部空间开阔,却只以屏风木格略略间了间,并无私人的空间。
想了想,他转到一扇屏风后,找到个蒲团盘腿坐下,虽无法静心修炼。
这次见面,归不归的行事着实让人费解,柳清欢不得不多想,对方为何会如此态度。
难道……是因为仙宝?
当年,他机缘巧合获得万木瓶然后离开冥山战域时,除了鸤鸠,归不归也在场。但这么多年下来,鸤鸠就如疯狗一般追在他身后,多次找上门,而归不归,却从未出现过。
杀了鸤鸠后,柳清欢还以为这世上再无人知道仙宝就在他身上,毕竟归不归没有表现出过半点疑心,对他的行踪也是不闻不问。
他也相信,两人会此境再次遇到纯属巧合,毕竟没人知道他会前来水中日月,就连他自己事先也无此打算,只是因缘际会罢了。
柳清欢反复猜测着归不归的意图,但想来想去,除了仙宝,他又实在想不出对方强抓着他一起上路的理由。
柳清欢满心无奈,再次受制于人的处境让他焦虑无比,却又什么也做不了,十分憋屈。
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按捺住性子伺机而动了!
透过屏风的缝隙,目光在归不归脸上流连了下,柳清欢闭上眼,强行让自己静心修炼。
大乘修士所用的法船的速度,已不能一个快字能形容,但就算如此,行了几日依然还没到目的地。
随着深入秘境,周围的灵气越来越浓郁,高山峡谷、河川丘陵,如同一副泼墨画般旖旎而又壮阔,间或又有亭台楼阁一闪而过,疑似妙境,胜似仙居。
可惜柳清欢也只能在船上往下望一望,没得机会造访。
雷鸣般的呼噜声一刻不停地响在耳边,他转头看了看,归不归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睡得坦荡而又豪放。
船走了几日,这人就睡了几日,完全当他不存在一般。
柳清欢目光闪了闪:即使归不归掩饰得极好,他依然发现对方这似真似假的昏睡,极可能是真的疲惫至极,也可能是有伤在身。
不过,再有伤在身,柳清欢也不敢低估一个大乘修士的警惕心,因此一直乖顺地打他的坐,不曾表现出半分异动。
“啊~”一个大大的吹欠声响起,归不归已从榻上坐起,往窗外望了眼,叫道:“唉哟这么快就到了?柳小子呢,别睡了!”
柳清欢依言起身,转过屏风,问道:“前辈,下面的水泽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不错。”归不归伸了个懒腰,目光扫来,笑了笑:“准备一下吧,我们就在此处落下。对了,我还约了几个道友在此相见,等下见到人后要少言多听,谨慎安静。”
柳清欢面露惊讶,低头应道:“是。”
说话间,法船已往下降去,落入到浓稠的白雾之中,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泥腥味。
地面转瞬即至,甫一打开舱门,便有戏谑的笑声传来:“好你个不正经的老东西,这时候才到,让我们好等!”
浓雾散开,从中走出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之前进入水中日月时,便是他第一个下到漩涡的。
而他身后那人,之前却没有见过,只见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面目俊朗之极,手持一把山水纸扇,作派十分潇洒,之前说话的人就是他。
“哈哈哈,多年不见,启明兄风采依旧啊。”归不归飞身落地,拱手道:“原来苦道友也到了,让你久等了!”
那老者微微一笑:“也没等多久……哦,这位便是你特地去接的小朋友?”
两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柳清欢神色如常的上前一步,躬身道:“晚辈青霖,拜见两位前辈。”
“好好好,不必多礼。”老者打量着他,道:“看着面熟,之前在千泉城外见过吧?看你年岁尚轻,便有此等修为,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强多了。”
柳清欢惊讶道:“前辈能看出我年岁几何?”
不等老者说话,旁边启明真人便笑道:“小友切莫被这老道士唬了,他哪里能看一眼便断人岁数,不过是瞎猜罢了。”
老者道:“此话差矣,老朽便能透你那张年轻面皮,看出底下几千年的老帮菜芯子。”
两人互损了几句,便被归不归打断话头,左右张望道:“怎地我都到了,风灵仙还没到?”
“大概路上耽搁了吧。”苦道人说道:“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我们再等等就是。”
归不归便作罢,又问道:“启明兄,你先前信上所说,不是诳我吧?史传那箕斗仙府隐于结界之中,从水中日月现世那天起,便没有几个人有机缘得进仙府,你却是如何找到入口的?”
“这等大事,岂能诳言!”启明真人道:“结界虽强,但也捱不过悠悠岁月。我在此境住了多年,数次探查,总算找到了一处结界薄弱之处。”
他一合纸扇,笑骂道:“若非我一人无法将之攻破,又岂会传信你等,快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找打!”
归不归哈哈笑着自扇了下:“却是我不识抬举了,道兄莫怪。不过,今儿这便宜我们却要占定了……”
三位大乘修士谈笑风生,柳清欢在旁却听得心惊不已。
箕斗仙府?原来这水中日月中真的有仙藏!
他转头朝身后的连天水泽看去,只见草木丰盛,水声潺潺,都隐在弥漫的浓雾之中。
又等了几个时辰,忽听得锐急风声传来,一道惊鸿从天空疾驰而来。
“风灵仙!”等候多时的几人都站了起来,归不归声音洪亮地道:“你总算到了!”
惊鸿落地,走出一位玉貌仙容的女子,却也在千泉城外见过的,就见她未语先笑道:“是我迟了,劳烦几位道友久等……哟!”
她目光突然落到柳清欢身上,惊讶道:“这是谁啊,怎地我们去闯凶险难断的仙府,还要带个小朋友?”
柳清欢不由汗颜,也是过千岁的年纪,今日却第二次被人称作小朋友了。
他连忙上前行礼,便听归不归道:“他是我带来的,放心,他的一切都由我负责,不会给诸位道友造成负担。而且别看他才合体修为,这小子本事大得很,而且福缘极厚,带上他,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风灵仙显然不信,但见归不归神色坚决,目光流转间也不知何等思量,便只盯了柳清欢一眼:“最好是!好了,人既已到齐,我们这就出发吧!”
启明真人道:“怎么?我看仙子似有急色,莫非有事?”
“别提了!”凤灵仙跺了跺脚,嗔道:“路上被元晦那家伙盯上了,好不容易才将他甩脱,我们快走!”
“那就进迷泽吧。”启明真人道,随手折了一片草叶丢在脚下,化作行器:“进了迷泽,他就是想追也难追,我也提醒下几位,这片水域颇为凶险,等下千万要跟紧我!”
其他人纷纷应喏,归不归拿出一团云障,将柳清欢一卷,叮嘱道:“坐稳了!”
以启明真人打头,几人排成一列,已在水泽之中行进了一个多时辰。
柳清欢被归不归带着,也不用费力跟随,便将注意力放在周围。
随着深入到水泽,天地之间已是一片白茫茫,饱含水气的白雾越来越浓厚,且沉重得近乎流泻不动,三尺之外的景物都被淹没,“咕咚、咕咚”的冒泡声从雾气深处传来。
一行人便在这雾中悄无声息的穿梭,或是直行中突然转向,或是猛的加快速度,甚至不久前还在原地打转了好多圈。前头启明真人时不时就要停步片刻,掐着指衍算一番,每一步都走着极为小心。
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周身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俱都沉默不语,仿佛怕吵醒什么东西似的。
虽然目不所及,但那种如踩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一直如影随行的压在他们身上,真真有踏破一步就万劫不复之感。
浓雾中突然传出哗啦一声大响,伴随着嘎吱嘎吱极像是转动门轴的莫名声响,那种危险之感更重!
几位大乘修士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屏气凝神,柳清欢只觉冷汗迅速覆上背脊,全身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一直等到那嘎吱声完全消失,启明真人才轻轻挥了挥手,继续前行。其他几人则交换了下眼神,便又默不作声的跟上。
又行了一会儿,柳清欢突然听到低语声,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念诵经文般,不由迷惑地抬起头,却觉手腕上一凉,一根细细的泛着金光的水线卷缠住他的手,巨大的力量传来,身形不由自主的便要飞出去!
他猛地惊醒,灭虚剑瞬间出手,透明的刃身划过锐利的锋芒,谁知那水线斩之而不断,只抖落一串冰冷的水滴,金光闪闪,仿若金丝。
好在这时,归不归已发现不对,一把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一捞,抓住那水线狠狠一扯!
谁知竟也没扯断?
归不归神色微凛,臂膀鼓起,手上力道加重,口中低喝出声!
“嘣”的一声,犹如琴弦断裂之音,那水线终于崩断,立刻弹回了雾气中。
“多谢前辈……”柳清欢稳住身形,却听得壮严而又宏大的佛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震得人一阵晕眩,同时又有数道淡金水线从雾中射出,犹如罗网般朝几人罩来!
“速速封闭听觉!”启明真人高声叫道,手中飞出片片草叶,每一片都精准的击中一道水线,将之弹回去。
“不要惊慌,也不要恋战,水泽中生存着一种佛音金蝉鱼,只要不被它们缠住拉入水中,便不足为惧!”
其他人听闻,便纷纷闭耳塞听,祭出法器阻挡,犹如疾雨般的金石敲击之声随之响起。
有了防备,那些水线的威力便小了许多,启明真人也加快了速度:“只要出了这片水域,佛音金蝉鱼就少了,你们千万莫要掉队,这已是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路线了!”
一路疾行,直到再也听不到那靡靡佛音,众人才松了口气,暗道惊险。
如此这般,直到几个时辰后,周围的雾气才渐渐稀薄,漏下湛青的天光。
“呼!”启明真人抹了把汗,看了看身后几人,笑道:“总算有惊无险的走过来了,没出什么事。”
“到了?”风灵仙撇了撇嘴,问道:“前方不还是一模一样的水泽吗,你说的是箕斗仙府在哪儿呢?”
“仙子止步!”启明真人忙拉住她:“前面便是仙府的结界,若误入其中,恐有性命之忧!”
说着,他伸手一挥,一片灵光飞洒而去,落到几丈之外便被阻住,空无一处的水泽上方泛起微微的涟漪,召示着结界的存在。
启明真人道:“箕斗仙府的结界,从被发现之日起,少说已有数十万年,也不知是什么在维持着它的运转,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苦道人感慨道:“那确是难得,便是连通灵脉,灵脉也有枯竭的一天。何况这么长久的岁月……”
归不归左右张望了一番,有些不耐地打断他道:“两位道友莫要做猜测了,我们进去一看不就知晓了?还是快快指出结界薄弱之处在哪儿吧。”
“妙观兄还是这般性急。”启明真人笑道,往前一指:“我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那薄弱之处自然就在前方!”
“好,那我们这便开始吧,要如何行事,启明兄还请告知。”
四位大乘修士围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打开结界,柳清欢听了一阵,便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碍于不知周围情况,却也不敢乱走。
半晌,那四人便说完了,在阵前一字排开。
启明真人回头说道:“柳小友,你且退到那边的大石后,以免等下受到波及。”
柳清欢在身后数十丈外寻到一块半立于水草中的石头,又看了眼归不归,恭声答道:“是。”
等他一退开,就觉四周的灵气猛地一震,翻云覆雨般涌动而来,归不归等人都伸出了手,四道光束骤然从手中飞出。
轰的一声,在震耳欲聋的大响声中,虚空被粗如雷霆的光束击得凹陷下去,七彩的光芒流溢而出,转眼间就漫出数百里,大半个天空都变得绚丽无比。
柳清欢不由惊叹,眼中映出大片大片的流光异彩。
这就是结界?
结界,相比起法阵来说更难建立,品阶也更高,虽然失却了些灵活小巧,但无论是防御力,还是攻击力,都要远比法阵强得多。
而这箕斗仙府的结界显然也非同凡响,四道颜色各异的光束持续不断地击在同一个点上,已逾一个时辰,依然顽强地撑在天地间。
即使是大乘修士,连续不断毫无间隙的施法一个时辰,远比普通的施展法术时强度高得多,便是一个大界也飞灰烟灭了,然而结界依然不见半点被破的迹象?
风灵仙首先感觉吃力,高声道:“周启明,别是你探错了吧,这便是所谓的薄弱之处?”
启明真人脸一沉:“道友慎言!我千辛万苦,才……”
这时,突见漫天流光忽然如同烟花一般朵朵爆开,众人不由一喜,归不归扬声大笑道:“看来要破了,快,加大力度!”
说音未落,天地猛然间大震,苦道人面色大变:“不好,要爆了,快退!”
几道身影几乎眨眼间便从原地消失,而柳清欢见势不对,也早已掉头就跑,却被狂暴无比的灵气追上,背上如同被大山狠狠撞击,飞扑出去,一头栽进水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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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欢一头栽进水泽中,水花和泥浆瞬间将他淹没,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什么都听不清,背上更是痛极。
好一会儿,他先缓过神来,将自己从泥里拔出来,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这才觉得胸口不再那么憋痛。
他不由苦笑,结界突然爆开的威力竟如此巨大,大概归不归等人也没料到吧?
转头欲寻找几位大乘修士的身影,柳清欢猛地僵住,勃然色变!
因着先前灵气的冲击,弥漫在水泽上的浓雾已被一扫而空,湛湛晴空之下,此时正飘荡着无数缕散发着微芒的气丝,而其中一缕就像是尾调皮的游鱼,好奇地朝这边飘来了……
天地间至清的一缕气,缥缈兮翩緜,若游丝之萦烟。
柳清欢眼都直了,全身僵硬得犹如石头,只觉亡魂大冒!
为何仙灵之气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这么多?!
仙灵之气,也便是俗称的仙气,远比灵气来得更清正,更精纯,也是升上仙阶后修士赖以修炼的根本,就像凡间界修士修炼时吐纳天地灵气,再转化为自身的灵力一样。
然而仙气庞大的能量,却不是未达仙阶之人脆弱的灵脉能够承受得了的,若不自量力吸纳入己身,轻则经脉被摧毁,重则丹田被撑爆!
柳清欢过往曾有几次接触过仙气,甚至领略过仙气的恐怖,要不是他身怀仙宝,恐怕早就身毁人亡了。
眼见着那缕仙气越飘越近,在他脸前不足一指距离飘来荡去,柳清欢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可是他现在都不敢拿出万木瓶,那几位大乘修士可就在附近不远处呢,想了想,鼓起腮吹出一口气……
他本只是突发其想试上一试,却没想那缕仙气竟真被他吹动了,顺着气流就轻飘飘的飘远了些。
柳清欢不由大喜过望,忙又吹出几口气,又观察了下身周没有其他仙气丝,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水泽中爬起来,并尽量不扰动气流。
“柳小子,你没事吧?”
归不归从远处飞来,一边拧着袖子的水,一边穿过飞舞的仙气丝,望向仙气丝的目光可说得上是又爱又恨。
大乘修士在进入度劫期后,便要经历一重接着一重的天劫,降下的天雷中便蕴含有仙气,以天雷之力洗经伐髓的同时,也一步步将灵力转化成仙元。
那过程,想来不是很美妙,而大乘修士也因此并不太惧怕仙灵之气。
归不归飞到近前,打量着他道:“受伤了?”
柳清欢带起一身泥水,闻言苦笑道:“还好,不严重……前辈,这些仙气丝是从仙府中飘出来的?”
“应该是的,结界已经打开了。”归不归点头道,招呼他跟上:“走,我们赶紧过去。”
回到先前那地儿,启明等人果然都已到了,而不远处,一个正在数丈方圆的光洞悬在半空中,无数仙气丝便是从洞中喷吐出来的。
苦道人满面感慨:“竟然真的让我等攻破了结界,不容易啊!”
风灵仙最为心急:“你们还废话什么,这结界一看就有自我修复能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弥合了,快点进去啊!”
启明真人回身看了看他们,颔首同意:“那几位道友,这便进吧?”
说着,手上出现一柄玄墨木剑:“不过,里面情况未知,还需得小心些。”
便由他打头,几人既谨慎戒备又迫不及待地扑向那光洞,归不归大袖一挥,将柳清欢卷住后也跟了上去。
进入结界的过程并未再出什么意外,待得天光一明一暗,柳清欢再看清周围环境时,已站在了一座黑土丘下。
一轮宛如鸡卵的太阳挂在高空之上,有气无力地洒下昏沉的日光,天地之间一片苍茫,贫瘠而又荒凉的土地一望无际地直漫到目之穷处,西风飒飒,四野荒寂。
就连那些飘渺的仙气丝,也寥寥无几,仿佛都随着结界破开,从洞中喷到外界去了。
半晌,启明真人才迟疑地开口道:“仙府里竟是这般模样?与传闻中……”
便是没有满地灵花瑶草、琼树仙枝,但也不该如同死地一般荒寂吧?
众人皆愕然无语,归不归皱眉道:“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进来的位置不巧,正好落到这片地方?”
他一转头,却见柳清欢若有所思的样子。
启明真人又说道:“也许吧,那我们往前再看看?”
众人便纷纷跃上半空,一路飞星难追,大地迅速被甩在了身后,下方的景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草木变多。
众人转过一道丘陵,忽闻风灵仙惊声叫道:“看那边!”
满目荒凉中,就见落樱缤纷、幽香暗传,一棵高大的樱树生于一片谷地中,花枝正开得繁盛无比,灵光灼灼,绚烂至极。
“好美啊……”身为女修,风灵仙首先被这美色吸引,她伸出手,风将漫天飞舞的粉嫩花瓣衔来一枚,却突然面色大变,骤然收手!
“杀意!”
然而那枚花瓣已化作一道红芒,凛冽如寒冬的庞大杀意猛然爆发,在她手臂上一划,瞬间鲜血横流!
竟连大乘修士都来不及躲?
众人为之一惊,再看向谷地中那棵樱树时,便不觉唯美了,只觉恐怖。
有了这小小插曲,气氛变得凝重了些,众人意识到仙府中果然危机重重,便是一棵树,都不能小觑。
柳清欢却不由意动:这杀气腾腾的樱树要是让万木瓶吞噬,不知会生出怎生可怕的峥嵘之气,奈何时机不对,万木瓶不能出现。
“启明兄,你不是木修吗,看这树如何?”归不归问道:“可要收了?”
启明真人想了想,却道:“算了,这树不太好收,恐浪费时间——风仙子,你的血还没止住?”
风灵仙满面惊怒地捂着手臂,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渗出,竟似止不住般。
苦道人上前给她看了看:“怪哉,这杀意似乎不好驱散,不过道友也不必忧心,多驱几遍应该就无事了。”
这点小伤,其他人自然不放在眼里,风灵仙不由恼怒:“不是你们受伤,当然无事……算了,我懒得跟你们说!”
说着,竟是转身就走!
启明真人忙唤道:“风仙子,你这是……”
风灵仙直接打断他的话:“哼!既然已进了仙府,不如就在这里分道扬镳,至于以后能得什么收获,大家各凭本事吧!”
启明真人面露不悦,好言劝道:“仙子何必如此大火气,我等一起入府,此境又凶险难测,还是同走较好。”
风灵仙却越走越远,完全不买账。
“难道我说得有错?若是你我同时寻到件宝物,你能大度到拱手相让?所以不如分开行事的好!”
“仙子说得有理。”这时,归不归也站出来说道:“分头行事自然不错,不过嘛,仙府就这么大,再遇到的机率很大,那时也不必就兵戈相见,不了多年的交情。”
见归不归也赞同分开,启明真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和苦道人在低语几句后,便也拱手道别。
原地很快就只剩下柳清欢和归不归二人,柳清欢看了眼对方:“前辈?”
归不归负着手沉默不语,一直等到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忽从袖中取出一只罗盘,摆弄了半天后,一束莹光如同箭一般飞射向远方。
“走吧。”归不归收起罗盘,踏向光箭飞驰的方向。
柳清欢暗暗诧异:这人怎么像是早有打算,且有明确的目的地似的?
他又看了眼那株樱树,这才转身追上去,觑了觑归不归神色,试探地问道:“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归不归头也不回地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吗,某位远古大能曾在水中日月一直呆到归元,其最后的踪迹据说便是进到了箕斗仙府,其一生传承与宝物想必都在这仙府之中,而我便是要去取他生前祭炼了几千年的一件宝物。”
柳清欢有些意外,没想到归不归突然变得这么干脆,竟将此行目的直接就说出来了?
“什么宝物?”
“功德法宝。”归不归道,忽然停步回头,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我想起一事,冥山战域那件仙宝就在你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