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场内已经坐了不少高阶魔物,然而光线依旧昏暗,正前方的高台上有魔物正在搬运东西,为即将开始的拍卖进行准备。
柳清欢走到后排,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翻开刚刚拿到的一本册子。
册子做得颇为精美,里面是将要拍卖的一些宝物的简单介绍,有珍稀灵物,也有先天魔宝,品阶都不低,不过压轴的三件宝物却没列出,欲将悬念保持到最后。
柳清欢随意翻看着,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宝物上,他悄然放出一缕神识,却很快发现神识无法离开会场所在的大殿。
从进门开始,便有专人陪同,特意挑选的路线,被屏蔽的神识,血魔殿显然不想外人窥探它们的秘密。
然而柳清欢今日就是为此而来,好不容易进来,没调查清楚前是不会离开的。
不久,一个真魔走上台,他一身鲜艳的彩色长衣,犹如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立刻吸引住整个会场的目光,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魔物都逗笑了。
“哇,这么多人!我走错地方了?不好,我被人修包围了!”
“哈哈哈~”
柳清欢扯了扯嘴角,对魔人的恶趣味有些无语。
笑过之后,拍卖才正式开始,那真魔捧出一个木匣,道:“你们这次可算来对了,这第一件拍卖品就很不简单,据说三千界中曾经有一个中等界面叫翠霞界,界内风调雨顺,民风淳朴,人修云集,门派众多。直到有一天……”
真魔咧嘴而笑,露出满嘴利齿:“那些人修总说我们魔族凶狠残暴,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们的入侵,但实际上,这世上先有人,然后有魔,魔由人心所生,欲望、贪婪、杀戮、破坏,一切恶都源于人,有了这些才有了魔。”
“所以怎么能怪魔凶狠残暴呢,明明是人性本恶。而这只恶之壶,便收集了翠霞界一整个界面的恶念,对我们魔来说,不仅能提升境界,还是至上的美味。”
真魔从木匣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圆壶,凑近壶口闻了闻,露出陶醉享受的神态。
柳清欢脸沉了沉,翠霞界他曾听说过,在数千年前就已灭界的一个界面,但流传出来的灭界原因是正邪之争,致使门派之间大规模乱战,没想到魔人们也在其中插了一脚。
至于是先有人还是先有魔,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立场不同、经历不同,理解和领悟自然也不同,此时却不是辩论的时候,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介魔物。
那真魔陶醉完了,又道:“好了,现在开始拍卖,底价三万极品魔晶,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魔晶。”
“四万!”下面立刻有魔人高声喊道。
能直接提升修为或境界的东西,到哪里都是抢手货。最后,那只恶之壶被以九万三千极品魔晶的价格,被一个全身裹得看不清面目的家伙拍了去。
“恭喜这位朋友!”真魔喜滋滋地道,将恶之壶放回木匣,递给一直立在场边的魔女:“请您跟随侍女去旁边的偏殿当场验物,若有疑问,我们还特地准备了精通相关事宜的大师为您解答。”
看到这里,柳清欢心中一动,拿起了之前那本册子。
拍卖会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到第五件拍品上台,柳清欢举起了手,开始与人竞价。
那是一块龙血琥珀,通体晶莹,中间一点火红,可入药,具有提振精气、激发战力的效果,但药性太过暴烈,所以服用之后也可能狂性大发,失去理智。
魔人中会炼药的显然不多,所以对这块龙血琥珀感兴趣的也不多,柳清欢以一万魔晶就将之拿下了。
接下来,他便被请到了偏殿,当场验过真假后,双方银货两讫,彼此都很满意。
柳清欢跟在侍女身后,准备再回拍卖场,再经过通道一处转角时,轻轻拍了下侍女的肩膀。
对方身体一软,缓缓倒向一边。
“福宝。”
福宝从灵兽袋中跳出,一把接住往地上出溜的侍女,机灵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唤道:“主人!”
“之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柳清欢手上掐诀,一道青光打在他身上,便见福宝的外貌开始变化,面色迅速惨白,很快又一只阴刹魔出现在原地。
“记住了!”福宝道:“扮成你回到会场,等拍卖结束,就跟其他人一样离开这地方。”
柳清欢检查了一下他身上,没找到破绽,便道:“很好,注意不要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你身上的易形术虽然是我下的,修为比我低的人不太可能看出,但也经不起推敲,莫要大意。”
“知道了,主人。”
柳清欢点了点头:“小心行事,我走了,等下就叫醒她。”
说着,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福宝瞅了眼那侍女:“哟,长得还不错嘛,可惜是个魔物。”
他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捅了捅对方:“喂,你怎么了,醒醒!”
侍女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倒在客人身上更是慌乱:“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怎么了?”
福宝翻着白眼道:“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快走,一会儿拍卖会都结束了,浪费我时间!”
侍女连连道歉,带着他回到了会场。
另一边,柳清欢已经出了大殿,穿行于草木之中。
这血魔殿的后殿比预料还要大一些,除了那处花园,还有数进院落,门庭大多紧闭,巡视的守卫来回走动,防护不可谓不严密。
然而他们都没发觉,有人无声无息的来,又无声无息的离开,连丝风也没惊扰。
“快点,快走!”路的那头,匆匆忙忙跑来两人,前面那个边跑边用魔物语埋怨道:“你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交班都要迟了!”
后面那个笑嘻嘻的讨饶道:“兄弟我错了,下次保证不再迟到,我跟你说,刚刚结束那场对战我赌赢了,一百多魔晶,哈哈!回头请你吃肉啊!”
前面那个这才脸色好了点:“我不差这顿肉,要请你请二哥他们,免得他们把你办差不上心的事儿告到上头。要知道,这次的差可重要的很,那些人修要是逃了或死了,咱们谁也别想活了,等着代替他们被丢进坟场吧!”
“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两个魔物一路紧赶慢赶,来到花圃深处,那里有个湖,湖上有一座瀑布,水声隆隆,飞流直下。他们熟炼地从一旁的山石绕上去,钻到了瀑布后。
瀑布之后,是一个山洞,再往里拦着一道铁闸门,来迟的两只魔物朝门后的守卫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得以被放行。
“大人今天在吗?”那赢了大钱的魔物小心翼翼地朝一侧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守卫捏了捏被塞进手里的小袋,暗自满意,便好心地提醒了两句。
“今天前面在举办拍卖会,来的外人很多,大人说了,这种时候地牢的守卫当更加小心,不得有半分松懈。你俩还不快进去,小心被大人发现你俩这时候才来!”
两个魔物不敢再耽搁,一路小跑,赶到自己轮值的班房与同僚交班后,便立刻下牢里去例行巡视。
幽深的通道一直通到地底,左右两侧墙壁内都被挖空成牢房,里面一片漆黑,看不到有没有关人,唯有插在走廊墙壁上的火把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一直巡视到地牢尽头处,魔物掏出一块令牌按到墙上的凹槽中,只听咔嚓一声,墙壁裂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这最深处的地牢就像一个深坑,里面阴冷而又潮湿,空气浑浊,霉烂的臭味弥漫着每一个角落。
黑暗中,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人修或坐或躺在腐烂的枯草堆里,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全都神情麻木,悄无声息,仿佛一个个没有呼吸的幽灵。
魔物走到牢门外,哐当哐当敲了几下,大声吼道:“都死了没?没死的站起来,点数了!”
“你用的是咱们的话。”同伴提醒道:“这些人修听不懂。”
他嘀咕了一声麻烦,用不甚流利的通用语又说了一遍:“快点!磨磨唧唧的,是不是又想挨揍!”
牢房内嘁嘁喳喳有了响动,两个魔物很快点完数,又到隔壁牢房望了眼,临走前,他不怀好意地阴笑道:“你们不用整天这么哭丧着脸,反正明天就能解脱了,所以好好享受这最后几个时辰吧哈哈哈!”
两个魔物转身离开,边走还边讨论道:“可惜,明天咱俩当值,要错过那场了。”
“是啊,明天要把这些人修全赶进狩猎场,应该是今年最大的一场了,到时肯定特别精彩,太可惜了!”
“嘿嘿,你看到没,里面有好几个女的,都长得挺好看,还细皮嫩肉的,便宜那些进坟场的家伙了……”
踢踏的脚步声远去,砰的一声,头顶的牢门再次关闭,牢房内又恢复成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角落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哭,哭,哭!”一个暴躁的声音喝道:“整天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烦死了!”
哭声反而更大,泪水滂沱的女修哽咽道:“我哭怎么了,没听那怪物说吗,明天咱们都要死了,现在不哭,以后也没机会哭了。”
她的悲泣很快传染给其他人,又有几人跟着痛哭起来,为即将到来叵测的命运而绝望。
“前几天宋前辈被带走后,就没再回来!那些被带出去的人,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回来过!全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吧,我们也要死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些妖魔太可怕了,我想回家呜呜呜……”
突然间,有人大吼了一声,猛地冲向牢门,然而在他碰到门的那一刻,门上便浮起层层扭曲的血纹,一道血光如同鞭子一般抽向那人,将他抽得倒地抽搐,哀嚎不已。
“别费劲了,都试了多少遍了,逃不出去的。”角落里,一个满头苍发的老者开口道:“生死有命,命数如此,我等修道之人修行多年,癫狂失态对眼前情景也无甚用处,不如安然受之。”
老者闭着眼,神色平静,似乎完全不受周遭的影响。
“说得好听!您老反正寿数不多了,自然不怕死,我们却还有大把寿数,还想活!”
老者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水清前辈,水清前辈!”有人朝隔壁喊道:“您想想办法吧,求求您了,您是空阶大修士,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然而隔壁的牢房却全无声息,没有任何回应。
就如那老者所说,再如何不甘,他们却连这一间小小的牢房都逃不出去。
绝望痛哭之后,终只剩下满心燃尽的灰烬,室内不久又恢复了死寂。
外面的黑夜渐渐过去,天光即将浮现,然而这座深埋于地底的牢房却透不进一丝光亮,甚至没有一点生机。
头顶牢门再次打开来,一个脚步声渐渐近了,然而牢中的人们只是蜷缩得更紧,没人有兴趣哪怕抬一下头。
脚步声停在了牢门前,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有人吗?”
老者睁开眼,见门口站着一个面色惨白的阴刹魔,便又闭上了眼,答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何必再问有没有人。”
谁知那阴刹魔说道:“我乃摩云涯青霖道人,是来救你等出去的。”
满室惊寂。
“难道没人想出去?”阴刹魔又道。
“想!”一声惊叫打破沉默,一个女修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前:“我们想出去!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所有人如堕梦中,不敢置信般瞪着那魔头,却已经露不出喜意。
之前还将生死置之于度外的老者这时突然站起身来,极敏捷地窜到牢门旁,怀疑地看着对方手上拿着的铁令:“您说您是……青霖道人?摩云涯是什么地方,老儿我好像从未听说过。”
柳清欢诧异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是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各个界面被抓来的,从抓来那天起,就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又在几个月前被带到这座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所以对外界一无所知。”
“嗯,是被什么空间类法器带进来的吗?”柳清欢很快想到一种可能,也只有如此,才能带着这么多人通过摩云涯,顺利进入无边魔海。
他打量了一眼这位镇定的老者,化神修为,倒也不低了。想了想,又拿出一枚玉令。
“那青冥九天云霄你等可听说过,本人乃三孤山半山书院之人,此刻我这阴刹魔的样子,是为隐藏真正身份。”
一边说着,柳清欢已把手伸向牢门,却引来一阵惊呼。
“前辈小心!”老者连忙道:“这门上布有禁制,碰一下就会被吸去精血,还会被鞭打!”
柳清欢笑了笑,手中多了一枚同样闪着血色纹路的钥匙,插入匙孔,只听咯嚓一声,牢门应声而开。
“我在清理外面那些魔物时,顺便把他们身上的钥匙也拿来了。”
没想到拦住他们的牢门这么轻易就被打开了,老者愣了愣,随即狂喜道:“外面那些妖魔您都已经杀了?”
“是啊。”柳清欢道:“不杀如何进得来。不过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你们先出来吧。”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挤向牢门。
“他真的是来救我们的!”
“太好了,得救了呜呜呜!”
等到一众人都出了牢门,老者又忙道:“青霖前辈,隔壁牢房还关着一位水清前辈。”
柳清欢已站到那间牢房前:此门不似旁边的门好开,整个跟块铁板一样,只余一个小小的窗口可往里看。
他又没搜到开门的钥匙,看来只能强形破开了。
他拿出灭虚剑,剑身上流转出一圈剔透的光晕,仿佛没用什么力就插进了门板。
众人惊呼,门上突然冒出数只鬼头,它们面目扭曲而又狰狞,凶狠地齐齐扑了出来!
却见柳清欢衣袖微扬,一片青光洒出,那些鬼头便如坠入翻卷的云海,面上黑气迅速被冲散,纷纷尖叫着化为乌有。
柳清欢手下未停,灭虚剑剑芒微闪,已将门板切下一大块。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这来搭救他们的人,修为恐怕极为高绝,不然为何空阶的水清前辈拿这扇门毫无办法,他却轻松得如同切豆腐一般就将门卸了!
柳清欢走进门去,看到门内情形不由微皱起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修垂着头,两根细细的索链穿过她的琵琶骨,将她半吊在空中。
外面这么大动静,女修却昏迷不醒全无所觉,显然受伤不轻。
柳清欢伸手一指,一捧青气喷洒到她面部。
片刻后,女修终于悠悠转醒,立刻察觉到身前有人,身体猛地往后一缩,做出防御的姿态,却扯动了索链,不由发出一声痛吟!
就是这般,女修还是厉声喝道:“你是谁!”
一张艳若冰霜的脸出现在柳清欢面前,他神色一怔,随后大吃一惊!
这人却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文始派同门,甚至当年与他一共入门的,白凝霜!
柳清欢着实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再见到白凝霜,他依稀记得上次门派新弟子入门大典上,这位同门似乎并未出现,也不知因何原因会被绑至此地,还遭到天魔禁神铁锁骨的残酷对待。
白凝霜没认出他,一边艰难地挪动到墙边上,一边声色俱厉地喝道:“你是谁!”
然而对方似乎在出神,并没回答。
“水清前辈,你别怕。”化神老者从后面挤进来,道:“这位前辈是青冥三孤山半山书院的青霖前辈,他是来救我们的。”
“青霖……”白凝霜听到这个道号愣了一愣,然后猛地探起身,有些急切地去看那人半隐在黑暗中的面容,却不想看到的是一张阴刹魔特有的惨白的脸。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柳、是我文始派的青木……太尊!你、你真的是他?”
柳清欢如今已很少听到有人叫他青木这个道号了,大概是他每次以青木之气救人时都是人数众多的大场面,挥洒青霖如有起死回生之效,给人的印象太深,所以青霖一名广为流传。
反倒是当年师父明阳子为他取的道号青木,如今没多少人提起了,也只有云梦泽的一些修士还知道他有个道号是青木。
面对对方不敢相信又期待的眼神,柳清欢莫名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后道:“白师妹,一别经年,好久不见。你我一同入门,还是叫我师兄吧。”
白凝霜眼中骤然爆发出丝丝异彩,嘴唇颤抖了几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忽又偏开了头,凌乱的发丝掩去了她的神情。
“青木师兄。”
柳清欢注意力却已转到穿过她琵琶骨的索链,脸色变得凝重。
“你是被何人擒到此地的,为何会被锁上天魔禁神铁?”
而且从她的伤口情况来看,她被锁的时间恐怕不短了。
说到这个,白凝霜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满面怒意地道:“白凤鸣!他暗算我!”
柳清欢一惊,迟疑道:“白凤鸣……白师弟?”
“不错,就是他!”白凝霜道:“我与他一起前往一处秘境,秘境中,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一样宝物,哪知他暗藏祸心,趁我不察出手抢夺。我受伤严重,只得舍物而逃,却落入白果界问天魔宗的陷阱,被擒住后带来此地。”
她情绪激动之下,再次扯到伤口,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柳清欢连忙拍出一团青木之气,道:“白师弟他,竟对同门做下这等事……”
心中却不禁暗叹一声,似乎也没有多意外。
所谓三岁看老,年少时,他与白凤鸣也有诸多接触,那位师弟外表憨厚,实则精明非常,最会权衡利弊,看似不声不响,却是位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后来彼此长大了,他们的接触也少了,一则他那时常年不在门派,二则彼此性情相悖,终不能成为至交好友。
说起来,他、白凤鸣、白凝霜是同一批进入文始派的,同届其他师兄弟寿终的寿终、陨落的陨落,如今剩下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几个人了。
“不只是同门,我还是他堂姐。”白凝霜再次开口,神色愤懑中添了几许伤心,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与他都姓白,年岁相仿,又一同入门。”
“堂姐?”
大概是柳清欢的表情太过惊讶,白凝霜神色间带了些自嘲,苦涩一笑。
“你果然从来没注意过关于我的……白凤鸣他是我三叔的儿子,不过是外室所生,我也是入门几年之后才知道,那时还在门派内掀起过一阵风波。”
柳清欢更加尴尬了,正想说什么,面上突然一凛,朝身后望了一眼。
“这些以后再说,我先帮你把天魔禁神铁取出。”
心下却有些犯难,他抓住铁链一端,灭虚剑斩出,只听“当啷”一声,那细细的索链却只轻轻荡了荡,上面留下的痕迹很浅,不知要多少剑才能断。
果然,能锁住大乘修士的天魔禁神铁,并不是那么容易斩断的。
“是不是有人进来了?”白凝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眼中现出几分挣扎,决绝地道:“你别管我了,快走吧!我知道这里是无边魔海的破碎魔都,在这里你被发现,会十死无生的!”
柳清欢手中剑芒大放,灭虚剑锋芒毕露,化作一片白光,剑影快似幻影,道:“他们进来还有段时间。”
白凝霜急得直推他:“你走,我不要你救!刚才我没说,实际上我丹田受损严重,一身修为离尽毁不远,救出去也活不了多久,所以你赶紧走!”
门外那些修士听到他俩的对话,一个个都焦急起来,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前辈,要不我们先走,回头再来救水清前辈?”
“是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们说的是人话吗!”那老者却回头怒斥道:“忘了水清前辈这段时日对我们的照抚了吗,此时留下,是想让她死?尔等如此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修的是什么道?!”
柳清欢身后发生的争端如若未闻,只安抚白凝霜道:“没事,就算被发现,我也有脱身之法。”
“砰砰砰!”
这时,头顶上传来砸门的声音,柳清欢下来时曾在那里留了几面阵旗,此刻阵旗摇晃剧烈,渐生裂痕。
白凝霜见他不肯放弃,心下焦急又感动,一咬牙:“别斩那铁链了,把我骨头敲碎,直接硬拔吧!”
柳清欢手上一顿:“天魔禁神铁从你背胛骨下穿过,极其靠近脊柱,一个不慎,你就会……”
“不会怎么样!”白凝霜道:“要不是我现在法力尽失,我就自己拔了,你快点!”
这女子性情冷冽,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很狠,从当年她为免受辱、在幻境中直接自戕就能看出。
柳清欢犹豫了下,道:“好吧,那你忍着点。”
片刻后,地牢中响起痛哼——空阶修士的骨头已坚硬堪比法器,不计后果打断容易,但在不伤及内腹的情况下敲断却不太容易。
何况白凝霜本就伤势严重,再经不起折腾。
好在灭虚剑不是玄天盛似玄天灵宝,柳清欢尽可能迅速而准确地切开她的琵琶骨,将那根天魔禁神铁硬生生拔了出来。
他接住无力落向地面的白凝霜,浓郁的青气将其裹住,朝门外道:“都过来。”
门口的阵旗已经爆开两枚,眼见坚持不了多久,惶恐不安的修士们听到他的话,都争先恐后地挤进这间小小的地牢,就见柳清欢身侧出现了一个深幽的洞口。
“你们等下要去的是我的随身洞天。”柳清欢道:“记住,进入之后呆在你们该呆的地方,不要乱跑,不要乱看,不然……”
修士们惊喜不已,连忙七嘴八舌地承诺道:“前辈放心,我们保证不乱跑不乱看!”
柳清欢也是别无他法,这里加上白凝霜,一共有十五个人,而他纵使修为通天,也不可能带着十五个修为不高、又有伤在身的人,闯出有大乘魔祖坐镇的破碎魔都。
“主人!”小黑出现在他身侧:“您叫我?”
“带这些人进洞天。”柳清欢吩咐,顿了顿又道:“山脚不是新建了几个院落吗,就让他们暂时住在那儿疗伤,平日里就不要出院门了。”
“是。”小黑应道,他已察觉到周围的环境不对劲,又问道:“主人你呢?”
柳清欢笑了笑,看着轰然爆开的牢门:“我还有点事得处理。”
小黑带着一群人进了松溪洞天图,破门而入的一众魔物看到的就是两间空空的地牢,以及刚刚走出牢门的阴刹魔。
“你是谁?”
一个低阶魔物傻傻的问道,立刻遭到同伴的鄙视:“问的什么傻话,他不是我们的人,又在这儿,还能是谁!”
“老实交待,牢里的守卫是不是都是你杀的,那些人修呢,被你藏到哪儿了!”
他的问话也未必有多高明,这一队血魔殿守卫有十好几个,但修为都不算高,不然不会一个小阵就让他们破了半天。
他们挤在并不宽敞的通道里,面对着神色淡定自若的柳清欢,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却感觉到莫名的压力,只敢声色俱厉地站在原地质问。
柳清欢往前走了一步,众守卫悚然一惊,齐齐后退一步,倒把柳清欢逗笑了。
“要不,你们就当没见过我?”
这都嘲讽到脸上了,魔物们如何还能忍,领头的一声厉喝:“杀了他!我们这么多人,支援也快到了,还怕他一个?上!”
柳清欢神色一肃,也不再与这些低阶魔物浪费时间,灭虚剑从虚空中一闪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代表死亡的弧线。
地牢中响起一阵惨叫,魔物们惊慌想逃,转眼间却都倒在台阶上,黏稠的血流了一地。
外面的通道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队队血魔殿守卫冲进来,看到的便是那一抹绝美的剑光。
柳清欢行走在血泊之中,苍白的脸就如从阴曹地府归来的勾魂使者,几乎没费多少力就到了地牢入口。
此时,晨光微熹,拍卖会刚刚结束,整个血魔殿忙着送走众多参会人员,处理相关后续事宜,对地牢被劫一事反应就没那么快,所以派遣来的魔物实力都不太强。
而且,就算是天魔来此,也阻挡不了柳清欢。
柳清欢也早就做好计算,躲进洞天虽然能避免身份提早暴露,但松溪图无法改变位置,从哪里进,出来也还在原地,到那时反倒会给血魔殿准备的时间。
不如趁机快刀斩乱麻,趁乱离开。
到了瀑布处,就听到水帘外呼喝声不断,一层厚实的血红光墙封堵住了洞口。
“就是他,抓活的!”
几个天魔突然从角落中急掠而出,各站一方,一张满是棘刺倒钩的大网兜头罩来!
柳清欢目光一冷,灭虚剑陡然爆发出一片灼目的光芒,剑锋过处,犹有电闪雷鸣。
在令人牙酸的切割声中,那张大网顷刻之间寸寸断裂,爆裂开的碎片化为一团团魔气云,似乎有要重新结网的趋势——
柳清欢一扬手,十二颗定海珠飞舞而出,每颗都浑圆剔透,虽无丝线相连,却自行串联在一起,宝光流转,浑然天成!
那几位天魔骇然色变,本能感觉到极致的危险,竟不约而同地弃了围守,匆忙躲避。
还未成形的魔气云再次溃散,定海珠碾压而过,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剧烈摇晃,转眼垮塌了半边,而封堵住入口的阵法光墙轰然炸裂!
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飞溅的水流倒灌进这个山洞,从乱石堆中爬出来的几个天魔灰头土脑,面对已然空无一人的山洞面面相觑。
“你看清没,那人?”
“人修!他绝对是人修,我看到最后一刻他的样子变了!”
“魔都中竟然潜进了修为如此高深的人修!不行,这事得马上通知祖上,不能让他逃了!”
因为动用定海珠使了大法力,太乙三师丹改变形容的效果自动消失,柳清欢此时已恢复了本来样貌,他于草木之中快速穿行,朝血魔殿殿门遁去。
此刻血魔殿内已乱成一团,被征调的守卫全往地牢方向赶去,很多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感觉出了大事,个个慌乱不已。
“你们几个,在这里干什么,不准乱跑!”
柳清欢正好遁到一棵大树中,就听树外传来怒喝声,朝外望去,就见几个惶恐得不知道该干什么的魔物正在被斥责。
“慌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像什么样子!你,对就是你,立刻去飞鸿殿通知殿主的亲卫队,让他们立刻派人前往地牢增援!”
被点名的是一个手长脚长的魔物,闻言连忙擦着汗应是,转身就跑。
殿主?
柳清欢心中一动,想起白凝霜说她是落入了白果界问天魔宗的陷阱,被擒住后带到的破碎魔都。
白果界是九幽那边的一个大界,问天魔宗是个什么样的宗派他不清楚,但这个血魔殿的殿主,是否与抓白凝霜和那些道修的魔宗之人有关联?
柳清欢略思量了下,虽然此处离殿门已然不远,但还是掉转了方向,跟上那魔物。
穿过一个个院落,在曲折回廊之中左拐右转,很快到了血魔殿最深处,一座飞檐斗拱的宫殿前。
“飞鸿殿前,禁止无关人等靠近!”殿门前,一个浑身黑甲的守卫拦住魔物,厉声道:“你是哪个院的,何故跑来此处,对了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喧哗?”
魔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耽搁:“不好了,地牢那边出大事了,有人劫走了关在牢里的人修,总领让我来请求各位亲卫大人,调派些人手过去帮忙!”
“什么,有人劫牢!”那守卫也是一惊,又问了几句,想了想,转身吩咐道:“去把殿门关严,你们几个把飞鸿殿给我守好了,殿主今日不在,谁来也不准放进去!”
“是!”
那守卫便召了一队人,急匆匆地往地牢赶去,剩下的守卫交头接耳了片刻,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在殿前。
隐在暗中的柳清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从殿门处离开,围着整座飞鸿殿转了一圈,于殿后寻到一处打开的高窗,身形一闪,已悄然遁入其中。
窗后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看样子是用作休憩的小厅,里面摆设极为华丽,有着与魔人住所截然不同的精美。
柳清欢一眼扫过屋子,没发现什么,便推开门,发现外面是一条走廊,一个人站在那里。
“你果然来了!”
“你果然来了!”
走廊里,一个人站在另一头,只见他头着金冠,身穿紫金袍,胸前垂着一条金光闪闪的粗大链子,腰间还挂了一只小巧的金算盘,双手十根手指头戴了足足十一枚戒指,好一副珠光宝气、财大气粗的样子。
再加上他身体肥腴,大腹便便,站在走廊里,显得走廊都狭窄了很多,脸上更是带着憨态可掬的笑容,不像个清心寡欲的修士,倒像个凡间的土财主。
不过,这人的确是个修士,还是个合体后期大圆满修士!
两人隔着一条走廊互相打量,对方又重复了一句:“你果然还是来了。”
柳清欢站在小厅门口,挑眉道:“你知道我要来?”
“我不知道你要来,但我知道肯定会有人来。”那人笑容满面地道:“既然敢闯进血魔殿劫人,再来我这小小的飞鸿殿逛一逛算什么,你们道修不就是这样吗,都喜欢多管闲事。”
“那你们魔修呢,与魔族勾结?”柳清欢冷哼一声,道:“就算青冥九幽分属两方,各有立场,但那也是人修内部的矛盾,而魔族非我族类,你等是在与虎谋皮吗!”
“呵呵呵~”胖修士不以为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道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是人还是魔有什么关系!”
他那双快被肥肉挤没了的小眼睛精光直冒,抬起手晃了晃满手的纳戒,道:“道友也看到了,我就是个商人,商人眼里是没有立场的,只看谁能给我带来利益。”
“商人!”这个回答着实有些出乎柳清欢的意料:“你的意思是,把人修抓到无边魔海,丢进古魔坟场,是你们九幽之人在与魔族做生意?”
胖修士嘿嘿笑了两声,道:“道友误会了,那几个修士只是顺便而已,谁叫他们不长眼睛,撞到我手里。真正的生意是我们需要魔海中丰富的产物,魔人们也想要过得更好,彼此互惠而已。”
他叹了口气:“道友是没看到,那些魔人也是很可怜的,整天在泥地里打滚,过得连野人都不如。”
“还有改进过的灌魔井、威力巨大的法器吧。”柳清欢冷笑道:“让他们更强大,好与人族修仙界相争!”
“啧啧啧!”胖修士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看来道友的偏见很严重啊!这样吧,你我既在异域遇见,也是有缘,不如坐下来,备上美酒佳肴,再招几个妖娆妩媚的魔女,好生畅谈一番如何?”
他侧开身子,让出身后的门,摆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柳清欢动了动脚,却没往前脚,而是退后了一步,彻底退到了门后。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下铺着华美地毯的走廊,道:“抱歉,我与你并无话可谈,该知道的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我怕再耽搁下去,就没命再谈了,告辞!”
他说走就走,一转身便到了窗边。
胖修士的笑容终于消失了,脸色黑沉下去:“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
便见原本洞开的窗子“砰”的一声关上,一层层密纹浮现而出,将空间完全封锁住!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飞鸿殿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正好,你把那些低阶修士救走了,让我没法向魔祖交差,就拿你顶上进坟场的名额吧,哈哈哈哈……什么!”
夺目的五色毫光猛地爆发开来,胖修士忽然一阵目眩,整个人竟感觉站立不稳——不只是晕眩,是真的整个屋子在剧烈摇晃。
殿外,严阵以列的守卫们就听得头顶轰然一声巨响,宫殿上层的屋顶被掀飞了去,窗破墙倒,清透明净的五彩光芒穿透而出,射向四方!
“敌袭、敌袭!啊!”
成吨的木石倾泻而下,更可怕的是那席卷而来的灵力波动,仿佛山岳倾倒,让人有种连神魂都会被压碎之感。
柳清欢落在殿外,脚下不停,往血魔殿殿外疾去。
身后传来那胖修士暴怒的大吼声,一只巨大的算盘从天而降,颗颗算珠四散纷飞,叮叮当当如急雨般激射而来!
与此同时,一队队魔物从四面八方涌出。
柳清欢一跃到了半空,定海珠再次脱手而出,珠串如同磨盘一般,所过之处,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惨叫声四起,很多魔物都没来得及弄清到底怎么回事,便已四分五裂,爆了一团血雾。
那位胖修士见自己的法器在定海珠碾压之下分崩离析,不由惊怒异常,眼中却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就像他自己所说,他热衷的是做生意,修为虽高,战力上却平平无奇,如今见柳清欢一出手便如雷霆万钧,实在留不住人,也不敢再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跑?哼,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你得意到几时!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破碎魔都!就算你跑出去,也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柳清欢把血魔殿搅得个天翻地覆,转眼到了殿外,脸色却沉如水,知道这次闹大了。
不说魔都中有多少魔物,那坐镇在魔都中的魔祖随便出来一位,就够他喝一壶的,如今也只有尽快离开,保命要紧。
他往四下一扫,身下街上乱纷纷,血魔殿外已聚集了无数魔物,黑压压一大片,见他飞出来,纷纷发出尖叫或怒吼。
柳清欢一眼瞅见街角处一只探头探脑的阴刹魔,身形一落,扑向那处,立刻又引起一片惊呼,魔物们抱头鼠窜。
“主人!”
柳清欢不及与福宝多说,将他往灵兽袋里一扔,正欲遁空而去,突地回过头!
就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座高塔,塔身此时通体亮了起来,下一瞬,一道粗如雷霆的光束从塔尖上射出,方向正是他所在之处!
柳清欢目光陡然一厉,背上噗噗两声,一对巨大的骨翼伸展开来,骨翼轻轻一拍,他的人立刻从原地消失。
就可怜了那些魔物,光束落下,耀眼的光芒四散而开,伴随着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街上顷刻间出现一个大洞,半条街的魔物化为乌有。
他们没死在敌人的手里,先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而此时柳清欢隐在虚空之中,顾不得身后的惨状,飞速往魔都之外遁去。
清晨,原本是破碎魔都最安静的时候,魔物们大多日落而作日出而息,通宵达旦狂欢之后,此时本该躺下来睡一觉,然而这一日的清晨,魔都中却依然喧闹,魔物们都跑出来看热闹来了。
柳清欢掠过热闹的大街,眼看就快要到达魔都边缘之时,突然背脊一凉,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仿佛被猎人盯住的猎物,一道目光穿透隐秘的虚空,牢牢地锁在了他身上!
一道目光牢牢地锁在他身上,柳清欢心头大凛,加快速度往破碎魔都外遁去。
下一刻,就见附近耸立的高塔接连亮起,离得最近的那座塔尖微微转动了个方向,一道粗大的光束射向半空!
此时的下城区,无数魔物们都一脸茫然地抬头仰望,就见到那道光束将天空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所过之处空间如波涛起伏,顿时发出惊叫。
“怎么回事,通天魔塔为啥开启了?”
“不好啦,快跑啊!”
“轰!”
光束爆开,瞬间撕裂虚空,恐怖的威能席卷向四方,魔物们惊惶逃窜,身边的房屋在猛烈的震动中摇晃不止。
一片慌乱中,却见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从刺目的光芒中冲破而出,如同一轮青金之阳冉冉升起!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一片白光之中,只见那人面目清朗,身形高大,背上阖动的骨翼张狂而又狰狞,衬得那张脸更加冷肃。
被逼出虚空的柳清欢浑身青金之芒流转,他缓缓收回手,心下已是了然。
一试之下,那高塔射出的光束威力不可小觑,震得他全身微麻,但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他扫了一眼下方,无数魔物仰着脖子,似乎十分不敢置信他在承受通天魔塔一击后还完好无损的样子。
在大庭广众下暴露了形踪,柳清欢心下反而定了下来,骨翼一拍,消失在原地。
而此时,其他通天魔塔的攻击也一一来到,一道道粗大光束激射而至,仿若雷霆灌空,撕裂开空间,目标无不是那道飞驰的青影。
霎时间,整个破碎魔都如坠入雷境,满天电光飞射而过,轰隆之声惊天地动,魔都中不少建筑承受不住散溢出来的威能纷纷垮塌。
低阶魔物都被吓破了胆,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却又忍不住去关注那道身影,就见那人在无数可怕的光束中遁行穿梭,身形犹如一缕青烟飘渺灵动,让人难以捕捉。
实在无法躲避的时候,柳清欢横目一扫,一拳轰出,但见灼目的光芒砰然炸开,宛如烟花绽放,盛大而又绚烂,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柳清欢回头看去,眼中是深深的忌惮。
魔都最高的地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一座高塔之上,遥遥与他相望。
老者看上去仙风道骨、慈眉善目,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哪处大庙出来的高人,但其实这人是四大魔祖之一的慈祖!
隔着三大城区,慈祖朝柳清欢一笑,笑容慈和,却隐藏着高高在上的戏谑之意,就仿佛面对四处逃窜的老鼠时,老猫总会喜欢先欲擒故纵一番。
不过,通天魔塔始终无法轰下那抹青影,而对方却越来越接近魔都边缘,慈祖的笑意慢慢淡了,神色间有些意外,终于正色看向柳清欢。
一个合体后期人修,竟能在魔都来去自如,若让他逃了,那就可笑了!
慈祖招了招手,一个天魔立刻凑到他身前,颇颇点头,片刻后离开。
不久,一只魔气腾腾的黑甲军从地面飞起,如一道利箭刺向下城区!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魔都的城门已在眼前,再往外便是一座座浮岛,以及无尽的虚空。
柳清欢来不及松口气,就发现身后那队追来的天魔,目中一冷。
“杀!”
一个杀字从那些人口中冲出,杀意冲破长空,整支黑甲军化作一条黑色的洪流,漫过大半个天空,转眼就到了近前。
柳清欢心中微凛,身形却未停,脚下轻轻一踏,一艘木舟突然出现,载着他一跃而起。
魔气翻滚,杀意如潮,木舟却稳稳落在洪流之上,如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脚下,那奔腾的杀意凶戾地撕扯着船身,怒吼震天,金戈铁马之音不绝于耳,仿佛置身于一个激烈而又宏大的战场中,千军万马铁蹄踏过,以势不可挡之姿,誓要将所有挡在前方之人撕碎!
船上,柳清欢双目微垂,孑然而立,就像摧不折的青山,任尔东西南北风,千磨万击还坚劲。
他这条船,得自阴阳墟天,似有实体,却更是他道境的化身,道境不破,船则安在!
这时,一个黑影从怒海惊涛中腾起,瞬间扑到船上,手中长戟一探,迎面刺来!
柳清欢嘴角一勾,手中千秋轮回笔微转,船身便猛然一晃,他身形一偏,戟尖从耳旁带着撕裂之音划过,随后伸脚踢出,灿烂的青金之芒一闪而过!
砰的一声,那黑影被一脚踢下船去,砸入翻滚的洪流中,身后却再次响起破空之音,又有两根长戟刺来。
柳清欢还未收起的骨翼大大张开,根根骨刺闪烁着锐芒,朝对方呼去。
那两根长戟被扫偏了方向,他猛地转过身,伸手一把抓住其中一根,沉喝一声,连将那持戟的天魔生生扯了过去,一掌拍在对方天灵盖上。
然而,船两侧四只天魔同时出现,黑幽幽的长戟如同一张网,汹涌的杀意密如水银,深寒刺骨,无孔不入!
这支黑甲军显然经过严苛的训练,行止犹如一体,或许他们一个人实力不值什么,但合在一起,战力便大为提升,如此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清欢不耐与他们缠斗,脚下猛地一跺,船身突然打横,将那些扑来的天魔撞开并甩出去,手中的千秋轮回笔灵光涌动,丝丝金芒流转开来。
原本显得有些破烂的木舟有了变化,千秋轮回笔上的金丝漫延到了船身,一条条金纹如镌刻般印下,让船体变得更加坚固。
船头在这时高高翘起,如尖刃一般扎入滚滚波涛之中,势如破竹,碾过黑甲军,冲破包围。
洪流一分一合,还要再扑来,就见五色毫光大放,半副定海珠砸将下去,才昂起的浪头立刻像被斩断一般,四分五裂。
柳清欢却不再管身后如何,定海珠一收,木舟速度大增,滑入茫茫虚空。
“呵呵!”
这时,一声轻笑响起,仿佛就在耳边。
“没想到你倒有几分本事,我的魔卫都不能阻拦,人修中何时出现了你这号人物,报上名来,本魔祖不杀无名之辈!”
做为魔族之祖,整个无边魔海的主人,在修仙界都是巅峰存在的慈祖,已经很久没有人让他感到如此意外了。
敢只身在破碎魔都闹事,众多通天魔塔都不能将之轰落,一整只天魔军也留不住对方,最重要的是,对方也只不过合体后期修为。
实力如此强劲的道修,不可能在修仙界没有名字。
然而,看他模样却很陌生,慈祖也时常隐藏身份出入三千界,甚至在冥山战域呆过许多年,似乎从未见过此人。
他看向对方脚下的木舟,无形的道韵在虚空中徐徐散溢,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手碗上的珠串。
一丝贪婪快速从慈祖眼中闪过,半副定海珠的威力他之前已亲见,笑容便越发的和气了。
“你的名字!”他再次重复道:“实力如此强的人修,不知道来历也太可惜了,不是吗?”
柳清欢看着渡空而来、拦在前方的老者,船头一转,欲从其他方向遁走,却渐渐被逼回了魔都上空。
他叹了口气,停了下来,千秋轮回笔没入袖中,脚下的木舟也渐渐隐去。
“前辈如此执着于我的姓名,莫非是想找人算账?”柳清欢道:“也罢,我来自青冥九天云霄之上的三孤山,你要找,可去半山书院寻我。”
慈祖低笑两声,道:“原来来头不小,难怪你胆子如此之肥……怎么,不逃了?”
柳清欢低头看去,发现下方就是数日前进入魔都时的那个港口,此时港口中依然泊着许多船只,更有数不清的魔物张着大嘴,目瞪口呆地仰望着他们。
“既然魔祖都亲临了,我便想逃,也是逃不了了。”柳清欢淡淡道,神色堪称平静,不见一丝慌张,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位凶名赫赫的大乘魔祖,而是在与友人闲谈。
“不错,本魔祖就喜欢识时务的人!”慈祖笑容更盛:“如此,便与我回去吧,我的魔宫虽不如你们人修的宫殿修得那般典雅,但想来也没关系,反正你也待不了多久。”
他的话不带一丝杀意,然而话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柳清欢怔怔望着下方,似乎是在走神,神色间竟像含着一丝悲悯,半晌才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慈祖闻言一顿,随后纵声大笑:“不行?哈哈哈!”
那笑容很快添了几分阴戾,和善的面具掀开一角:“莫非你以为本魔祖在与你客气!行亦或不行,此刻却容不得你选择了,现在!要么自己乖乖束手就擒,要么,我不介意拆了你全身骨头,直接丢进坟场里去!”
一刹那,风云变色,魔都上空经年不散的厚厚云层尽皆染成黑色,恐怖的魔压顷刻间散开,倾天覆地般朝柳清欢席卷而来!
“等等。”柳清欢抬起手:“您最好别吓我,我这人胆子其实挺小,不然我怕我一个手抖,那就不好了。”
“什……”慈祖皱眉,目光却一厉!
“你手上那是什么!”
柳清欢往手上看了一眼,正好一点清薄的火光飘飞而起,仔细看,却是一朵小小的、盛放的青莲影子。虚空中,有呢喃的诵经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啊……”他淡淡笑道,却极小心地移了下位置,避开那朵在空中飘飘悠悠的青莲:“这叫净世莲火,您可知道?”
“净世莲火!”慈祖脸色微变,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净世莲火是什么?”下方,有低阶魔物表情迷惑,问周围的人:“这个火很厉害吗,祖上为啥退后……”
“你说啥,祖上也是你能议论的!一簇小火苗而已,有啥可怕的。”
“那倒是……”
“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傻子!”总算有识货的魔物满脸惊惧地道:“没听到吗,那火名叫净世,懂净世两个字什么意思吗,还不快逃!”
然而更多魔物却不为所动,无知者无畏,他们现在只想看到魔祖把那个敢闯进魔都的人修撕成碎片!
不过那位魔祖现在显然不是如此想,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柳清欢表情纯善地道:“我并不想干什么,只是想离开而已,如果您没有意见,我可以马上就走。”
“妄想!”慈祖低吼道,神色却充满了戒备。
这时,也不知是他这声吼惊到了柳清欢,抑或是柳清欢故意,他的手真的一抖,就见原本悬停在他掌心之上的青色火苗晃动了一下,突然往上一窜!
“你你你!”慈祖急声道:“你住手!你想走是吗,好,我放你走,只要你立刻将那火收起来!”
柳清欢额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不用他说,已在极力用神念安抚手中的火苗。
但是,自从净莲劫灵火与众生皆苦焰互相融合,成为如今的净世莲火后,他对此火的掌控力就大为下降,这些天也曾试过再将之炼化,却发现这火威力已大到远远超出他预期的地步。
而且,更让他不安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当年他与此火之间建立的神念之力越来越薄弱,竟在被一层层消解。
焚天灭地,净化世间万物,酝酿造化之力,生生不息,这就是净世莲火。
今日祭出此火,也是万不得已,仅作威慑之用,以便换得一丝从魔祖手中逃生的希望。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情势似乎还是有些失控了……
柳清欢神情紧张地控制着净世莲火,那火苗却忽大忽小,忽而高涨,忽又低落,看得对面的魔祖触目惊心。
他突然露出一丝狞笑,身形一晃,数个魔相从其身上飞出,每一个的样子都不同,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有的面目狰狞地往远处奔去,有的却大笑着扑向柳清欢。
正专注控制净世莲火的柳清欢猛地抬起头,心下却一叹,当下也不再犹豫,一甩手!
“轰!”火焰迎风大涨,漫天都是飘散的淡青色莲影,诵经声也在这一刻变得宏大,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同时诵读经文,更有悠远肃穆的钟声响起。
“当、当、当……”
所有扑过来的魔相,在钟声中如泡沫一般消散,而在吞噬了这些魔相后,火焰如被泼了油一般再次大涨,呼啸着朝下方的魔都冲去!
“尔敢!”
一声惊怒至极的怒吼从城中最高处传来,镇守魔都的另一位大乘魔祖终于出现,却是迟了,净世莲火已落在了下方的街道上……
净世莲火落在了破碎魔都热闹的大街上,那一刻,柳清欢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仿佛已经预见到一个无法收拾的未来——
时间仿佛突然停止,无数魔物仰着头,懵懂无知地看着那淡青色火焰落了下来,又轻又柔,如碧空一般纯净,似云霞一般飞舞,落在了自己头上……
很多魔物甚至没感觉到痛苦,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就被火焰包裹,顷刻便化为灰烬。
它们本是从黑暗中来,身躯和灵魂都集聚着这世间一切负面的东西,所以遇到净世莲火,下场可想而知。
这时候,才终于有魔物反应了过来,发出惊骇恐惧的惨叫,慌不择路地妄图逃走,火焰却轰然腾起,转瞬间已漫延至一整条大街,并燎原一般迅速向四方扩散。
恍若灭世,毁灭已经开始……
对于净世莲火来说,破碎魔都就像一个没有半点水份的干草堆,可不就顷刻便烧了起来,而且不烧完恐怕就无法停止。
“尔敢!”
坐镇魔都另一位镇守的魔祖刚从闭关之所出来,见到如此情景惊怒至极,然而他已顾不上理会罪魁祸首,只能先想办法阻止净世莲火的漫延,不然,魔都就完了!
柳清欢最后再看了一眼,转身飞遁而去。
事已至此,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然而,却还有人没有忘记他,关键时刻只顾自己逃走的慈祖再次现出身形,眼中晦暗之色翻江倒海,化作一股急旋的飓风飞扑而来!
可怕的魔压再次卷土重来,柳清欢蓦地回头,神念一凝!
正在下方魔都中欢欣飞舞的青色火焰猛地高起,凭着最后一丝与净世莲火的联系,他操纵着一束焰流,卷向那飞驰的飓风。
慈祖被迫停下身形,满头须发怒张而起,隔空一掌重重拍出,破生生将朝他卷去的火焰拍得四处飞溅。
而今时不同往日,柳清欢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大乘手下只能狼狈逃窜的小修士了,只见他目光寒若冰霜,万木峥嵘甘露瓶出现在手中。
瓶口打开,当年吞噬的那棵杀人樱不知在箕斗仙府中生长了多少年,最后凝聚出了一道淡粉色的光芒,一从瓶口冲出,杀气便滔天而起!
刚从净世莲火的包围中冲出的慈祖心中猛地咯噔一声,对危险的预感让他背脊迅速窜起一片冷意。
这人修明明只有合体后期修为,竟让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何以如此难缠!
而且,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宝物!
眼看那道淡粉色光芒如箭一般飞驰而来,冰冷刺骨的杀意划破虚空,慈祖连忙拿出一根通体透彻如水晶的白骨,额上青筋微凸,一把将之捏碎。
细碎的骨粉从其指间滑落,亮闪闪的急速飞舞在他身前,仿佛一面厚实的大盾。
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骨粉再次飞散开来,密集如雨的沙沙声响起,而晶莹之中多了一些粉红光点,杀气再次席卷而来!
慈祖又恼又恨地怒吼一声,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人修已遁入虚空,眼见就要远去,身后又传来另一位魔祖的呼唤。
此时整个魔都的下城区已是火光冲天,那些赶来观看古魔坟场对战聚于魔都的魔物们千千万万,却不料遭遇灭顶之灾,都在净世莲火之中灰飞烟灭。
情势紧急,慈祖灭杀柳清欢的打算却一再受阻,不禁又怒又不甘心。他犹豫了一瞬,面上闪过挣扎,但很快又被满腔怒火烧得不再犹豫。
幽深如渊的魔气在身周盘旋,右目中闪过一条条交错纵横的黑色细纹,随着细纹越来越多,周围的空间都泛起了微微波澜。
突然间,一点厉光乍然闪现,从其右目中飞射而出,瞬间划过大半个天空!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声音从身后传来,舍祖满脸不悦地飞了过来,朝城外望了一眼,正好看到远处那人修遁入虚空的最后一幕。
“一个小小的人修,半天都没解决掉,还让他逃了,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慈祖捂着自己的右眼转过头去,听到他这话脸更黑了,道:“放屁!那小子就算逃了,以后也没想好受!”
他拿下手,舍祖便看到了他已经空空如也的眼眶,不由露出惊讶之色:“你、你这是何必,竟然为个不值一提的人修动用到了魔源……这么说,成功给他种下了?”
慈祖神色阴沉地点了下头,不再说话,显然还在不甘心。
舍祖便道:“如此便罢了,暂且别管他了,咱们得赶快想法子,魔都看来是保不住了,如今只能尽快将中城区和上城区的人都撤走,财物能抢救多少就抢救多少……”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座魔都凝聚了无数代魔人的心血,耗费不知多少物资,用了多少万年,才有了今天这宏伟规模,然而现在却即将一遭覆灭。
这笔账,他们迟早要找人清算!只是现在,却是只能尽量降低损失,保全城中魔物的性命。
数天之后,三千界一些顶层大势力和大修士,终于得知魔都覆灭的消息,无不惊讶万分。
破碎魔都虽地处无边魔海深处,但人修顶层势力一直都在暗中关注,毕竟那是魔人最大的都城,防止魔物入侵是修仙界从古至今都需要警惕的重要之事。
魔都覆灭的细节也很快传开,柳清欢的名字第一次响彻三千界,被无数人知晓。
以一己之力毁了一整座魔都,还从两大魔祖手中遁逃而去,如此奇功伟绩,让人不由好奇他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有人后来曾再次潜入魔都附近,那时的魔都已成一片废墟,废墟之上,青色的净世莲火依然还在燃烧,仿佛永无止尽般,一直烧了许多年都不曾熄灭。
魔都彻底成为了禁区,无人能靠近,此后又有一番造化,却乃后话了,暂且不提。
回到当时,柳清欢一遁千里,终于远离了魔都,才停下脚步,找了个僻静处,闪身进入松溪洞天图。
小黑一直候在里面,一见他,立刻迎了上去。
“主人?”
柳清欢摆了摆手,脸色略微苍白,喘了口气才说道:“我法力耗费甚巨,需要恢复,有事容后再说。”
小黑应了一声,又问道:“主人,你受伤了?”
闻言,柳清欢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自己右肩,神情有些凝重,又带着浓浓的疑惑,半晌才道:“没有……”
柳清欢的确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慈祖最后那个举动,当时他全神戒备,却只见一点深幽的黑芒迅如疾电般飞射而来,到了近前突地爆开一团魔气。
他一剑斩散魔气,只听到一声水泡破裂的轻响,然后右肩处就像是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心下顿觉不好,但看到另一位魔祖出现也不及追究,只能立即远遁。
然而这一路上,他已内视了数遍,灵力运转如常,经脉顺畅,除了沾染上了一些魔气,全身上下并无一丝不妥之处。
如此依然不能让他安心,反而更觉古怪反常,于是让小黑退下后,柳清欢脱掉上衣,侧头看向自己的右肩。
但见肩颈靠后的地方,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印痕,形状极为模糊,就像不小心沾染上的污迹,淡淡的魔气附着其上。
柳清欢摸了摸印痕,指间涌出纯净的青色灵力,很快就将魔气驱除得一干二净,然而那个印痕却如胎记一般,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肌肤上。
“咒术法痕?”
一般会留下这种抹不去的印痕的,都与诅咒之术有关,咒术与寻常法术有很大不同,它们使用或借用黑暗邪恶的力量,有的甚至会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完成自己的心愿,或是达到某种目的。
柳清欢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心下却又浮起一丝疑惑。
慈祖无疑是想杀了他的,但为何会用咒术?
虽然当时情势紧迫,破碎魔都沦为一片火海,他的种种表现和反击手段,也不像一捏就碎的小虫子,但只要那位魔祖想,他有无数办法让他死。
而咒术,施展起来不仅颇为麻烦,生效也不像一般术法那么快,他一个小小的合体修士,实在不值得一位大乘魔祖耗费精力给他下咒。
除非,他想让他死得不那么顺利。
众所周知,被下咒之人大多都会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常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结局极为凄惨。
柳清欢不禁苦笑,看来他还真是将对方惹恼了,想到破碎魔都被净世莲火烧毁,对方会如此恼怒也可以理解了。但魔都覆灭也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形势发展所致。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如今只能尽快寻找破咒之法。
想到此,柳清欢就开始翻捡自己的收藏,这些年他来往各界,收集了许多典籍,虽然从中找到破咒之法的希望不大,但总得试一试。
静室的门一关就是大半个月,初一和小黑守在门外,担忧之色也越来越浓。
“你不是说主人没受伤吗,为何这么久还没出来?”
初一朝小黑抱怨,柳清欢回到洞天那一日,她正好去了水脩族处理事情,于是错过了。
小黑挠了挠头,辩解道:“主人看上去的确没有受伤啊,只说要恢复法力……诶你这小丫头别在这儿跟我一起守了,主人有事会叫我们的。再说,外面不是还有人找你吗,还不快去!”
初一却不肯走,咕哝着她好久没见到主人了,一定要等。
如今的洞天已扩大了很多倍,又因为混元莲的存在,洞天宛然自成一界,无数生灵诞生,灵物灵兽众多,甚至在数年前出现了一个海子,虽然面积不大,但货真价实的是一片海。
除了最初柳清欢收的那两族,后来相继又有了一些原生族群,族群多了,就难免多事,种种纷争难以计数。
初一现在俨然已成为洞天的大总管,平日里总是很忙碌,要不是柳清欢曾吩咐过族群之事无需多管,顺其自然就可,又安排了小黑来帮她,她恐怕连坐下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正无聊的斗着嘴,就见静室的法阵突然撤去,门开了,柳清欢从中走了出来。
初一连忙欢喜地站起身,却见他家主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主人?”
柳清欢朝她看来,很快敛下神色,笑道:“初一,你终于肯长大了。”
初一闻言,不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哼……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以前,初一一直是小女孩模样,因为觉得柳清欢很喜欢她这个样子,所以多年未变。但自从接管洞天事务后,小女孩的形象就有些镇不住人了,少了几分气场,于是她现在看上去已是双十年华的大姑娘。
相对应的,小黑现在则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形象,却不是因为怕吓不住人,而是他寿数快尽了,形貌无可避免地开始老去。
他打趣道:“嗯,是个可以嫁人的样子了……”立刻惹得初一追着他打。
两只灵兽在身边逗趣,柳清欢因解咒一事毫无进展产生的压抑情绪散去不少,又说笑了几句,便道:“前些天送进来的那些人现在在哪儿?”
小黑忙回道:“依照主人的吩咐,他们现在住在山脚的客院中,除了白师叔外,大多数人的伤都治得差不多了。主人要见他们吗,我把他们带上来?”
柳清欢想了想:“不用,带到山上不方便,我去他们住的地方见就行了。”
大青山上种植有许多种珍贵的灵药灵植,连仙种都有,不适合让外人看到。
带着初一和小黑,柳清欢从位于山顶的院落中走出来,一路往山下去,远远就见到沿着山脚建造的一片院落。
“那些人在做什么?”柳清欢突然顿住脚,奇怪地问道:“为何在山前跪拜?”
初一往下方看去,道:“哦,他们是洞天之族,是来拜圣山的……圣山就是指我们这座大青山。”
柳清欢哭笑不得地道:“什么时候,大青山改叫圣山了,这也、这也……简直胡闹!”
“主人,我也没办法啊!”初一苦恼地道:“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不让他们这么叫,但那些人表面上听话,背地里还是圣山圣山的叫。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还自发跑到山下来跪拜,害我每次出门都不敢从正山门走,不然就会被一堆人围着叫圣姑。”
圣姑……柳清欢愕然之余,不由大笑,惹得小姑娘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他一转头看到小黑,好奇道:“那你叫什么?”
小黑嘿嘿笑道:“主人,我可没得雅号,最多被人叫声玄爷。”
柳清欢想起来,小黑曾经给自己取了个名,叫柳玄的,不由更觉好笑。
由此可见,大青山在洞天之中地位何等超然,在洞天各族眼中,这座常年被云雾遮掩的山峰神秘而又圣洁,被神化得厉害。
而柳清欢不知道的是,这些洞天之族虽然绝大多数的人从来没见过他,却不妨碍他们对他的崇拜敬仰之情,因为水脩、灰石两族中一直流传着一些与他有关的事。
那些事在世代传颂的过程中,早已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却让柳清欢的形象越发无所不能,神通广大,在洞天各族中,简直如同神祇一般的存在。
此时,山上终年不散的迷雾突然分开一条道,一行三人出现在山下各人眼中,走在前面一人青衣白冠,面目清和,嘴角还留有一丝浅淡的笑意,而他身后两人赫然是他们认识的圣姑和玄爷两人。
一群还跪在地上的人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惊觉:圣姑和玄爷竟然跟在这人身后?
那这人是?!
“圣主,是圣主吗?”
“拜见圣主!”
“拜见圣主!天啦,我见到圣主了!”
柳清欢嘴角抽了抽,他不该取笑初一的,现在换成他自己,也只想掩面而去。
圣主这样的名头,当不起,当不起啊!
只是此时也说不清楚,柳清欢只好摆了摆手,让他们别跪了。
实际上,自柳清欢得到混元莲、重炼松溪洞天图起,迄今只过了一千多年而已,或许洞天的疆域如今已快赶得上一个小界,但界只所以为界,并不只是看疆域大小,还有许多其他方面因素,比如文明传承,比如完整的社会体系。
而松溪图里的洞天之族,说好听点是族群,但其实只是一些灵智开化了的精怪妖兽而已。
他们一出生便在洞天福地中,占尽了天时地利,后来又在水脩族人那里习得了几句心法或功法口诀,勉强修出了些法力,刚刚踏足修练之道。
这些小妖怪见到柳清欢,都兴奋得手足无措,口呼圣主连连跪拜,小黑和初一劝了半天,才让他们站起来。
柳清欢马上又对上数双崇拜而又期待的眼睛,轻咳一声,正打算说点啥,就觉脚上一重,低头一看,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抱住了他的腿。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有人急声喊道:“参娃,参娃!唉你这孩子干嘛呢,快过来!”
小娃却听而不闻,正努力地想要爬上他的腿呢。
柳清欢弯下腰,将那孩子抱起来,顺手摸了下娃娃脑袋上的一片叶子,含笑问道:“你叫参娃?”
参娃见自己被抱了起来,立刻笑弯了眼睛,用力嗯了一声,然后将脸埋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道:“伯伯,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柳清欢一眼便看出这孩子是一只小参精,而他的青木圣体,天然对这种草木精怪有着极强的亲和力。
柳清欢又摸了下参娃的脑袋,温声问他几岁了,家在哪儿,平时都干什么。
参娃听话的一一回答,大概是因为他开启灵智的时间还不久,说话说得不甚清楚,却把旁边的其他洞天之族羡慕嫉妒得不得了,他们也想圣主这么亲切的和他们说话……
不过柳清欢还有事,也没空在这里耽搁,短暂停驻后,便让众人各自散去,朝山道一侧的院落走去。
当初从血魔殿地牢里救出的修士们,已在洞天里呆了大半个月,但他们不被允许出门,除了感叹此地灵力浓郁无比外,就只能呆在院中乖乖养伤。
“小黑,等下你去把他们叫出来,然后一个个问话。”进门前,柳清欢道:“包括被抓住时的经过,什么时候被抓,被何人所抓,后来又经历了什么,都一一问清楚。”
小黑点头应是,又疑惑地道:“主人你呢?”
柳清欢顿了顿,道:“我去见白凝霜。”
白凝霜伤势很重,即使小黑在柳清欢的吩咐下,从库房里取出了极品灵丹为她疗伤,但她伤及丹田,不是一天两天能痊愈的。
“柳师兄。”一声轻唤,白凝霜从里间走出,平时冷若冰霜的佳人此时脸色苍白,倒是难得的显露出一分柔弱。
柳清欢转过身,打量了下她,问道:“你的伤可有大碍,可需我帮你疗治?”
白凝霜低着头道:“不用了,师兄之前遣人送来的丹药极有效,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敢再劳烦师兄。”
柳清欢心下不禁暗叹,白凝霜的伤明显没好,却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恐怕是自觉欠他太多,不想再欠下去。
他朝旁边的初一使了个眼色,初一便上去扶对方,又道:“你无需与我客气,你能尽快伤愈,才是帮我的忙,毕竟之后还有许多事要麻烦你的。”
见他如此说,白凝霜终于不再多说什么了,顺从地被初一扶到矮塌上坐下。柳清欢坐到旁边,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先探了探她的伤,随后青气从指间涌出。
屋内安静下来,初一乖乖候在一旁,看着柳清欢专心地给白凝霜疗伤,突然注意到白凝霜有些不对,只见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偶尔落在自家主人身上时,却极温柔的样子。
初一神色变得古怪,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该出去,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她突然想到:主人为啥让我跟着他呢?明明小黑哥那边要问的修士一二十个,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主人却没让她去帮忙,反而带她来了这边。
就在她胡思乱想中,疗治过程终于过去了,柳清欢收回手,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
“这是瓶紫府归元丹,有修补丹田之效,你的丹田有损,用此丹温养,慢慢就会好了。”
白凝霜接过丹瓶,低声道:“多谢师兄。”
柳清欢笑了笑,便说起正事:“你暂且在此疗伤,不过过段时间我回到摩云涯后,需得将破碎魔都中发生的事都上报上去。关于九幽魔修偷入无边魔海,并且抓捕无辜修士卖入魔都一事,到时需要你帮忙作证。”
白凝霜点头道:“我省得。”
“你且将你被抓过程再详细与我说一遍。”柳清欢又道:“还有那白果界的问天魔宗,白果界我记得是属于我们青冥一方吧,问天魔宗虽为魔宗,竟投靠了九幽?以及血魔殿那个一身铜臭气的主人又是何人。”
“血魔殿主人名为金仪,是问天魔宗一位长老……”
白凝霜开始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一道出,她被擒之后,并没有坐以待毙,曾数次寻找逃脱的机会,虽然没成功,但也因此探到了不少情况。
两人一说就是半日,等小黑那边的结果出来,柳清欢去见了见其他修士,安抚了一下他们的情绪,便出图来。
此时图外形势已然紧张,魔都覆灭的消息已在魔海中渐渐传扬开来,整个魔族哗然,到处都在追捕他。
不过,除非魔祖亲临,其他魔物的追捕自然抓不到柳清欢,在赶了大半月的路后,他终于从魔海深处出来,回到摩云涯。
“头儿!”一上崖,听风便跑了过来:“您可算回来了!还好还好,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您不知道,当我们得知您被派往破碎魔都,都吓坏了……”
柳清欢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问道:“我回来的消息,你没告诉别人吧?”
“没有!”听风立刻道:“您放心吧,前两天我接到您的传讯后,连队里其他人都没告诉呢。”
“很好!”柳清欢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道:“我现在要去见焚灯,之前吩咐你们暗中探查的事查得如何了,路上把你们查到的都说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