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听到这句话，月謽顿时有一种悲喜交加之感，虽然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打动了柳清欢，但对方终于愿意出手相救，他是不是不用死了？
只见那人修气势全开，从树上飞跃而下，月謽感觉身上拉扯的力道顿轻，那紧紧缠着他的蛙舌也放开了！
“呱呱！”太攀石蛙瞪着一双大眼，对半路突然杀出来的人修极为恼怒，一个大跳，轰然落地，舌头朝前方横扫而去！
沿途的树木纷纷折断，包括一棵三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只听咔嚓一声，树干中段出现深深的豁口，上面沾满了淡绿的黏液。
柳清欢还未落地，腥风已扑面而来，那半透明的蛙舌就像一堵厚重的墙，重重地倾压而下！
“来得好！”柳清欢不退反进，手中长枪爆发出骇人的煞雾，枪尖刺破空气，啸鸣声乍然响起。
就算太攀石蛙的舌坚韧如铁，在弑仙枪下也只有被刺穿的份儿，因此只听“噗”的一声，枪尖已扎进蛙舌中，半透明的筋肉被切开！
空气突然安静，太攀石蛙仿佛惊呆了般滞住，下一瞬，尖锐至极的疼痛从舌尖处传来，它双目朝上一翻！
舌头被咬破有多痛，试过的人都知道，只听浑然不似蛙鸣的尖叫声，从太攀石蛙口中冲出。
“叽叽叽~！”它想要收回因为剧痛而狂颤不止的舌头，却见柳清欢却握着弑仙枪，朝下狠狠一贯！
“砰！”那根大舌被贯向地面，发出砰然大响，然后被牢牢钉在了一块大青石上，鲜红的血水喷涌而出！
瞬息之间，战势急变，而目睹了全过程的月謽惊得都忘记逃了，他嘴巴大张，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他他竟然直接上了！啊啊啊啊完了，他要被毒死了！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拿太攀石蛙没什么办法，全因此蛙几乎全身带毒，皮肤、血液、黏液，都含有极其恐怖的蛙毒。就连生得像岩石一样的背脊，碰到也可能中毒。
因此他们动手时总是顾忌重重，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攻。
月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溅起的蛙血飞向离得很近的柳清欢……
他感到一阵恐慌与绝望，还忍不住愤怒：那个人修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太攀石蛙的毒有多毒吗！明明说好要救他，自己先死是怎么回事！
他不想死啊啊啊！对，趁着太攀石蛙对付对方的时候，他现在马上就逃！
月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手中木杖开始聚起银光，神情忽地又一怔。
只见柳清欢身周浮起一层淡淡的苍青色火焰，飞溅的蛙血嗞嗞作响，却只在火焰表面溅起一朵朵青莲。而后，那人身形便越来越淡，消失不见。
下一瞬，对方出现在了他身侧，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几许不满，道：“你的那个防护光茧呢？”
月謽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调动起剩余的法力，一边吟唱，一边挥舞木杖。
如月光流泻，层层银辉落在柳清欢身上，渐渐形成一个层次分明的光茧。
柳清欢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光茧能在蛙舌卷缠之下，还坚持那么久，防御力十分不错，可有名字？”
“十二道月宫。”月謽道：“不过我现在法力不足，只能招出九道月宫了。”
说着，他看了柳清欢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道：“道友，那石蛙的毒太过可怕，你还是别靠太近吧……”
“我省得。”柳清欢打断他，随手丢出一个丹瓶：“里面有颗回复法力的丹药，你吃了，等下有点眼力见，随时给我补上月宫。”
月謽只能接下，听得另一边传来痛苦而又怪异的嘶鸣声，心下不禁又一抖。
那太攀石蛙疯狂甩着大脑袋，终于掀飞了弑仙枪，解救出被钉住的舌头。只是舌头上多了一个大洞，汩汩往外冒血。
它的嘴几乎不能合上，痛得只想满地打滚。
柳清欢伸出手，弑仙枪划过天空，朝这边疾射而来。
月謽猛地后退一大步：那枪的枪身上还残留着太攀石蛙的血肉！
“好好呆着。”柳清欢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话：“敢逃，就打断你的腿！”
“不、不敢了……”月謽唯唯诺诺地低下头，等他再抬起眼，对方已无所畏惧般，再次朝太攀石蛙杀去。
“呱！”受伤的太攀石蛙凶性大发，但因为舌头受伤，无法再将舌头当做武器甩来甩去，只能祭出最大的杀手锏。
只见它坚硬的背脊覆上了一层碧绿黏液，变得滑腻无比，庞然身躯高高跳起，几入云端，又如同一颗嶙峋的天外飞石，轰然砸落下来！
柳清欢身形一闪，躲过对方的撞击，转身便一掌拍出，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金色掌印。
石蛙被扇得方向一偏，砰砰砰，附近大片山石被它砸得粉碎，大量碎石滚落而下，将其身形淹没。
柳清欢神色一凛，突然失去了石蛙的踪迹，神识竟也捕捉不到。
目光在那些碎石中逡巡，一块石头动了动，弑仙枪骤然射出，将其击得粉碎。
“不是？”柳清欢心下一紧，下一瞬耳边响起呼啸声，他连忙一侧身，一道碧箭从侧后方飞来，“啪”的一声打在光茧上。
真正蛙毒的威力，远非普通黏液可比，只见凝厚的光茧闪烁了几下，便一层接着一层的，几乎没有停顿的碎裂开来！
柳清欢脸色一变，虽然从月謽方向飞来一道银光，却已是慢了，也未必能抵挡多久。
眼看光茧被迅疾腐蚀得只剩下最后两层，他指间一抬，净世莲火轰然而起，将那团蛙毒包裹住，身形则快速虚化，以正立无影飞遁而出。
看来这些日子与同阶的战斗中，胜利取得太过容易，让他的心态变得自大而不自知，于是即使知道蛙毒厉害，他也没怎么把太攀石蛙放在眼里。
但对方作为存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兽，能将众妖族死死挡在神殿入口外，又岂是简单的！
“呱！”那只太攀石蛙从乱石堆里跳出，左右张望，见柳清欢再次出现在半空中，气愤又不无得意地又叫了两声。
柳清欢收起一开始的轻慢心态，神情变得郑重：“是我托大了，的确不能与你近身战斗……”
他指掌中露出一截金色的鞭子，刷的一甩！
天罚鞭一出，风雷之声顿起，电光霹雳闪烁，随着柳清欢法力的汹涌而入，金色的鞭身一节节展开，一层大道符印缓缓浮出。
天地间，仿佛突然多了某种压迫感极强的气息，因果法则悄然运转，雷霆将出未出，等待天罚。
“混沌至宝！”月謽猛地捂住嘴，将惊呼吞回肚里，眼中却掩不住骇然之色。
他感到一些晕眩：混沌至宝下界难寻，然而那个人修手上却拥有一件！
不由得又暗自后怕，庆幸之前他服软得快，不然绝不可能逃脱那人修的魔掌。
幸而幸而！
天罚鞭此般声势，太攀石蛙两只鼓凸大眼自也看得分明，别看它长得憨丑，却活久成精，顿觉十分不妙。
而那人修身上也突然多了一丝让它惧怕的气势，太攀石蛙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四足一蹬，高跳而起，却在空中方向一变，朝远处急逃。
却见空中划过一道蜿蜒的金色流光，宛若流星疾电一闪，眨眼间已追上了太攀石蛙。
“啪！”鞭尾落下，却仿佛虚幻的光影一般，划过石蛙坚如磐石的脊背，没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那石蛙就像被猛地定住了身，雷光轰隆炸开，无数电芒在太攀石蛙周身急速窜动，电得它四肢僵直大张，如同一块真正的石头直直往下坠落。
然而雷霆震鸣再如何浩大，却也无法与无声的痛苦尖叫相比，那是来自神魂湮灭时震耳欲聋的惨嚎，是太攀石蛙留给这世间最后的不甘。
隔得老远，月謽都感到自身神魂一阵激荡，心脏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去，然后爆裂，炸成碎片。
他骇然转头看向柳清欢，就见对方目光清明深邃，脸色却变得青白透明，握着天罚鞭的手也在轻颤。
天罚鞭比混天镜品阶更高，只甩出一鞭，柳清欢一身法力被混沌至宝
疯狂抽吸，只几息间便尽去大半，若不是他强行中断，这会儿怕是已被抽成人干。
顾不得去看成果，柳清欢抖着手拿出丹瓶，吃下一颗回复法力的丹药后，青白的脸色才慢慢好了些。
一转头，就见月謽畏畏缩缩地靠过来，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模样。
柳清欢瞥他一眼，没理会，吩咐道：“去看看，那只石蛙死了没。”
太攀石蛙从空中砸到地面后，就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月謽不敢不应，但又怕石蛙没死，所以走得更加畏缩，好一会儿才传话回来，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住地兴奋：“它死了，道友，石蛙死了！”
柳清欢歇了片刻，那种法力被急速抽空，全身经脉的剧痛终于消退，缓步走过去，就见一片乱草断枝之间，太攀石蛙肚皮朝天，舌头耷拉在一边，死得透透的。
它的外表看不到半点伤痕，然而神魂却被天罚鞭一鞭打散，只留下这一具空空的肉躯。
柳清欢却很满意，伸出手，将蛙尸完整收入纳戒。
旁边的月謽看得羡慕不已：一具太攀石蛙的尸身价值有多大，光是想想就让人眼红，特别是那能毒死大乘修士的蛙毒，价值难以估量。
“道友真是厉害，能如此轻而易举解决掉太攀石蛙，某钦佩之至，难以言表！”月謽道，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入口那边还有许多石蛙，要不咱们再去抓几只吧？”
柳清欢停下动作，看向他：“不急，现在我还有件事要先做。”
“啊？”月謽疑惑。
“怎么，之前求我救你时说过的话，这么快忘了？可要我提醒一句？”
被柳清欢冷冷的目光注视，月謽忍不住有些心慌，强笑道：“哪能啊，我说到就会做到，要不我再发个道心誓？”
“记得就好。”柳清欢点头，朝他伸出手：“反正你都要成为我的灵兽了，有灵兽契约在，道心誓就不用了。现在把手伸出来，咱们把契结了。”
月謽神情一僵，一张脸迅速变得惨白，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出手救他。
但他、他说愿意做他的灵兽，只是被逼到绝境的权宜之言啊！
“这、这……我一个九阶妖族，在神墟大陆又成名已久……”
“你想反悔？！”柳清欢目光陡然变得森寒。
月謽身体剧烈一抖，惊惶道：“不不不、不敢！”
“那就伸出手，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结完灵兽契约，我还要赶去地下神殿。”
月謽满心苦涩，又不敢反抗，只好委委屈屈伸出手。
两人的右手相握，柳清欢开始低念结契法咒，左手指在上空虚画，蕴含着天地法则的灵纹随之出现，如同丝线一般将两人的手缠住。
“天地日月，兽神为证。以吾之真名，以汝之魂魄，而今为契，誓曰：遵吾之令，奉之以忠诚，效之以性命。吾之所指，汝之所行，不得违逆……”
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灵兽，柳清欢自不会像和初一他们一样，与之结相互平等的灵兽契约。
相反，这个契约是单方面对灵兽极为严厉的主仆魂契，对方若敢有异心，柳清欢只需神念一动，他就会立刻遭受契约之力的反噬。
一个成年的九阶妖兽，如无强力契约约束，说不定转眼间就会叛逃。
而与之相对的，柳清欢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月謽可敢有异议？在见识过柳清欢种种雷霆手段后，除非他想死，此刻就只能乖乖听话。
法契灵纹最终如烙印一般，钻入两人血肉之中，月謽只觉自己神魂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枷锁，但很快，那种感觉也消弭无形。
他有些想恨，却又不敢恨，等到灵兽契约结成，整个人就如同蔫了的黄瓜，脸色十分灰败。
既已成为自己的灵兽，柳清欢收起厉色，不吝安慰道：“放心吧，我收过三只灵兽，作为主人我是极为宽容的，只要乖乖听话，绝不会打骂欺侮予你，还会提点你的修行，所以放宽心。”
月謽勉强一笑，不甚熟练地恭身行礼道：“是，多谢主人！”
柳清欢在纳戒中寻找，之前的灵兽袋在赤魔海被魔神化身毁坏，凤凰卵也在那次丢失，好在他还存有几只备用的灵兽袋，挑出一个最好的。
“你且先进袋中休整调息，接下来的事你帮不上什么忙。等我下到神殿第一层，再召你出来。”
虽然事出突然，早先也没预料，但能将一只九阶妖兽收服为自己的灵兽，柳清欢还是很高兴的。更何况，还如愿得到了太攀石蛙的毒。
再加上之前的仙葫芦藤的汁液，还没进入到真正的神殿里面，他此行收获已然不少。
将月謽收回灵兽袋，柳清欢找了个地方回复法力，才朝入口方向走去。
湖边怪石地带的战火还未平息，相反，又有好几个妖族寻觅过来，加入到这场战斗中。
为了能够进入地下神殿，妖族们也是铁了心要赶走太攀石蛙，奈何蛙群也不是好相与的，完全不惧妖族的进攻，反倒将妖族赶到了大湖另一面。
雷鸣般的蛙叫声震得湖水激荡，空中飞舞着一条条长舌和各色法术光芒，地上到处是碎石和坑洞。
在石滩深处，有两只太攀石蛙一动不动地趴伏在那里，它们体型肥壮，身上各处还长满了青苔和绿藻，静止时就如同两块真正的岩石，将身后的神殿入口堵得死死的，没留下一丝空隙。
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激起水花四溅。
两只太攀石蛙同时扭头，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少顷，又听到“扑通”一声。
“呱呱呱！”左边的石蛙终于忍不住了，朝同伴叫了几声，同伴回了几声，它难耐地挪动着身体，半晌重又趴了回去。
柳清欢算是见识到太攀石蛙对于神殿入口有多严防死守了，不过也不是全无效果，那只太攀石蛙挪动中，总算露出了小半边入口。
有点空隙就行，柳清欢掐诀，进入正立无影的隐匿状态。
两只石蛙只觉一股微风拂面而来，带着战场特有的喧嚣气息和血腥味，远处妖修的大声疾喝传来，随后便是一声轰隆的炸响。
左边的石蛙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在同伴的喝斥下又重新趴回去，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身后的入口再次被堵住。
光线变得极为阴暗，滴水声从洞穴深处传来，到处都湿漉漉的，角落还有太攀石蛙的排泄物。
柳清欢无声无息地朝内飘去，过了最初那段腥臭的洞道，脚下出现一排向下的石阶。如此下行数十步，一株生长在石壁上的花吸引住他的目光。
周遭的黑暗让对方微微发着光的茎叶无比清晰，其宽大的叶片上生长着诡异的黑色条纹，就像一条条蛰伏不动的虫子，簇拥着中间那朵婴孩头颅大小的花。
花瓣微微闭合，时而嗑动一下，其内传来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柳清欢心下微动，仔细观察这生得极为险恶的拦路花，片刻后也不由叹服：想偷偷进入地下神殿果然不容易啊！
因为，这是一株极为罕见的鬼婴，通常生活在地底深处，一点动静就能让它发出凄厉的婴啼声，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鬼婴与另一种名叫血蓠的妖花长得极为相似，如果认错，叫鬼婴闹起来，那想偷摸干什么事都不成了。
柳清欢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地府某些地方会用这种鬼婴来守门，有一次他奉命去取东西，不小心惊动了一株鬼婴，那声音，简直能杀人。
而它现下出现在这里，显然是防止有人悄悄潜入地下神殿。
柳清欢庆幸自己还未解除正立无影的隐匿状态，不然这会儿鬼婴可能已经张开它的花瓣，露出一张神似婴孩的脸，把守在外面的太攀石蛙都叫进来。
他小心地绕开鬼婴伸展的枝叶，没有惊动它，继续往下走。
渐渐的，周围变得死寂一片，柳清欢只觉走在无尽的虚空之中，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突地停下脚步，想了想，打开灵兽袋。
月謽迫不及待地从袋中飞出，周遭纯粹的黑暗让他又立刻飞回柳清欢身边：“主、主人，这是哪里？”
“小点声。”柳清欢提醒道，虽然离那株鬼婴已经颇远，但还是小心为妙。
“我们已经进入地下，但走了许久，第一层依然不见踪影。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族中的记载，从太攀石蛙守护的入口到达神殿第一层，可有什么注意事项，或者中间有什么岔路？”
“没有……吧？”月謽不太确定地道，回想道：“记载只说要走一段很长的石阶，在某个拐角处找到刻有星纹的石壁……哦是不是这个？”
“应该是了。”柳清欢往上下两个方向张望，来路上他的确经过了几次石阶转向，但并未看到有刻着星纹的石壁。
“或许还在下面，走吧。”
没再让月謽回灵兽袋，两人继续往下走，又经过两处拐角，柳清欢终于在左侧墙壁上看到几道浅浅的星纹。
如果没有月謽的提醒，他可能会错过这点不同，只能徒劳在这条漫长的石阶继续走下去。
“你还是有点用的。”虽然也怕死得很。
柳清欢问道：“然后呢？”
“要用精血涂抹这块石头，然后把手放上去。”月謽道，觑了觑柳清欢的神色：“要不，我来？”
“不用。”柳清欢从墙上拿回手，手中多了一点黑屑，是不知道干涸了多久的血迹。
用灵力在手心割了一道，按上石壁，忽如其来的拉拽感猛地袭来，柳清欢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月謽的肩膀，便带着人卷进了突然出现的光涡之中。
下一瞬，他们离开了黑暗的地下通道，清新的草木气息随之传来。
“砰！”两人落地，柳清欢抬头一看，只见茫茫林海一望无际地天边到漫延，薄雾笼罩在起伏的山峦之间，有小兽追逐打闹着从山石后跑出。
这哪里是什么地下，明明是另一片天地！
月謽眼中也闪过惊讶之色：“神殿第一层原来是这副模样的！看，那座山上有个石台，莫不就是那些远古妖族的祭场？”
“去看看就知道了。”柳清欢脚下生起一团青云，却见月謽站着不动，露出犹豫神色。
“怎么？”
“我听说，远古妖族为了自家祭场不被外人打扰，都会设下各种厉害的机关，我们就这样去，会不会……”
“你想多了。”柳清欢见他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不禁有些无语：“能被你直接看到的祭场，已不知被多少人踏足过，所有防护措施必然早就失效了。”
说完，也懒得再管对方，径自朝那座山头飞去。
断裂的立柱，半塌的岩洞，石阶之间野草欣荣，祭台上爬满了花藤。
“这里像是已废弃许久。”柳清欢在草丛中找到一尊石雕，石雕碎裂成几块，勉强可辨认出体壮而蹄足，头颅却不知去向。
“你可认得出这是哪个妖族？”
月謽捡起一块石雕，半晌讶道：“这是兕兽啊！远古时山野中多虎兕熊犀，兕一族曾与虎族一般强盛，后来却慢慢没落，而今却已是断绝了血脉。”
他环顾四周，惋惜地一叹：“没想到，连祭场也已损毁，这一族传承算是彻底消失了。”
时光最是残酷，能教沧海桑田，能让星移斗转，再强大的族群也有消失的一日，兴衰更替非人力可阻挡。
柳清欢眺望远方，群山静默地沉在雾霭之中，他能感觉到这处天地中隐隐存在着的一股沉凝沧桑之意，仿佛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个荒蛮血腥、却又生气蓬勃的远古时代。
即使他并非妖族，也不由自主肃然起来。
“你族典籍上，可记载了其他远古妖族的祭场在何处？”
月謽眼珠子转了转，却见柳清欢仿佛看透了一切，目光平静地望过来，心下不禁一颤，不敢再动小心思。
“有！”他将自己知道的合盘托出，又自嘲道：“不过既然连我族都知道了地点，恐怕那几家祭场也已如兕族一般，被人光顾了不知道多少次。”
柳清欢不置可否，只道：“你之前不断煽动我去找古妖传承，老实交待，想要获得别族传承，是不是有什么苛刻条件？”
“啊这、这个！”月謽尴尬地笑道：“怎么能说煽动呢，主人，我真的是诚心实意……”
见柳清欢神色微冷，他立即改口：“也不是非常苛刻，就是有些远古妖族会在传承中设下限制，非本族血脉会被诅咒，最后、最后变成一个神智全失的怪物……”
说到这儿，月謽扑通一下，一只膝盖就着了地：“主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骗你了！”
柳清欢垂着眼，看得他遍体生寒心生惧意，才淡淡道：“莫再有下次。”
“是是主人！”月謽连忙道，额头上的汗都不敢去抹。
柳清欢略一思忖，从袖中取出一颗墨玉珠看了看，眼中终于有了点喜色。
弥云似乎还停留在这一层？太好了！
“走！”他招呼一声，便朝玉珠指示的方向飞去。
月謽赶紧跟上，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主人，我们去哪儿，是去找神殿第二层入口吗？”
他算是看出来了，柳清欢对妖族的传承完全不感兴趣。
月謽心下不甘：好不容易进来了，就算不要传承，那些远古妖族祭坛里也可能藏有祭器或古器，放过岂不可惜？
但他不敢说，更不敢提建议，生怕又引起对方疑心。
“找人。”柳清欢丢出两个字，手握墨玉珠不断调整着方向：也不知弥云此时在干嘛，方位竟然变化个不停。
“找、找紫海仙翁吗？”
月謽心下一苦，只觉前途黯淡，以后怕是都逃脱不了人修之手了。
这时，就听前方传来轰隆巨响，随后一声厉啸，震得山摇地动！
柳清欢脸色变了变：“这是……鬼车的声音！弥云跟他打起来了？”
他骤然加速，远远就见一座特别高的山峰，而山峰之下有一条裂谷，各种声响便是从其中传出来的。
“我们要过去吗？”月謽满脸惧色。
“你害怕？”柳清欢放出神识，不甚专心地回道。
“怕！”月謽毫不掩饰自己的胆怯：“那可是妖圣散仙之间的争斗，若不慎卷入，他们挥挥手就能把我们灭了！”
“那你就先进灵兽袋里呆着。”柳清欢拿出灵兽袋，顿了一下又道：“你的祝祷术效果能持续多久，就你给通天螳加的提升实力那个，可有什么限制？”
“那一招叫星魂，最多只能持续一个时辰，且每次施展都需要耗费一颗星魂晶。”
“星魂晶？”
月謽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晶石，晶石内银光流动，别有乾坤。
“这是采星辰之魂凝聚而成的，每一颗星魂晶都需要一整颗星辰的魂力，炼制极难，我现在手上也只剩下三颗。”
他乖觉地拿出自己的木杖，将星魂晶镶嵌入杖顶的凹槽：“主人，要我现在给你加一道吗？”
柳清欢点头：“一个时辰……有点短，不过应该够了。不过你准备着，我可能随时会召唤你出来施展星魂。”
月謽还能怎么办？就算再心疼自己的星魂日，也只能照做。
很快，一股冰冷的、磅礴的力量涌入柳清欢体内，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体马上就要被撑得爆裂，但随着月謽的咒吟，那股力量很快变得驯服，飞快窜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柳清欢握了握拳，感受到了与吞食巨龙百战丹不一样的体验，如果说巨龙百战丹的药力像燎原的火，让他全身充满力量，星魂术的加持就像是冰冷的水，让人更加清醒。
“很好！”柳清欢赞许地朝月謽点了点头，这只灵兽算是收对了，可称得上物超所值。
他承诺道：“三颗星魂晶若用完了，等出去后我帮你一起炼。”
月謽眼睛一亮，转念一想，又干巴巴地回了声“哦”。
柳清欢没空理会他的疑心，将之收回灵兽袋后，便飞至裂谷处，朝下看去。
裂谷比远看更宽更深，剧烈的法力波动持续不断地从谷下传来。
“我道是谁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柳清欢心中一凛，灼目的金光轰然而起，雄浑巨力狂涌入手掌，猛地朝身后拍去！
“砰！”对方硬接下他这一掌，半步都没退，却脸色微变：“你！你这小子到底什么修为！”
柳清欢趁势飞退，拉开与对方的距离，才启唇道：“九婴！”
九婴无繇，初见时还是一身轻裳的女身，然而这会儿却变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但那张脸没太大变化，只五官多了些凌厉棱角。
虽修仙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会渐渐模糊性别，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但时男时女还是极少见的，柳清欢只能猜测与其有九个头有关。
此时对方正用一种很诡异的目光打量他。
柳清欢暗自警惕，不动声色地问道：“九婴前辈，您是从谷下上来的？可见到了我家仙翁？”
九婴神情莫测，突地一勾唇，笑得极邪魅：“见到了，他正跟岐兄吵架呢，吵不过还要动两下手，本圣觉得无聊，便上来透口气，没想到遇到小友。”
“哦。”柳清欢心下暗疑：这么强的法力波动还只是吵架？不过也是，那两人要是真打起来，这条裂谷应该已经塌了。
他笑着往后退，道：“我知道了，那就不打扰前辈了，我去找仙翁……”
“着什么急啊！”九婴打断他，慢悠悠地道：“他们还要吵一会儿，你现在过去，弥云岂不是还要分心顾你？不如留下来陪本圣聊聊吧。”
柳清欢露出一丝难色：“这……前辈想聊什么？”
“听说你是人间界的道魁？”九婴漫不经心地道：“人间界自古以来只出过几个道魁，而你是其一，想必实力在人修之中也属顶尖吧？”
“不敢。”柳清欢道：“实力强大的道友不知凡几，我还远称不上顶尖。”
“是吗，但刚刚那一掌，可不像你现在的大乘初期修为能打出来的。”
九婴微笑着上前几步，突地耸了耸鼻子，作出嗅闻之态：“等等，你身上怎么有天曜贪狼族的骚臭之气？嗯，本圣记得那一族中有个后辈体质极为特殊，习得少见的祝祷之术。”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觑着柳清欢道：“你抓了他，然后逼他给你加了星祈术？”
柳清欢没想到竟因身上沾上了月謽的狼味，被对方看破。不过他也没必要和对方解释，只道：“前辈说笑了，我可没有强迫他。”
九婴脸色一沉，一字一句地道：“你跟弥云那家伙简直一模一样的，讨嫌至极！”
柳清欢失笑，拱手道：“多谢前辈夸奖！”
九婴的耐心彻底见底，一抬手，便听风声顿起，无数飞舞的风丝凭空浮现，在其指缝间缠绕、聚拢，迅速凝成一把青刃。
“哼，口舌倒是厉害，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是不是跟你的口舌一样！”
话音未落，那把青刃便破空而出，薄如蝉翼的刃身上布满了流畅的曲风纹，仿佛不是匆忙凝出，而是经过真风烈火精烧细炼过。
森寒之意眨眼即至，柳清欢神色大凛：太快了，躲不过去……不能用万劫不朽身挡！
出于敏锐的直觉，以及丰富的战斗经验，让柳清欢短短一瞬间作出判断，立刻用出正立无影。
“嗖！”风啸之音宛若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他虚化的身体一穿而过，而后青刃突然炸开，重新化作一条条风丝。
风丝细得近乎不能以目相视，却闪烁着锋利至极的微芒，如同骤然而起的风卷急速旋转，狂乱飞舞，将空间割出一道道深如刀切的裂纹。
柳清欢心中一寒，他若没有正立无影这等遁身仙术，这会儿怕已落入风卷的绞杀之中，不死也要被割得满身血痕。
“嗯？”九婴露出意外之色，目光游移，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那人修的身影，脸色不由得愈发冷冽，却发出一声轻笑：“果然有点意思，竟能从本圣的风狱中毫发无伤的逃走，不过如果只是这样，恐怕还不够。”
他伸指一点，风卷重新凝聚，化作青刃。
下一刻，柳清欢身形在不远处再次凝实，弑仙枪出现在手中，枪身化作一道蜿蜒的闪电，反手就朝飞过的青刃劈斩而下！
“锵！”青刃被劈得斜飞出去，在空中如毫无重量的羽了毛翩飞两圈，又化作尖啸的厉芒，激射向柳清欢。
金石交击之音顿时大作，重重枪影连成一片，每一次落下，便有风声呜咽，锋利的刃芒漫天而起，又一一泯灭。
“嘣！”随着最后一丝刃芒被劈散，青刃终于碎裂，化作点点微光消散。
柳清欢的心却直往下沉，月謽的星魂术用了一整颗星辰的魂力，对实力的提升要比天阶百战巨龙丹更高一成，但就算如此，九婴只一招，他应对起来竟这般费力。
这难道就是化身和真身的差距吗，魔神化身再厉害，那也只是一具化身。
再一看弑仙枪，柳清欢不由得大为心疼，怒气急窜而起：自得到之日起便无往不利的弑仙枪枪身上，竟被割出一条条深痕！
另一边，九婴的脸色也很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把青刃并非简单的凝风成刃，而是融合了九婴天赋力量的风罡。
九婴又名九头蛇，不像鬼车那九个鸟头没什么用，九婴的九个脑袋都各有本事，从诞生于天地间那一刻起，就精通水火风雷之术。
如今融合本源之力的风罡，竟被一个大乘初期的人修斩碎，让九婴如何不暗生心惊。
“啪、啪、啪！”他缓缓拍了三下掌，笑道：“好！道魁之名，果非虚传！”
然而他眼中却无一丝温度，本只打算试探一下弥云带来的人修实力如何，但现下，却是真正的动了杀心！
一个人修，大乘初期实力，只是加了一道星祈术就如此扎眼，若让他继续修下去，岂不是终有一日会成大患？
所以还是早早将其扼杀了吧，不能再放任他成长！
对于柳清欢，九婴不是第一个如此作想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见他开口，呼呼的风声立刻从其口中传出，一道道和先前那把青刃相差无几的细长风刃飞旋而出，迅速覆盖往这片天地。
柳清欢心下凛然，身形迅速遁入虚无，然而到处都已被风刃封锁，已然无处可逃。
九婴极为恼火：“又是此术，你果然会某种仙阶遁术！但除非你一直隐遁不出，不然，你今日必须死……”
柳清欢觉得自己应该反省一下，与魔神化身的一战让他的信心前所未有的盲目膨胀，自以为已经足以和散仙级别的妖圣抗衡，就算抗衡不了，也能逃走。
但现实反手就给了他一个教训，散仙的实力也是有高有低的，而真魔界的魔神为了躲避天道的监察，派到下界的化身实力必然不能太过分。
而且，远古神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从这块大陆上能同时存在四大妖圣便可以看出，此界的品阶在仙界之下，却在人间界之上。
真正交上手，他才知道妖圣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就算他修了仙术正立无影，对方也有办法能困得他根本无处逃遁。
无数青色风刃在空中飞舞，犹如一张杀气盈沸的网，封锁住山前平原的每一个角落。
九婴的笑容冰冷而又不屑：“就算仙阶遁术又如何，还能遁出我的风狱？一个小小人修就敢在本圣面前放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柳清欢脸色难看，修士的道境神通都自成一域，想要离开，只有两种方法，要么强行打破境域封锁，要么杀了境域主人。
对方现在都不用做什么，只需等他耗空法力，无法再使用正立无影。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无繇，你说今日是谁的死期？”
九婴神色一僵，回过头，就见弥云手握长剑站在崖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九婴心下暗骂：这老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出现，今日之事怕是又不成了！
他扭头去看弥云身后：“你们打完了？其他人呢，怎么没上来？”
弥云却不容他转移问题：“别废话，打开你的风狱，放我那小友出来！”
九婴见躲不过去，脸色也阴沉下来：“我若不放呢？那小子屡屡对我等不敬，就该狠狠教训一二！”
“要教也是我教，还轮不到你！”弥云道，手中长剑一挽，剑气如云龙般盘旋而上，环绕在他身周：“你也想跟我打一架是吗！”
“又怎么了？”金翅大鹏从崖下飞了出来，看到上面情景，目光在对峙的两人身上一转，不耐道：“你们还上不上山了，要打就滚远点打，别妨碍我们！”
又对九婴道：“岐和窅冥还在下面等着，叫你上来是看看结界松动没，你没事又去找那个小辈麻烦干什么？”
九婴气得要死，大骂道：“死鸟我忍你很久了！你他妈是妖族不是人修，就算跟这老货关系好，倒也不必处处偏帮他！”
金翅大鹏也是个暴脾气，直接吼回去：“老子就是偏了怎么样！你跟鬼车穿一条裤子抢老子蓬莱珠的时候，怎么没因为大家都是妖族而罢手？去你妈的吧！”
妖圣之间也是不睦的，这两位一言不和吵了起来，弥云却懒得再扯嘴皮，提起剑就劈！
柳清欢在风狱内看不到外面情形，忽听得一声巨响，那些飞舞的风刃在突然出现的蓝色剑气中纷纷碎裂，封闭的境域出现一条裂缝，露出外面天光。
他心中一喜，立刻从裂缝遁出，一抬头就看到崖边站着的三人。
“弥云前辈！”
“出来了？”弥云上下打量他：“没受伤吧？”
“没有，多谢前辈相救！”
弥云点点头：“你怎么现在才寻来，遇到其他事了？”
“我被传送到神殿最上层了。”柳清欢道：“下来的入口被一群太攀石蛙堵着，所以花费了一些时间。”
“那些石蛙还活着呢！”弥云摸了摸胡子：“看来传送到上层的那些人，这次能下来的也没几个。”
他二人说话，另一边，九婴见事已至此，也不和金翅大鹏吵了，只黑着脸转身就走。
弥云等他背影消失了，才开始教训柳清欢：“你小子胆子忒大了，一错眼又跟妖圣动起手来，要不是我在谷下感应到你的气息，这会儿你尸身怕是都凉了！”
不由分说把柳清欢好一顿臭骂，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太能惹是生非”，以及“再敢妄为我也不再管你！”
柳清欢乖乖地低头认错，没有辩解一句。
见他态度良好，弥云很满意，一旁的金翅大鹏却听得不耐烦：“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弥云一转头又对他道：“你也悠着点，别把人得罪得太狠，毕竟我在神墟大陆呆不久。”
“怕个鸟！”金翅大鹏冷笑道：“早就是死仇了，不差这一星半点的，大不了回头我搬去妖府，不受这鸟气！何况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他们恨你比恨我多多了。”
“那倒是。”弥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我就喜欢看那两个家伙想干掉我又干不掉的样子。”
金翅大鹏想了想，也随着弥云一起难掩猥琐地嘿嘿笑起来。
柳清欢在一旁看得无语，这时候就能看出这两人的确是臭味相投了。
就听金翅大鹏又道：“你既然来了，回头可得帮我把蓬莱珠抢回来，那珠子我还有大用。”
“行。”弥云应允道：“这事回头再说，现下咱们还是先忙四象神宫一事。”
他眯起眼，看向不远处那座高耸的山峰：“结界应该是松动了，上面的东西已经露了出来，说明咱们的方法用对了。”
听到这话，柳清欢也连忙转头看去，他来之前曾仔细打量过那座山，没发现山上有什么东西，但这时再看，却一眼看到两尊立在山脚处的巨兽石像。
他问道：“前辈，四象神宫是？”
不待弥云回答，金翅大鹏突然抢先开口道：“那是远古众妖族供奉四象、祭祀天地之地。”
说着，他转头朝弥云做了个手势：“你可闭嘴吧，还没吵够吗？不管四象最初是不是出身于妖族，但它们四圣兽的名头如今已是家喻户晓，不是也是了！”
弥云话被噎了回去，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行，你说得对！”
“哼！”金翅大鹏冷哼一声，转身朝裂谷走去：“该下去了，其他人还等着呢。”
“我们也走。”弥云招呼柳清欢，见他满脸疑惑，解释道：“我跟鬼车那家伙差点打起来，就因为这事，对方以四象是妖族圣兽为理由，想阻止我进四象神宫。”
看了眼前面的金翅大鹏，弥云小声嘀咕道：“可我没说错啊，妖族本来就是强行鸠占鹊巢，让世人都认为四象出自妖族，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要脸！”
柳清欢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不由赞同地点点头：“四象，象者，像也，非是也。”
传说中，四象诞生于天地，乃阴阳二气四种变化，即少阳、老阳，少阴、老阴的化身，所以并非真正的妖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只是它们现于世间的形态。
说话间，他们已下到了谷底，柳清欢跟在弥云身后，进入山腹之中。
眼前是一处十分宽阔的地底洞穴，洞穴中央，一个巨大的、难以形容的轮盘正在缓缓转动。
那轮盘由两块黑色巨石组成，其上蹲坐着一只龙头虎身鸟翼龟足的石兽，足有十几丈高。它高昂着头，面目凶厉，威凛赫赫。
九婴等人各据一方，正推动着轮盘转动，不过从转动的速度来看，他们进行得似乎不太顺利。
无论是石兽身上，还是轮盘以及这洞穴的地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光芒，随着轮盘被推动而慢慢扭曲。
柳清欢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对面，鬼车的神色十分阴冷，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了头，意外地没发表反对之言。
他旁边是一位老者，身形却十分魁梧，其背上的龟壳让人无法忽视，应该就是那位一直没露过面的远古祖龙龟窅冥。
金翅大鹏大步朝轮盘走过去，一边招呼弥云：“过来帮忙。”
“好呢。”弥云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对柳清欢道：“你先站在旁边等一会儿……”
“让他也来帮忙！”九婴突然开口道：“他都敢跟我对手了，不是挺能的吗，想进四象神宫就得出分力！”
柳清欢怕弥云又与对方起争执，连忙低声道：“前辈，让我试试吧。”
弥云便道：“四象神宫的结界力量很强，唯有此处留有一处空隙，我们要将这轮盘推开，等下你跟着一起用力就行。”
两人说话间走到轮盘边，柳清欢抬手按向石面，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将他推开。
好在他早有防备，腰腿微躬稳住身形，双手隔着一层光芒，抓住轮盘上突起的石瘤。
“准备，用力！”
随着金翅大鹏的话音，他掌下爆发出夺目的金光，奋力去推轮盘。
与此同时，其他几人也发了力，柳清欢眼角余光中，能看到对面的鬼车和九婴，只见那两人脖颈上的青筋高高迸起，脸也随着发力而慢慢涨红。
他心下暗暗称奇，这石轮摆在这里，要几个妖圣级别的大妖才能将之推动，也不知有何用意。
或许这是一场对力量的考验，妖族自古以来就极为推崇力量，对于他们来说，肉身之力远比法力更加重要。
轮齿滚动的震响在山腹中回荡，仿佛惊醒了沉眠已久的神灵，有模糊的呓语呢喃不知从何处传来。
柳清欢身形微顿，侧耳想要听清，蹲坐在石轮上的石兽突然颤动了一下，似要站起身。
他心下一惊，就听九婴高声喊道：“快，不要停！”
终于，随着喀嚓一声，石轮朝左侧移开，露出一个深黑的洞口。
潮湿而又沉郁的风从下吹来，封闭了几十万年的地宫在今日再次打开，不等柳清欢反应过来，九婴等人已身形一闪，没入洞口。
他们几人的力道一撤，石轮又缓缓往回移，洞口随之缩小。
“走！”弥云一声低喝，柳清欢连忙跟上，进入洞口前抬头看了眼，那龙头虎身鸟翼龟足的石兽果然已经站起身，正缓缓低下它的头颅。
“咔！”洞口完全封闭，挡住了它垂落的视线。
周围陷入纯粹的黑暗，柳清欢双目绽放出微微青光，见弥云就在不远处，其他人只剩下个急速远去的背影。
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斜斜朝上下延伸，有着出乎意料的宽阔，八匹马都能轻松通过。
而地面和墙壁显然都精心打磨平整过，其上雕纹密布。甬道左右两侧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尊妖兽石雕，一人多高，虎豹熊狼都有，都作恭敬状。
“这是……”柳清欢诧异：“地宫神道？”
“不错，这里应该就是四象神宫的地宫。”弥云走到一侧墙壁处，看上面的壁雕：“啧，搞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柳清欢朝上方望了眼：“他们走远了，我们不追吗？”
“追啥，他们走了才好，正好分开走。”弥云挥手道：“他们找他们的，咱们找咱们的。”
于是，柳清欢也不着急了，相比弥云，他更不想跟那几个妖圣在一处，免得对方对他再起杀心。
弥云看壁雕终于看够了，提步往上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指着神道下方道：“那边应该是通往地牢，从地牢中可以去往神殿第二层。”
柳清欢惊讶地道：“神殿第二层是从这里下去？”
“是啊。”
“可是……这处入口如此难进，有您和几大妖圣联手才将其打开，其他妖族进得来？”
“进不来是他们没本事，本源真髓岂有那么好得的！”弥云满不在乎地往前走，又道：“不过，那些妖族有打开此地结界的正确法子，不会像咱们这么难。”
“他们能打开此地结界？”柳清欢更诧异了：“那九婴他们怎么不用？”
“这你就不懂了吧。”弥云哈哈笑道：“实际上，现在的四大妖圣都不是出自神墟大陆的本地大族，他们几个更像是散修。而打开结界的方法都掌握在那些大族手中，是不可能将之拿出来的。”
“原来如此。”柳清欢若有所思地道：“九婴、鬼车、金翅大鹏都是奇兽，天地间每次只会出现一只，他们不死，就不会有第二只诞生。而那只祖龙龟……”
“它就是活得久而已，性情孤僻得很。”弥云道：“听说每次原始汤池开启，妖族大族还会加固自家祭地和神宫结界，这次应该是时隔太久，结界才会松动至此，让咱们钻了进来。”
也就是说，神墟大陆的各个妖族大族其实是掌握着进入原始汤池的一把钥匙，正常情况想要进入神殿最下面一层，必须通过他们才行。
所以四大妖圣会到现在还在第一层，应该就是在等其他妖族，只不过被他们发现了结界松动处，先行进了来。
“好了，那几个家伙应该走远了，咱们也快点走，不然好东西就真让他们得了！”弥云道。
两人于是不再交谈，都放开了速度，顺道神道往上疾奔，对于偶尔出现的其他岔道，也只是用神识略略一扫，没过去探查。
前方出现微光，到了神道尽头，连通着一间高大的石殿，出去后已是神山的半山腰。
这山比从结界外看更加高大，抬头望去，只见草木繁盛，云雾缭绕。
“祖龙龟应该是去了玄武宫，九婴会去青龙宫，而鬼车和金翅大鹏必然在朱雀宫。”弥云快速道：“所以你想避开他们，可能去找白虎宫。”
柳清欢问道：“那前辈你呢？”
弥云眨了眨眼：“我自然要赶去帮金翅大鹏，你自己可要当心了！”
弥云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不方便带着柳清欢，临走前又叮嘱道：“等这边的事了，咱们一起去神殿第二层，那第二层不简单，你先莫要一个人闯进去。”
柳清欢点头应是：“前辈也当心。”
弥云这一路上看在闻道的面子上，对他已是极为照顾，再不识趣就不知好歹了。
弥云离开后，柳清欢放开神识，只觉这座山雄奇高峻，也不知是不是被供奉太久，的确有几分神山气慨。
“白虎宫吗……”
行走在丛林中，头顶绿叶遮天，脚下是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枯叶，只有偶尔出现在草丛中的石雕，能依稀辨出这里曾经有一条宽阔的大道。
柳清欢没有刻意去寻找那座白虎宫，只避开了四大妖圣气息传来的地方，在林中缓步前行。
透过树叶的缝隙，能望见下方山腰处一汪碧湖宛若沧海明珠，湖边屹立着的石殿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湖中。
那里应该就是玄武宫，只不知那位连话都未曾说过的妖圣祖龙龟，现下是不是在那处。
柳清欢驻足看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走。
即使他并没刻意寻找，但脚下的大道是古妖族特为四象神宫而建，于是行不多久，一间原始而又壮丽的石殿出现在前方。
石殿依着山势而建，殿墙和顶部都已爬满了藤蔓，但从大敞的殿门看进去，里面整洁又空阔，没有任何草木敢越雷池半步爬进门去。
柳清欢站在门前，目光落在门楣上的真仙文，身形突地晃了晃。
“吼！”惊天动地的虎啸仿佛在耳边响起，带着沸腾的战意和杀伐之气，只一声，便能震得仇敌身魂俱丧！
西有七斗，奎、娄、胃、昴、毕、觜、参，其象如虎，英英素质，肃肃清音，威摄禽兽，啸则风兴，是为监兵神君。
柳清欢稳住心神，待得气血平复，才缓缓抬起脚，跨进门去。
里面很是阔大，却显出几分空旷，目之所及的几件器物如炉、鼎、壁、琮等，或许是为了能长久保存，要么是石制，要么就是玉器。
大殿正中的石台上，高高立着一块神牌，乃神君神位。
“还好，妖族还算有分寸，没雕个石虎在上面摆着……”
柳清欢站在神位下，仰望神牌，半晌，俯身拜道：“凡修柳清欢拜见神君。”
片刻后，他直起身，环顾了下四周，依然没有感应到任何东西。
柳清欢突然失笑：我在做什么呢，先前还在和弥云说四象并非妖族，怎地一转头就又拜起来了？
果然还是心存侥幸，就像凡人一般，见到神佛不管信不信，先拜了再说，也许就灵了呢。
而且，就算妖族在这座庙中供奉着某位白虎神君，他也没有妖族血脉，自然感应不到任何传承。
离开神位处，他在殿内又转了转，侧殿和后殿应该是供人歇息的，只是里面也十分平常，只有不易腐朽的石桌石椅等物。
“罢了，我还是走吧！”
或许那几位妖圣能在四象神宫里找到相应的传承，但他一个人修，显然是不能的。
从白虎宫出来，柳清欢百无聊赖地顺着山道而行，时而停下脚步，拿出药锄。
原始汤池释放出的灵气漫延了整座神殿，这座山也不例外，山上灵花异草扎堆生长，虽然年份都不长，但也足够柳清欢欢喜了。
如果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已绕到后山，柳清欢抬起头，就见桃之夭夭，其华灼灼，好大一片如梦似幻的灿烂桃林！
淙淙的流水声传来，一条小溪流过青草地，承接住如雨的落樱，载着花瓣绕去了山石之后。
浓郁的灵气，清新的花草香，以及静谧又安详的山林，让人不由生出长居于此也不错的想法。
柳清欢轻轻落在一株桃树上，忽觉几分倦意涌上来，不由得靠在树干上，卧在了如云的花枝之中。
他已许久未尝入睡过，便是一时困顿，打坐即可，因此这突然袭来的倦意就显得极为异常。
然而那一丝清明还未凝聚便已然消散，柳清欢只觉眼皮沉沉，很快睡去。
桃林中十分宁静，唯有花瓣随风簌簌而落，很快落了他一身。
这一觉竟是酣畅无比，连一个梦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柳清欢听到了十分轻浅的脚步声，缓缓走了过来。
没感觉到任何恶意和杀意，因此他也没立刻醒过来，只微微动了动手指，捻住一枚落在指间的花瓣。
有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后，他腰间垂落的玉绦被扯住，把玩片刻后，来人的注意力又到了灵兽袋上。
带着疑问的咕哝随之响起，那人想要打开灵兽袋，但袋上有封印，非主人不能打开。
对方扯动的力度加重了几分，让柳清欢想睡也再也睡不下去，只得睁开眼。
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艳若桃李的美貌女子，然而眼前却只有一个……光屁股小孩蹲在花枝间，俯身探向他腰间，几乎都快要趴在他身上了……
对方没有发觉他醒了，直到柳清欢开口：“你是谁？”
“啊！”小孩一声惊叫，竟直直掉下树去，摔在了柔软的青草地上。
柳清欢坐起身，扫视对方全身，发现这孩子大约七八岁，虽然像个野人一样披着头发遛着鸟，长得倒是唇红齿白的很漂亮。
“桃花妖？”柳清欢摸着下巴道：“不对，你身上没有妖气，但也不是人……所以你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
“你才是个东西！”小孩跳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叫嚷道：“把你腰上那个袋子给我，还有那块石头，哦，还有你身上的衣服，还有你头上的那个东西……”
柳清欢摸了摸头上绾发的玉冠：“你说这个？”
“对！”小孩大力点头：“快给我！”
他这是被人抢劫了？
柳清欢不由玩味道：“哦，我若不想给呢？”
“那我就杀了你！”小孩凶狠地呲牙，只是他脸蛋肉嘟嘟的，长得跟个小仙童似的，再凶狠也狠不到哪里去。
柳清欢哭笑不得：“不行，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不能给你。”
下一瞬，他却突然脸色大变，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强行禁锢住他的身体！
柳清欢有些不敢相信，多年来的战斗经验让他第一时间就是遁走，然而他的手脚就像被封在了透明的贴身的牢笼中，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更毋论掐诀使术。
那股无形之力密实无比地，封锁住他身周每一个角落，而怪异的是，对面那小孩似乎连根手指都没动一下。
柳清欢脸上的戏谑笑意彻底消失：突然出现在被封了几十万年的神山上，能眨眼之间限制住一位大乘修士的行动，对方的真实身份让人不得不怀疑。
“哈哈哈！”就见那孩子叉腰大笑，然后一脸得意地冲到他面前，第一时间就去扯他腰间的灵兽袋。
柳清欢：……
还真是不改初衷，誓要将抢劫之事进行到底啊！
不过，他也因此暗暗松了口气，对方身上依然不带杀意，就好像一个真正的顽童，只是对他身上戴的东西感东西。
灵兽袋被拿走，玉绦也被扯掉，然后小孩猴到他身上，开始扒他衣服。
柳清欢无奈，只好道：“等等等等，我可以给你更好看，也更适合你穿的衣服，别扒了。”
“更好看？”小孩停下动作，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骗我放了你？”
说着就气愤起来：“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人最坏，上一次就把我所有东西都骗走了，现在还想骗我！”
“上一次？”柳清欢心中一动，想了想，用最温和的语气试探地问道：“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座山上？”
“是又怎么样！”小孩满脸戒备地道：“你是不是也想骗我？”
“不是。”柳清欢努力作出诚恳的样子：“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只放开一只手，而且你这么厉害，我想跑也跑不了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孩思考了下，觉得有理：“我非常非常厉害！”
然后柳清欢就觉得右手能动了，他没有犹豫，立刻从纳戒中取出几套自己的备用衣衫。
他身上自然不会备着孩童穿的衣物，不过这个问题一道法诀就能解决，只见那些衣服在他掌中迅速缩小，直到适合那小孩的身量。
趁着对方生疏而又笨拙地穿戴衣服之时，柳清欢道：“我叫青霖，你叫什么名字？”
大约是他没有食言，小孩态度好了点：“我叫……我叫……我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我叫长白！”
“哦，长白，你怎么光着就出来了，难道没有一件自己的衣服吗？”
“我以前有的！”长白有些委屈：“但那些衣服不经穿，没多久就都破了，等我睡觉醒来，它们已经烂光了。”
柳清欢心下已经有了些猜测，再加上曾有过真真的先例，于是问道：“你睡了很久吗？”
“也没有多久吧。”长白满不在乎地道，终于穿好了衣服，只是裤子穿反了面，衣带也被系成了死结。
“自从上一次那些坏人杀了后，就没人陪我玩了，醒着也很无聊，还不如睡觉。”
“你把他们都杀了？”
“是的。”长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表情十分无辜：“你要是逃跑，我也杀了你。”
被威胁了，柳清欢也没多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对方，心下已经能大概确定对方的身份。
这世上，大多数生灵都无法逃脱时间的摧磨，多少修士从踏上仙道那一刻起，就是为了追求长生。但不能否认的是，的确有些存在，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
比如，一座山的山魂。
或者说，山神。
妖族在这座山上建起了四象神宫，每次原始汤池出现时便会前来祭拜，他们拜的是四象，同时也是拜的这座山。
有了信众，以及从古至今绵绵不绝的香火，已足够让一个普通山魂晋阶成山神。
所以他先前才无法反抗，因为只要他站在这座山上，对方就有非常强大的生杀大权。
只不过，因为原始汤池的关系，长白很少能有机会接触外界，显得有些涉世未深……
想到这里，柳清欢哄骗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所以你现在可以放了我吗？我这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可以送你。”
长白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他立刻感觉周围的桎梏一松，可以动了。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咦，你手上这个……”长白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他的左手腕上，因为刚刚抬手整理衣袍，掩在袖下的宝光氤氲的珠串露了出来。
柳清欢暗叫不好，定海珠可不能给对方：“这个不行……”
话未说完，就见长白指着他大吼道：“你偷我的珠子！你果然也是坏人，骗子，我要杀了你！”
因为愤怒，他一张小脸迅速胀红，气势也随之骤升，一个庞大无比的黑影在其身后缓缓浮现……
脚下的地面开始轻颤，柳清欢仿佛听到从大山内部传来了嗡鸣声，连忙解释道：“等一下！我没偷你的珠子，这些原本就是我的，这上面还有我的神魂烙印！”
他往定海珠中输入一点灵力，很快，每一颗珠身上都浮起一枚淡淡的青色印记。
“你看，对不对？我才上山，哪里有时间去偷你的东西，更何况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怎么偷？”
长白身上的黑影不再扩大，但依然不相信他的话：“真的没偷？那你的珠子为什么跟我的珠子一模一样？”
柳清欢严肃的神情中不由自主多了一丝喜色：“因为这样的珠子，在这世上一共有二十四颗，其名为定海珠，有震山定海之威能。而我收集多年，才集齐了这十二颗，你手上……也有十二颗？”
长白愣愣地摇头：“我只有五颗。”
说十二颗只是想诈一下对方，听到有五颗，柳清欢已是喜出望外。
他努力压下喜色，故作遗憾地道：“才五颗啊，那没什么用。这珠子至少要像我这样集齐十二颗，威力才勉强能看。”
“是没什么用。”没想到长白很是赞同地道：“我都收在床底下，好久没拿出来玩了。”
他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对不起，刚刚还以为你悄悄爬进我床底，偷了我的珠子。”
柳清欢：也大可不必，他完全没有爬床底的爱好！
嘴上却道：“没事，只是一场误会。这样吧，你收着也没用，不如我拿东西跟你换怎么样？”
柳清欢没有刻意去寻找过定海珠，因为这些珠子早不知遗失在哪个角落，比如他手上就有几颗，就是在被时间禁锢的箕斗仙府中找到的。
虽然没有刻意寻找，但如果遇上了，却要不遗余力争取到手。
定海珠只一颗时，威力十分有限，但多颗连在一起，威力就会成倍叠加。十二颗定海珠已相当于一件玄天之宝，若是能集齐二十四颗，说是真正的仙家法器也没错。
不过，柳清欢提出的交换提议，长白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你明明说的是要送我东西！”
“送，肯定送！”柳清欢无奈道：“但那几颗定海珠，我想与你另外做一次交易，怎么样？”
长白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有些了意动：“那你用什么东西给我换？”说着还不忘威胁道：“哼，你要是敢用破烂糊弄我，我就杀了你！”
这孩子大概只会用“杀了你”这一句来威胁人，柳清欢敷衍地点头应是，开始思考什么东西能讨对方喜欢，或者，对一个山神有用。
他在纳戒里翻找，没找到合意的，倒是翻出一堆杂物，其中很多都是他自己用不上，又忘记处理的。
他拿出一只雕得栩栩如生的玉偶，想不明白这东西哪来的，又什么时候收进纳戒的。
“这是给我的？”长白凑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玉偶，不等柳清欢说话就抢了过来，想要掰开玉偶的手脚。
“别扯！”柳清欢忙道：“这是傀儡偶人，要装上灵石才能动……你看！”
玉偶眨了眨眼睛，从他手上灵活地翻到地上，身形恢复成一人来高，端的是雪肤花容，极为美丽。
柳清欢看到其脚踝处，有一个万斛界天罗宗的印记，终于想起这东西的来历。
他晋阶大乘时虽未办大典，但万斛界各门各派依然敬献了不少礼物，被文始派门人整理好送来，这件东西就在其中。
天罗宗以傀儡之术闻名，只不过柳清欢并不喜欢用傀儡，就一直收在了杂物里。
“应该还有一个……”柳清欢又在纳戒中找了下，果然找出一个男子玉偶来：“这东西送你倒也合适，你一个人住在山上，有两个偶人陪着也不寂寞。”
又教长白怎么操纵玉偶，很快，两只玉偶就半跪在他面前，恭敬地喊道：“主人。”
长白高兴得都快跳起来：“好，终于有人陪我玩了！哈哈哈，那五颗珠子送你了！”
柳清欢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打动了对方，不过想了想，这两个玉偶既是天罗宗送的贺礼，品质堪称极品，换五颗定海珠也换得。
“行，我再给你些灵石，只要有灵石，玉偶就一直能动，还很听话。”
见长白喜不自胜地指挥着玉偶跑来跑去，他一点纳戒，一堆东西就哗啦啦掉出来，堆在了桃树下。
“你把灵兽袋还我，这些可以任你挑两件。”
“哇！”长白双目放光地扑过来：“好多！”
这堆东西里什么都有，法器、魔器、灵物等等，柳清欢将自己用不上的都收集在一个纳戒里，其中不乏好物。
如愿换回装了天矅贪狼的灵兽袋，他又提醒道：“你是不是该带我去拿珠子了？”
长白一脸满足地抱着挑选来的宝物，却摇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珠子拿来。”
柳清欢皱起眉，怀疑道：“等等，你不会是收了我的东西就想跑吧？不行，我要跟着，你要是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我不会跑的！”长白气愤道：“只有你们这些外来人才会那么坏，不遵守承诺！还有，别想知道我住在哪儿！”
“知道了又怎样！”柳清欢嗤笑道：“难道你住处藏着很多宝贝，怕我抢不成？”
“我的宝贝比你多多了！”长白受不得激，一激就说了实话：“山上的宝贝全被我藏起来了，还有以前来的那些坏人身上的，好多好多，所以不准你去！”
柳清欢总算知道白虎宫里为何只剩下几件石器，原来都被这家伙收走了。
他暗叹这山神还是太好骗，于是道：“我不会抢你的，你看，我都拿出那么多好东西随便你挑了。而且，就算我看上了你宝库里的某物，也会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与你交换。”
“真的？”长白还是不相信他，却突然转过头，看向远处。
“轰！”一声巨响从山下传来，接着，神山的结界开始浮现出来，凝厚的黄色光芒如蛋壳子般，将整座山包围住。
“怎么回事？”柳清欢疑惑道，却见长白掉头就跑，连忙追上去。
两人很快到了前山，隐在茂密的树丛往外看去，只见结界之外，一道道人影飞来飞去，无数法咒光芒落下。
是妖族那些大族，他们终于赶到，正在试图打开神山的结界。
“啊啊啊坏人来了！”长白细声尖叫着又想跑，被柳清欢一把抓住衣领子捂住嘴。
这些天的动静，金翅大鹏等人不管在干什么，都不可能不出来查看。
“别叫！山上还有几个比我厉害得多的妖圣，若是被他们发现，你的宝库才会真的不保！”
“那怎么办？”长白眼中露出一丝恐惧，他当然知道山上其他人的存在，就是因为那些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强大，他才不敢靠近他们，而是选了落单的、修为最低的柳清欢欺负。
别看他是这座山的山神，但说白了，也就是更高阶的山魂，算不上真神。
“我们去你的住处，躲起来！”柳清欢道：“放心，我绝对不抢你东西，以道心发誓！”
“哼，你想抢也打不过我的，我会杀了你！”长白不服气地嘀咕。
“所以你还担心什么？”柳清欢催促道：“定海珠你还没给我呢！”
终于，长白不甘不愿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那你闭上眼睛！”
柳清欢只好闭上眼睛，下一瞬便觉周围的光线突然变暗，身体骤然往下一沉，感觉整个人沉入了泥土中。
山神的宝库！一想到即将见到一个山神不知多少年的收藏，满心期待便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