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欢从之前在万丈深渊,被另一位魔神又祇看穿踪迹时就已发觉,仙术正立无影他还未真正修练到家,还不能完全做到与虚无化为一体,总会漏出些痕迹。
这些痕迹同阶之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当双方修为差距拉大到一定程度,就成为难以掩饰的弱点。
而眼前这人,有着连一道视线都能发觉的敏锐灵觉。
“嗖!”尖锐的破空之声撕开缭绕的黑雾,瞬间疾速而至,柳清欢下意识侧身躲避,便见一道黑色剑气从他右肩处穿过,把地面斩出一道灼烧般的焦痕!
心下一紧又一松,好在虽然行踪暴露,正立无影之下无法被攻击到的特性还能正常发挥。
“嗖嗖嗖!”身后破空的啸声紧迫而来,柳清欢没再回头看,几个纵身跃入一丛荆棘,闪进宫殿的转角。
那人追来了,强大的魔压如同黑云一般笼罩而来,仿佛连天色都迅速昏沉,周围空间变得混沌不清。
不好,对方想用魔境困住他!
柳清欢来不及多想,一闪身扑进遇到的第一道殿门,趁魔境还未漫延过来,飞速穿过这座空荡荡的大殿,来到殿后的石廊。
只一眼, 他便被震慑住, 只见这条石廊竟是架在绝壁之上,脚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渊, 轰隆的水声回荡而上,宛如雷鸣。
而前方浓雾弥漫,隐约有楼阁的影子一晃而过。
无论是黑渊还是浓雾,都让他感到了极致的危险, 仿佛只要踏出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万劫不复。
这一刻,柳清欢承认他心底生出了一丝退缩,来自于眼前这座不同寻常得近乎诡异的仙宫,以及对仙宫主人全然陌生的敬畏。
而身后的大殿, 已响起脚步声。
他犹豫了一瞬, 放弃走上通往迷雾的石桥,转而朝沿崖壁而建的长廊继续疾奔,试图寻找其他出路。
好在如今已经脱离对方的紫目范围, 崖壁上生着的树木根茎和枝叶直接垂落而下,时不时更有山石突起,长廊便也跟着转折,多少可以起到遮蔽视线的作用。
柳清欢更加小心,身形穿梭于虚实之间,尽全力收敛痕迹。
因为处在隐匿状态,他感觉不到周围空气的流动,神识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很大限制, 只能离体几丈便再不能延伸。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山崖, 以及脚下仅一人多宽的石廊。
柳清欢骤然停下脚步:不对,这条石廊为何如此之长?仿佛没有尽头!
往身后望去, 来时的路已经淹没在黑雾之中, 追逐者也没了踪影。
“幻象?虚境?好像中招了啊!”
他心中不由一沉,看向再次出现的横跨深渊的石桥:这桥的存在, 就像在逼他走上去, 如果不走, 那么就只能永远在长廊上转圈, 困死在此处!
一斟酌,柳清欢直接解除了正立无影。
现出身形的一瞬间, 猛烈的狂风立刻袭来,带着令人颤栗的阴寒和凛冽, 以及森重的仿佛积压了一整个地狱的恶念!
柳清欢被冲击得心神都为之恍惚了一下,身上陡然冒出盛烈的阳神虚火,才稳住了摇晃的身体。
顺手拉过一段垂落到头顶的枝条看了看:鬼气浓重,还附着极为浓厚的魔气,压制得树木本身的木气近乎全无,所以这株树已基本化为一个鬼物。
枝条在他手上瑟瑟颤抖,一被放开就飞速缩了回去。崖壁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有不少东西正在飞快逃离他所在的这片区域。
鬼气滋生魑魅魍魉,魔气孕育邪祟疠疫,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惧怕阳神虚火,不敢靠近。
前方有一块突出的山石, 柳清欢走过去,在石后背风处立起屏障,随后打开灵兽袋。
月謽和幽焾一出来, 便被周围的环境吓了一跳。
“不是说要进仙宫吗?”幽焾扒着石栏往下望,水声轰鸣震耳欲聋,不得不提高音量大声道:“这里哪里像仙宫啊, 倒像是幽冥鬼域!”
月謽注意力则在悬壁上那些影影绰绰的黑影上,定了定神也道:“那位鬼黎君虽说是神君,但据说他生而为鬼,后来走的也是杀戮鬼道,我觉得这里倒挺像是他的洞府的。”
却听柳清欢道:“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可能都是幻境。”
“幻境?”
“幻境!”
两人异口同声,连忙四处张望。
“这事稍后再说……”柳清欢道,却被幽焾打断:“这还要稍后说?咱们不是应该立刻马上突破幻境才对吗,要是幻境发起攻击怎么办?”
“因为幻境外有一位魔神正等着我出去。”柳清欢将她扒拉到一边,对月謽道:“给我加持一道星魂术,现在!”
月謽应了声好, 把自己的木杖拿出来,就见柳清欢先拿出一支丹瓶, 吞吃了一颗巨龙百战丹。
这是要大干一场吗?
月謽暗暗心惊, 手中攥着的星魂晶不由紧了紧。
等都准备好,柳清欢释放出的气息已强大了不止一倍, 四周原本还有些悉索的响动, 现在已彻底死寂。
让月謽和幽焾回灵兽袋,后者却怒道:“不要!袋子里呆着无聊死了,你别想再把我关在里面!”
还数落柳清欢:“就没见过你这么对灵宠的!收灵宠不是为了战斗,而是放在灵兽袋里养着!”
见月謽有些尴尬地笑,幽焾又安慰道:“不是说你啊,你是后勤辅助位的。”
月謽更尴尬了,也不好再回灵兽袋,而柳清欢已朝木桥走去。
“你呆在外面可以,不过有些时候可能我无法顾及到你,你得为自己的性命安全负责。”
幽焾欢呼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柳清欢在桥头顿了顿,看了眼立在那里的半截石桩,上面依稀曾有过文字,却在光阴的消磨下已看不清。
他莫名有种眼前场景似曾相识之感,特别是在望向对岸的时候。
等踏上桥,风突然增大,猛烈得就像要把人的头皮刮下来,而周围的浓雾也终于被风吹开,也露出满桥狞笑的众鬼。
以及,站在桥中间,一动不动的魔神酆劒!
石桥大约一丈来宽,成拱形,两侧立着半人高的石墩,皆雕刻成妖魔恶鬼之模样。
酆劒就站在桥的最高点,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却在柳清欢踏上桥的那一刹那猛地抬起眼来。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柳清欢:人修,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面目清朗,周身气势却沉稳如渊,不仅胆大到敢在他打开仙宫时悄然尾随占了一把他的便宜,还在之后受他一剑后毫发无伤地逃遁而去。
能做到这两点的强大人修,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有一个人,这些年一直被排在魔族缉杀名单前列,且一直在寻找其踪迹,那就是——
“道魁青霖!”酆劒一字一句地道,声音冷冽,目中却闪过一丝掩藏不住的兴奋。
“道魁青霖?”女魔厄九从酆劒身后探出头来:“你这些年果然一直潜伏在银不法地!好哇,今日总算逮到你了!”
她心中一动,道:“主人,此人多次破坏我族大事,阻挠我方进攻人间界的计划,只要杀了他,人修那边必定会士气大减!”
犹豫了下后, 厄九痛下决心, 转身半跪在酆劒面前,斗志昂扬地道:“主人,属下请战,让我去杀了他!”
短短时间内,厄九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实在太难得了!魔族这些年从未间断过对道魁青霖的缉杀,但对方行踪飘忽不定,他們连个影子都摸不到。
如今这人竟突然现身,其道魁身份对那些人修来说有极为特殊的意义,如果她能杀了对方,岂不是就能在人魔各界都名声大震?
而且就算杀不了,有主人在场,危急关头主人也会出手相救,如此毫无风险的好事,她怎能错过呢!
酆劒一眼看穿厄九心中打着的小算盘,微露不喜地喝道:“不自量力,退下!”
厄九一抖,就听自家主人一点面子都不留地道:“此人曾让上燡和又祇都栽过跟头,就凭你?”
望着对面的人修,对方露出来的气息绝非大乘中期修士所有, 强盛得连他都感到了隐隐的威胁, 而他这个被名利冲昏了头的愚蠢下属, 还敢大言不惭地要杀了对方?
“本尊要亲自动手!”酆劒道, 就见他抬起右手放到胸口,然后缓缓往外抽——
“锵~!”
轻描淡写的动作,却让周围空间为之震动,以身为鞘,藏剑于心,恐怖的剑气,偾张的血光,令人胆寒的力量随之倾泻而出!
原本匍匐在桥面上的妖鬼,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不剩,只剩下站在桥头的主仆三人。
柳清欢心下惊骇,对面的魔神分身从其心口抽出了一把血红大剑,其剑身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不停往下滴血,血水眨眼间便汇聚了一小滩,且以极快的速度朝桥头流淌而来!
“不要碰到那些血!”柳清欢提醒身后两只灵宠,手腕一翻,轩辕剑出现在手中。
金色的剑光如同炙热的阳光绽开,照得桥面瞬间一片光明,也让即将漫延到脚下的血线冒起焦臭的黑烟。
气氛凛冽得就像绷紧的弓弦,月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却见幽焾却还眼珠子直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在下银海之前,幽焾身上的咒封便已全部解开,此时她突然朝对面那位女魔呲了呲牙,十足挑衅。
突然,前方几步的柳清欢身形突然消失,而对面的那位魔神也在同一时间动了,手中大剑划过一道血色锐芒,便有恐怖剑潮如同翻涌的黑红血浪奔腾而出!
月謽吓得连连后退,还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住想要冲出去的幽焾,下一瞬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身握金剑,以一己之力挡在剑潮之前。
“轰!”血光炸裂,剑光四散,落到桥上便斩出一道道如同伤口般的血痕,让人十分怀疑这座桥下一刻就要断裂。
“砰”的一声巨响,金剑与血剑于空中交汇,空间猛地一震!
对方的血色魔剑绝非凡品,剑煞之气狠厉霸绝,唳唳风声中夹杂着狂暴而又贪婪的意念,山呼海啸般朝柳清欢扑来!
无以剑伤人,剑意先慑人心魄,直接撕杀对方的神魂。
然而所有强横剑意皆却被轩辕剑挡下,浩然金光中仁者无惧,邪煞不侵。
柳清欢毫不吝惜地将法力灌入轩辕剑中,每一次出手都不遗余力,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松懈,便会挡不住对方攻势。
眼前这位魔神的分身,比魔神上燡的那具实力更强一筹,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方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敌!
这让柳清欢不得不全力以赴,每一次剑与剑的交击,都蕴含着道与法的顶阶较量,都是力与威的极致展现,便如神佛震怒,雷霆万钧。
而此时,酆劒脸色也不太好,虽然预料到不会一出手便斩杀掉柳清欢,但当这事真正发生时,他依然感到无边的愤怒。
因为对面之人是道魁青霖,想到前车之鉴,于是即使知道对方修为低微,却不能等闲视之,他依然祭出了本体酆阴剑。
而酆劒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轩辕剑上:那把剑,竟让他感觉到一丝心悸,也是对方能挡住酆阴剑的真正关键,这绝对不同寻常!
一瞬间,酆劒心中杀意更盛,也更加兴奋,不由舔了舔嘴唇:“本打算活捉了你回去,到时还能要胁人间界一番,不过现在,我却更想拿你来祭剑!”
他桀桀一笑:“想必,道魁之血能让我更上一阶吧!”
说着,他手中的血剑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啸,剑身也由血红迅速变为黑红,其威势更盛数倍不止!
柳清欢心中一沉:这位绝对是魔族中少见的剑修,更令他有种感觉是,对方的身体似乎只是一具装剑的皮囊,真正的本体其实是那把剑!
“不行,绝不能硬拼,那么就只能……”
一刹那,柳清欢开启正立无影,在那一道仿佛惊破了天光的剑芒之中隐遁而去!
酆劒瞬间怒气直冲上头:又是这招!
又祇在万丈深渊的经历已经传开,就是被此人用这招戏耍了半天,不仅没杀掉对方,还等来了人修大军,因此又祇几乎沦为整个无上真魔界的笑柄!
而今竟然轮到了他头上,令酆劒如何不怒,其双目中立刻射出紫电,寻找柳清欢的身影。
却见对方就站在不远处一个桥墩上,凝望着桥下。
酆劒露出狞笑,忽地拿出一枚三寸来长的血钉,正欲激发,就听柳清欢突然开口道:“我知道这里为何如此眼熟了!竟然是……”
“我知道这里为何如此眼熟了!竟然是……”柳清欢喃喃自语:“我早该想到的,明明这么明显了,只不过一个是从这边看,一个是从那边看……”
柳清欢的目光穿过浓雾,看向对岸影影绰绰的宫殿群。
很多很多年前,他曾在地府当过一段时间文书, 那时每日去孽镜台上职,都要经过枉死城、无间地狱、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前排满了等待投胎转世的死魂,那些死魂每一个都木木呆呆的,因为他们都走过了奈何桥,喝过了孟婆汤,前尘尽忘。
柳清欢看向脚下的石桥,奈何桥是座木桥, 此桥显然不可能是奈何桥, 但这里的建制, 又明显仿造地府而建的。
“鬼黎神君……”柳清欢在记忆里搜索这位真神的信息,但是众神归隐后,因为某些原因,人间界关于众神的信息很多都遗失在时间长河里,只一些高位上神的名字偶见于典籍,但也最多寥寥几语。
鬼黎君不是高位上神,几乎没留下什么信息,所以柳清欢知道的也只有月謽所说的“生而为鬼”四字。
生而为鬼,修成神位,却走的是杀戮鬼道,还将自己的洞府建得跟地府似的……
酆劒双目中紫芒流转,穿过一切虚无的空间,他也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而现在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仿佛陷入了沉思。
‘很好, 继续站着别动!’
酆劒根本不关心什么眼熟不眼熟的问题,只缓缓移动着手腕。
其手中的三寸骨钉形似小箭, 散发着浓浓的险恶气息,却随着魔元的输入,逐渐褪去所有颜色变得透明,仿佛化作了虚无。
巫骨钉头箭,以上古祖巫之骨炼制,世间所存无几,可破万法,中之则神形俱灭,有肉身则肉身化为脓血,有神魂则神魂被咒杀绞灭,威力极大,亦极歹毒。
酆劒本不打算把巫骨钉头箭浪费在一个堪堪大乘期的人修身上,但奈何对方竟不知从何处修得仙术正立无影,寻常手段根本碰都碰不到。
酆劒心下冷笑,钉头箭在他手中完全化为无形,激射而出也没有半点声音,只需要打中……
却在这时,模糊的视野中就见柳清欢突然纵身而起,跳入水声轰隆的深渊!
酆劒为之一惊,一个箭步闪到桥边:跳下去了?!
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之中,桥下波涛滚滚,一个大浪猛地打来,狠狠拍在桥身上。
石桥巍然不动,即使在不久前他与柳清欢的激烈剑战中,这座桥也未受到半点损伤,坚固得难以想象。
而更早前,在柳清欢还在无尽长廊上飞奔之时,酆劒选择了踏上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穿过眼前浓雾,到达对岸的宫殿群,每次都会在雾中迷失方向,然后再次回到桥上。
他和厄九始终只能在桥的这头走动,到不了桥的另一半,于是那时修他便探查过下方的深渊。
深渊下是一条大河,大大小小的鬼物妖魔隐藏在雾气中,如同水中的鱼虾一样多,但更令酆劒忌惮的是这条河本身。
河水昏黄如浆,汹涌澎湃,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激荡,只给人一种强烈的绝望死寂之感,就仿佛只要跳下去,就会被河水淹没,再无爬上来的可能。
包括他自己。酆劒猜测这条河可能是鬼黎神君亲手布置的,放在此处就是为了拦住闯进洞府的不速之客。
而现在,柳清欢却突然跳了下去,酆劒只觉惊疑无比。
“主人,那人刚刚是不是跳河了?”厄九连忙跑过来,欣喜道:“这条河诡谲难测,令人毛骨悚然,他肯定回不来了!”
酆劒神色难看地道:“你都知道这些,对方会不知道?他不可能无故往下跳,必定还有后招……”
而另一边,月謽和幽焾缩在桥头,一边努力降低着自身存在感,一边也在担心地往桥下望。
“那家伙不会出事吧?”幽焾小声嘟哝:“喂,你跟了他那么久,对他的本事肯定很了解,说说他为啥往河里跳啊?”
月謽却苦着脸,很想说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柳清欢,柳清欢这些年虽然展现过不少超乎寻常的手段和实力,但他可以确定,对方还有更多是没展现过的。
就比如境,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境域神通,他就不知道柳清欢的境是什么样的。
月謽突然感觉到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一抬头,果然见桥上的厄九邪笑着望过来。
他下意识就按住幽焾,却听幽焾喃喃了一句:“雾好像更浓了……”
雾气的确更浓了,浓得原本还隐约可见的对岸都完全消失了,又一个大浪拍上石桥,河水哗啦啦如下雨般浇了桥上众人一身。
厄九打了个冷颤,难以置信自己刚刚竟没反应过来,连衣裙都被泼湿了,她提起衣摆,却突然注意到脚下的粼光。
“涨水了?”厄九有些惊慌地道:“主人,河水涨到桥面上了!等等,我们好像……是境!我们掉进某个境域里了!”
酆劒嗤笑一声:“慌什么,境或者域又如何,打破就是!”
说着,他猛地一挥酆阴剑,一道宽大如匹的血红剑光疾射而出!
巨大的浪头高高扬起,还未落下便被瞬间斩灭,血光飞进浓雾,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雾气轰然炸开,露出一望无际的水面。
一望无际?
酆劒脸一沉:眼前已不见深渊,甚至连那条激流汹涌的大河都不见了,只剩下死寂般平坦的水面。
“然后呢?”他冷笑道:“你把本尊拉进你的道境,就为了给我看这个?”
这时,身后却传来厄九的一声低呼,酆劒不耐烦地回头看去,喝斥还未出口,就倏然拧起眉头。
不知何时,一列死魂排着队出现在桥上,他们脚步迟缓地往前走,厄九便是因为挡了路,被一个死魂挤到了一旁。
而那个死魂,穿着粗布衣裳,样貌普通,目光呆滞,身上更是一点法力波动也无。
一个凡人死魂,却将一位九阶魔祖挤得差点跌倒?
厄九大觉丢脸,气得手中魔气急涌,黑色华光猛地绽放,随着掌风狠狠拍出!
然而,刚刚才将她挤开的死魂却像影子一般,她的手掌直接从对方身体中穿了过去!
厄九愕然怔住,旁边的酆劒脸色也十分难看,冷冷望着身后突然出现的老妪。
老妪将一只大圆碗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中:“小伙子,喝汤吧!”
酆劒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拒绝,想要甩掉手中的碗,那碗却像黏在他手上一般,纹丝不动!
“境域法则!”他咬牙切齿地道,目光一转,只见河面上远远驶来一条木船,柳清欢就站在船头,一手执笔一手拿簿,微笑道:
“婆婆请你喝汤,你快喝吧!”
道境,是一个修士的大道修行、法则领悟、术法造诣,乃至人生种种经历的总和体现,柳清欢的道境之所以总会出现一条冥河,就是因为当年他融道化神以及合道道劫都是在地府度的。
而今,拱桥、大河、河对面的宫殿群,以及此地浓厚的无处不在的冥幽之气——如此相似的环境,几乎是他施展道境的绝佳之地!
不过孟婆的出现,就连他也极为意外……这让柳清欢不由想起以前某一次,他的道境也是直接连接到了忘失城外的回头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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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劒看着手中的碗,碗中是昏黄色的茶汤,似乎还留有余温。
他又望向河中船上的柳清欢,黑着脸道:“你以为凭借你那粗浅的境域法则,就能逼我喝下这玩意儿?可笑!”
“不!”柳清欢却摇头道:“这碗汤并非我准备的,而是……”
孟婆,地府轮回司司官,常年于奈何桥上给死魂布汤,一碗下去,前尘尽忘,烦恼全消。
地府虽然只管凡人投胎转世,却是和仙界一个品阶的存在,而孟婆看上去只是一个耄耋老人,身份却不太一般,或许也算得上一位……鬼仙?鬼神?
柳清欢朝孟婆恭敬行礼,惊讶道:“婆婆,您怎么来了?”
孟婆“慈祥”地道:“你把台子都搭到老婆子面前了,还敢问我怎么来了,小子莫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是是!”柳清欢连忙道,不敢辩驳。
孟婆满意地放过他,又盯着酆劒道:“就是你们这些不安分的魔头入侵到凡界,造成凡人枉死无数,到了下面还不肯投胎,吵着说上面妖魔横行,投了胎也活不久,把我们那儿挤得站的地儿都快没了,是你们吧?”
虽然对方脸上带笑,语气也亲切得像个唠叨的邻家阿婆,酆劒却被看得心里不住发寒,总觉得面前这婆子的笑容充满了阴森鬼气!
他强撑着色厉内荏地道:“死老太婆你谁啊你,我魔族大计岂容你一个糟老婆子置喙,滚开!”
“嚯嚯嚯,还大计呢!”孟婆嫌弃地打量了他一下:“看来老婆子今日只能替天行道一回——别废话,快喝汤!”
她这么说,酆劒更不可能喝了,他一扬手,就想把汤泼出去……
一只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按住了他,面目突然变得极为严厉的孟婆道:“小伙子,我这汤熬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费了不少柴禾和材料,浪费了可不好啊!老婆子我生平最恨谁不肯喝汤,所以你还是乖乖喝了吧!”
酆劒惊骇至极,因为他发现自己在那只苍老的手下竟动弹不得分毫,而自己的双手则不由自主地举起碗!
更可恨的是,柳清欢还在旁边问:“婆婆,你那汤平时是给凡人喝的,这位是魔神化身,喝了有用吗?”
孟婆也阴恻恻地道:“喝下不就知道了!”
酆劒双目赤红,汤碗眼看要送到嘴边,急得他周身魔焰翻滚,剑气疯狂乱飞,却没对面前的老太婆造成任何伤害。
“噗!”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身为魔神…的分身,酆劒从未曾感到过如此憋屈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然冲了过来,扑到碗边,就着他的手将碗中茶汤一口饮尽!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愣住,酆劒愕然之极:“厄九……”
厄九朝他一笑,张了张嘴,然后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柳清欢十分意外,他见得最多的魔族之间充满了等阶压制和利益算计,却第一次看到一个魔族不顾自身安危救人的,不由得转头去看酆劒。
谁知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倒在地上的厄九一眼,发现自己恢复了行动,于是将手中的碗一扔,身形便化作一道血芒!
柳清欢心中大凛,千秋轮回笔飞快一划,如同剑锋的墨痕疾射而出!
“砰!”血光闪过,一把黑红魔剑仿佛穿破虚空而来,于半空中一剑劈散墨痕。
“青霖,我要你死!”充满怨毒的吼声响起,酆劒浑身黑气升腾,只露在外面的双目如同能将人一口吞噬的深渊。
迎面而来的魔威深重而又暴虐,却吓不住柳清欢,只见他脚下一跺,曾接引过无数亡魂的木船往下一沉,掀起大浪翻涌,黄水汤汤!
酆劒被水溅了一身,他大吼着挥剑怒斩,就听轰隆一声大响,大河被一剑斩断,大半条河于血色剑光中崩灭消失!
甚至,周围响起“咔咔”之声,整个道境都在这一剑下濒临破碎,可见其威力!
孟婆摇了摇头,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喃喃道:“小子,不是老太婆不帮你,我的汤也是有数的,只能这匀出一碗来。这魔头,你还是自己解决吧!”
说着,身形便渐渐隐没。
“多谢婆婆,您慢走!”空中传来柳清欢的道谢声,酆劒蓦地抬头,却见大河断流处水声滔滔,万顷冥水轰然坠落,声势更比之前惊人,仿佛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哭嚎声,嘶吼声,以及刀戈术法相斗的杂音猛然响起,这些年死在酆劒手中的修士亡魂随着坠落的水潮冲向下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数之不清!
盛怒中的酆劒都不由惊了惊:怎么回事,这些人不是早就死了吗,幻觉?
不是幻觉!一个亡魂从水中冒出,满面仇恨地一口狠狠咬上酆劒的腿,下一瞬便被踢得魂飞魄散,却撕下了他一片衣角。
“哼,不过如此!”酆劒冷笑,双目一眯,就见那艘木船停驻在远处高高的浪潮之上,而柳清欢站在船头,如同一个审判者般冷漠地俯瞰着他!
“你曾去过人间界,杀了很多人。”柳清欢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诉一件事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半寸高的小瓶。
随着瓶口被打开,甘醇纯净的灵气汹涌而出,下一瞬间,一滴乳白色的水液落入柳清欢之口。
本源真髓,柳清欢本想将之留在以后修练时用的,最好是练成丹药,将本源真髓的效用发挥到最大。
然而酆劒比预料的还要强,星魂术加上巨龙百战丹都不足以让他与之抗衡,所以当下便不再犹豫,从本就不多的本源真髓中取出了一滴。
一滴足以,随着真髓入喉,隆隆震响便从柳清欢体内传出,而他的气息也随之越来越盛,直达前所未有的巅峰!
酆劒心中突然一悸,那高据于浪潮之上的大乘人修,此时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强烈的威胁!
然而这个时候,天地倏然一静,轰隆的水声好像远了,而无数双充满死仇血恨的眼睛全部望向他, 浓如重墨的怨气在空中凝聚成厚雾。
“啊!!!”所有亡魂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嘶吼,河水与怨雾疯狂涌入他们虚影般的身体,让他们恢复成本来模样的同时,实力也在节节攀升。
一条条似虚似实的黑色丝线凭空而现,线的一头从亡魂们身上飞出,而另一头皆汇聚于酆劒处, 令他如同被无数根绳索捆住!
酆劒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手起剑落, 却发现剑光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些黑色丝线, 却不能斩断一根。
“法则具现!”酆劒目光微凛:“因果法则,你修的是大因果术?!”
抬头望向柳清欢,不由微异:对方此时半闭着眼,像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身上的气息虽然越来越盛,却似乎已有隐隐即将失控的迹象……
酆劒眯起眼,这人明显是用某种手段强行提升了实力,但不管什么手段,强行提升实力都可能出现各种隐患,比如身体承受不了暴增的修为而爆体。
或许他可以等一等,说不定对方自己就自取灭亡了?
然而下一瞬间,就见柳清欢轻轻一抖手中因果簿,晃起无数光影,下方那一根根纵横交错如大网的因果线便猛地一颤!
“唔!”身处中心的酆劒闷哼一声, 感觉心脏也跟着被狠狠一扯,竟有种马上就会被五马分尸之感!
他为之色变,手中酆阴剑刹那间如同卷起一个黑洞,所过之处,一根根因果线皆被扭曲,一些亡魂因离得太近被拉进黑洞,瞬间被吞噬。
“不是只有你会运用法则之力,屠灭剑域!”
一道道血光轰然炸开,空中浮现出无数把一模一样的血剑,如同森然剑林,层层叠叠,纵横万千!
酆劒怒声大喝道:“一剑出,屠苍生!”
剑光横扫而过,所有亡魂皆碎,恨怨的惨叫声余音不绝;
“一剑落,万尽灭!”
“砰砰砰砰!”血花一朵接一朵炸开,空间剧烈摇晃,道域绽开一条条裂痕;
酆劒露出狞笑,一指柳清欢:“一剑斩,死无生!”
剑尖对准空中的柳清欢,千万年征战杀伐、浸透鲜血、聚满怨恨的剑意顷刻间爆发!
“哈哈哈!”酆劒狂笑,满脸轻蔑地道:“一个大乘人修,就算你强行提升修为又如何?还敢在本尊面前卖弄你那点法则操纵之力!本尊乃魔神,想要杀你,不过一剑!”
就在这时,一直目光微垂的柳清欢抬起了眼,眼中一片清明。
“不,你只是一具魔神分身。”
他仿佛轻叹了一声,身上轰然腾起白金色的灿烂光焰,那不可一世的魔剑就在眼前,距离他的眉心不过几寸许,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了般,再不能寸近!
“世间皆为法,因果通仙神。”柳清欢手中千秋轮回笔微微抬起,在因果簿上落下一笔。
原本已被剑气扫灭的众多因果线重新浮现而出,且每一根都比先前粗大许多,每一根都燃起熊熊火光。
“成败莫问,因果不灭!”
千秋轮回86小说出现一圈圈波纹,波纹荡开,那正对柳清欢眉心的酆阴剑突然颤抖起来,剑身上顿时现出一条条凶煞冲天的血线。
而正是这些血线,将这把剑缠住,让它牢牢被束缚在原地!
酆劒惊讶无比,他知道那些血线是什么,皆是每一次杀戮时沾染上的血煞,血煞越多,魔剑的威力就越强,所以魔族中人多以血祭剑。
‘这就是大因果术吗,难怪会排名三千大道第二,竟能让血煞突然全部反噬!’
他目中狠厉尽现,用全身魔力催动剑诀,于是酆阴剑颤抖得越发厉害,释放出数道凌厉的剑气,如疾电般斩向柳清欢,却被他周身浓厚的光焰尽数挡了下来。
“怎么会?”酆劒惊愕又迷茫:“你身上的防护罩为什么能挡住我的剑?!”
“因为我与你前无因果。”柳清欢道:“无因即无果,即无伤,无迷,无嗔。”
酆劒的脸狠狠抽了几下,神情狰狞:“什么意思,你现在莫非还跟我处在不同位域不成!”
“也可以这么说。”柳清欢道,千秋轮回笔在因果簿上缓缓移动,波纹越来越密集,因果簿已遍染金光。
下方,连接在酆劒身上的无数根因果线突然齐齐拉紧,酆劒只觉剧痛袭来,不由得发出痛苦的怒吼。
柳清欢眼中冷漠越盛,86小说猛地一用力,所有因果线狠狠一绞,就见拼命挣扎的酆劒瞬间被切割成无数块,鲜血喷涌,血肉横飞!
“哇!绞杀!”缩在一角的月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个魔神分身刚刚就在他面前,被那些细细的线绞成了碎块。
“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幽焾……”
一转头,他却发现幽焾不在身边,吓得一激灵,连忙左右寻找,却见那小女孩不知何时跑到了桥中央,蹲在厄九身边。
“幽焾,你干什么?”月謽心惊胆战地连忙跑过去:“别乱跑!”
“这女的没死。”幽焾道,抓着毫无知觉的厄九的手臂检查。
月謽惊呼一声,又连忙压低声音:“她怎么会没死?”
突然又想酆劒已经被柳清欢杀了,他现在还这么小心翼翼未免显得胆小:“没死就没死吧,反正酆劒已经死了,主人马上就会过来,把她交给主人处置就是!”
幽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天:“谁跟你酆劒死了?”
“什……!”月謽大惊,连忙抬头。
“不过应该也快了。”幽焾又补上一句,凉凉道:“酆劒本体其实是那把剑,他逃不掉柳大魔头的手掌心的。”
“你、你怎么能叫主人魔头……”月謽无力地争辩道。
“我这是奔他呢!”幽焾拍拍手站起身,与他一起抬头看:“他比魔头更厉害,当然就是大魔头!”
而此时半空中,那把血剑正剧烈挣扎着,竟让它挣断了许多根血煞。
“放了我!”血剑中传来嘶嘶的尖叫:“我是魔神的分身之剑,你若敢杀了我,必会被魔神永久追杀……”
“我怎么会杀你呢?”柳清欢轻笑出声:“你是一把剑,难道我还能把你折断吗?”
血剑大喜,柳清欢却慢悠悠地又道:“那岂不是暴殄天物,我只会灭了剑中之魂而已!”
“你……”
然而不等剑魂怒骂,就见柳清欢手中的因果簿霎时金光大放,几个金色大字缓缓升起——
“你想干什么啊啊啊!”
柳清欢脸上浮现出肃杀之意,86小说一点,那几个金色的真仙文便飞闪而至,落在剑身上,发出砰砰砰的惊天震响!
书写真仙文需要海量法力,每一个真仙文都蕴含天生的法则之力,具有极其恢弘的力量。
若不是服食了本源真髓,柳清欢也不能开启道境的同时,还能写下三个真仙文。
不过,他还是有些低估了本源真髓携带的力量。
毕竟是连散仙、妖圣都为之争夺的极物, 虽然只有那么一小滴,在吞下肚的那一瞬间,柳清欢也几乎被那一瞬间释放出的灵力,以及某种本源的、壮阔的、恐怖的力量撑爆。
不过,好在酆劒及时发难,于是多出的那磅礴灵力都有了可去之处。
三个真仙文,第一个字换成通用语是“驱逐”之意, 剑魂栖于剑中, 剑就如同其盔甲, 在不毁坏剑身的情况下很难灭杀掉剑魂。
因此必须将剑魂从剑中驱逐出来,如此才能直接解决他!
第一个真仙文落在魔剑上,“砰”的一声,就见蛛纹般的脉络迅速漫延,蜿蜒爬过整个剑身,脉络中如有金色熔岩流淌,瑰丽却又令人畏惧。
魔剑骤然停止挣动,片刻后便猛烈抖动起来,一团黑雾被从剑中强行驱赶了出来!
黑雾中,酆劒略有些模糊的脸一闪而过,他怨恨地看了一眼柳清欢,便要遁走——
但一瞬间,第二个真仙文落了下来,化作一张紫色的大网,将黑雾一网打尽!
“囚!”
怒骂声立刻响彻整个空间,伴之以威胁, 黑雾疯狂涌动,不断爆发出阵阵魔光, 想要冲破牢笼。
但这个真仙文所化的牢笼,每一根笼柱都以玄奥紧密的笔画组成,彼此相连,紫芒急涌,只要碰到便会放出骇人的雷霆!
而且,柳清欢感觉自己这次写出的真仙文,与以往的似乎有些不同,每个字显得更加遒劲舒张,蕴含的天地法则也更完整深刻。
可能与本源真髓有关吧?他猜测。
而此时,酆劒已被牢中放出的紫雷电得嗷嗷叫,开始求饶:“青霖,放了我,放了我!我就是个剑魂,你杀了我也没用的!真的!啊啊啊你敢杀我!”
剑魂本非实体,被劈了几下就有些受不到,酆劒只能缩在紫网中央。
见柳清欢不为所动,而第三个真仙文已经从因果簿上浮起,恐怖犹如实质的杀伐之意猛烈袭来!
“不不不!只要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我全部都给你!魔神酆劒的储物空间怎么样?里面全都是奇珍异宝,还有很多从你们人界夺来的宝物……”
柳清欢面色一动,目露沉吟。
一看有戏,酆劒狂喜:“太极两仪阴阳环知道吗,我在你们人界的玄黄界得到的,混沌灵宝,威力巨大!”
“太极两仪阴阳环!”柳清欢眉头紧蹙,紧盯着网中的酆劒想了想,道:“你先打开储物空间。”
“我被封在这里面怎么打开?”酆劒道:“至少你要给我开一条缝才行啊,我保证不逃……”
“你的法力又没被封!”柳清欢冷冷道:“真仙文每个字都是一个整体,开一条缝?呵!”
他一脸不想再废话的神情,一挑千秋轮回笔,空中的第三个真仙文也跟着一动!
“等等!我打开储物空间就是!”酆劒忙道,抬起手的瞬间又顿住:“但你得保证我开了后不杀我,不然我情愿让太极两仪阴阳环与我陪葬!”
“我保证。”
“发誓!”酆劒嚷道:“你们人修狡诈多端,只有那个什么道心誓才能让你们不敢背信弃义!”
柳清欢开始考虑,混沌灵宝他想要,但人他也很想杀,但现在杀了酆劒,混沌灵宝肯定得不到。
如果不杀……
每一个真仙文都自带天地法则,虽然书写条件极为苛刻,还会因为输入的法力多少而改变威力,但一旦字成,便不会轻易散架,所铸的牢笼应该也极为稳固,酆劒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脱困的。
“好,本人以道心起誓,在你交出整个储物空间后,绝不会再对你动手,也不会杀你。”
酆劒满心憋屈,他一个魔神的分身,如今却沦落到求一个人修大修不杀自己,何等耻辱!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低头,隔着笼子打开储物空间。
柳清欢立刻探入神识,虽然对方只是一具分身,但那也是真魔神的,空间内的东西近乎堆满,还分门别类收拾得很好。
太极两仪阴阳环就在一个专门摆放各种人界掠夺而来的宝物的角落,确认没问题后,柳清欢迅速将之取出收好。
空间内另外还有两件似乎很不错的魔宝,他也没仔细看,连带其他东西一股脑全部塞进自己的纳戒。
还有酆劒的那把魔剑,虽然没了剑魂,其品质也在混沌之上,此时就静静悬停在那里。
将其也收起,柳清欢一点紫电流转的牢笼,笼子立刻缩小,连带着里面的酆劒一起封进一只玉匣,贴上十七八张封符才作罢。
又将那个没用到的“诛”字真仙文重新引回因果簿,将簿册一合,看向下方。
月謽和幽焾站在石桥上,正兴奋地朝他挥手。
柳清欢收了道境,落在两人面前,幽焾立刻冲过来,惊叹道:“你真的活捉了一个魔神分身!”
“恭喜主人!”月謽道。
柳清欢点点头,道:“我现在需要打坐修练一些时间,要麻烦你俩在旁护法了。”
“这时候修练?”幽焾疑惑:“你脑子坏了吧,在这种地方修练?我们不是该立刻去到对岸,探索仙宫吗?”
柳清欢弹了她额头一下:“不急,既然现在整座仙宫只有我们三人,留着我们探索的时间还有很多。”
月謽却有些猜到了,他知道柳清欢身上有从原始汤池取到的本源真髓,还见他不久前服下了一滴,现在想必是不想浪费真髓的剩余效用,才会打算立刻修练。
“那你别修练太长时间。”月謽提醒道:“此地还是不太安全的,我担心……”
“不用担心。”柳清欢道,看向桥下的深渊大河:“经过刚才一战,想必没什么东西再敢上来撩拨的,如果再布下法阵,应该就无虞了。”
“那好吧。”月謽道,接过柳清欢递来的阵盘,准备找合适的地方布下。
“这个怎么处理啊?”幽焾拉了拉他袖子,指着一旁一动不动的女魔:“她还没死呢,就是好像也没多少活气了。”
柳清欢往地上一看,惊讶了一瞬,又回过神来:孟婆不是主杀戮的鬼神,孟婆汤也没有毒,厄九自然就没死。
不过厄九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对,身上的魔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失,脸色倒比先前红润了许多。
“先将她绑起来吧,看她能不能醒,不能醒就杀了。”
柳清欢面临两难选择,如果选择赶在其他人进入之前将仙宫探索一遍,就得放弃对本源真髓的炼化和感悟。在一番权衡后,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虽然仙宫探索能夺取先机,但本源真髓乃天地至物,珍稀至极,相比起那一点点先机以及未知的收获,还是炼化真髓更为迫切。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其他人未必像酆劒一样手握虚清宫钥匙,所以即使这时候已经到了银不法地,应该也没那么快能进入虚清宫。
因此,柳清欢决定用两天时间来好好炼化本源真髓,两天之后,不管有没有人来,他都会结束修练。
吩咐月謽与幽焾在外面好好守着,柳清欢进入法阵坐下,宁神守心。
万物皆变,无物常驻,而唯一不变者,便是本源。
本源是天道法则,是万物究理,是初心本真,是一切的根源。
本源真髓蕴藏着极其磅礴的力量,两天时间肯定不足以完全炼化,但柳清欢身上还剩下大半真髓,还打算将之炼成丹药,因此花费两天时间熟悉药性是极其必要的。
……
银海之下,这两天来了不少人,大半鱼妖海怪都被驱赶走,留下的也不被允许靠近仙宫所在的那条裂渊。
裂渊旁边多了个巨大的水泡,水泡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剧毒的海水,一个干爽洁净还生长着各色花草。
庭中,三人各坐一方,听完留守此地的九阶海妖战战兢兢地汇报完那日情景,都陷入了沉默。
九阶海妖说完后也不敢抬头,他已经快要吓死了,因为在座四人都是魔神派下来的化身,其中有一个甚至是魔神真身降临!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声“退下”,已经如蒙大赦般跪着往外爬,庭中只剩下三个人。
右侧一头火红毛发的魔神首先开口道:“凛夜长,你跟酆劒不是一向交好吗,怎么他有仙宫钥匙,没告诉你?”
他对面的黑衣女子道:“炎天,你用不着阴阳怪气,先前放大话说挥挥手就能破开仙宫门不知道是谁?到了门前,差点被鬼灭神光射中的又是谁呢?”
红发魔神炎天气结,一拍石桌:“酆劒那厮,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从仙界叛逃过来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他竟偷着先下来,还有虚清宫钥匙,你们说他不会其实是仙界奸细吧?”
“不可能!”凛夜长立刻道:“他真身乃一把鬼剑,逃出来前被封在仙界凌云天阙中数万年,如何做奸细?”
说着,她看向另一边的人:“上燡,你认为呢?”
如果柳清欢在这里,必能立刻认出来,因为真身与化身之间一般都长得相似,不像分身的相貌可以完全不同。
魔神上燡淡淡道:“我没什么认为,你们若有怀疑,可以自己回去后问酆劒。”
“自然会去问!”炎天不满地拧起眉:“说起来,你这次什么意思,我们都是用的分身下来,只有你真身下界?”
“方便而已。”上燡道:“另外我还准备找一个人,听说他躲藏在银不法地,等这边事了,我就去把他揪出来。”
炎天露出八卦的神情:“你说的不会是人间界那个道魁吧,哈哈哈,听说就是他杀了你一具化身?难怪你要真身下来了!”
上燡冷冷瞥了炎天一眼:“闭嘴吧你!与其在这里长舌妇,不知想想怎么进入虚清宫,再拖久点,怕是来的人会更多。”
炎天郁闷地闭了嘴,凛夜长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我们应该再等一等,听说仙界这次也来人了,也许对方也有钥匙呢?”
……
谷櫑
月謽靠在桥栏上,看着不远处在一片黑暗中闪烁着淡淡灵光的法阵。
已经过去五天了,柳清欢却没有按照约定出阵,令他不由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正想着,就见灵光散开,柳清欢从里面走出来。
“你终于出来了!咦,你的修为……”
“涨了一点,不多。”柳清欢道,虽然只两天,但炼化本源真髓也让他的修为略微涨了一些。其实如果不是在与酆劒一战中消耗了太多真髓力量,本可以涨得更多的。
月謽羡慕地“哦”了一声,他没看出来的是,柳清欢的神魂才是受益最大的,壮大得不是一星半点。
另外,柳清欢还发现,他之前频繁借助外力获得超出修为的力量,其实对自身已造成不小损伤,只不过之前在青木圣体强悍的恢复之力下被压制住,这次才发现。
但如今都好了,因为本源真髓以强大无匹的力量,将他的暗伤全都治好了,也因此,他才会多花了三天时间。
“这几天外面可有变化?”柳清欢问道:“还没人进来?”
“没有。”月謽道:“不过这两天有很大的震响传来,应该是有人在外面攻打仙宫门。幽焾现在就在宫门处守着,要把她叫回来吗?”
“嗯。”柳清欢点头,看向对岸隐藏在幽冥之气中的宫殿:“等她回来,我们就过桥去。”
幽焾回来得很快,令他诧异的是,她肩膀上有一只黄翅大鸟。
“这鸟哪来的?”
“这是厄九啊!”幽焾欢快地道:“嘿嘿嘿没想到吧,她真身是一只黄鸟,跟我凤族也有点关系吧,其状如枭,其鸣自詨,传说是帮天帝守护帝药的神鸟哦!”
柳清欢太惊讶了,眼前这只全身鹅黄、大翅膀的鸟竟然是那个魔族女子厄九!
不过……
“黄鸟即是神兽,如何修成了魔道?”
幽焾表情立刻变得幽怨:“不知道,可能跟我一样?不过那碗汤好像让她记忆全失,什么都不记得了,问也肯定问不出来。另外她的修为也受到很大影响,直接从九阶上跌落到了八阶下。”
“降了这么多……”柳清欢想了想,伸出手,那鸟呆呆地看着他,然后跳到了他手臂上。
柳清欢放出神念仔细探查对方,其体内的确不再留存一丝魔气,灵力也被完全净化,神魂有些不稳,但也很干净。
没想到孟婆汤竟还有如此奇效,看来以后有机会再到地府,必要跟对方好好讨教一番。
“既如此,它便归你了,你需得好好照看。”
幽焾眼睛一亮:“你不杀她了?不是,你不收她做灵兽?”
“有你们几个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柳清欢露出一丝嫌弃,挥挥手道:“好了,收拾东西,准备过桥!”
这一次,他们没再遇到什么阻碍,穿过浓厚如同云雾的幽冥鬼气,到达了对岸。
往前是六道轮回,枉死城在左边,中间是孽镜台,无间地狱、酆都城、各司衙门、阎王殿……
柳清欢挑了挑眉:不对,那不是阎王殿!
那不是阎王殿,因为主殿牌匾上刻着四个大字:
“魖魊清徽?”幽焾用手指比划:“魖清宫原来是这个魖啊!不过这里好像出过什么事啊,你们看,前面那座城的墙是不是倒了大半?”
“那边的宫殿全塌了,地面还有剑斩的劈痕。”月謽指着另一处:“这里像是经历过一场近乎毁灭般的大战。”
他看向柳清欢:“地府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是。”柳清欢若有所思地道。
正如月謽所说,这里毁坏得极为严重, “酆都城”的城墙倒了,“孽镜台”裂成了两半,就连主殿“魖魊清徽”都损毁严重。
不过依然能看出来,这里与地府的格局很相似,那位上神鬼黎君应该是去过地府的。
往前走便是六道轮回,地府在这里有一个大池子,其内通六道,与三生石、孽镜台等并称为冥界五大洪荒重宝。然而魖清宫这处只有一个干涸的深坑, 坑内长满了杂草。
另一边的“孽镜台”亦是,不见孽镜,只剩下个裂成两半的秃台。
主仆三人站在废墟前,一时竟不知该先往哪一边走。
“没想到上神的仙宫竟然是这般模样,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月謽感叹道。
“是啊是啊!”幽焾满脸失望地附和道:“这都成废墟了,那个上神怕不是已经死了吧?”
“慎言!”柳清欢提醒道,但心里却是差不多的想法。
“知道了!”幽焾翻了个白眼,突然又精神起来:“其实他死……嗯嗯更好,虽然是废墟,里面应该还有不少宝贝吧?我们要不去把它们都找出来吧!”
月謽一脸深沉地点头:“嗯!”
见两人都跃跃欲试的样子,柳清欢想了想:“我们时间不多,要不,分头寻找?”
“好啊!”幽焾欢呼一声,肩上扛着黄色翅膀的大鸟就跑,方向是酆都城。
“先说好,谁找到宝物就是谁的, 你们不能抢啊!”
柳清欢无奈点头:“好,不过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有事就来找我。另外, 一个时辰后,咱们在‘魖魊清徽’下碰头。”
幽焾寻宝心切,答应了一声就兴冲冲地跑远了,月謽则考虑得更周全,在跟他打听清楚地府布局之后,决定前往各司衙门所在处。
“可以,虽然这里跟地府不尽相同,但鬼黎君既然仿造地府来布置自己的洞府,那里应该有些东西。”柳清欢道:“此地诡恻,你也要小心。”
月謽道了声好,拿着自己的木杖也走了。
柳清欢倒不是太担心,两人都有大乘修为,遇到危险后自保还是可以的,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选择最可能是鬼黎君住所的魖清殿,却令他有点意外。
月謽如今已完全臣服于他,倒是可以理解,但幽焾也避开了魖清殿,看来先前与酆劒那一战,对小丫头还是有些影响的。
“魖魊清徽……”柳清欢抬头望向那座殿,那里曾经住过一位上神,而如今,那位上神很可能已经离去。
因为如果他还在的话,应该不会任由自己的洞府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吧?
柳清欢决定不做无谓的猜测,缓步走向魖清殿。
相比起其他地方,魖清殿保存得还算完整,至少有更多宫室留存了下来。而一间间走过,他发现这些宫室干干净净的,连张石桌、石凳都没有。
这就有些不寻常了,木制家什或许会在时间的长河里化成一地碎渣,但石头做的东西却几乎能永久存留,特别是修士还格外喜欢用玉石,洞府内常以玉石为桌椅。
就连这些都没有,更奇怪的是,他从完全打开的魖清殿殿门进来到现在,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连偶尔出现一只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鬼物,也是很低阶的那种。
“嗯……”柳清欢摸了摸下巴,想到潜伏在石桥下水渊中的那些强大鬼魔。
“莫非这里的东西都被它们搬走了?”
那为何不干脆占领这座宫殿呢?
走到现在,柳清欢完全没感觉到一丝来自上神的恐怖气息,这座宫殿完全是空的。
由此得出结论,要么那些鬼魔对此地曾经的主人的畏惧,已经深入它们的骨髓,要么,就是此地还有令它们惧怕的存在。
想到这里,柳清欢不由暗自提高警惕,推开面前的石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破碎的瓦砾废墟。
“嗬!”柳清欢暗吸口气,目光一转,就见不远处一个焦坑里燃烧着紫红色的魔焰,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强大气息!
这样的火坑还有好几个,分布在各处,而整座宫殿的后半部分,已经完全沦为焦土。
“这是……什么火?”柳清欢飞快移开目光,神情却变得极为凝重。
刚刚他只是多看了几眼,就猛然生出一种错觉:那火在朝他扑来,将他瞬间吞没!
柳清欢连忙放出净世莲火,在身周形成一个火罩,那种强烈的威胁感才被隔绝了不少。
然而他又很快发现,净世莲火似乎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压制,较之从前,焰身明显细弱很多。
“能压制净世莲火的魔焰!”柳清欢惊疑不定,目光投向远处。
这一片原本应该是主宫室所在的位置,如今却剩下一片焦土,而在焦土的中心处,一道可怕的地裂横贯整座魖清殿。
小心避开那些火坑,柳清欢走到地裂处,往下望去——
紫红魔焰如同一颗炙热的陨石,轰然从上空砸了下来,而一把巨大的斧头出现在魔焰之中,一斧劈开了宫殿……
柳清欢猛地回过神,面露惊骇地倒退几步:刚刚所见,莫非就是曾经发生在此地的场景?!
可是这里不是上神鬼黎群的仙府么,为何会……等等!那是什么?
柳清欢探出头,再次往深深的地裂之中望去,只见一片黑暗之中,闪烁着一点白色的微光,虽然宛如萤火般微弱,却是浓郁的魔气与鬼气都无法将之熄灭和掩盖的,皓洁而又明亮的光!
这一刻,紫红魔焰带来的深深恐惧和忌惮都一扫而空,柳清欢眼中只剩下那点光,嘴角渐渐浮现出笑容。
“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呢!”低喃了一句,柳清欢几乎立刻做了决定:他要下去,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点微光不断闪烁着,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冲下去,将之立刻找出来的渴望,占据了柳清欢整个胸腔。
“不对!”它在故意引诱我!
柳清欢后背迅速爬满冷汗,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地裂边缘, 再往前一步,便要坠入其中。
在这种地方,果然一刻都不能放松心神啊!一丝放松就会被攻破心防,一点贪婪就会被勾出所有黑暗欲望。
不敢再看那光芒,柳清欢后退几步,目光落在那些燃烧着魔焰的焦坑上。
此刻的上神仙宫,薄暮冥冥,风潇雨晦, 偶尔一声凄厉的尖嚎声冲上云霄, 惊得人一抖,又很快消失。
阴风呜呜如鬼哭,从破碎的宫殿废墟中呼啸而过,几处焦坑中的魔焰被风卷得老高,溅起的火星四处飞舞,碰上后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柳清欢看了看笼罩在身周的净世莲火,一朵朵盛开的青莲小巧而又精致,每一片花瓣上都有火焰形成的脉络,看上去栩栩如生。
伸手一弹,一朵指头大小的青莲便飞旋而起,轻盈得就像没有重量,到了半空,正好与一颗魔焰飞溅出的火星相撞。
“轰!”
剧烈的爆炸声猛然响起,紫红色和苍青色的火焰同时炸开!
很少遇到对手的净世莲火,终于遇到旗鼓相当的另一种火焰, 一场激烈的厮杀立即展开,就如同仇敌相见, 不拼出个胜负绝不罢休。
然而这一次, 对方却比它更霸道,暴发出的杀意狠绝而又残虐,让远远观望的柳清欢都不禁变了脸色。
而最终,净世莲火艰难地坚持了十几息,依然是不敌,青莲被撕碎被蹂躏,又如同被污染了一般渐渐变成紫红色,再也难以维持形状,被对方吞噬。
“好可怕的魔焰!”
此焰怕不止凡阶,其释放出的恐怖杀意极其强大,绝对招惹不得!
难怪那些妖魔不敢靠近此地,魔焰和来源于地裂下的诱捕,都是震慑它们的存在。
这也无疑大大增加了柳清欢进入地裂的难度,因为裂口两壁上也有好几处燃烧着的魔焰。
是的,柳清欢依然准备下去一探,地裂下的那点光虽然诡异可怕,但很奇怪的,他竟然没有感觉到恶意, 甚至冥冥中还有种“如果错失就会后悔终生”的预感。
柳清欢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处来,但无数次生死关头练出的敏锐灵觉, 就是如此告诉他的。
另外,虽然不敌,好歹净世莲火也在那魔焰的吞噬中坚持了十好几息,关键时候或许就要靠这点时间救命。
依然用净世莲火在身周形成一层防护罩,又将天罚鞭拿在手,柳清欢小心翼翼步入地裂。
裂口上宽而下窄,极可能就是之前“看到”的那把斧头劈斩出来的,下面深得有点可怕,又有魔气和鬼气形成的浓稠黑雾将之填满。
而那点微光辟开了黑雾,显得比先前更亮了一些,仿佛在给他指路。
“这是……”柳清欢惊讶地瞪大双眼:“一枚玉章?”
那是一团魔焰,但魔焰之中却有一枚玉章,约莫拳头大小,方圆四寸,其上以鬼螭为纽。鬼螭龙身而鬼首,龙身盘旋于玉章四方,鬼首微扬,双目怒瞪,柳清欢看到的微光便是其发出来的。
只是可惜的是,玉章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纹,几乎将整枚章分成两半。
“不对,此等形制,这不是一枚普通的玉章,而是……”柳清欢心中大震:“王玺!”
王玺,顾名思义,帝王之符印,在人间是国之重器,是正统的象征。
如今,这枚王玺却出现在这里,而这里是上神鬼黎君的府邸,同时也是他仿造地府所建、原本该是阎罗王所在的阎王殿!
想到这里,柳清欢只觉整颗心都在砰砰直跳:在地府那些年,虽然没机会面见那位王,但其手上有一枚王玺,是其无上地位的象征,平时也会用于处理地府日常事务。
不过,那位王好生生在呆在地府里,王玺不可能遗失,出现在这里的这枚就应该是……
袅绕的火光中,王玺突然翻了一个面,露出底下的印面——
“又是真仙文!”柳清欢仔细辨认:“大、大荒什么,高、阳、冥、尊鬼黎,大荒高阳冥尊鬼黎!”
果然是那位上神鬼黎君的印鉴!不过大荒高阳是什么意思?
柳清欢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众神还在的年代,原始大陆以东为大荒,大荒上有氏族名高阳,乃北方天帝之神脉。
所以鬼黎神君出身于大荒东高阳氏,北方天帝之后,却生而为鬼,后修成神位,封为冥神。
“哇!”柳清欢终于忍不住惊呼:“冥神印!”
又不由可惜,冥神印上有条横贯整个印身的裂纹,莫非是在抵挡那把巨斧时留下的?
看着被魔焰包裹的冥神印,柳清欢又有些犯难了:这要怎么才能将之取出呢?
正想着,就见那枚冥神印突然又翻了个身,竟自己冲出了魔焰,朝他飞来!
柳清欢不及多想,连忙伸手一接,接住后才傻了:“这、这……”
他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此时冥神印就稳稳落在他掌心中,不断散发出刺骨的冰寒。
与此同时,他之前刻意系在腰间的鬼差牌隐隐传来震动,动静更大的是识海中的千秋轮回笔和因果簿。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身上的千秋轮回笔和因果簿,你才会自己跑过来找我的?”
柳清欢露出喜色,能如此顺利得到冥神印,实乃意外之极的惊喜,地府果然是他的旺地!
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冥神印,为上面的裂纹痛惜片刻,柳清欢便将之暂时收起,出了魖清殿。
魖清殿里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再加上一个时辰将到,月謽、幽焾已经等在了殿外。
两人都有些隐藏不住的喜色,柳清欢问道:“看来你俩收获不小?”
幽焾立刻抱紧大黄鸟,板起小脸道:“没有!”
月謽却大方地拿出一盏铜灯,给柳清欢看:“这是我在司衙找到的,后来又去其他地方搜了一番,还找到几个小玩意儿……”
柳清欢点头:“不用拿出来,你自己收着吧。这么说,大多数地方你们都搜过了?”
“嗯。”月謽道:“各处损毁得太严重了,我俩一路走来,其实也没找到几件宝物。”
“对!”幽焾连忙附和道:“我们把整个魖清宫都翻了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柳清欢不由失笑:“小丫头片子!放心吧,不会抢你……”
他话音突地一顿,抬头望向石桥方向,脸色变得严肃:“有人进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这么快!”幽焾惊呼,急道:“来的肯定全都是魔神的分身,还不止一个!我们肯定打不过的,要不还是躲起来吧?”
“躲在哪儿?”月謽紧张道:“这里就差被夷为平地了,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
“那边!”幽焾抬手一指:“那边有扇很高的大门,是关着的,还很完整,你之前说里面不知有什么,就不让我进!”
她转头问柳清欢:“那门里应该能躲吧?”
柳清欢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脸色变了变,低声道:“那里是无间地狱!”
整个地府,地上的各司各殿实际上只占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真正大的是无间地狱。
那是一个大得可怕的地方,十八层的地狱每一层都相当于一个界面,是囚禁、刑罚世间最凶厉之魂的地方。
修士受天道法则约束,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历天劫, 挨天雷轰,挨不过的就会被剥夺所有修为和性命,重新投入到凡道。
凡人的数量比修士要多得多得多,全部划归地府管理,因此地府从未空过,若遇到人间界各种灾难劫数, 甚至常常爆满。
因为人世间的善恶常无果,于是在进入地府后便会遭到全部清算。善者直接进入六道轮回的上三道, 分别为天、人、修罗,而恶者在进入六道轮回前,却要先入无间地狱受刑,需将生前所作之恶该受的刑罚全部受过了,偿还完因果,才有再次转世的机会。
柳清欢在地府时,曾押送孽镜台的凶魂去过不少次无间地狱,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能不去就尽量不踏足那個地方。
因为那里,是世间一切之恶的汇集,是绝望的深渊。地狱的门绝不可轻易打开,如果将关押在里面的凶魂厉魄放出,三界六道都将不得安宁。
不过,如今他已别无可选,数个强大的气息正疾速朝这边靠近, 大河、石桥处的迷阵幻境阻挡不了那些人多久。
而经过与酆劒一战后,他对正立无影的隐匿效果也变得谨慎,在面对修为高出太多的魔神之时,正立无影似乎也不再无敌了。
“走吧。”柳清欢道:“你们俩是进灵兽袋,还是就在外面?”
“就在外面!”幽焾马上道。
“行,那你们跟好我!”说完,柳清欢身形一转,疾步朝前走去。但很快,幽焾和月謽就发现他并不是朝无间地狱去的。
“等等等等,你方向错了,无间地狱的门在那边!”幽焾叫道。
柳清欢头也不回地道:“我刚刚看了,那道门上设有极其强大的封印,轻易不得开,所以我们不能从正门走。这边应该有一道小门,专供鬼差衙役出入,只不知这里跟地府是不是一样……”
很显然是一样的,一道小门出现在三人面前,而小门的位置也很隐蔽,位于某处小殿的内部。
门是开着的,进入后是又一间小殿。
“门在哪儿?”幽焾迷惑地道。
柳清欢走到墙角处,以手为尺在墙上丈量了下, 随后轻轻一按。
只听“咯噔”一声,他所按的那块地方往下沉了约摸半寸,出现一个不太明显的凹槽。
幽焾二人就见柳清欢取下腰间挂着的鬼差牌插进凹槽, 过了片刻,凹槽中射出几道绿光,落在屋子中间的地上,在那里慢慢汇制出一个传送法阵。
“哇,这也太隐蔽了!”幽焾感叹道。
“你以为无间地狱那么容易进吗?这里只有持有鬼差牌才能打开。”柳清欢道,示意两人走进法阵,而他取出鬼差牌后也踏了进去。
一道绿光闪过,三人随之消失,地上的传送法阵也很快隐没,只剩下一间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空空荡荡的小殿。
黑暗。
就像浓墨一般的黑暗,不仅让眼睛完全不起作用,连神识都无法穿透。
黑暗中,月謽惊呼出声,幽焾则被吓得大叫起来,有绿光再次亮起,两人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屋子中间。
柳清欢手中依然拿着鬼差牌,此时鬼差牌上的小鬼像是活了一般,双目射出幽幽绿光,而只有绿光照射到的地方,黑暗才会被驱散。
“在这里一定不能乱走,呆在这里等我。”柳清欢说着,走到墙壁处,鬼差牌中立刻飞出一团绿火,将墙上的火把一一点燃。
很快,整间屋子就被惨绿光芒照亮,月謽和幽焾才发现这是一间很宽阔的大牢,左侧有一张布满锁链的刑台,右边有一个黑乎乎的大锅,墙角还立着奇形怪状的各种刑具。
幽焾好奇地想要拿起一把布满尖刺的刑具,谁知手还没碰到,就被柳清欢一把抓住!
“不要碰这里的东西!这些上面都沾染了极深重的鬼怨,它们现在还碎,全靠未散的怨气撑着,你一碰,那些怨气就会缠上你。”
幽焾佯佯收回手,又不服气地道:“我才不怕什么怨气,我有地狱烈焰!”
“哦我忘了这点,那随便伱吧。”柳清欢说完便不管她了,径自走向大牢一角,那里有一扇石门。
石门关着,从门缝望出去,只见一片血红色的大地,地面仿佛由血肉铺成,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破开血肉直直竖立着,宛如刀山血海。
柳清欢眉头微蹙:“不对,这里跟地府不一样了!”
月謽一直紧跟在他身边,闻言问道:“哪里不一样?”
“地府无间地狱的第一层被分成一间间行刑的牢房,而这里,牢房就这么一间,外面似乎是本该在第七层的刀山狱。”
“那我们还是别出去了吧?在这里躲着就行。”月謽道。
柳清欢还没说话,幽焾这时跑了过来:“那怎么行?如果是你,进了一座上神仙府,发现外面到处都被毁了,只剩下无间地狱完好的大门,你会不进来看看?那时候咱们岂不是就被瓮中捉鳖了!不行不行,管它什么刀山狱还是火海狱,咱们还是快进去吧!”
“我怎么觉得……”月謽迟疑道:“我们是不是不该进这里啊,因为进了这里,就已经只有被瓮中捉鳖一个下场?”
“呃!”幽焾想了一下才琢磨过来,不由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原来你俩先前就光想着要躲起来,没想过后果?”柳清欢无语:“行了,会不会被瓮中捉鳖也是以后的事,咱们走这条路是没错的。”
他伸手去推石门,一边道:“因为,从我们进入魖清宫为止,还没找到上神鬼黎君的踪迹,对方既然不在地宫上面,那么只可能在地宫下面了。我们既已经下来了,便去找找那位上神吧。”
至于找到后要做什么,他现在还没想好,或许可以攀攀交情?
就在此时,大牢突然摇晃了一下,一声巨大的震响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柳清欢神色一肃:“外面开始攻打地狱大门的封印了,我们走!”
说完,率先冲向那一片刀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