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真君不在意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变了模样的法船上,眸中流露出一丝狂热。
一位七星盟金丹修士上前,热情地道:“文始派是我们这个界面都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我七星盟不过是偏居一隅的小门派,小友能加入盟内我看倒是好事一桩呢。”
其他人也道:“是啊,以后还请小友回门后,多多为我七星盟美言两句。如今东荒之地出现,将东涯遗岛和云梦泽之间的空间阻隔打通,以后我们两地来往的机会便会多了很多。”
“要是能互通商贸或结盟就更好了。”说话之人是暗崖的一位金丹修士,脑子转得极快:“文始派和七星盟,一东一西,正是极好。”
柳清欢嗯嗯点头:“好的,这些事我回门后会报给门派。不过我也只是一个低阶修士,门中如何决定我却不知道了。”
众人说着,落到了法船上。如今法船终于有了甲板,原本开在顶部的门也变了位置,改在了正常的地方。
崇光真君已经狂热地去研究船上那些新出现的符文,门内其他修士都走了出来,都惊奇不已的到处寻摸。
法船不久后便重新上路,柳清欢好容易从一众修士中脱出身来,就被周君拉到了一个单独的舱房。
柳清欢举手投降:“我坦白,我的确是云梦泽大陆的修士,也的确是文始派弟子,加入七星盟纯属偶然,要怪就怪解微尘。”
周君哼哼两声,精明的目光直接落在云铮身上。
云铮翻个白眼:“我也坦白,我也是云梦泽的人,至于门派嘛,嘿嘿,我是紫微剑阁的人。”
周君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紫微剑阁!四大顶级宗门!”
他又看向净觉,净觉摸了摸光头,举起木牌:“我不是云梦泽的人。”
周君舒出一口气:“还好还……”
他一噎,就见木牌上又现出几行字:“我也不是东涯遗岛的人,我来自啸风大陆,无门无派。”
周君挥挥手:“好吧好吧,你!”他一指柳清欢:“当年还诳我说云梦泽的事,是不是一直在心里笑话我!”
柳清欢连忙陪笑:“怎么会呢,其实你还是知道得挺多的……”
接下来,周君以极大的热情向柳云二人打听四大门派的事,并表示自己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需要美酒美食才能好起来。
之后的行程一帆风顺,只不过柳清欢再不敢去上面的大厅,只要他一出现便会被其他人围住说个不停,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不过该谈的一些事还是要谈的。因周君与他们熟悉,而且修为相当,所以便被委任来与柳清欢详谈以后合作事宜。
但柳清欢以多年不在门派为由,将事先搁置了起来,只承诺回去后定会禀报门派。
法船又走了近一月,果然远远看到了东荒之地的尽头。
还未飞到,便见几个人影从天边飞过来,都身着文始派的黑色门派服饰。
柳清欢飞了出去,却见当头一人却是认得,竹林山的弟子卓海平。
当年柳清欢进门时便是这位卓师兄带着去往竹林山的,平日里还算有些交情。
不过卓海平显然在修练上遇到了瓶颈,多年来修为一直卡在了筑期大圆满,未能结丹。他看到柳清欢从法船中飞出来不由吃了一惊:“柳师弟!”
柳清欢笑着行礼:“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卓师兄,多年不见,师兄可安好?”
卓海平惊讶之余更是高兴:“是很多年不见了呢,你当年失踪曾引起了轩然大波,回来就好!这下明阳子长老和山主该放心了。”
柳清欢又与其他文始派弟子一一见礼,又介绍跟出来的云铮、净觉:“这是紫微剑阁的云铮,这是净觉禅师。”
又特意介绍周君:“这位是东涯遗岛七星盟的周君周道友。我之前因意外流落到海那边,这是便是搭的七星盟的船回来的。”
卓海平暗暗打量周君,打了个招呼:“走,我们先回蓝沙岛。”
周君笑道:“不知远不远?若是远的话,我们便坐法船过去,也快些。”
卓海平想了想,便向身后的几位文始派弟子低语了几句,自己一人跟着周君和柳清欢上了船。
法船便往卓海平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路上,卓海平为柳清欢介绍最近的形势。
东荒之地重现之事,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云梦泽大陆,许多门派和修士都加紧赶来。
不过云梦泽一向不重视海上,加上从东海之滨到达东荒之地,中间隔着茫茫大海,可不是一日两日能飞到,所以现在赶到这里的修士还不多。
但文始派这些年来却越来越重视海上利益,已经在海上建立了不少小据点。其他三大门派见此,自是不肯落后,纷纷在海上开辟起自己的地盘。
不过以地理位置来看,少阳派和隐仙派地处内陆,紫微剑阁在南方,所以远不如东海之滨的文始派便利。
卓海平道:“云道友,你们门派在蓝沙岛也有据点。”
云铮惊喜道:“我们门派也来人了?”
蓝沙岛是东荒大陆出现后,四大门派就近新建的一个据点,离此并不远,法船在行了两个时辰后便驶进了一片蓝色的港湾。
柳清欢在船上时便将法船上的情况告诉了卓海平,卓海平先发出了传讯符。所以他们的船刚停下,文始派的玉净真人和几位筑基修士也赶到了码头。
崇光真君从船舱里出来,身后跟着七星盟的几个金丹修士。
柳清欢和卓海平连忙跟上,为双方介绍。
玉净真人是文始派海上事务的主事,虽只是金丹修士,但其身份摆在那儿,所以崇光真君也很客气。
不过崇光真君显然不是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只客套了几句便去收法船,让七星盟另外几个金丹修士与玉净真人交谈。
双方寒暄一番,玉净真人便引着众人往文始派的据点走去。
其他人自也很是兴奋,都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云铮拉住柳清欢:“我也很久没回门派和家族了,要回去报到,就不跟你过去了。”
“好,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久呆,之后也会回门派。”柳清欢道,看向小和尚:“净觉是跟我去文始派还是跟着云铮?”
净觉为难地挠挠头,云铮直接为他作决定:“他就跟我走吧,我当年说要请他去云城世家做客的。”
又拿出一块阵盘和一把阵旗:“这是当年你给我的那块八卦阵盘,已经修复好了,操纵方法我都记在了玉简里。”
“咦?”柳清欢有些惊讶:“你还真给修复出来了啊!”
这块八卦阵盘得自上古仙府,当初丢给云铮也只是给他玩而已。
“这套法阵是极好的守阵,以我的能力也只是勉强凑齐了一套阵旗,算不得完美,等我回头研究透彻了再给你制一套出来。”
柳清欢嗯了一声:“你若闭关冲击金丹,记得传讯跟我说一声。”
之后净觉又与柳清欢道别,并约定等东荒大地开了后再聚。
柳清欢在蓝沙岛上只停留了一天,七星盟的事如今也不用他再牵线,自有七星盟的金丹修士去与玉净真人商量。
他只与周君道了一下别,便跟着船支到了文始派另一个据点龟背岛。
龟背岛是文始派经营多年的一个岛屿,柳清欢来此是因为上面建有一个传送法阵,能直接传回文始派内。
海上与陆地不同,各地之间距离都离得很远,没有传送法阵光用船的话,会很耽误时间。
文始派虽然没有云铮,但其深厚的底蕴决定着很多事只看想不想做,而不是会不会做,所以架设一个传送法阵并不是难事。
他心中止不住的雀跃,想到马上就能回到文始派便激动不已,所以到了龟背岛后根本没做停留,直接找到了传送法阵所在。
一阵白光过后,柳清欢从大殿中走出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不死峰的太一殿前,眼前是多年不见、却依然熟悉无比的九座顶天立地的巨峰。
文始派内依然是悠然而又繁忙的景象,身着黑色玄衣的弟子在各峰之间忙忙碌碌地进出。
此时正值盛夏,不死峰满山的清秋梧桐都开花了,蓝紫色的大花一串又一串,随风摇摆中散发着清新淡雅的花香。
柳清欢站在山边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被这股花香浸透,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他转身,就见几个练气期的小弟子正好路过。
见他目光落到他们身上,小弟子便上前行礼:“师叔好。”
他们衣服下摆上绣着几片飘落的竹叶,与柳清欢身上的一样。
柳清欢笑着点头:“去吧。”
几个小弟子互相挤眉弄眼,推推搡搡地嘻笑着跑远了。
大约是因为传往龟背岛的传送法阵建在太一殿一侧的偏殿里,往日宁静的太一殿广场比以往热闹了很多。
柳清欢又看了一眼,便直接往后山飞去。
越接近后山,他之前的一点闲适便杳无踪影,心里急切得如猫抓一般。
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找到了九九烟锁迷仙阵的通行令牌,通过云桥,飞过八十一根擎天封魔柱,进入明阳子的小山。
才一进阵,柳清欢一边往山上疾奔,一边大喊出声:“师父!”
当他远远看到站在院落外的明阳子时,眼眶一红,奔过去跪到明阳子的腿前,喉头如被堵住一般,这会儿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一只温暖的手落到他头上,明阳子戏谑的声音传来:“这是干啥了,莫非在外面受欺负了不成?”
柳清欢总算稳住情绪,先恭恭敬敬地嗑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不肖弟子柳清欢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阳子感慨地道,将他拉起来,又仔仔细细打量他。
明阳子今日身着灰色的家常道袍,脚上汲着木屐,大约是出来得匆忙,手中竟还捻着一枚白色棋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凝意,自己这小弟子出去多年,竟然修为才到筑基后期,连大圆满都还没到,实在是让他有些吃惊。
柳清欢心虚地垂下眼,当年他走的时候就已到筑基中期,三十几年来修为涨得这般慢,以正常情况来说实在说不过去。
好在明阳子并未多问,而是拉着柳清欢的手拍了拍,笑道:“高了,也瘦了。嗯,快与你师兄们见礼吧。”
柳清欢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两个师兄就在不远处,不由有些赧然,连忙走上去行礼:“大师兄、二师兄!”
两人回了礼,师徒四人便回身走回院落。
左枝山抱着手调笑道:“小师弟,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都要被师父赶出去找你了。”
左枝山依然还是老样子,稽越却显得越发不羁与狂放,一头墨发只简单束了下,脚上和明阳子一样踩着木屐,上来攀着柳清欢的肩,此时一脸沉痛地叹道:“是啊,以前我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自从小师弟进门,我便只能每天端茶递水干些粗活,唉太可怜了!”
柳清欢嘿嘿笑了两声,走在前面的明阳子回头瞪眼道:“你们莫不是当为师人老耳聋了,竟敢在背后这么大声的编排为师!”
稽越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师父,您听错了,我刚刚说的是能为您端茶递水是弟子的福份。”
明阳子哼哼两声,背着手走到堂屋。
柳清欢有种回了家的满足,和两位师兄闲聊着也进了堂屋。
明阳子坐到上首,拿起茶碗喝了口茶:“把你这些年的经历都说说吧。”
柳清欢便开始从当年乘船前往彭家岛说起,说到周晓青因心态扭曲丢出两颗法力之晶,将在场数十上百名修士当场炸死,明阳子冷哼一声,重重地放下茶碗。
然后就是篷莱螯龟出现,带着他到了啸风大陆,进了太南之地,发现太南仙宗遗址及通往九幽地狱的空间裂缝等等。
他说得很仔细,能说的都说了,包括自己身上的强制誓约,隐瞒的只有《坐忘长生经》和三桑木相关的事。
明阳子和两位师兄听得很专心,偶尔也会发表一下看法。
一直说到月上中天,柳清欢才说到东荒之地的重现:“空无太尊让我给掌门带话,说是东荒之地的空间裂缝会在十年内弥合大半,让我们准备好物资,去把千页山围起来。”
明阳子沉吟道:“东荒之地出现的时机有些蹊跷,千页山……嗯,这事老夫到时会去说。”
他手里拿着那张归不归交给他的、据说是跨界传遍符的褐皮:“这东西我研究研究,要是没有问题,回头再给你。”
“好的师父。”柳清欢道。当年他虽然发了道心誓,会在自己元婴之后激发这张传讯符,不能丢失、不能遗失等,但又没说不能给自己师父查验。
“至于其他事,以后我们再慢慢说,你赶了这么久的路,就先去歇息吧。你的院落还和以前一样,这些年都是你二师兄在帮忙照看。”
柳清欢站起身来,向稽越道谢:“多谢二师兄。”
稽越笑道:“院中布有防尘阵,我也只是偶尔打理一下园中的花木。不过要谢我也行,便算你欠我一顿酒吧。”
柳清欢嘿嘿一笑,拿出一只酒瓮:“还是别欠着了,我这里就为二师兄准备了一坛酒。这是我在东涯遗岛特地为师兄买的千灵醉,此酒以数十种海中的妖兽妖丹所酿,在我们这里算是难得一见,二师兄权当尝尝新意吧。”
稽越欢喜地一把抓过酒瓮,直接就拍开封泥,浓烈醇馥的酒香立刻飘满整个堂屋。
他迫不及待地仰头就喝了一口,品味了一番,赞道:“好酒!”
左枝山在旁边酸酸地道:“小师弟,你光想着你二师兄可不行啊,师父可还看着呢!”
稽越哈哈笑道:“大师兄,小师弟和我的感情可没说的,就是一个好字!”
明阳子呵呵乐着,也不说话。
柳清欢自然不可能只给稽越带东西,他先拿出一只小罐,双手捧着敬着明阳子:“师父,啸风大陆环境恶劣,因常年被罡风所扰,所以生成了很多奇异的物种。在出云州通往罡风州的海上有一处疾风涯,其上有一棵老茶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千年,被称为道茶。”
柳清欢这一番话,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极大兴趣,左枝山和稽越都围了过来。
明阳子打开茶罐,捻出一朵如花骨朵一般的茶果,颜色青翠欲滴,茶叶单薄如蝉翼地紧紧裹着,却能看到上面叶络分明,带着极为玄妙的道意。
柳清欢不好意思地道:“这道茶在啸风大陆也是极为珍稀的东西,据说冲泡之时如鲜花盛开、灵雾缭绕出异景。弟子机缘巧合得了这十几颗茶果,师父留着赏玩吧。”
说起这茶果,还是柳清欢后来一样一样清理血冥老魔留下来的东西发现的。不然以道茶之稀有,他哪有本事找到十几颗之多。
明阳子笑得合不拢嘴,将茶罐立刻收了起来,老小孩一样怕别人抢的样子:“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在外面还想着师父。”
“这下师父可要得意了。”稽越叹道:“师父每次得了好东西就要在一众好友面前炫耀好久,可怜空玄师叔和梦虚师叔,又要眼红了。”
左枝山撞了撞柳清欢,粗声粗气地道:“小师弟,再不把给我的东西拿出来,我可要直接上手翻你的纳戒了!”
柳清欢会带礼物回来,也不过是因为恰恰好在血冥老魔的纳戒中发现了道茶果,想到明阳子喜欢喝茶,便特地留了下来。又恰恰好遇到了千红醉,想到稽越喜欢喝酒,便买了下来。
要说明阳子和稽越真的就缺这一点茶酒吗,那当然不可能,只不过是他作为弟子、作为师弟的一点心意罢了。
既然都给明阳子和稽越带了东西,左枝山他便不可能不送,但左枝山的礼物却也最难选。
明阳子爱茶、稽越爱酒,可是他跟左枝山接触得最少,根本不知道他的喜好。
法器法宝什么的左枝山不缺,就算缺,以他金丹后期的实力,柳清欢也没那本事找到适合他的。最后想想男人多半是爱酒的,便照稽越的一样准备了一坛酒。
只不过这酒也不是随便乱选的,柳清欢手中裹着厚重的灵光,吃力地提出一节近三尺长的粗壮竹筒,“咚”地一声放到地上:“大师兄,你尝尝这酒。”
左枝山眼睛一亮,上前提了提,出乎意料的沉重:“这是什么竹,竹节竟然这般长,而且还如此重,这一节怕是有上千斤吧。”
柳清欢介绍道:“这是炮龙竹,倒是个罕异竹种,成竹能长到百米以上。竹壁极硬,看着这么粗,其实壁已经占去了一半,是一种极不错的炼器灵材。不过我没寻到竹根,所以也不能栽到我们竹林山了。”
明阳子三人都有些惋惜。说起来,他们师徒四人都出自竹林山,所以都有收集竹种的嗜好。
趁着左枝山还在欣赏竹筒,稽越眼疾手快地抢上来,一把掀开竹筒上方的竹盖,一道酒液飞出来,然后……被左枝山半路截了胡,酒液在空中转了个弯进了他的嘴里。
稽越又凑进竹筒,被左枝山一手捂住,便不满地嚷道:“大师兄,你可真小气!”
“哈哈哈,这可是小师弟带给我的酒,第一口怎能让你先尝。”左枝山大笑,又咂了咂嘴:“这酒好,比我们竹林山的竹髓酒还清冽甘醇,应该也是竹髓酿出来的。”
柳清欢嘿嘿一笑,他这把还是在北斗七星岛上参加别人宴请时,在席上有人拿出来的。他当场就极为喜欢,花了不少灵石,又求了人情,才从那位没打过交道的修士手中买了过来。
礼送完了,柳清欢又与师父师兄说笑了一阵,便回了后面自己的院落。
院落中果然如他离开时一样,整洁而又井井有条。
他先将小黑和初一丢出去,自己痛快地冲了一把澡,然后倒在柔软的床铺里,眨眼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大概是因为去掉了身上所有的重担,知道自己背后有人撑腰,又回到了熟悉的能称为家的地方,所以他一觉睡了三四天才醒过来。
之后大半个月他便呆在明阳子身边端茶递水,尽一尽自己做弟子的义务。
他也给自己在门派中的朋友去了讯息,告知自己回门的消息。不过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很多人都不在门派内,所以只见到了宣博和林光两个人。
柳清欢在文始派说得上话的友人分为两拨。一拨是入门时结识的林光、白凤鸣、屈云鹤等,另一拨便是一起参加断渊死地试炼的宣博等人。
“宣师兄,你结丹了!”柳清欢惊喜地道。
两人约在竹林山见面,宣博一上来先给了他一个熊抱:“柳师弟,你总算回来了!”
柳清欢先恭喜了几句,又遗憾地道:“可惜没赶上宣师兄的结丹大典。”
“只是结个丹而已。”宣博不在意地道:“我们文始派一年中总有几次结丹天相,要是个个都开大典,那得多麻烦。再说当时……”
柳清欢看他面上现出几分忧伤,疑惑道:“怎么?”
宣博沉默了一下,才道:“玉执师兄死了。”
“什么!”柳清欢猛地一顿,大惊失色。
那个豁达开朗、重情重义的玉执师兄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突然……”
宣博叹了一声,顺着竹林间的小路慢慢往前走:“具体的事宜我也不清楚,大概八年前,贾周浑身是伤地将玉执师兄的遗体带回了门派,整个人阴沉得吓人,所以当时我也没多问。但大概是他们在一处秘境中被别人阴了,玉执师兄紧要关头舍身保住了贾周。”
柳清欢神情复杂:“贾师兄……还好吗?”
“怎么算好还是不好呢?要说身体上的伤,总有养好的一天。”宣博叹道:“要是我极要好的朋友为自己而死,我怕是以后都会不好了。嗯,你也不用去探他,贾周养好伤后就闭关了,大概是准备冲击金丹。只是,我看很难啊……”
柳清欢沉默着消化这个令人哀伤的消息,好一会儿才道:“玉执师兄被埋在何处,我想去看看。”
宣博皱眉道:“说到这个,贾周一直坚信玉执师兄没有死,所以自然也不肯让他下葬,只寻了一个冷棺将他封存了起来。我仔细察看了,玉执师兄心脉都断了,怎么会没死?”
“咦?贾师兄他……”
宣博安慰道:“他没事,除了这一点,他其他方面倒还正常,虽然人显得阴沉了许多。后来我们想,修士死后也无所谓什么入土为安,既然贾周不愿意,那便算了吧。他与玉执师兄多年至交好友,一时不肯接受也是有的,总有一天会接受的。”
柳清欢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走到一处开阔地后,他才问起其他人的状况。
陆恩明是他们这一群人中最早结丹的人,不过其结丹时不在门派内,所以大家也没看到他的结丹天相是什么。
而除了陆恩明和宣博,其他人都还没成功结丹。
王星宇已经冲击了两次,但全都失败,目前已经暂时放弃,出外游历。尹霸一直以来也算不得刻苦,好容易修到大圆满,却总觉时候不到,不敢冲击金丹。至于其他人,也都没有成功。
这群人也算是门派大比拼杀出来的佼佼者了,资质都还算不错,结丹却依然艰难万分。
修士一生,都在追求修为上的进境,追寻长生大道。但很多时候,刻苦努力修炼却不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每一个大阶的跨越,都如一道天堑拦在前方。
筑基拦下了许多人,结丹再拦下更多人,甚至以后的结婴、化神,跨过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指不定自己便不知在哪一天,倒在哪一关之下。
而在见到林光后,柳清欢心里更是一紧。
林光倒是筑基了,但却只是筑基初期。
“林师兄,你怎么?”柳清欢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光反倒极为坦率而开心地笑了:“柳师弟,好久不见!”
岁月无情,柳清欢还是二十三四的青年模样,而林光如今却快要到中年的样子,并且留起了胡须,身体也比以前看着要胖了一些。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焦躁好动都已经从他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豁达和开朗。
他将柳清欢迎进自己的住所,一边在院中石桌上摆酒菜一边道:“说起来,我偶尔会想起当年我、你,还有白师弟三人,就常常在这张石桌上一起喝酒海聊。只不过你一走就是几十年,白师弟如今结了丹又被远派到冰雪北境去了。”
顿了一下:“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
他说话时很是平静,柳清欢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因卡在练气八层而颓废潦倒的年轻人。
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道:“林师兄,你的修为真的难有寸进了吗?”
林光失笑一声摇头道:“柳师弟,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这么多年我早就想开了。当年我筑基,还是因为你和白师弟给的培灵丹和筑基丹硬冲上来的,所以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会这样。”
柳清欢也不好再说什么,林光自己已经放弃,他一个外人说得再多也是枉然。
林光为他倒上一杯酒,两人碰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我现在也不错啊,在门派里当一个小管事,也算有一点权力。再过些年,我就回到凡俗去建个小修仙家族,娶妻生子、繁衍后代。”
他的话里听不到不甘、悲哀等情绪,挣扎与无望过后,便只剩下认命。
柳清欢仰头饮尽杯中酒,将叹息咽了下去,转而道:“白师兄果然天纵其才,这么快就结丹了,我都还没机会恭喜他。”
林光笑道:“东荒之地重现,他可能不久后就会回来的,到时我们又能一起喝酒了。”
他站起来,在院中来回踱了几步,倚着一棵树道:“你回来也还没见到屈师兄吧?”
“对了,屈师兄现在结丹了吗?”
林光遗憾地道:“没有呢,冲击了三四次了,每一次都因为各种原因失败。”
冲击一次金丹可不是闭关就行了,其中耗费的丹药等物都价值不菲。不过屈云鹤背后有澄心真人,这点应该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屈师兄现在在门派里吗?”
林光转着手中的酒杯,摇头:“澄心真人想安排屈师兄与一位女修结成双修,屈师兄不肯,直接逃离了门派,如今也不知在何方。”
“双修?”柳清欢皱眉道:“这是代表澄心真人已经对屈师兄失望?”
一般长辈们在这种时候安排后辈双修,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放弃。
“也许吧……”林光道:“反正屈师兄冲出门去时据说怒气滔滔。唉,说起来,这些年我多亏屈师兄关照,才能在门派中争取到一个小小的管事之位呢。”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林光极有兴趣的问询柳清欢的经历,当知道他在啸风大陆、东涯遗岛都逛了一圈后,不由露出隐隐的羡慕。
酒越喝越多,却有难以言说的愁肠满怀,两人都渐渐沉默下来。
林光怔怔的出神,而柳清欢也是心情复杂。
年少时的友人,因为各自的际遇走向人生的不同方向。修仙大道,有人心灰意冷已然放弃,有人半路夭折身消道殒,有人挣扎着一步一血印,也有人抛弃过往再无音讯……
他们系出名门,年少时也曾意气丰发,畅想着大好河山仗剑逍遥。可现实却是具体的冰冷,在世间走一遭后要么修得一身钢筋铁骨,要么沦落得千疮百孔。
林光醉眼朦胧,半躺在椅上仰望着头顶的星空,好半天后才低声道:“我只是遗憾,自己再也没有雄心去大山大野闯荡了。”
柳清欢不知因何突然笑了一声,而且一笑便停不下来,几乎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在林光惊诧的目光中,他站起身来,生死剑意从眉心飞出,变成一把长剑。
他走到一处开阔地,长身而立,背对着林光道:“林师兄,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学剑的时候吗?”
说着,先做了个起势,然后身体下揉,手中长剑挽了朵剑花,回身平直而出。他并没有用灵力,而只是身体起承转合间,使出一个个招式。
刺、劈、撩、挂、云、点、崩、截、剪……
每一招都是最为基础的剑招,正是他们入门时所练习的那套太极剑法。
不过柳清欢如今的境界,再练太极剑法,又有了不同的韵味和体会。
林光眼中的惊诧慢慢被追忆填满,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年他们十几岁时,在不死峰背后的观云台上,每日清晨和一众师兄弟一起习剑的日子。
愣了好一会儿,看着柳清欢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一式接着一式,不知疲倦,完全沉浸在剑法之中。
林光眼中浮起一点亮光,痴迷了一般看着,突然发出一声长啸,手中一抖也握住了一把长剑,站到柳清欢身边,和他一模一样练起来。
……
百年复几许,慷概一何多。
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
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蔕芥近如何。
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娑。
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
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
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
慢慢的,柳清欢的剑意变了。剑随心走,他回忆着自己这些年月行走在外的所有经历,还有遇到的那些人、那些感悟。而回门后,在得知派中每一个友人境况之时的感慨,也一一浮上心头。
他终究还是去了一趟贾周的洞府,贾周也给他开了门,让他探望了躺在冰棺中的玉执师兄。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人生七苦中,生与死排在最前面,都让人苦涩难言。
而这一切,全都被他溶进了剑意中。
……
东方浮白,晨曦微露,柳清欢与林光竟不知不觉间舞了一夜的剑。
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进竹林山这方小小院落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望向那朝气蓬勃的初阳。
柳清欢望了望手中的生死剑意,原本灰气蒙蒙的长剑此时已经变成完全的白色。
他曾在多年前领悟了死剑,而在昨夜,他不知不觉中便领悟了生剑。
有生必有死,有死还复生,柳清欢的生死剑意终于又一次有了极大的突破。
转过头,与林光同时畅快地笑了起来。
呼吸着清晨的清新之气,柳清欢道:“林师兄,你知道我一向不擅言辞,安慰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修道之人,都在长生路上踽踽独行,每一步都是坎坷,没有一帆风顺的便宜事。而最重要的,便是不忘初心!”
他开始说话时声音还很轻,越到后面,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嘴里蹦出来,咣咣砸到地上般掷地有声!
林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慎重地点了点头。
柳清欢指着前方,大声道:“你若觉得遗憾,就去做;你若想看山川跃野、大江大海,那就从这里走出去!门派是我们的根,却并没有束缚住我们的脚,束缚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心。”
“修为长进不了算什么?依然能快意恩仇潇洒来去!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虚度光阴,整天躲在角落里伤感自怜,或者假装平静、粉饰太平。便是哪天死了,你这一生也算没白过!”
最后,柳清欢伤感地道:“死亡不知何时就会找上我们,所以生的时候便用心全力去活吧……”
柳清欢的日子平静下来,每日里大半时候都呆在明阳子身边侍候。
大师兄左枝山是竹林山主,但最近却是想要卸下这个职务,正在忙着交接,只偶尔晚间会过来后山。
二师兄稽越则通过传送法阵去了东荒之海,说是要去见识东荒之地。
柳清欢才从闭关中出来没多久,自是不准备再次枯坐,每日里不过是跟着明阳子端茶递水,尽着弟子该尽的义务。
但这样的空闲也不多,明阳子在文始派中是有实权的长老,虽一般只管大事,但因东荒之地重现,他便有些忙碌了。
既然空无太尊说要把千页山脉围起来,那么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因此整个文始派的人都动了起来。
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年,很多资源的调配都需要与其他三个门派一起商量,然后通知整个云梦泽修仙联盟。
如今曲殇沼泽的超大型工事还没完工,又要准备在千页山铺开场面,修仙联盟内部自有一番皮要扯。
另外,妖族和魔修门派们虽然已经达成和解,但多年的积怨岂是说清就能清的,所以很多事他们都要唱唱反调吵吵架之后,才肯去执行。
“当初说封界战争要发生在曲殇沼泽的是你们,现在又说千页山脉也有可能。”全身披着长羽的赤鴸冷笑数声:“合着话都让你们说尽了是吧?”
坐在另一边的一位身着连身黑篷、看不清面貌的修士也阴阳怪气地道:“围千页山?你们四大门派背靠着大洞天和大福地,资源取之不尽,我们这些苦哈哈的魔修门派哪里跟你们比得了!我们加入修仙联盟好处没捞到多少,就要我们出资源?想得倒美!”
柳清欢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明阳子身后,耳朵却悄悄地竖着。
这是一场修仙联盟召集的会议,地点就在文始派设在派外不远的市集驻地里。之所以会选在这儿,完全是因为文始派是最靠近东荒之海的宗门。
在座的,全是云梦泽大陆排在前列的大门派大世家,除去柳清欢这样随侍长辈的弟子外,哪一个不是金丹以上修为。
不过这些高阶修士此时却像村口的村妇们一样吵架。冷嘲热讽的有之,尖酸刻薄的有之,吵到激烈处骂娘的都有,总之什么身段、气度是全都没了。
封界战争虽然可怕,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合作,但面对要拿出自身利益之事,自然是要争一争,能少拿一些是一些,最好是一点都不拿。
这样的会议他已经跟随明阳子这些天连着参加了好几场,第一次知道这些高阶修士为了一点利益撕破脸皮的样子,简直大为震惊。
目前看来,今日怕是又没有什么结果了。
明阳子半阖着眼帘,对场中的吵闹听而不闻,慢慢地喝着茶。这种场合他一向懒得多说,都是交给少阳派的凌阳君主持。
不过这会儿凌阳君也跟明阳子一个动作,任由下方吵翻了天,他自不动。
另一边的楚知秋已经直接闭上了眼睛,也不知睡没睡着。
这一次隐仙派换人来了,飞凤仙子换作了一个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元婴修士,倒是面带笑意地做着倾听状。
而柳清欢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下方一位女修。
此女云鬓高耸,一身金红色华丽至极的衣裙绣着鸾凤,微微上吊的眼角看上去透着几分魅惑,单单是坐在那里,便仿佛能吸引在场所有男修的目光。
此人正是星月宫现任宫主楚月卿。
一般而言,一个门派的掌门很少会离开宗门,比如文始派的李遥清李掌门,已经很多年没出过门派了。甚至连左枝山身为竹林山山主,都很少有机会能出门,这也是左枝山会不想当这个山主的原因,太套脚了。
当然,文始派比星月宫要庞大得多,也没有规定一派之主就不能出门,可能楚月卿有要紧事吧?柳清欢在心里揣测。
明阳子知道他身上的强制誓约,所以曾细细跟他说过楚月卿的底细:“此女修为在元婴初期,多少年没有长进了,一身法力平平,因着这个她自觉于大道无望,才接手了星月宫宫主一职。不过其修习的是媚术,据说倒是极为厉害,心计、手段也都还算不错,这些年将星月宫带得蒸蒸日上。”
大概是察觉到柳清欢的目光,楚月卿一个眼神飘过来,他只觉脑子一蒙,身上瞬间有些火热。
“哼!”一声冷哼传出,柳清欢只觉全身流转过一丝清凉,燥热快速退去,原本微微迷糊的神智瞬间清醒,不由心中大怒!
就听明阳子用平淡的声音说道:“楚仙子,你无端对我这小弟子用媚术,莫非是对他有意思?”
楚月卿素手挡在樱唇前,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张道友真是爱说笑,我只不过见他偷看了我好几次,便回看他一眼罢了,要怪也只能怪你这弟子定力不够呵。再说你们吵吵了几天,一点儿真屁都不肯放,你们不烦,我还烦得要死,不过是找找乐子而已。”
柳清欢气得脸都青了,他没定力?!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天地之别,他就算是石头人也抵挡不住对方的媚术!再说他只是扫了对方一眼而已,何来看了几次?
这一意外之事,竟让整个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听另一边也传出呵呵笑声,却是飞月楼的一位元婴女修用手支着下颚道:“唉呀,也不知是谁整天把妖女、圣女挂在嘴边的,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圣女了!楚姐姐这么多年修身养性,作派还是如此狂放,真是让小妹我大开眼界啊。要是觉得烦,你大可不来啊。”
楚月卿却像是没听到那女修的声音,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千页山那么大个宝藏,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吵这么久是为何?若是连点血都舍不得出,还想瓜分千页山?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就明说了,四大门派要怎么分配,我星月宫就如何配合。但我拿出多少物资,相应的也要得到多少利益。”
一个小插曲,谁都没放在心上,其他人继续为千页山之事争吵。不过因楚月卿带了头,事情总算有了些进展。
凌阳君也终于站起身来,拿出一份章程:“大家讨论讨论吧,这是昨日我们四大门派刚刚列出来的,上面该有的差不多都有了。”
明阳子淡淡地道:“另外,我要提醒各位的是,东荒之地的出现打破了空间裂缝地带的阻隔,东边接壤东涯遗岛,再往东还有个啸风大陆,如果我们动作不够快的话,来分一杯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且这两个地方的修士也是要考虑进去的,我们准备派人前往这两处地方联系那些大宗门……”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脸上都变了变,各自思索着,终于没人再进行无谓的争吵。
而此时的柳清欢已经面色恢复如常,但心情却变得不太好。
高阶修士在面对他这样的低阶修士时,几乎毫不在乎。就算他是明阳子的亲传弟子,对方调笑两句似乎也不过份,连明阳子都不好发作得。再说他是男子,又不存在着什么名节之类的东西。
但他心里依然很有些不快,不过一转眼想到自己身上那个强制誓约,心情又微妙起来。
这点不快也不足以让他对楚月卿起杀心。经历过越多生死,他如今对杀人一事已更加慎重,但强制誓约可不管这些,楚月卿不死,便是他死!
他又看了楚月卿一眼,然后对方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他的视线,朝他微微一笑。不过这一次,她没再用媚术,只是眼神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意味。
柳清欢心中一凝,连忙低下头,装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出了楚月卿这档子事,柳清欢便不愿意继续跟着明阳子出门了,明阳子也不管他,挥手让他自去。
柳清欢就天天往传功楼跑。如今他已是筑基修士,可以上到二楼,翻看更多的典籍。
传功楼守门的老者对于柳清欢公然蹭书看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话也没说。
在传功楼泡了数天后,这天他路经朝晖殿时,发现聚集了众多的弟子。
走进一些,原来是大须弥乾坤塔即将在几天后开塔,这是正在发门派任务呢。
柳清欢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三桑木作为一个信誉极好的房客寄居在他的灵根内,除了在生死关头帮他捡回一条命外,其最大的作用是能提升他那鸡肋的成长型灵根的成长速度。
如今他的灵根还剩下一小截便能变成纯粹的木灵根,趁着万众瞩目的东荒之地还有十年时间才能进入,他倒可以先把这事办了。
单灵根在沟通天地灵气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巨大优势,应该能让他难以长进的修为加快些速度。
于是接下来几天,他先去寻了进塔玉牌,又跑遍了整个交易坊和市集,收集各种奇怪的东西。
很快便到了开塔之时。
后山的大须弥乾坤塔前一大早就有众多弟子等着,不过相较于以往开塔时的盛况却少了近一半,大概很多人都跑去东荒之地看热闹去了。
守塔的人也不再是刘宇琛,而是一位面无表情的筑基女修。她例行说了不准弟子在塔内互相残杀的话,语气十分冷漠。
柳清欢看向周围那些小弟子,发现他们也根本没在听,他便不由暗暗叹息。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文始派接近两万的门人,八座山峰之间也存在着或多或少的矛盾,又怎么禁得住杀戮呢?就算自己当年在塔内,先是遭了个屈云鹤的欺压,后来又与两个同门师兄弟抢夺竹种。
不争,便只能看着别人夺走东西;争,便免不了起战端。
闲话少说,柳清欢等着一众练气弟子进入后,才不慌不忙地走向大须弥乾坤塔。
那位女修看到他,向他行了一礼:“师兄可以不等的,直接进第二层就可以。”
柳清欢笑了笑:“我要进的是第一层。”
说着,抬脚就进了门。
大须弥乾坤塔一共九层,下面三层对应练气、筑基、金丹,第四至六层为元婴,七层以上便不对门人开放了,是门派的重地。
现在他可以进入第二层,但第二层并不是新生的地域,所以依然只能去第一层。
再睁开眼时,柳清欢已经身处在一片溪谷之中。
此处他进入的地点并不在千歌密林,而是靠近南边的边界不远。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此地邻近第一层最大的一片禁灵区域。
柳清欢直接招出了小蹄角兽,顺便把小黑也放了出来,在溪谷中快速穿行。以他目前的修为,这里的妖兽都已没有任何威胁。
“咦,这里好美!”小黑站起来,看着下方的景色赞叹出声。
柳清欢深以为然。这大须弥乾坤塔第一层也不知是如何生的,每一处的景色都各有不同。有海外仙境一般的浮空岛屿,也有瑰丽灿烂的千歌密林,而他们经过的这片溪谷也同样如此。山间挂着大大小小的瀑布,一个连着一个的石滩湖泊清澈见底。
不过那些看似不深的湖中却有黑影蛰伏在岩石之间,感受到柳清欢强大的气息后,一摆尾巴便消失不见。
小黑跃跃欲试地想往下跳,被柳清欢冷眼一看,便乖乖地蹲下了。
“你要下去可以,我现在忙得很,可没闲功夫等你。”
小蹄角兽一路畅通无阻地往前飞,半天功夫便到了谷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草原出现在前方。
柳清欢落到草原边缘,招出生死剑意,又拿出青影剑抛给小黑,开始做其他准备。
小黑小心地摸着青影剑,一双猴眼炯炯发光:“主人,这是给我的吗?”
“借给你。”柳清欢头也不回地道:“记得到时还回来。”
小黑咧开大嘴,无声地笑。嘿嘿,到了它手里的东西,哪还有回去的道理,到时死磨硬套也要将这把剑骗到手。
柳清欢准备好,便起身往前走。没走多远,身上的灵力一瞬间就失去了感应。
小黑跟在他身后,身体猛地往前一倒,踉跄着稳往后,大呼小叫地一蹦三尺高,惊恐地叫:“啊啊啊!”
柳清欢给了它一巴掌,让它闭上了嘴:“禁灵区域而已,鬼叫什么!”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有这种体验,小黑连路都走不直的样子,跟喝醉酒一般高一脚低一脚。只有初一没什么异状,在半空中欢快地飞翔。
“你们先留在这儿,我进去看看再说。”柳清欢道。
他注意力放到脚下的绿色上。这片草原远看去毫无异样,但地上长的却不是青草,而是直愣愣的一根根针尖冲天的荆棘。
脚下传来微痒之感,柳清欢咋舌:这要是练气期修士来此,一脚下去怕就是一脚窟窿!
不过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就算他没有特地炼过体,其身体强度也不是这些荆棘能刺穿的。
他不再多看,大步冲远处一丛低矮的灌木丛走去,留下一连串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灌木丛也长着满身寒光锐闪的尖刺,完全没有下手的地方。
“真是失策啊,没想到这里是这么个鬼样子。”柳清欢提着剑,从根部削下一株灌木,然后用剑直接叉着往回走。
“主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小黑好奇地围上来。
“在外守着。”柳清欢留下一部,便钻入之前设好的一个遮掩法阵中,将灌木丢在一边,盘坐下来。
拍了拍自己的丹田部位:“三桑兄,起来吃饭了。”
话里刚落,便见一条半透明的根须鬼头鬼脑地探出来,上下左右摆动着头部,似乎在查看是不是有危险。
柳清欢抱着手,闲闲地道:“别磨蹭了,喜欢就吃一口,不喜欢我也好换地方。”
三桑木的根须才不管他说什么,在确定周围安全后,才伸向那株灌木。
“嗯,看来还算合胃口。”柳清欢摸着下巴看着灌木迅速干瘪下去,很快化作一撮细细的残灰。
虽然有点麻烦,那就这里吧,他也懒得换地方了。
出阵后,他快速收好东西,招呼着小黑和初一往草原深处走去。
这片草原上荆棘灌木不少,一笼一笼的团成网,刺多得要命。好在这些刺都很短,便是扎进肉里,也靠不成多大的伤害。
没两天,小黑举着自己满布血点的爪子向柳清欢哭诉,死活不肯再继续砍灌木。
柳清欢无法,只好乘坐着初一,一人二兽飞往草原深处,到了一片树林之中。
这片树林中生长着一种细小的黄色野花,看上去娇嫩鲜妍,却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令人闻之欲呕。
恶臭一直传到了半空中,初一飞过时差点没被熏得从空中掉下去。
柳清欢更恨不得自己没长鼻子,他现在不能用灵力屏蔽五感,臭气又无孔不入,真真是酷刑一般。
小黑哭嚎:“我们还是回去砍灌木吧。”
柳清欢已经被臭得完全不想说话,叫初一赶紧飞。
好在树林范围不广,他们很快便绕了过去,到了一大片如梦如幻的花海,之中又有一个圆形湖泊,湖水竟是绮丽无比的粉红色。
“好漂亮!”柳清欢脑海中响起初一稚气的小女孩声音,便想往湖边飞。
柳清欢让它停下,看向小黑:“有没有花毒?”
小黑吸吸鼻子,满鼻香气,失望地摇头:“但这片花海有致幻作用。”
柳清欢嗯了一声:“那就好,致幻作用应该不会太强,对我们来说问题不大。不过,那湖里的水不要去喝。”
确定没有花毒后,柳清欢就开始疯狂收割那些艳丽的花草,割下来后便丢作一堆。
他也不知道三桑木需要多少才能让灵根完全长成,只能尽可能的多准备。
小黑虽然也被他拉作苦力,不过这家伙喜欢偷奸耍滑,割着割着就和初一偷溜着跑去玩耍。
柳清欢看到时就吼一声,看不到时也懒得管它,因为他发现小黑倒不是纯粹的玩,而似乎是在找东西。
它在花海中挑挑捡捡,偷摸着采下一些花草藏到身上绑着的布袋里。
观察了数天,琢磨过后,他确定这家伙恐怕是想要酿酒。
想到当年从青木妖猴洞里取出的那些补充法力的猴儿酒,柳清欢心中升起一丝期待,所以对它的管制便松了很多。
初一倒是想帮忙,可它又没有手帮不了忙。每天憨憨傻傻地飞来飞去,用嘴叨着花海中最大最漂亮的花朵,献宝一样带回来给柳清欢。
柳清欢摸摸它的脑袋,又拍了拍:“去玩吧。”
他们在花海中呆了足足三个月,收割了海量的花草。
这么大的量,柳清欢可没那么多的布袋装,只能隔一段时间便让初一驮着,飞到禁灵区域之外再收进纳戒中。
柳清欢看着眼前缺了好大一片的花海,终于直起了腰,对小黑挥挥手:“行了,我们可以走了。”
小黑欢呼一声,丢下青影剑便扑通倒在地上,呈大字状装死:“呜呜,我要进灵兽袋,我要修炼,再也不要当农夫……”
初一嘴上还叨着一朵花,歪着脑袋:“主人,我们不采花了吗?”
“差不多够了。”柳清欢道。
当他们最后一次经过那片臭气熏天的树林时,柳清欢屏住呼吸让初一飞了下去,一会后仓皇地逃窜出来,一人二兽如同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飞过树林,然后一出恶臭范围齐齐吐了!
柳清欢好半天才抑止住恶心之感,开始查看手中拿着的一棵胖胖圆圆的灵草。
“嗯,虽然差点被臭死,但有一味稀有灵药的收获也不错。”他满意将之塞到肩上的口袋里,踢了踢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小黑:“快起来,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小黑哭丧着脸,嘴里念叨着要离家出走,乖乖捡起滚了一地的布口袋。
出了禁灵区域后,柳清欢并没有急着出塔,而是向着第一层的中心地带赶去。
既然进了大须弥乾坤塔,自然要去探望一下大衍太尊。
跃过高山,跨过森林,柳清欢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赶到大衍太尊居住的那片戈壁。
当年穿过这片戈壁时,初一足足用了二十多天,如今却只用了几天时间,便看到了荒漠最中心处的那片小小的绿洲。
小院、茅屋,以及茅屋边的田地,一切一切,都跟当年一个模样。而时光却已静悄悄地流逝了几十年,换算成塔内的时间却是数百年。
柳清欢不知道大衍太尊是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岁月,只为等待一个预测中的战争,便将宝贵无比的寿元全部押上。换作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来到茅屋附近,就见一只火红色的大公鸡站在门口,威严锐利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初一呦呦叫了一声,巨大的双翅扇起狂风,兴奋地扑了过去。
迎接它的是大公鸡凶狠的一翅膀,初一在空中翻滚了两圈,直接被扇了个跟头,啪唧拍到地上!
还好柳清欢闪得快,在初一叫的时候便跳了下来。
小黑见初一被欺负,又惊又怒地大吼一声,挥动着拳头就扑向大公鸡。然后……
柳清欢打了个哆嗦,直接躲到了一边。
确定大公鸡并没有伤害初一和小黑的意思,只是想教训教训它们一番后,他将手中的几个巨大的袋子放到台阶之上,绕过惨不忍睹的战场往屋后走。
转过屋角,还是那方棋桌,那个一身清逸的青年依然坐在当年的位置上,仿佛这些年都没挪过地方一般。
“来啦。”大衍太尊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他今天会来似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柳清欢觉得眼眶微热,心里直发酸。
他曾经在此地度过了三年时光,那时大衍太尊虽不太理会他,却常常同他一起下棋一起吃饭,有时还会在湖边散步,偶尔也会闲谈两句。所以他是他踏入修仙路后第一个亲近孺慕的长辈。
柳清欢恭敬地深掬到底:“太尊,我来看你了。”
柳清欢与大衍太尊对坐下棋,时不时还要看一下脚边的鱼竿,若有鱼了就去扯起来。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我们这个界面还有个啸风大陆,那里灵气稀薄、罡风不断,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修炼之地。不过倒也有些异域风情,太尊以后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柳清欢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我坐船回来的时候遇到空无太尊,他一击就杀了一只巨大的荒兽。不过那种荒兽在东荒之地上恐怕还有,以后我要是遇到了,恐怕一根手指就有捻死我……”
大衍太尊静静地听着,只偶尔发出一声“嗯”或点点头。态度虽然一如即往的冷淡,但柳清欢能得到一点回应就如得到了鼓励,便越说越起劲,也不管前后顺序,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对了太尊,我在不归墟的魂池中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将那位归不归之事说了,大衍太尊拿着棋子细索没什么反应,所以柳清欢也不知他是在思索棋路还是思索他的话。
片刻后,才听对方道:“那张跨界传讯符带着吗?”
“呃,在纳戒中,但我打不开。”柳清欢道,明阳子研究一段时日后也没什么头绪,便先把那张褐皮还给了他。
“把手伸出来。”
大衍太尊在其右手的纳戒上轻点了一下:“拿出来吧。”
柳清欢连忙心念一动,跨界传讯符便出现在了他手中,不过再想拿其他东西又不能够了。
大衍太尊拿着看了看,又还给他:“没问题,到时你直接激发就行。”
“太尊,您说那个归不归是什么修为?”收起褐皮后,柳清欢好奇地问道。
大衍太尊看了他几眼,略有深意地道:“大概比我的修为境界还要高吧。”
化神以上?柳清欢心里一震!
化神之后,便是阴虚阳实、合体、大乘……修士的境界从练气到化神统称为人阶,化神之后返虚至大乘为空阶,后面还有仙阶,再往上柳清欢便不知道了。
大衍太尊既说归不归是在化神以上,那么便肯定是了,他想到当年自己竟然和对方讨价还价,就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这时,就看到那只大公鸡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绕着湖边转圈,身后跟着被揍了依然兴奋不已的初一,和垂头丧气的小黑。
柳清欢下了一步棋,问出了好奇了许久的问题:“太尊,您的灵兽到底是什么?”
大衍太尊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道:“重明。”
重明鸟?!
柳清欢虽然早有预料那只鸡带有神鸟的血脉,但还是被惊了一下。
传说中重明鸟身形像鸡,叫起来声音如同凤凰一样嘹亮好听,双目都有两个眼珠,所以叫作重明鸟,亦叫重睛鸟,能驱万千猛兽妖灾,性情却温和仗义,在凡间也有极多的传说,很受尊崇。
柳清欢远远看向形似大公鸡的重明鸟,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瞥了过来,眼中倒没见两只瞳孔,大概被隐藏了起来。
初一那家伙真是好运,竟然得了一滴重明鸟的精血!
“你只准在这里呆七天。”大衍太尊淡淡地开口道。
柳清欢回过头,脱口问道:“为什么?”
太尊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柳清欢连忙点头:“好的。”
时间不多,他便耐不住性子坐着了:“太尊,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说着就跑到前院,提着一个大袋子又转了回来,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
先是一副雕刻得精美绝伦的象棋,并不是棋子,可是用木头雕刻成立体的马、车的样子,又拿出几本书,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堆了一地,最后竟是一张三尺多长、模样有些古怪的焦尾琴。
柳清欢有些忐忑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想着太尊在这里或许无聊,就去淘了些还算新奇的小玩意……呃,要是太尊不喜欢,丢在角落里也行。”
大衍太尊依然没什么表情,倒也没表现出不喜欢,拂袖间收起桌上的棋子后,那副象棋便飞到了石桌上陈列开来。
柳清欢凑过去:“这象棋我无意中看到有人在玩,以灵力驱使……”
一声马的嘶叫声从桌上传来,柳清欢停住低头,就见桌上所有的棋子都活了过来,开始在棋盘上横冲直撞,撕杀得热火朝天。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红方的“卒”挥舞着长枪,有模有样地使出了一套威猛霸道的枪法,黑方的“相”一袭文士长衫,在几个“卒”的包围下,抬手之间竟发出一片法术,棋盘上烟尘滚滚,一阵噼里啪啦之后,有两个“卒”被打成碎片。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当时他看别人玩的时候这些棋子可没这么厉害……
好一会儿,一局结束,那些缺胳膊断腿躺在地上呻吟的棋子重新组合起来,恢复完整。
大衍太尊微微一笑:“倒是有点意思。”
他一挥手,地上那些零碎立刻消失不见。
柳清欢高兴的咧开嘴,跳起来道:“我这次还带了很多食材,特地去镇上找人学了灵食的做法,等下就去给太尊您做出来。太尊以后若是想吃,就可以随时拿出来。”
大衍太尊挥了挥手,桌上的象棋重新摆开,又开始了新的一局。
柳清欢便兴冲冲地奔向前院厨房,干劲十足地开始做饭。
他进塔之前在街上逛了一天,实在想不出能为大衍太尊做些什么,后来看到茶楼里有人在耍那种象棋,才有了一点主意。
大衍太尊如同囚禁一般在这里与孤独长伴,若是那些新奇零碎的小玩意能让他高兴一点,他便觉得可以了。
而他带了众多食材也是因为如此。
实际上大衍太尊常年辟谷,更可能对那些看上去颇有些幼稚的东西兴致缺缺,但柳清欢想着从前柳老头在时,柳老头因风湿严重双膝疼痛不已,他便在外面学了些笑话回去说给他听。
他说得不见得有多好笑,但柳老头却每次都能因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笑一整天,好像疼痛都减少了许多。
大衍太尊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也不能让大须弥乾坤塔内的时间变短一些,但能让对方有高兴一些的可能,他便愿意去尝试一下。
柳清欢揉着手中的面团,自言自语道:“等出了塔,就回去宁安城祭拜一下柳老头吧。”
柳清欢用了三天的时间,忙得脚打后脑勺,才把带来的食材全部做好。
大衍太尊倒没说什么,只挥挥衣袖将那些还泛着温热的菜品全部收起来,便继续研究那副象棋。
柳清欢坐在棋桌旁歇口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些棋子好像比之前又厉害了一些。
他看了一会儿,大衍太尊就赶他去收田地里的蔬果:“也没管过它们,再不挖出来怕是要成精,你去把地全部翻一遍。”
柳清欢看着长得快爆出来的田地,既头疼又欣喜。欣喜的是三桑木又能多一批口粮,但他割了几个月草,实在不想再做农夫,便一把揪住整天无所事事的小黑。
小黑被重明鸟削了一顿后,便和初一一样,变成了重明鸟的跟班。这会儿听说又要去翻地,撒丫子就想跑,被柳清欢揣了几脚后才老实。
先把所有不管是菜还是草全部拔了出来丢在一边,又挖出不少块茎,再翻地,一连忙了两天,才全部弄完。
之后,柳清欢便陪着大衍太尊下棋散步,过了短暂的悠闲日子,便被赶出了大须弥乾坤塔。
回到后山时,明阳子已经和其他门派的高阶修士前往蓝沙岛,山上没有一个人在。
柳清欢吩咐小黑看守门户后,便进了静室,将重重法阵开启。
他盘坐下来,将自己之前收割的花草等东西全部堆出来。
随着三桑木无数条根须从丹田里伸出来,整个静室的景象变得诡异之极。
柳清欢只觉自己犹如一只长了毛般的妖怪,腰部挥舞着密密麻麻的半透明根须,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恐怖。
堆积如山的花草慢慢塌陷下去,与此同时青色的灵气流水一样在根须中快速流淌,全部输送进了丹田内的三桑木本体中。
而此时他的气海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浓稠的灵力绕着灵根之山激烈地澎湃,带得整个丹田都震动了起来。
柳清欢淡定的在一旁观看,这种情况他已经经历了几次,所以并不惊慌。
他的注意力主要在灵根之山上,上面挂满了三桑木的根须,下方是所剩不多的一片黄土地和蔚蓝的海水。
轰隆隆之声越来越响,如光滑的丝绸般波动着亮光的液态灵力开始围着山体旋转,声势浩大,场面极为壮观。
柳清欢的灵识落在山顶上,等了好半天,根须中源源不断的青色灵气终于没有了,他不由激动起来,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了。
突然,他只觉脚下被顶了一下,力量极大,灵识化作的光球毫无防备下差点从山顶下滚落下去。
往刚刚站立的地方看去,却发现一棵青色的嫩芽破土而出,颤颤巍巍地抖动着顶部两片青翠欲滴的叶子。
柳清欢大为诧异,莫非三桑木发芽了?
一想又不对,三桑木无枝无叶,而这嫩芽明明有两片叶子!
下一刻,柳清欢一蹦三尺高,眼睁睁地看着那嫩芽伸展着枝叶,变得高大而又粗壮,很快便占满了整座山头!
柳清欢被挤得连滚带爬地飞到半空,已经无暇关注自己所有灵力被三桑木吸走,也没注意随着那棵越长越大的树木而快速减少的土、水两系灵根。
他瞪着眼、张着嘴,保持着一副呆样望着仿佛要把天穹捅个窟窿,直长到无限之大的青色树木上。
山体已经不见了,三桑木返还的精纯至极的灵力重新回到丹田,根须从参天大树底部伸出来直接扎进灵海之中,枝繁叶茂、蔽天敝日。
柳清欢狠狠地揉了一把脸,望着空荡荡的静室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的灵根本体映象竟然变了,变成一棵巨树!
又内视了下丹田,那巨树已经停止生长,如擎天巨木一般屹立在丹田正中,所有灵力都围绕着它缓缓旋转着。
柳清欢查看自己的修为,随之狂喜!
除了血冥那一次之外,其它几次里,三桑木在精炼他身上的灵力之时,虽然灵力会变得精纯很多,但他的修为也会跟着往下跳。而这一次,他的修为不仅没带,竟然还涨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这次他带回来的花草足够多的原因?或者三桑木看他实在可怜,所以大发慈悲了一把?
柳清欢猜测了一下,便丢开来。
不管如何,修为能有所长进对他来说就是极好的事,更何况全身的灵力都被精炼了一遍,这长进便不可谓不大!
更重要的是,他那鸡肋的成长型灵根终于全部长得木灵根,如此他已经是单灵根的修士!
若有人知道成长型灵根只用了短短几十年便完成了全部转化,怕是会在整个修仙界都引起轰动,因为按照正常的速度,一般要到化神之时这个过程才能走完。
柳清欢喜不自胜,立刻打坐开始运行心法。
外界浓郁的灵气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进入体内,随着坐忘长生经心法在经脉中运行。
在这个过程中,修士自身的心法会修出一部分灵力,而那些外界吸进来的灵气会散逸掉大部分,留下来的那点才会转化为自身的修为。
灵根资质的好坏,便决定着吐纳之时能留下多少灵气。
柳清欢在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错,要比之前三灵根时效率高上数倍!
难怪得单灵根又被称为天灵根,修为进境那么快,这一呼一吸间,便把那些斑杂的灵根完全比了下去。
要不是现在不是时候,柳清欢都想直接闭关了。以单灵根之资,他应该不用再花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到达筑基后期大圆满吧?
不过东荒之地没几年就会打开,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结丹,只好打消闭关的念头。
从静室走出去时,正好遇到小黑和初一在院中玩耍。初一呼呼地飞过来,眼看要如往前一样撞进他怀里时,突然停下,疑惑地歪头看他,好像突然不认识了一样。
“嗯?”柳清欢也很疑惑,打量自己全身,又看向后面的小黑。
“主人……”小黑一脸奇怪的表情,盯着他半天:“主人,你身上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嗯……我也说不好,但感觉起来亲和了好多,让人想要亲近……”
听了小黑的话,柳清欢有些莫名其妙。木系灵根的人气息一般都是温润平和,但吸引人亲近?
他心中微微一动,一个念头抵制不住地冒了出来,然后把自己吓了一跳:“难道是……”
“是什么?”小黑好奇地问道。
柳清欢心事重重地直接往外走:“你们两个看好门户,我去趟传功楼。”
路上,他将蔽灵佩开启,把自身的所有气息和灵力波动掩盖住。
到了传功楼,柳清欢跟守门的老者打了个招呼,便上到二楼开始翻找。
灵根是一个修士的道基根本,所以研究灵根的人也很多,造成关于灵根的书堆满了整个屋子。
柳清欢目标明确,专找与根骨体质有关的来看。
他怀疑自己的灵根成长完成后,获得了某种体质,不然两只灵兽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不过木系灵根因其特性,大多数体质都带有亲和的性质,所以他也只能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来判断到底是哪一种。
翻找了大半天,他找到了几种大致相符的体质,其中的描述都带有灵根异相是一颗参天大树。可柳清欢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手上这几种恐怕都不是他的体质。
眼睛有些微酸胀,他捏了捏鼻根,放下手中的玉简,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
翻开后,介绍的第一个体质就是祝融炎体。
柳清欢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迅速往后翻了两页,又倒回来仔细看。
这本书图文结合,写得十分细致,内容都是五行体质。
祝融炎体、天生雷体、上善水体、五行混元、青木圣体……
柳清欢看着书中以简略笔触勾画出的那棵擎天巨树,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定了定神,回头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
传功楼的老者还是以前的那一位,脸上的皱纹跟以前一样多,头上的白发也没有多增一根或少减一根。他半阖着眼帘,手中拿着一本书似睡非睡的样子。
来往的弟子在经过他的桌子面前时,大多会停下来轻声打个招呼,他一般都懒得理会,只偶尔掀一掀眼皮。
一道人影从楼上刮下来,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行了个礼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老者昏沉的老眼中飞速闪过一道精光,转而又归为平静,依然是那个糟老头子。
柳清欢从传功楼出来后并未回后山,而是往山下的交易坊飞去。
他已经找到答案,但还有待验证。
青木圣体,单木灵根中极好的一种体质,修炼木系法术事半功倍,并带有极强的亲和力。之所以带个圣字,是因为青木圣体的精纯灵气带有极浓烈的生气,可以直接用来疗伤。
也就是说,拥有青木圣体的修士若是受伤,其恢复的速度要比别人快上数倍。就算是致命伤,只要不是生机立断,青木圣体会让修士表面进入死寂之态,而后慢慢自我疗伤。
柳清欢震惊之余,又有些不确定,而他来交易坊便是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青木圣体。
他顺着交易坊的长街往前走,很快便走进一家店铺,一个身着天工峰门派服饰的小弟子迎上来,恭敬地行礼道:“师叔,您需要什么?”
柳清欢打量了下店面,问道:“你们这里可有各种灵药的种子售卖?”
小弟子快速应道:“有的,除了各种成药和幼苗,种子我们也有。师叔需要哪种灵药的种子?”
柳清欢思量一番:“有子夜须么?”
“子夜须?”小弟子只有练气期,挠了挠头,显然不知道子夜须是什么。
一位筑基期修士撩开门帘从后室走出来,笑道:“师兄需要降尘丹的主药子夜须的种子吗,师兄来得不巧,却是没有的。但前两天我们天工峰的阮长老送来了几棵幼苗,师兄若是想要栽种的话,幼苗比种子更容易成活呢。”
柳清欢向他点头致意,说道:“幼苗也可以。”
他想了想:“若有成药,只要根须是好的,也可以。”
那位筑基修士了然地点头,拿出几只盒子摆到柜台上一一打开:“这是三棵子夜须的幼苗,根体完好,健康且茁壮,可以直接种下。另外还有一只是子夜须的成药,药龄刚刚两百年,将将成材,但好在根须完整,再种也很方便。”
灵药长成成药都需要时间,越珍稀的灵药,成药的时间就越久。子夜须就需要两百年才算长成,之后才能用来炼丹。若是没到两百年,药性不足,炼出来的丹药也会受到极大影响。
柳清欢问了价格,将三株幼苗和那株成药全部买下,那位同门还附送了子夜须栽种之法的玉简。
一边往后山走,他一边看那只玉简,不由眉头大皱。
灵药大多都很娇贵,栽种时这样土、那样水的,麻烦至极。而且灵药的生长动辄数十上百年,珍贵的甚至成百上千年,一般的修士根本等不起。像柳清欢这种常常外出或闭关的修士,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养药田。
不过开辟药田的高阶修士倒是不少,毕竟成药难寻,不如自己种,虽然时间久点,但元婴修士的寿元达到一千五百年到两千年,总等得到收获的一天。
但明阳子的小山上却没有开辟药田,药田需要常常打理,那就需要人守着。他只有三个亲传弟子,如果不在门派中招其他弟子看护,看护的职责就只有落到弟子身上。
明阳子不想耽误弟子修行,又不喜欢让外人进入自己的洞府,便干脆不种。
其他元婴修士洞府里多少还会有打杂的门内弟子,而明阳子的小山上就只有他们师徒四人。
回到后山,柳清欢在湖边选了一块空地,准备检验自己是不是青木圣体。
小黑和初一飞跑过来,看热闹一般围在跟前。
柳清欢将一支子夜须幼苗栽种在地里,先默想了一下关于青木圣体的描述,体内传出如大河奔腾般哗哗的水声。
他一抬手,一团青意盈盈的绿气出现在张开的手掌心中。
这团绿气蕴含着勃勃的生机,灵气极为逼人。
柳清欢伸手一挥,将绿色放置于幼苗上方,手指微动。
随着一道道法诀打出,绿气如一团柔软的云朵一般变化着形状,更多的灵力被打入其中,其颜色越发浓郁,变成深深的碧绿,闪着烁烁之光。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稍稍一个不慎,聚集起来的绿云便会散开化入散逸的灵气溶入周围的空气中。
柳清欢额上已见了汗,神识高度集中,一刻不敢松懈。
他五指如花轮般转动,在绿云上空轻拂而过,有如一阵和缓微风,便有浓郁之极的灵气雨滴落下,正正浇到下方的纤弱小苗之上。
子夜须的幼苗高三寸,叶片黄绿细长,其根须蓬勃发达,集中了大部分的药性,是降尘丹的主灵药。
就见原本有些无精打草的幼苗慢慢伸直了腰,在灵雨中舒展开来,抖擞着几片细长的嫩叶,以可见的速度开始长高。
“哇!”小黑发出一声惊呼,又一连哇了几声后,急促地问道:“主人,你怎么做到的?”
柳清欢无暇回答小黑的疑问,控制着灵力之雨匀速匀量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