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水碧般的莲瓣圣洁而又清逸，缕缕烟气缭绕升腾而起，让整朵半开半放的混元莲犹如被笼罩在飘渺出尘的青光之中，难以看清。
柳清欢运足目力，竟是看不透那层湛湛青光，也无法分辨出混元莲的品阶。
他不由感叹道：“果是混沌之物，外人难窥真身，或许只能等它完全开放，才知到底是多少品了。”
伸出手，青木之气化为灵雨淅淅沥沥地飘落，一时间整个山顶充满了浓郁的生机，就连近旁的紫髓梧桐也跟着受益，枝叶显得更加苍翠。
从山顶望出去，再不是过去那被凝滞厚重的迷雾圈住的小小洞天，而是山势绵延，沃野千里，一眼望不到边界。
柳清欢忽起兴致，朝脉魂招了招手：“走，跟我出去转一圈。”
便见一朵青云从山顶升起，托着二人，飘飘摇摇地朝远处的山岭飞去。
大青山外，便是由九曲红尘谱所化的九大奇境，或是暖煦如春，或是赤焰火地，或是幽影丛生，各不相同，如今都被开辟出了一个个药田，种植着一些对环境要求苛刻特殊的灵药。
此时药田中已有人在穿梭，神色认真，十分忙碌。
而在春之境，连成一片的房屋就像一个小镇，街头巷尾人来人往，不仅有容貌姣好的水脩族人，还有身材矮小的灰石族人，看上去倒是相处得颇为融洽。
柳清欢隐在空中，略看了看便继续往外飞去，一路青山绿水，奇峰峻岭，又有不少奇花异草点缀于其中，景致颇为怡人。
不过，山中灵兽、妖兽却比他料想的要少得多，大多也都是性情温驯的类型，但想到这是在洞天福地这等祥瑞之地，倒也很说得过去。
他也见到了初一所说的灵智颇高的白毛猴子，实际上那是一群银背灵猴，生活在一片森林中，在树上建着树屋，腰间胡乱裹着树叶遮体，彼此间呼唤嘻闹，似已有了自己的语言。
柳清欢并未去打扰，继续往外去，想看看如今的洞天到底有多大，却没想身边的脉魂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
柳清欢转头：“嗯，怎么了？”
脉魂努了努嘴，拉着他指向一个方向：“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柳清欢不由好奇，跟着他飞过一片低矮丘陵，便见前方被重雾封锁，已至洞天边界，然而四野环顾，却并未见有何奇异之处。
“你要带我看什么？”
脉魂却没理他，方向一转，沿着雾壁继续往前，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山谷，才雀跃地欢呼一声，往下冲去。
柳清欢紧随其后，很快发现这山谷竟是极为规整的正圆形，但仔细观察，却并无任何人为痕迹。
很快，山谷正中的一样物什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这是何物？”
柳清欢满面讶异地落到地面，那是一截半埋在土中的石块，高三尺半，宽一尺余，厚半掌，看着倒像是一块石碑，只是其上光秃秃的，并无一字。
却见脉魂两眼放光，却又害怕似的不敢靠近半分，绕着石碑转了好几圈，摇头道：“不知道！”
柳清欢用神识快速探了一遍，又打出几道法诀，却并未察觉有任何异样，便伸出手去。
“不要！”脉魂一把抱住他的手，小脸上满是严肃：“不能碰，这个东西很怪！”
柳清欢奇道：“如何怪？”
“就是……就是……”脉魂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它好像知道我是谁……”
见柳清欢依然不明白，他气馁地把手往碑上一搭：“你自己看吧。”
就见那原本毫不起眼的石碑突然轻轻抖了抖，光滑的石头表面慢慢浮出一行小字：灵石矿脉之灵，自诞生之日起已有……
到这里，后面的字就渐渐模糊，几息之后，前面的也如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不见。
柳清欢神色陡然变得慎重，思索半晌，伸出手放到石碑上。
一瞬间，一股微妙的沧桑之意从石碑传来，他都没来得及看石上字句，存在识海中的浮生剑和千秋轮回笔便突然震动起来，从眉心自己飞了出来！
柳清欢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震惊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元神之器与命定之笔悬停在石碑前，齐齐发出一闪一烁的光芒，而相对应的，原本如同死物的石碑也开始回应，一缕微光从粗糙的石面上快速划过。
脉魂“哇”地叫了一声：“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清欢一脸茫然，定了定神，去看碑上的字：柳清欢，万斛界人，生于元和四百三十二年。十岁筑道。年十三，杀二人……
后面隐约还有一大篇字，却是怎么也看不清了。
“年十三，杀二人？”
柳清欢努力回想，好一会儿才想起，那年他要赶去昊元城，路上遇到两个见财起义的修士拦住截杀，然后被他和初相识的云铮联手反杀一事。
只是这块碑为何会知晓这上千年前的阵年旧事？！
而且为何只记下他杀了二人，而不记其他？要知道那几年他的经历可不少，光是逃难路上差点饿死一事便可记一笔的。
另外，他还注意到，自己这几行字抬头就有他的真名，脉魂那行却没有，而且出现的字数也比他少。
柳清欢想不明白，将手从再次变得空无一字的石碑上拿开，顿了下，又放上去，便见之前那行字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年十三”后字迹就变得模糊。
他试着让灵力灌入碑身，没有任何反应，换成神识依然一样。
脉魂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吗？”
柳清欢摸着下巴，沉吟了会后摇头道：“不知，奇怪的是它竟然能和我的法器彼此呼应，恐怕不是什么简单之物……”
看了眼已恢复安静的浮生剑和千秋轮回笔，他将之收回识海，转身问脉魂：“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我天天到处逛，就发现了啊。”
见柳清欢似是不满意他的回答，脉魂摸着头委屈地道：“大概几个月前，我来看边界又往外扩了多少，准备从地下钻出来的时候正好撞在了石碑上，撞得好痛啊，气死我了！我就踢了它几脚，踢不动，想把它打断，也打不断……”
听了脉魂的话，柳清欢更加惊讶：“这么说，这块石碑竟是小洞天扩大时自己出现的？”
似乎也说得过去，洞天福地之所以被称为洞天福地，便是因为其内能供修士修炼的资源极其丰富，会诞生出许多灵物，甚至连先天灵物都可能出现。
自从他将虚空灵晶炼入松溪洞天图，此图已算是他的一件法器，完全属于他，因此柳清欢有种极其特别的感觉，就凭它能与生死剑意和千秋轮回笔相呼应，这石碑的出现恐怕就不是偶然。
柳清欢想定，便伸出手准备拔起石碑，准备将之带回去慢慢研究，却未想一下没提动。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手上浮起青金之芒，再次用力，然而石碑就像生根了一样摇都没摇一下。
“嘎嘎嘎！”脉魂在旁边发出怪笑：“我不是说了吗，这东西踢不动、打不断，硬着呢！”
柳清欢蹲下身仔细查看，又捻起一撮泥土，土质并不坚硬，实在难以从常理解释拔不出石碑的原因。
“有意思，看来用一般手段还动不了它。”
千秋轮回笔重新出现在手中，生死剑意落于笔锋，柳清欢平心静气半晌，修为开始急速窜升，周身气息也越来越强大。
一枚枚闪着幽光的符字落地，千秋轮回笔第二道封印解开，道境随之展开。
昏黄之色降临天地，风中传来如泣如诉的低喃声。
黄泉路上不回头，生死尽头闻道声。借问旅人归不归，归不归，沉沦忘川入轮回。
脉魂尖叫一声，大头往下一头就栽进了土里，过了会儿又怯生生地钻出个脑袋，大张着嘴傻愣愣地发现四周已成汪洋，浑浊的水流卷起一个个大浪，轰隆隆之声大作。
而之前还犹如生了根的石碑，此时却在激流涌动中，重若千钧般，一点点被拔起。
柳清欢额头在短短时间内已布满密汗，感受到了并不是来自重量上的压力，而是一缕更加强大的、仿佛能直接将他的道境摧毁的意念。
就像是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大修，高高在上的在天空之上俯视着他，只要一眼，便将他五脏六腹、前世今生都看了个透彻；只要动一动手指，他的脊背就会断折，他的神魂便会灰飞烟灭。
可怕至极！
“咔咔咔……”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柳清欢脸色一变，暗叫不好！
松溪图内的这个小洞天对他来说极为重要，若是因此被毁，那他的损失可就大了。好在下一刻，那种沉重的压力突然退去，石碑终于被从土里拔出，随后便被浪花高高卷起。
柳清欢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缓缓送到自己面前的石碑，此物与其说是像块碑，不如说更像是一块石板，若不是见过它上面出现过文字，实在是看不出半分神异之处。
不过，他先前的一个猜测却得到了证实。
浮生剑代表的是他在生死之道上的所有感悟与理解，千秋轮回笔蕴藏着轮回之道，会与此碑出现响应，再结合之前那缕恐怖的仿佛临驾于一切之上的强大意念。
这碑，应该与因果之道脱不开关系。
只是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恐怕是无法驾驭得了的。
但能收获如此奇物，柳清欢自是既惊喜又兴奋，笑意忍不住爬上嘴角，仔细观察了一番石碑，才心满意足地将之与浮生剑、千秋轮回笔一起收进了识海。
拍了拍脉魂的头，他转身往回走：“这次你的功劳很大，想要什么奖励可以随便说！”
脉魂咕噜咕噜转了转眼珠：“真的什么都可以？”
“当然。”
“那我要大吃一顿！”
柳清欢一阵错愕，然后放声大笑：“你就想要这个？”
脉魂有些羞恼，凶恶地朝他呲牙：“怎么啦，我从来就没吃过你们人修吃的饭，想尝尝不行吗！”
修士大都餐风饮露，柳清欢更是辟谷多年，连肉味都快忘记，此时却忽然有了大吃大喝一顿的兴趣。
“哈哈哈，行，等会儿咱们就吃个饱，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应有尽有！”
等回到大青山，他果然让福宝去订一大桌酒菜，主仆几人就着清风朗月，以及院中那口灵泉的沽沽声，享了一回饕餮之福。
虽然答应了给水脩族讲道，但柳清欢并未将之太放在心上，以他如今的修为，讲解金丹、元婴境界就是信手拈来。
如今云铮闭关，薛意又不知忙啥去了，柳清欢虽想好好研究一下石碑，但答应了的事还是要做的，因此每日里依旧研究丹方，为炼丹做准备。
太乙三师丹的炼制难度极高，加上每一样灵材都珍稀至极、得来不易，失败了再找也十分困难，因此此次算是对他的炼丹术的一大考验。
另外，神农鼎他是初次使用，还需一段时间熟悉其特性，因此，在研究丹方之余，他也开始炼制其他丹药炼手。
等到觉得一切就绪之后，柳清欢便离开了松溪洞天图，回到九天云霄，上了三孤山。
因水系炼丹术最后有一道吸灵环节，图内的灵气还是比不上三孤山这种一品仙地的，同时也不确定炼丹时会出现何种状况，以及某些其他考虑，柳清欢并不打算在图内炼丹，而是选择了半山书院给他提供的那个小院。
原本足有一人多高的神农鼎，此时缩小了大半，悬浮在看上去颇为诡异的蓝绿色火焰上缓缓旋转。炼丹房内感觉不到一丝热力，反而有股幽暗的气息在来回荡漾。
鼎盖飞落于一旁，神色专注的柳清欢指尖一点，一块看上去像是石头的墨色灵材落入掌中，被婴火一燎，迅速化为一滩水液。又有数株灵草飞来，在半空中便化作几道绿意，加入其中，氤氲出一片霞雾。
随着一样样灵材被投入神农鼎内，蒸腾的药香也随之传出，随着最后一份紫色粉末飘飘洒洒而落，那蓝绿色的火焰轰的一声高高腾起……
福宝守在炼丹房外，高阶的丹药一炼就是数月甚至数年，院外又有大阵守护，他便偷懒跑到一边打嗜睡。
正昏昏欲睡之时，却听得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响，惊得福宝一咕噜从椅子上翻倒于地，跟着大叫了一声。
然而，等他爬起来，周围已经恢复了平静，丹房内也再无动静。
“啊呀差点吓死我！”福宝咕哝了一句，就看到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从另一间屋子跑出来，连忙朝他挥了下手：“没事没事，只是主人又炸膛了，习惯就好。”
那男子便是之前的分身，其身体被夺后，柳清欢便找薛意要了具傀儡，好让他寄身。
见福宝完全不当一回事地又躺回长椅，分身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转身也走了。
这一等，三孤山上的花儿都开过了几轮，树叶也落了几轮，依然不见丹房的门打开。
直到这一日……
这一日，九天云霄之上的三座大山依然高高在上，泉光云气、鹤鸣声声，有磬韵鼓语不知从哪处亭台飘来，走在山间的修士偶或停步细听，神情无不悠然而又自在。
三孤山，甚为清静的万法之地，能在其中行走的，无不是高阶修士中的佼佼者。
而在瞬息之间，风云突变，浓郁得如云雾一般笼罩在山间的灵气如同被某只无形的手搅动，往半山腰处聚集而去。
正好路过的修士纷纷驻足，诧异地道：“怎么回事？”
“看这状况……似乎是有人在炼水丹，这是水丹将成时特有的吸灵异相。”被问之人饶有兴致地道：“看这方向，灵气是往半山书院的方向去的。”
“哈哈，咱这山上可许久未见这等热闹了，就是不知这人炼的什么丹，可有出手的意愿。”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便往半山书院飞去，路上又遇到几个闲着没事的人，大家干脆有说有笑地结伴同行。
而在他们头顶上，是大片大片呼啸而过的灵气，气氛磅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盘旋在半山书院上空。
此时书院内也跟着热闹起来，修士们纷纷从自己的住处走出，聚集在了柳清欢洞府外。
“这里住的是哪位道友，有谁认识吗？”
“不知，我开始还以为是易老又有丹药要出炉了，又想起易老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九天云霄，却不知我院什么时候又多了位水丹师。”
“要不扣门问问？”
“现在扣门不太好吧，此时正是炼丹最关键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分心，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为好。”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赞同：“是啊，咱们就等在外面吧。”
正说着，便见枕卷散人也朝这边走来，便有人上前好奇地问道：“却不知是哪位道友住在此处，等会儿可否与我等介绍介绍？”
枕卷散人掌管着院内人事，闻言笑道：“说起这位，各位或许还有点印象，是几年前才加入我书院的一位叫青霖的道友，他刚入院时还常在院中走动，后来却很少再见到，原来是关起门来炼丹了。”
“道友竟也不知他是水丹师？”
“他自己若不说，我又如何知道。”枕卷散人道，抬头看向空中那壮观的灵气漩涡，眼中闪过一缕精光：“看这吸灵异相如此浩大，此丹恐怕非同寻常。”
“可惜不能从异相辨出他炼的是何丹。”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讨论是何丹药上，各种猜想一一出炉。
即使是高阶修士，对丹药的需求也极大，然而到了他们这样的修为，适合的丹药无论是从灵材珍稀程度，还是炼制难度上来说，都高得可怕。
他们这些人中，学得一手炼丹术的不知凡几，但限于丹方难得、灵材难寻，便是想炼一炉丹，也没多少机会。
更何况，炼丹本就是个熟能生巧的活计，只有多炼，才能提高成功率，然而又哪有那么多天材地宝能给他们浪费的，因此便形成恶性循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青木圣体，只要有种苗便能种出需要的灵药。
因此，众人才会如此兴致勃勃，即使天空中的灵气漩涡一连几天都不见消散迹象，也没几人愿意离去，反而越来越兴奋。
“吸灵异相竟能持续这么久的吗？”有人惊叹道：“这是什么丹药！”
“是啊，怕不是有神丹要出世吧？”
“神丹或许不至于，但我打赌怎么也上了玄阶丹药吧。”
而在半山书院外一处敞亭中，这几天也聚集了不少修士，只是碍于书院规矩，不好贸然闯入。而书院也算人情精通，安排了人招待他们，柳清欢的道号也因此被人熟知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吸灵异相何时才会结束时，有人突然大叫一声，指着上方道：“快看！”
众人抬头，这才发现此时天空中的奔涌灵气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虚影，正无声无息地从远处快速飘来。
“这是什么东西！”
“看不清，似乎也是异相的一部分？”
“啊，那边还有一个，后面又有一个！”
“三个？这、这……这到底炼的是什么丹，竟有此等异相！”
惊叹声接连不断，而此时炼丹室内的柳清欢也愕然抬头，神识穿过如狂龙怒卷的灵气飓风，看到了那似有若无的虚影。
他曾预想过丹成之时会有不小的动静，却没料到动静会如此的惊人，且持续这么久。
只是他已没空理会外界此时是何等情况，神色肃然地立于鼎旁，等那三道虚影随着汹涌的灵气一起卷入神农鼎，听得鼎内发出“嗡”的一声轻鸣，出手如电地揭去鼎盖！
柳清欢朝内看去，一眼竟没在雾气蒙蒙中找到丹药，不由为之一惊，而后幽芒闪过，才在大鼎角落里看到了那若隐若现的浑圆丹药。
“啧！不愧为太乙三师丹，就连丹药本身都会隐藏自己。”
柳清欢感叹道，就见那丹药犹如琉璃一般呈现半透明之状，浑如鸽卵，其内有黑色的虚影在缓缓移动，所有的波涛汹涌都被隐藏在不动声色间，看上去神秘莫测，又有些阴森诡异。
柳清欢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异的丹药，却有些失望：“又是玄阶……这样都上不了地阶吗？”
微叹口气，丹药上阶可遇不可求，自己也是贪心了。
这时，福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主人，丹药炼成没有？外面来了好多人，现在都在吵着见你，我快挡不住啦！”
柳清欢神色一收，因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出现，毫不惊讶地问道：“都来了哪些人？”
福宝回道：“大部分都是书院中的，那个春黎上人也到了，另外还有两个合体期的老头子，不过我一个也没把他们放进阵来。”
他不由笑了：“做得不错，让他们再等片刻，我一会儿就出去。”
福宝应声而去，柳清欢回过头来伸指一点，那颗太乙三师丹便缓缓浮起，然后露出了藏在后面两颗足足小了一半的丹药！
柳清欢瞬间双目大睁，随之狂喜，还没走远的福宝便听得丹房内传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声。
柳清欢抑制不住的狂喜，没想到这一炉丹竟然会出三颗成丹，而且其中两颗都是地阶！
他从十几岁开始接触炼丹术，如今已有千余年，数不清炼了多少炉，迄今为止终于炼出了地阶丹药！
仔细查看，这两颗地阶太乙三师丹比先前那颗玄阶的小一半有余，仿佛剔透的墨色冰珠，丹雾自生，时而化为凶猛异兽抱着丹药朝他咆哮，时而又变成莫以言状的阴森黑影冰冷地凝望着他。
柳清欢啧啧称奇：“地阶丹药尚且如此，不知那天丹药又有何等神异。”
他伸出手，将这两颗还想躲藏逃跑的灵丹摄过来，分别用丹瓶装了，又贴上封符收入储物空间内，只把那颗玄阶的太乙三师丹留在外面。
而洞府外面，这时也已经几近沸腾，几乎大半的半山书院修士都到了，更别提书院外面，就连三孤山之下的九天云霄这一刻也有不少人抬头望天。
之前因吸灵环节引来的灵气此时渐渐散开，化作一片片五彩斑斓的绚丽光霞，映得大半个天空都如盛放的花海一般。
等柳清欢收拾停当走出门，看到的便是如此盛况，还有迎面而来的各种祝贺声。
“霞散成绮、经久不散，恭喜青霖道友喜得灵丹！”
“恭喜恭喜！不枉我等久候数日，总算等到道友出来了，却不知炼的是什么丹，竟有如此浩大声势？”
“是啊，看在我们等了这么久的份上，道友可否将之拿出来看一看，也让大家一起长长见识。”
柳清欢一眼扫去，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客气地朝众人拱了拱手，便朝正中间三人行礼道：“春黎前辈，两位前辈，因我之故，竟叨扰了您们的清静，晚辈实在惭愧……”
“哈哈哈，何来叨扰！”春黎大笑着走过来扶起他，目光中流露出十分满意：“小友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以后咱书院又多了一位难能多得的炼丹大师，不错不错！”
又为他介绍另外两个合体修士，都是半山书院内的人。
柳清欢微躬着身说道：“前辈谬赞，晚辈不过略通丹道，这次能炼制成功，大半靠的还是运气。”
当然，这样的话在场自没人相信，春黎也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我看这外放出来的丹相气势，你这一炉丹应该是上了阶的吧，却不知是哪一阶？”
柳清欢道：“回前辈，是玄阶。晚辈也没想到这次能这么幸运，竟然能炼出玄阶的丹药。”
“玄阶！”
这话立刻让场面变得热闹起来：“丹药上阶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天阶基本没听说过，地阶也是凤毛麟角，玄阶可着实不错了！”
“对我来说，只要是上了阶，那都是可遇不可求！”
春黎却挑了挑眉，低喃道：“只是玄阶？”
柳清欢心中不由一凛，就听他又道：“也好，听说你们炼丹师能炼出上阶丹药的，基本都是福缘不浅之人，可有这事？”
“前辈没说错，是有这个说法。”柳清欢道：“不过晚辈倒觉得，这就是个运气问题，实在难以说清。”
这时，枕卷散人上前来笑道：“青霖道友就不要谦虚了，你看这里也不太适合交谈，是不是先请几位前辈入内再说？”
柳清欢忙道：“是我失礼了，还请几位前辈随我来。”
顿了顿，又看向周围，为难地看向枕卷散人，小声道：“可是其他道友……我的洞府颇为狭小，恐怕容不下这么多人。”
枕卷转身朝众人说道：“各位，今天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大家要么先散了吧？有什么事咱回头再说。”
有人喊道：“枕卷你先别赶人啊，青霖道友还没说他炼的什么丹呢，便是不给我们看，这个总能说说吧，我都要好奇死了！”
枕卷笑骂道：“滚你娘的，这样都能死？今天你倒是死给我看看……”
边说边看向柳清欢，柳清欢无所谓地道：“我炼的是太乙三师丹。”
“太乙三师丹？”
“这是什么丹药，好像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有人知道吗，这丹药有何作用，是增加修为的吗？”
春黎的神色却突然间变得严肃，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挥手道：“好了，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没事都散了吧。”
合体修士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有任何不满，带着意犹未尽纷纷离去，这边柳清欢则把春黎几人迎进了洞府，在待客厅坐下。
春黎打量着屋内摆饰，笑着对另二人道：“看来又是位不太在意外物的苦修之士，这洞府的摆设也太简单了。”
“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住处弄得跟皇宫一样花里胡哨吗？我觉得这样就很好，看着舒服。”
“哈哈哈，人生苦长，能享受则享受，你们这些人不懂。”
柳清欢亲自上前斟茶，春黎喊道：“你先别忙了，且把那颗太乙三师丹拿出来让我们观赏观赏，放心，不会抢你的。”
柳清欢笑道：“前辈说笑，不过一颗丹药罢了，便是献予前辈又有何妨。”
他拿出丹瓶，指尖一点，太乙三师丹轻轻浮在瓶口上方。
“这便是太乙三师丹？说起来这种丹药便是我等也只闻过其名，难得一见。”
“还真是玄阶啊，看上面的丹纹。”
春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柳清欢收回丹药：“确是太乙三师丹，我多年前曾在前楼主那见过，乃隐踪匿迹的绝品灵丹，比大多数同类法器、符箓的效果都要好不少。只不过……”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柳清欢身上：“我比较好奇的是，你炼这种丹药做何用？据我所知，炼制太乙三师丹的灵材可都不是普通之物，不仅需要天阶的灵药，还要一种八阶妖兽的精血。”
柳清欢没想到对方对太乙三师丹的丹方如此了解，道：“这是我一位友人拜托我炼制的，材料也是他找的，至于他要做何用，我却没仔细问过。”
这样回话，却是直接封堵了春黎后面的疑问，他沉吟了下，缓缓道：“如果说，书院想以重金收这颗丹药，你那位友人可愿割爱？”
来了！
柳清欢心中暗道，他当初选择在三孤山而非松溪洞天图内炼丹，就是为现在这种情形考虑的。
与其主动去送，不如让人自己找上门，说不定还能多争取些收益。而半山书院只要知道他手中是太乙三师丹这种他们极其需要的丹药，一定不会放过的。
不论心中如何打算，他面上却做出为难样子：“这……不太好吧，毕竟他找那些灵材花费了极多的功夫，差点连命都送掉了，恐怕不会愿意出手。”
枕卷在旁插嘴道：“青霖道友，要不你先问问对方？或者他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只要书院能满足的，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当然，道友你炼丹辛苦，院内也不会亏待你的。”
柳清欢踌躇半晌，起身道：“好吧，我这就给他发道传讯符问问，请几位前辈稍等片刻。”
他走出门去，果然给薛意发了道传讯符，而薛意回得也很快，开头就用十分坚决的语气拒绝了这桩交易，不过后面却又用好奇的口吻问他是不是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柳清欢不由暗笑，那老妖怪果然上道，顺杆就爬上来了。
他拿着传讯符回到屋内，直接呈给几人看，春黎喝了口茶，淡淡道：“让他提。”
柳清欢再去传话，没一会儿，薛意的回复又到了，且狮子大开口：他要进云中仙地！
薛意狮子大开口，竟想要进入云中仙地！
未等春黎表态，枕卷散人已经叫了起来：“想得美！就一颗丹药，还不是他炼的，这样就想进云中仙地？此人也太敢想了吧，不可能！”
柳清欢看了看三位沉默的合体修士，道：“我也这么想的，只是我这友人向来狂妄，劝是劝不听的。要不还是算了吧？云中仙地要做出大贡献才能进，要是献上一颗丹药就能进，不是对其他道友不公平吗。”
他这一附和，枕卷散人反倒被噎住，干笑道：“这个……进云中仙地的确过了，要不你再问问他，可不可以换成其他条件？”
春黎这时却突然开口：“答应他！”
枕卷散人不由傻住，结结巴巴地道：“前辈？这这这……真的答应？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春黎慢悠悠地道：“规矩不是死的，可以视实际情况而变。再说，云中仙地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我青冥能出更多的大修士吗，不然那也不过是一片死地。”
他抬起眼，对柳清欢道：“你呢，又有什么要求，不会也想进云中仙地吧？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得到许可，也需要等候极长的时间才能达到进入的限制。”
柳清欢从惊讶中回过神，他原本以为薛意提的要求定是不能成的，恐怕薛意自己也如此作想，先漫天要价再坐地还钱。
因此春黎会如此干脆的答应下来，让他颇为意外，不过转念又一想，云中仙地在外人眼中再难进，对于某些有特权的人来说却实在不值得什么。
这样算起来，半山书院就等于什么也不用出，便换得了一颗玄阶太乙三师丹，跟无本买卖也相差无几了。
同时他也不由得揣摩，半山书院对太乙三师丹的需求程度也远超过他的预想，毕竟对于一个普通修士来说，能进云中仙地还是颇为有吸引力的。
心念电转间，柳清欢已将一切想清楚，笑道：“晚辈自知还没资格进云中仙地，也不敢提什么过分要求，只是眼馋书塔三层的典籍秘藏，想得到一枚上塔的通行令。”
春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是个眼界宽的，枕卷回头就去办这件事，让他可自由出入书塔三层，且将每次能够誊录典籍的数量提高到三本。”
柳清欢忙道：“多谢前辈。”
春黎一边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一边又道：“还有一事，不知你可愿帮书院炼制太乙三师丹？当然，灵材全部由书院承担，另外还会有其他极为丰厚的报酬。”
柳清欢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实不相瞒，晚辈本打算接下来就要闭关修炼了……更何况，这一次侥幸炼出了丹药，下一次我却不敢保证能百分百成功的。”
春黎颔首道：“炼丹一道的确如此，更何况像太乙三师丹这种难度极高的灵丹，成与不成很多时候要看天色。你只管炼就是，就是材料都炼废了也不怪你。”
柳清欢又犹豫半晌，才勉为其难地道：“有前辈此言，我便放心了。我也是书院中人，为书院做事本是应该。不过，我炼的太乙三师丹的丹方是经过改良的，与原丹方上的灵材有许多不一样。”
“哦？”春黎道：“你把丹方列出来，我们看看。”
柳清欢便拿出一枚空白玉简，将早已熟记于心的丹方刻录进去，然后递给对方。
春黎伸手一拂，一篇文字便浮在了半空中，其他两位合体修士也跟着一起看。
“嗯，主灵材没变，八阶妖兽覍的精血乃太乙三师丹最精髓的部分，还有天阶灵药迷天果也是，这是不能动的。”
“其他的灵材，太一水换成蚀月草？灵珑天芝换成七幻青淬髓？嗯……还能这么替换的？”
几人中也没有精通炼丹术的，更何况这是水系丹方，那就更看得云山雾罩的。
只有春黎似乎懂得多一些，拍掌道：“精妙啊，如此便将整个古丹方都盘活了！”
他看柳清欢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欣赏：“没想到你于炼丹术上的造诣竟然如此高绝，不仅将原本的火丹方改成了水丹方，还能如此恰当地将很多已灭绝的灵材更换掉！”
柳清欢谦虚了几句，心说可惜这丹方并不是他改的，而是忘仁道人那老妖怪改的。
另外，他也存了不少私心，丹方上多了好几种原本并没有的灵材，而囷休木实却没在上面，而是保持了原丹方的天阶灵药迷天果。
万木峥嵘甘露瓶需要吞噬天阶灵药才能凑齐三枚叶印，而天阶灵药或灵木每一种都稀世难求，他不借此为自己打算，那才是傻的。
至于半山书院会不会因此将丹方拿去给别人炼，或者会不会发现丹方有问题——那不是一定的吗！
有哪个炼丹师会将自己千辛万苦弄出来的丹方无偿交给别人，因此这种情况下，都默认了要么在份量上有差异，要么增减一两味灵药。
双方很快就如何炼丹谈妥，半山书院大概以前就有打算过炼太乙三师丹，竟然存有覍的精血和迷天果，表示只要再凑一下其他灵材，便能将之送过来。
而枕卷散人也很快拿出章程，柳清欢在半山书院有了一份供奉的待遇，里面除了让人乍舌的丰厚灵石外，还有诸多其他补偿。
这一次交易，可以说各方都皆大欢喜，各有所得。等送走春黎等人，柳清欢回头去给薛意报喜，开玩笑道：“我可是费尽口舌才让他们同意让你进云中仙地，让我提时，也为了你提的是能进书塔三层，可以说这遭我是帮忙帮到底了。怎地，你不得拿出点东西补偿和感谢一下我？我要求也不多，随便来一两件灵器就行。”
薛意现在心情极好，一点儿没废话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长尺：“这雷公尺打人很痛，赏你了！”
柳清欢手上一沉，只觉沉重无比，耳边又隐有风雷之声轰隆隆滚过，仔细一瞧，这长尺竟还是件极品的先天至宝，不由惊奇道：“你这次怎地变大方了？难得啊！”
薛意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这老东西活了无数万年，也不知藏了多少好东西，拿出一两件完全不见心疼，转头就催他：“走走走，我们快去那书塔三层。”
半山书院的书塔三层比下面两层小了很多，也明显经过精心的整理，其内珍藏的典籍，也不再是纷繁芜杂什么都有，而是一些真正的经典，甚至不乏一些曾在修仙界名噪一时的功法。
在这里，薛意就不好大咧咧的露面了，这一层虽然没有人，但很难说有没有眼睛在暗地里注视着这里。
他缩在柳清欢的袖子里，指点着他在书台之间穿梭。
柳清欢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而是东摸摸西看看，偶尔还驻足片刻，隔着光罩查看里面的典籍，传音道：“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是不是曾经来过？”
薛意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我没来过，不过我有主身的记忆，别说这书塔三层，就是顶层都进去逛过。”
“哦？顶层是什么样子。”
“顶层啊……哈哈，你有机会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柳清欢嘁了一声：“所以你是因为知道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才一直这么想要进来？”
“也不是。”薛意道：“这书塔典籍那么多，就算我主身以前进来过，也不可能全翻遍。我是去找了个老朋友，他给指的路。”
柳清欢脚下一顿：“你就不怕身份暴露？别忘了，当年你可是人人喊打的过街……咳咳。”
“怕个锤子！”薛意狂言道：“老子就算是傀儡之身，拿捏几个孬货还是没问题的，有的人空有一身修为，也只是表面好看而已。更何况，对方还有把柄握在我手里了，他不该乱动。”
他都如此说了，柳清欢也只好道：“你自己有成算就行。”
“别说那些没影的事了，前面左拐，再过两个书台，靠墙的柜子底层有一只盒子！”
柳清欢慢慢靠近那书柜，果在角落找到一只灰扑扑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枚墨色玉简。
“窃天换命真诀……”
他低喃道，可不就是窃天换命吗？长生石那等恐怖之物，挨上了就永无解脱之日，除了窃天换命，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才能消除长生石的影响。
薛意大叫道：“就是这个！”
柳清欢快速看了遍，眉头不由皱起：“这会不会有点残酷，伤天和啊？”
“老子都人不人鬼不鬼了，还管什么伤不伤天和！”薛意满不在乎地道：“别废话，快给我去誊录。”
他人之事，柳清欢也不好多加指摘，只将玉简收起，不紧不慢地道：“着什么急，都进来了，我自然也要选点于己有益的典籍，不然岂不是浪费能誊录三本的额度。”
薛意不耐烦地道：“还找什么找……好啦好啦，服你了，你去左边那个书台看看，我记得那里有一本讲生死轮回、因果大道的书。”
薛意曾见过他与人动手，所以柳清欢并不奇怪他知道自己所修之道，不由笑道：“看来身边多个见多识广的老妖怪还是有好处的，至少省了多少找书的功夫。”
他依言走到那个书台，用通行令牌打开外面的光罩，拿起书翻了翻后颇觉满意，便又随便找了本，便去楼下找那位老者誊录。
老者看了看他要的三本典籍，又神色有些古怪地打量了他几眼，终是什么也没说。
从塔里出来，柳清欢没呆在书院，而是下了三孤山。
薛意迫不及待地从他袖子里跳出来，立刻道：“玉简拿来。”
“等等，我留个副本。”
柳清欢将窃天换命真诀又誊录了一遍，这才将玉简交出去。
薛意宝贝地将之收好，看了他一眼：“小子，接下来我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咱俩以后还不知有无再见之日，相逢是缘，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他这么一说，柳清欢倒生出几分感慨。
虽然相处过程中，他们彼此间并没有多少信任，甚至一开始时还动过手，但不得不说，薛意作为忘仁道人的分身，行事放诞之余，却不失为一代大修的气度，而且出手极为大方，柳清欢从他身上得到的好东西可着实不少。
临别之际，柳清欢拱手道：“我看那窃天换命真诀颇有几分凶险，在这就预先祝道友能得偿所愿，早日脱离苦海吧！”
“哈哈哈！”薛意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说什么，大笑着便扬长而去。
因缘际会，相逢别离，原本只是平常事。只是一时感慨，难免有些微小的遗憾。
直到薛意的身影消失不见，柳清欢才收回目光，回了洞府。
又过了数日，半山书院便行动迅速地将几份太乙三师丹的灵材送了过来，他就又开始闭起门来炼丹。
没多久，人人都知半山书院多了位造诣高绝的丹道大师，那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出现的吸灵异相，也让更多人知道了柳清欢的名字。
只是这位大师却足不出户，更是以忙于炼丹为由不接待任何外客，让想要结识或是想要求丹的人只能望门兴叹。
又过了几年，便听得他已经闭关的消息，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不会出关，渐渐也就被人遗忘了。
然而总有些人是无法拒之门外的。
大青山顶，紫髓梧桐又到了开花的季节，一串串粉紫花朵重重叠叠地累在树枝间，华盖如云，淡香四溢。偶尔有一朵飘落而下，在半空中却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轻轻地滑向了另一侧的悬崖方向。
树下，无形的道意缓缓流转，柳清欢闭目而坐，膝上摆着千秋轮回笔，大青石旁边还立着那块三尺来高的石碑。
直到一个大周天结束，他才缓缓睁开眼，道：“什么事？”
已经等候在一旁许久的初一丢掉手里的紫髓梧桐花，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主人，福宝之前进来传话，说是外面有人找你。”
“不是说了吗，不管是谁，在我闭关之时都不能来打扰！”
“可是，福宝说那个人是那位叫春黎的合体修士，看上去好像有急事，指定了说要找你。”
柳清欢面有不愉之色，想了会儿，终是起了身。
只要他一日还呆在半山书院，对书院的召唤便不能完全无视，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竟然连他在闭关都不顾了要见他。
柳清欢一出松溪洞天图，就见福宝满脸苦大仇深地等在门口，看到他，立马跳了起来：“主人，你可算出来了！”
柳清欢理了理衣冠：“春黎上人还在外面等着？”
“可不是吗！”福宝低声抱怨道：“没见过这么闲这么不要脸的大修士，我都说了主人在闭关，他还坚持要见你，坐那儿就不肯走了！”
柳清欢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他可说了是因何事找我？”
福宝撇了撇嘴：“没，神神秘秘的，什么也没说。”
这么看来，那就不是什么让他炼丹之类的平常事了。
想到半山书院背后真正在做的那些事，柳清欢又觉自己想太多，毕竟他入院虽已有一百多年，但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闭关上，应该不会这么快让他接触那些机密的事吧？
他不由缓下脚步，心中掠过种种猜测，才来到外间的待客厅，进门时故意发出了点声音。
负手立在窗前的春黎转过身来，未语先笑道：“小友，我又来打扰你了……这么快阴虚境大圆满之境了，看来你这次闭关，修为长进不少嘛。”
柳清欢示意待在一旁的傀儡化身退下，上前行礼道：“晚辈失礼，让前辈久候了。”
春黎不在意地挥手道：“没事，我知道你在闭关，说起来是我无礼才对。”
两人寒暄了几句，坐下后，柳清欢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前辈此来可是有何急事？”
春黎并没立刻说话，脸上露出思索，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柳清欢，道号青木，现为青霖，万斛界云梦泽文始派门人，十岁踏上道途，修为进境飞速，曾去过幽冥界、阴月血界、冥山战域等多个界面，于化神之后被追杀堕入虚空，再出现时已在九天青冥。”
随着他的话，柳清欢脸色越来越黑，沉声道：“你们调查我！”
春黎神色分毫未动，而是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本尊有点好奇，多年前你不过才化神修为，是如何与一位大乘修士结仇的，以至对方不惜违反冥天战域的规定，找到小界也要去杀你？而更让我不解的是，你又是如何从对方手里逃脱出来的。”
柳清欢眼帘低垂，不作一辞。
“哈哈哈！”春黎突然大笑道：“小友莫要动怒，这不过是遵循旧例罢了，每一位进入我半山书院的修士，只要我们觉得有潜力的，都会去查一下他的背景。不然若让某些心怀不轨之人进了书院，岂不是会埋下隐患。”
柳清欢扯了扯嘴角：“那晚辈还要多谢书院和前辈看得起我了！”
春黎姿态轻松地笑着道：“小友何必自谦，以小友的实力，如果不是为人低调、韬光养晦，恐怕早就在我青冥博得偌大声名了。”
柳清欢面无表情地道：“前辈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好！”春黎拍掌道：“看来你果然对我半山书院很了解，竟是丝毫不吃惊我们能查到你这么多信息。”
见柳清欢没有否认，他微微倾斜过身体，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书院遭遇了一次大挫折，外派的修士折损了大半，因此急需人手前去接应，我就想到了你。”
春黎的目光变得深幽：“据我所知，你多年前曾在永封冰域，就已越阶杀了一位阳实境后期修士，而且还是难得的能炼制太乙三师丹的炼丹大师，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柳清欢略带嘲讽一笑：看来他似乎通过了半山书院的考查呢！不过连他多年前杀了谁都查出来了，半山书院果然名不虚传。
他直接问道：“去哪儿？”
“九幽、幽關界。”
柳清欢既觉得不出所料，又有些惊讶：“幽關界，九幽下三界？那可是极深的地方了。”
九幽十界，每往下一层，便越黑暗。那里的天地间充斥着浓烈的魔气，与此同时灵气极端匮乏，对他们这些修炼天地灵气的修士来说，就是回复灵力都很困难。
春黎道：“就是幽關界。你应该知道，这一个战季没多久就要结束了，然而仙宝自多年前昙花一现后便不知所踪……”
柳清欢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但对面的人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只是继续说道：“冥山战域也即将天翻地覆，因此对下一战季的准备需要提前筹划，我半山书院负责的是最核心的一些情报，所以需要深入九幽。”
柳清欢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去九幽，通过冥山战域的界门传过去？”
“冥山战域那边的守备太过严密，所以不能从那边走。”春黎摇头道：“这次会有另外几人与你一起过去，到时你只管跟着他们就是了。”
柳清欢暗下松了口气，只要不从冥山战域走，那么一切都可以商量。
但其实回想春黎说的话，所有透露出来的信息都是模棱两可，既没说清那场人员折损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详细说明他们过去要做什么。
春黎看他沉默不语，催道：“你考虑得怎么样，可愿接受书院的这次调派？当然，在去之前，书院会为你们准备充足的补给，同时关于任务的报酬，也会提前就全部付予你们。”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柳清欢自嘲道，他的生平都快要被翻干净了。
现在他只能庆幸当时仙宝找上他时，只有鸤鸠和归不归在场，而那两位又都是大乘修士，不是想审就能审的，不然这些人可能都要开始怀疑仙宝在他身上了。
“我现在只想确认一点，我需要在九幽呆多久？毕竟，那边的环境并不适合我们这些灵修修炼。”
“这个你不用担心，这次你们的任务不是常驻，因此不会持续多长时间，办完了你就能回来。”
柳清欢不由对任务内容升起了几分好奇，但对春黎的承诺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他可从没听说过那些知晓了隐秘的人，到最后还能有全身而退的时候。
不过这一点他倒并不是太在意，有所得便要有所付出，知道得越多，也越能规避某些隐患和危险。
想到这里，柳清欢缓缓点头道：“好吧，我接受。”
柳清欢同意了接受书院调派前往九幽幽關界，春黎目的达成，很快便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去，离开前留下了一只玉简。
玉简内记载的是一位道号为商术的男子生平，修为阴虚境后期，为人孤僻冷漠、喜怒无常，常混迹于九幽各界，行踪诡秘，另末尾还有三个字：擅丹术。
此人便是半山书院给他日后安排的身份，同时春黎还留下了一只小瓶，瓶内有一滴殷红的精血。
只要将精血滴到太乙三师丹再服下，便能伪装成这位叫商术的男子，气息、修为、法力等都能原样复刻，只要不在熟悉的人面前动用大法力，就很难看出破绽。
至于其本人是死是活，柳清欢猜测极有可能是后者。
然而直到最后，春黎依然对这趟前往幽關界的行程内容未透露半分，只说日后就知道了，并让他半个月后前往书院与其他人会合。
“主人。”福宝蹭过来，神神秘秘地问道：“我们要离开青冥了吗？”
“怎么，你舍不得走？”柳清欢站起身，将玉简等物收好：“你收拾一下东西……不，先别收拾了。”
他来到云铮闭关的静室，门上覆着一层淡淡的法阵光芒，将外面的一切动静都隔绝了。
柳清欢抬起的手又放下，决定还是不打扰了，转身对跟来的福宝吩咐道：“现在洞府里的摆设就别动了，留着云铮，让化身留下来照看。等下我给列份清单，这几天你就和初一一起，出外采些以后可能会用到的灵材灵物。”
幽關界那等地方，适合他用的灵物应该会极少，这一去还不知会呆多少时间，因此多带些也算是有备无患。
正好半山书院那边付的报酬极为丰厚，如今他的身家又丰了起来，又支撑得起一波挥霍。
半个月的时间近乎转眼就过，这一日，柳清欢拿出一颗地阶太乙三师丹，将那滴精血滴上去，原本如透明冰珠一般的丹药猛地变得浑浊，其内黑雾翻腾，很快凝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柳清欢看了一眼，便将之吞吃入腹，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全身的骨肉都在移动，身高迅速缩水，脸上的五官也在寻找它们新的位置。
一位全然陌生的男子便出现在原地，只见他大约三四十岁，颧骨高耸、双目深陷，目光给人一种带着几分冰冷的阴鸷感，颊下还留有两撇胡须，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一直在旁围观的两只灵兽发出哇哇叫声，福宝围着他转了一圈，有些嫌弃地说道：“这人好矮，长得还丑！”
初一抽了抽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主人，你的气息也变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柳清欢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体，随手打出一道法诀，发现自己原本澄澈纯净的青色灵力也变成了有些晦暗的墨绿。
他感受了下，还好本质并没改变，体内灵力也没出什么异变。
太乙三师丹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将伪装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是极致了，让他也不由得感到有些惊叹。
“好了，我们走吧。”
将福宝和初一收回灵兽袋，又叮嘱了傀儡化身几句，留下了一封给云铮的信，柳清欢便走出洞府，朝三孤山飞去。
到达半山书院的时候，春黎已经在一处不起眼的偏殿等着了，看到他只微微一愣，并无半分异样地笑道：“你来了。很好，这下人齐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指着左手边一位合体期的中年人道：“这位是一页道友，以后在那边，你们便听他的调派，他负责统领这次行动。”
一页神色冷肃地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春黎又指着旁边一位老者道：“这是鬼泣老人。”
那老者笑咪咪长得颇为富态，但憨厚中却透着油滑，拱手道：“以后还请一页前辈和几位道友多多关照，大家有事多商量，齐心为书院办好差事。”
坐他旁边的是一位一脸精明相的年轻修士，笑道：“是啊，能一起共事也是有缘，我叫血斗，最好结交朋友，也最好与人比斗。道友，你是？”
他问柳清欢，柳清欢淡淡道：“商术。”
他有些看明白了，在场这三人除了一页外，报的可能都是新身份的名号，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血斗还欲再说话，春黎已经站起身来：“好了，你们以后多的是时间共处，要认识也不急于一时，现在界门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事到那边后再说吧。记住，过去后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从一页道友的吩咐。”
柳清欢有些错愕，看来书院是要将神秘进行到底，打定主意不让他们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了，只要依令行事就行。
跟在春黎的身后，几人进入偏殿后的屋子，通过一个小型传送法阵到了一间四壁都是黑色大石的石殿。
柳清欢迅速打量了下四周，这里应该是在极深的地下，封闭的空间显得极为沉闷，而在石殿中间，立着一道闪着星光的界门。
“这是传往苍灵界的界门。”春黎介绍道：“你们将从那里中转，到达九华界，之后再经过几道秘密的界门，直到最后传到九幽的幽關界，具体事项就让一页道友路上跟你们说。好了，时辰到了，你们去吧。”
几人纷纷拱手道别，便由一页带头，鱼贯朝界门走去。
柳清欢是最后一个，进入前微微停顿了下，终是抬脚跨进了界门。
星星点点的幽芒闪过，巨大的空间波动荡漾而开，在微微昏眩之中他落到地上，抬眼看到的是一个山洞，隐隐有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血斗在山洞口探头探脑：“这就是苍灵界，听说这个界面鸟类灵兽极多，要是有机会，倒是想去抓一只。”
鬼泣笑道：“你这么说，我也有些心痒痒了，就怕没时间。”
他拿眼觑着一页，对方神色依然一片冷肃，未搭理这茬。
这时，身后的界门发出轰然声响，门内点点星光旋转着往中间塌陷，就听一页低喝了声“走”，几人纷纷往外掠去，赶在界门爆开前远离山洞。
接下来便是不断地赶路，别说去逮灵鸟了，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一页又是个极严肃的性子，平日里惜字如金，开口便是命令，并不好相处。
不过鬼泣和血斗倒是好说话，柳清欢没几日便与两人混熟了，平日里也开开玩笑，解一解旅途的疲劳和无趣。
在经过六七个界面的辗转后，一行人总算到了最后一站，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九幽的地盘，一个叫做风毒界的界面。
一页停在界门前，转过头朝他三人说道：“再过去就是幽關界了，你们准备好，时刻警惕着，不要露了破绽。”
应了声是，柳清欢看着那高大的界门，心里不由升起些期待：传说中的九幽下三界，魔修的至高殿堂，会是什么样子呢？
天空高挂着太阳，然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大地上树木草植都呈现出一种诡异之态，以扭曲的姿势伸展向上。
哀风呼嚎，殇水悲泣，苍凉之意席卷荒野，诉说着这绝不是人间的乐土，而是魑魅魍魉的欢境。
“这就是魔域啊……”
一声幽幽的叹息缓缓散开，四位远道而来的灵修站在一座低矮的山岗上，看着这与青冥完全不同的景色，都不由感到有些压抑。
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无孔不入。
血斗手一抬，习惯性地放出了灵力罩，却被一页低斥道：“没有哪个魔修会拒绝如此精纯的魔气，如果你不想被看破身份，就将那些灵修的惯用法术收起来！”
血斗不敢反驳，默默收起了灵力罩。
柳清欢不觉微微凝眉，他们都是灵修，若被魔气侵体，轻则内息混乱，重则走火入魔，看来唯有靠阳神虚火硬扛了。
鬼泣见场面有些冷，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前辈，我们现在去哪儿？”
与柳清欢一样，鬼泣、血斗二人对此趟任务知道的，同样也不多。
一页拿出三枚玉简，分别交给他们：“这是幽關界的地图，我们要去的地藏城位在此界西北方向魂断山脉，是此地少数几个聚集着大量修士的地方。”
鬼泣不解，问道：“前辈此话怎讲，难道幽關界也有大片地界是荒无人烟的？”
“嗷~~”
这时，一声震天的兽吼突然远处传来，跟着便犹如万鬼群啸，嗷呜之声沸腾一般响成一片。
一页往远处望去，平板着脸道：“有没有人，等你们在此地多呆些时日就自会清楚。”
他挥了挥手，便往空中升去，一边又道：“幽關界颇为危险，众多凶兽恶兽藏匿荒野，大妖大魔横行无忌，且常常成群结队的出现，一旦身陷其中便如落入沼泽，不死也会沾一身泥。”
几人隐起身形，于云雾间穿梭，柳清欢从空中望下去，便见一片山岭后面，一只身高足有数十丈的巨兽频频发出怒吼，周围围着一群全是七阶以上的腐骨魔狼，双方撕打得热火朝天。
而一路过去，这样的场面为数不少，正所谓洞中皆魍魉，岭下尽邪魂，魔气旺盛之地，自然也会催生出更多的鬼怪妖魔。
而九幽的人也极喜将住处建于阴暗隐秘的地下，地藏城便是如此，整座城都在极深的地底深处，只有一个入口留在地面。
一页显然曾来过这里，带着他们三人很顺利就进了城，也总算见到了活人。
幽關界已是九幽十界中的下三界，能进入这个界面的都是高阶魔修，因此地藏城与九天云霄上差不多，来往走动的也大多是空阶修士。
柳清欢三人跟在熟门熟路的一页身后，穿行在复杂而又昏暗的城内通道中，一路经过不少门庭狭小、内里也不知在卖什么的店铺，最后停在最角落一道小门处。
“到了。”一页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推开半掩的门。
进门前，柳清欢抬头看了一眼，这门上连块招牌也没有，只在粗糙的墙壁上潦草地刻有四个字：有丹必应。
有丹必应？
这是什么古怪的店名？
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想要丹药的去别处吧，咱们店的炼丹师最近出了门，还未回来。”
“长戈。”一页声音低沉地道：“我们回来了。”
柳清欢便见柜台后面一阵忙乱，一个人露出头来，脸上浮起夸张的惊喜：“前辈，你终于回来了！”
又看到他身后的三人，他脸上没有半点意外，反而极为熟稔地招呼道：“唉，掌柜的和商术兄也回来啦。”又朝血斗点了点头：“血哥。”
柳清欢三人神色都有点不自然，毕竟在这一刻前他们彼此间连面都没见过，突然之间就要装得认识许久，且似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这种经验他们还是有点欠缺的。
好在大家都是修炼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鬼泣乐呵呵地一笑，血斗干脆上去就攀住对方的肩膀：“唉哟我说，几日不见而已，你莫不是想我们了？”
“想死啦！”长戈笑嘻嘻地道：“你们再不回来，我们这破店就真的要倒闭了！”
“哈哈哈，我们这不是都回来了吗。”
看着他二人说得热闹，柳清欢也不参与，反正他拿到的关于商术的生平上说过，这人孤僻寡言，说得多了反而与原主性情不符。
“好了。”一页开口道：“闲话稍后再说，以后你三人便暂时呆在这店里，有不懂的事便问长戈，平日里尽量不要远离地藏城，免得有事找不到人。”
说完，朝柳清欢三人微微一点头，竟是半点不停留，转身就出得门去。
“啊？”三人同时愣了，血斗错愕地张了张嘴：“他、他就这么走了？”
柳清欢与鬼泣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在场唯一可能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的长戈。
一页一走，长戈立刻变得懒洋洋的，重新躺回柜台后的椅子：“别问我，问我也不知道。咱们院里的行事作风，你们现在难道还没看清吗，不该咱知道的，你想知道也没地方知道。”
血斗也不笑了，上前一步，微恼道：“什么意思？我们千里迢迢……”感觉说漏了，他又改口道：“那我们要做什么？”
“当然是经营这破丹药铺啊。”
长戈撇了撇嘴，重新站起身，从纳戒中拿出一大叠账簿，往鬼泣面前一放：“你是这个店的掌柜，店内的事都归你管。”
看向血斗：“你是前面待客的，有人进店求丹就由你接待。”
又从怀里摸出一只储物袋，丢给柳清欢：“你是炼丹师，这袋子里都是店里现有的魔丹丹方，先每样炼个十颗八颗出来。”
最后指了指自己：“我则负责采买灵材什么的，给你们跑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狭窄的店铺内陷入一片尴尬而又诡异的沉默。
柳清欢曾预想过到达幽關界后，是会被派去执行某些隐秘的任务，还是要暗杀哪个魔修，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进入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店，然后开始炼丹卖丹？
事已至此，柳清欢三人也只能认了——不认也不行，他们暂时是别想回返青冥的。
既来之则安之，几人赶了这许久的路，此时也懒得再探究书院的目的，由长戈带着走向店铺后面的院落，鬼泣和血斗随便挑选了一套洞府，各自安顿。
长戈却没让柳清欢随便选，而是带着他一直走到通道尽头，然后指着一扇门道：“你住这儿吧，这是以前……嗯，你住的地方，里面有一口品质极佳的地火眼，方便你炼丹。”
柳清欢朝他道了声谢，道：“不知店里要的丹药急不急？道友给的丹方中有一些是以前我没炼过的，所以需要先琢磨一下，才能开始炼制。”
长戈无所谓地挥手道：“不着急，你慢慢琢磨罢，反正咱这家店，面上基本就是个幌子，多多少少有什么关系。”
柳清欢点头道：“那就好……你到幽關界多久了？”
“那可不短了，大概两三百年吧。”长戈明显聊兴不高，只道：“道友长途跋涉，想必很是疲惫，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若有事可去前面找我。”
说完客套地笑了笑，便拱手道别。
柳清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长廊尽头，这才回身进了门，仔细打量这个自己或许将住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
毕竟是空阶修士的居所，这洞府虽然有些狭小，又因处在地底，全靠摆在角落的莹石提供光亮，但其内布置摆设都还算奢华舒适，配置的各种修炼室也很齐全。
他转了一圈，又去看了看那口地火眼，只见黑紫色的火焰从地底升腾而起，在炉口内熊熊燃烧，火力极为健旺。
“魔火脉啊，倒是有些稀奇。”
柳清欢升起些兴趣，在这样的火脉上炼出来的丹药，会自然汲取火焰中蕴藏的精粹魔气，变得更适合魔修使用。
“看来又要把火系炼丹术捡起来了……”
他平时虽然用的大都是水系炼丹术，不过丹道一脉相承，火系与水系只是在处理灵材和一些炼制手法上有所不同，且他以前也曾炼过一段时间火丹，因此想要捡起来并不难。
一边查看洞府，柳清欢也将防御法阵布置好了，随着法阵启动时的轻鸣，他身上猛然窜起灿烂的金火。
萦绕在身边的黑色魔气被阳神虚火逼开，室内空气为之一清，柳清欢终于能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幽關界每个地方都充斥着浓郁的魔气，对于他们这些灵修来说就像鱼被曝在了沙地里，就连呼吸吐纳都变成了负担。
然而神魂之火是太乙三师丹不能遮掩伪饰的，阳神虚火在外面不能外放，因为魔修的阳神虚火一般为黑色或紫色，纯正的金色只在灵修身上才有。
并不是说幽關界完全没有灵修存在，只是他们本就身份特殊，来到上界的目的不纯，需要尽量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然而柳清欢注意到，相比起全盛之时，自己的阳神虚火在进入幽關界后已淡薄了一层，且只要身处在如今这样的环境，就会一直被持续消耗。
这让他不由有些头疼，阳神虚火恢复起来极慢，唯有通过打坐修炼能慢慢恢复，当然他也可以进入松溪洞天图，但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允许他长期待在图内。
蹙眉思索半晌，依然找不到解决办法，柳清欢也只能暂时作罢：“慢慢来吧，或许可以请教一下长戈，看他是如何应对……”
自此，柳清欢在幽關界的日子就此展开，没有预想中的激烈拼杀，也没有诡谲和阴谋，而是平平淡淡地窝在一个小店里，开始研究怎么炼制魔丹。
那位一页前辈自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就跟忘记了他们三人一样，既没什么任务分配下来，也没有只言片语，完全不管不问。
“这算怎么一回事？！”
私底下闲聊时，血斗向柳清欢和鬼泣两人抱怨道：“难道就是让我们换个地方呆着？那何必派我们过来呢，这鬼地方修炼起来又慢得要命，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鬼泣依然笑呵呵的，道：“你急又有何用，想必书院自有他们的道理，有事时自然就会找来的，别忘了我们可都已领到手了一大笔酬劳。”
“我是着急吗，我是猫爪子挠心好奇死了！”血斗道：“你们说书院到底在谋划何事，这一路上神神秘秘的，到现在都没透露过半点派我们过来是要做什么。”
鬼泣慢吞吞地道：“这我可猜不出来。”
“诶你这老牛鼻子，我可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慢性子！”血斗不满地道，在屋内来回转悠，转头又见坐在一旁的柳清欢心平气和的样子，不由问道：“道友难道也不急？”
柳清欢从丹卷中抬起头，道：“或许是时机未到吧，书院派我等过来，是让我们先潜伏下来，融入周围的环境。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派我们去做事的。”
血斗想了想，无奈道：“或许吧。”
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门上闪动的法阵光芒，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长戈那人有点不对劲？”
鬼泣诧异道：“有吗？”
“有吧，我觉得他有点鬼鬼祟祟的，好像在防着我们一样，平时出门也刻意避着我们，去见些面目不清的人。”
“也不是刻意吧，他负责采买灵材，出门很正常，再加上来到此地久了，总会认识些人。”
“反正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血斗依然坚持道，眼中闪过精光：“我会盯着他的！”
柳清欢平日里都呆在自己屋里研究丹方，与长戈接触得并不多，因此也没发表意见。
他如今已开始炼丹，而且在用魔火眼炼制的过程中颇得乐趣，于丹道上的造诣也愈加深厚。
不过，也因为炼制魔丹时需要让丹药汲取魔气，且引来的魔气会比平常还要更浓烈，他就无法像鬼泣和血斗那样，用法阵将魔气隔绝在自己的洞府外。
柳清欢不得不时刻抵御着魔气的侵体，阳神虚火也因此消耗甚巨。这让他只能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停下炼丹，回到松溪洞天图内休整一番。
如此一来一回，有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阳神虚火较之前竟旺盛了一些！
这意外之得，让柳清欢不由有些欣喜，因为从阴虚境到阳实境，除了修为达到外，还是阳神不断壮大、从虚到实的过程。
而阳神虚火的精粹凝厚程度，便是阳神壮大的重要外在表相。
柳清欢的修为已是阴虚境大圆满，晋阶阳实境也无瓶颈可言，所以只要阳神足够壮大，他就能水到渠成进入到下一个境界。
因此，柳清欢就更不急了，一页来不来、书院到底意欲何为，在自身的修为面前都不值得他太过关心，炼起丹来也更勤奋了。
这小小的丹药店处在地藏城一个角落里，原本十天半个月也没个人上门，但随着店内高品质的丹药越来越多，名声竟然慢慢传开，以至上门求丹的人越来越多。
“什么，你要闭关！”鬼泣惊道：“可是店里的丹药怎么办？”
“我前些日子不是炼了一批吗？”柳清欢道：“先顶一段时间，我这次闭关不会太久的。”
经过十几年的掌柜生涯，鬼泣每日里乐呵呵地接人待客，数灵石数到手软，赚得盆满钵满——赚取的灵石大头上交出去，但他们几人也能分到一部分，因此鬼泣都快忘记当初来幽關界的目的了。
听到柳清欢这么说，鬼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那行吧。反正长戈这次出门寻找灵材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你大概也差不多出关了，不耽误炼丹。哦，还要先恭喜道友了。”
他感慨道：“我们三人一起来到这九幽之界，没想到我和血斗的修为没长进半分，道友却马上就是阳实境修士了，恭喜恭喜！”
柳清欢客气几句，便回了自己洞府，转身进了松溪洞天图。
而无事时风平浪静，一有事就疾风骤雨，他这边刚刚闭关，那十几年不见踪影的一页就突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