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半年多,第一大学很热闹。
大海妖的探子、月下议会的议员、黑暗议会的爪子、失踪的校长大人、神秘的黑狱事件、连续爆冷的校猎赛、雷哲与奥古斯都的论战、布吉岛上提前到来的沉默返潮,以及受此影响在学校里沸沸扬扬的砂时虫、鼠灾等事件。
这些纷纷扰扰从零八年九月一直持续到了零九年的二月,而且在可以预期的短时间里,没有彻底平息的可能。
学校的管理层——包括教授联席会议以及校工委——对此非常头疼。只不过因为玄黄木结果的缘故,学校的许多力量受到牵制,无法全力处置这些麻烦。
所以,此次通知地下鼠族处理‘五毒孳生’的时候,学校顺便敲打了一下鼠仙人,想让它规矩一点。最起码,不要让这只老鼠把岛子外面的某些黑爪子随随便便拐进学校。
但由于传话的人隶属于石慧副校长,导致了传话的效果稍稍出现了一点偏差——作为一个对‘非人类巫师’有偏见的校长,石慧女士深刻影响了周围的属下。表现在这位第一大学代表的身上,就是他在与鼠仙人沟通的时候,鼻孔总是冲着天上,而且语气像是在对机器人或者白丁一样,有点失礼。
“共识?”
听到学校代表的用词之后,鼠仙人充满褶子的胖脸上挤出了更多的褶子,以及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你是说学校让我呆在方圆咫尺的废墟之中的话,那么的确,我们之间是有共识的。”
代表先生不为所动:“……您近期的一些行为对这种共识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如果不加以克制,会对学校与鼠族之间的关系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这对鼠族未来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
“去特么的‘共识’!”鼠仙人身子用力向前倾,两粒小眼珠里散发着骇然的光芒,声音尖细的咆哮道:“不要在我面前提‘共识’两个字!那只是无名老头儿施加在我身上的枷锁!是单方面的强制措施!”
第一大学的代表终于住了口,眼神幽幽的看着鼠仙人。
半晌,他才低声说道:“如果您创造的种族能够达到吸血鬼、狼人、狐族那样的程度,没人会将您圈禁在这片土地之下。但很可惜,你只创造出一群会穿衣服、五短身材的老鼠。”
鼠仙人脸色一滞,原本充盈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泄了个一干二净。
“就这样吧,”它摆摆爪子,厌恶的皱了皱胡须:“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如果你们介意我与老朋友聊天,那么我会约束下面的小崽子们的。”
“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并不介意在这里呆更长的时间。唯一的条件,我不希望在我的地盘,再看到你们这些巫师令人作呕的面孔。”
“这里的第一大学,”学校代表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然后又指了指地面,声音显得很愉快:“天上地下,都是学校的地盘。”
鼠仙人摆了摆爪子,冲外面指了指,示意访客可以滚蛋了。
访客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最后又补充了一下:“如果您控制不住您的试验品,可以向学校有关部门提出申请,我们会在三个工作日之内给您满意的答复。”
“它们不是试验品!它们是我的下属!我的族人!我的孩子!”鼠仙人的怒气重新涌了上来:“它们不是妖魔!只是承受了一点高深的魔法改造!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但我知道,如果你的这种想法严重违背了我与学校之间的共识!!”
第一大学的代表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
鼠仙人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颓然的放下手,用力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几头健硕的大老鼠哼哧着,吆喝着口号,抬着那座紫檀雕花的椅子,向屋子深处退去。
在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鼠仙人尖细的声音再一次飘荡在这座阴暗的会堂里:
“胆小如鼠这个词没有听说过吗?胆敢横行的是老虎,不是老鼠!四处逃窜才是这些小崽子的天性!”
……
……
开学第一周的最后一天,除了那些在夜色下的窃窃私语之外,还有一件事非常引人注目。
那是约莫在晚上十点多,月上中天之时。
一个巨大的,淡黄色的圆盘出现在了天空的另一侧,仿佛一颗大眼珠子似的,与明月交相辉映,煞是稀奇。
当时,宥罪猎队的一干年轻巫师们正在宿舍山下的枯草地里开临时会议。在这个‘圆盘’出现的一瞬间,郑清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顿时喘不过气来。而猎队的其他同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大家都抬头看那枚‘圆盘’,没人注意到郑清的异常。
‘圆盘’上,隐隐倒映着一个蹲坐着的、大腹便便、类似蟾蜍外形的生物,张大嘴巴,将一股混乱嘈杂的意念传播到整片大地之上:
“SA……TUO……GU……YA……”
郑清脸色惨白。
不需要萧大博士给他介绍,他已经清楚的辨析出那个‘圆盘’以及圆盘中倒影的身份了。
那是被放逐与封印在星空深处的撒托古亚的身影。而那个‘圆盘’,极有可能是撒托古亚的眼睛。
郑清有理由相信,那颗‘眼珠子’是因为它被谋杀的后裔而投射在了这片天空之上。他也毫不怀疑,作为直接凶手的他,会被那颗大眼珠子抓住、瞪死。
只不过还没等他这份悲观的认识彻底在心底弥漫开来,还没等天空那颗‘大眼珠子’眨一眨,一抹纯青色的流光便划破夜空,将那个‘圆盘’射的粉碎。
与那道流光一同传出的,还有一道霸气无比的意念:
“泥浆里的打滚的变态,大眼珠子往哪里乱瞅!!”
从撒托古亚的眼睛出现在天空,到它被流光戳爆,整个过程前后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撒托古亚的大眼珠子被打爆事件,仅仅在同学们脑海中维持了短短几分钟,便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抹除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也就是周一上课的时候,郑清震惊的发现,除了他以外,学校里,包括天文08-1班以及宥罪猎队的所有队员,对于昨天晚上夜空中的‘大眼珠子’以及那一抹青色流光的风采都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
即便是郑清,印象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只留下这件事的清晰概念。
很显然,这是某位,或者某些拥有巨大力量的人在消除孽妖出现的影响。对于郑清来说,这个结果好坏参半。好处是短期内他似乎不用担心撒托古亚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坏处是他把那头大孽妖得罪的似乎更狠了一些。
而且,有关部门抹除孽妖影响时的手段也让年轻男巫心有戚戚,对于获得更强大的魔法力量愈发渴求。
这就要求他更认真努力的学习了。
经过半年多的大学生活,郑清对于自己今后的巫师之路已经有了一个大致模糊的认识,以及一个不算明确但可以预期的期望——比如按时毕业,成为一名优秀的注册巫师。
当然,这一切对于一个刚刚入学半年的学生来说还有点远。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赚学分,然后把教授们传授的魔法知识掌握的滚瓜烂熟。
按照第一大学的教学规划,大学一年级对于年轻巫师们来说,是一个适应以及夯实基础的过程。大部分年轻巫师在进入大学之前都接受过良好的中学魔法教育,能够控制他们的魔法力量不至于暴走,能够熟练运用魔力施展一些标准咒语或者配置一些不困难的标准药剂。
部分天赋较高的年轻巫师,在进入大学之前,甚至可能会在这一阶段开发出一些不太实用,但是具有奇思妙想的小咒语。
但这并不是大学教育的全部。
在第一大学,除了掌握足够的标准魔咒、药剂等专业知识以外,年轻巫师们要学会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与魔法观,要学会透过魔咒与占卜,触及魔法的本质。
这一点,从大学一年级的下班学期,也就是开学第二周的第一节魔咒课上,大家就非常清楚的感受到了。
第二学期的课表与第一学期大体上并无变动,甚至连课时安排也基本一致,周一第一节课还是姚教授的魔咒学。
唯一有变动的,就是周四下午的选修课,大家需要重新挑选一门。
郑清在教务处的选课树上扒拉了好一阵子,挑选了一门‘鱼人通用语’。虽然他不是一个语言天赋很好的人,但出于对其他智慧生命的好奇,再加上之前与鱼人多次打交道的经历,让他最终选择了这门课程。
据教务处当时负责调整课表的前辈介绍,这门‘鱼人通用语’的教授是一位非常特殊的老鱼人。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位老鱼人身上并没有如同临钟湖里那些野蛮家伙身上一样的臭味,而且它还是一位活了很久,在教授联席会议上也拥有席位的鱼人。
言归正传。
与上学期一样,姚教授在课堂上仍旧喜欢叼着他那根深红色的烟斗。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被人投诉了,这两次课堂上,郑清并没有见他吞云吐雾。
但这一切都不影响教授在课堂上随口点了郑清的名字,让他站起身回答问题。
“你觉得魔法的本质是什么?”老姚咬着烟斗,双手按在讲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目光逼视教室后排的年轻公费生——与阿卡纳名单一样,公费生的名额也是一年一评,所以虽然郑清考试成绩不尽如人意,但他目前仍旧顶着九有学院公费生的名头。
听到老姚的问题后,郑清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他觉得涉及‘魔法本质’之类的话题,似乎更适合在周三下午那节‘魔法的哲学’课上来谈论,而不是在一节魔咒课上来说。
当然,这类腹诽他也只敢在心底叨叨一下,决计不会在老姚面前提出的。
“我记得上学期您教过的,高维度坍塌成低维度的时候,会释放大量的魔力,这是我们施展咒语的力量来源。”
郑清斟酌着,一字一句慢慢回答道:“所以,我觉得,魔法的本质就是对维度波动的某种掌控吧。”
讲台上,教授扬起眉毛。
“学问不深,胆子倒不小。”老姚直起身子,将烟斗重新抓在手里,点评郑清的回答:“如果维度派的那些家伙知道你这么乱用‘掌控’两个字,怕是要用唾沫星子把九有学院的招牌给洗一遍。”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没做任何辩解——他觉得这老头儿就是因为期末考试的事情在找他的麻烦,能乖巧一点,还是不要拧着干的好。不管怎么说,姚老头都是九有学院的院长,自己表现的从心一些,没人会嘲笑自己的。
老姚自然不知道郑清心底丰富的内心活动。
他摆摆手,示意郑清坐下。然后也没有找新的同学站起身回答之前的问题,而是伸手抓起一支粉笔,顺手丢到黑板上。
粉笔扭着身子,在黑板中央滑过,咯吱咯吱,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大字。
“论魔咒的本质,以及魔法的魅力。”
还是像一节哲学课,郑清两条胳膊老老实实搭在桌子上,身板儿笔直,盯着黑板上那支粉笔留下的痕迹,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
与他不同,旁边的萧大博士已经摊开笔记本,手里抓着沾满浓墨的毛笔,一副准备就绪,随时大抄特抄的姿势。
瞥完萧笑,郑清眼睛下意识的向另一个方向转了转,在教室的另一边,吉普赛女巫正趴在一摞厚厚的书本后面,睡的正酣。这让郑清异常担心,唯恐老姚抓着讲桌上的粉笔擦丢下来。
唉,早知道应该跟她坐在一起的,年轻男巫心底暗自琢磨着。
但这种事情他也只会想一想,作为两个身处不同小圈子的男女巫师,尤其是郑清还是自己小圈子的负责人,需要在正确的时候坐在正确的位置上。
这是巫师世界的一贯传统。
“什么是魔法咒语呢?”
姚教授站在讲台上又一次重复了这个问题。
讲台下,同学们手持羽毛笔,按着笔记本,抬着头眼巴巴的看着教授,一副随时动笔抄版书的状态。这让老姚稍稍有点失望。
“原本这应该是你们第一节魔咒课就向我提出的问题,”他翻了翻手中的讲义,纸页在他的手指间哗啦哗啦作响:“但是很遗憾,整整一个学期,你们学习了一系列的新咒语,但是没有一个人在课堂上或者在课堂下找我讨论过这个问题。”
“没有一个人!”
同学们纷纷低下脑袋,表示自己很羞愧——当然,这只是一个表达歉意的姿态。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真心实意的在忏悔,大家只是顺着教授的意思,意思意思罢了。
老姚也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太长时间,看见没人回答,便径直解释开来:
“魔咒就是通过固定的排列组合与结构公式,将符箓、魔文、占卜、药理等多学科知识进行‘法书表达’的一种方式。当然,这是维度派思想流行之后的定义。”
随着他的说话声,原本漂浮在他后脑勺的那支粉笔重新开始在黑板上欢快的扭起来,咯吱咯吱,一连串漂亮的花体字留在了黑板上,整条定义前面还加了个星号,示意这很重要。
堂下,几秒钟之前还在低头忏悔的年轻巫师们已经纷纷抓紧了羽毛笔,抄的不亦乐乎。
“……既然杂糅了诸多其他魔法学科,那么就意味着魔咒并不是单纯的抄抄咒式、念念咒语。我们要透过现象看到魔咒的本质。”
“魔咒的本质是什么呢?”
“如果说,符箓学是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解析;魔文学是巫师们对智慧与意识的解析;占卜学是巫师对维度与时间长河的解析……那么从这些角度来看,魔咒学,就是统合了上述诸多解析内容的应用方法。”
“换句话说,每一道魔法咒语的背后,每一个咒式的背后,都蕴含了符箓学、魔文学、占卜学、药理学、炼金术等诸多魔法学科的精髓。她与其他学科是互为条件、又相辅相成。”
“打个比方,大家都知道物理公式——比如摩擦力的计算公式f =μN??吧。”
说到这里,姚教授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教室里的众多学生。
大家纷纷点头答应着。
郑清也不例外。
虽然在一所巫师大学的魔咒课教室里提及摩擦力计算公式有些诡异,但对于大部分有见识的巫师们来说,这并不算奇怪的事情。
事实上,近现代白丁社会出现的诸多爆炸性发现与发明,很多都是由巫师联盟有选择的传播去的。类似摩擦力的计算公式、质能方程等物理公式,都属于炼金学的内容。
姚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打个比方,魔咒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往小的说,就像摩擦力公式与滑轮、轴承的关系;往大的说,也可以理解为质能公式与核武器之间的关系。”
“如果说包括符箓、药理等学科研究的是基础物理公式,那么魔咒就是根据物理公式打造出的便捷工具,包括但不限于滑轮、来复枪、核弹以及计时器。”
“只不过在白丁世界,‘理’与‘用’之间还有着漫长的实践距离。而在巫师的世界,‘理’与‘用’之间只隔着一本法书……稍早一些时候,是隔着一根法杖。”
“这大概就是魔法的魅力吧。”
……
整整一节课,姚教授都在向同学们解释魔咒的基本原理。
板书抄了一黑板又一黑板,连带着负责擦黑板的校工精灵都忙碌了许多——平时课堂上,她们都坐在黑板上沿的突出部,笑眯眯的看着同学们学习魔法,间或给老姚递递茶水,但是今天大半节课,她们都在黑板前四处乱飞,擦黑板、处理不时落地的粉笔头、以及在教室前部弥漫的粉尘。
郑清抄的手腕都酸了,忙碌之下,昨天晚上的‘撒托古亚事件’也被他不知不觉丢到了脑后——他原本打算中午时候与同伴们讨论一下这件事的。
但直到当下课铃响起,老姚离开教室后,他也没记起来。
就在郑清一边收拾书本,一边皱着眉,冥思苦想,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一个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是在回忆教授课堂上讲授的内容吗?”
伊莲娜抱着课本,歪着脑袋,出现在了郑清身旁,好奇的打量着他。
郑清深深的吸了口气,原本绞尽脑汁的思绪骤然放空,电光石火之间,不知哪两根神经搭错了,让他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我就说……总觉得这个学期见到你,感觉哪里不对劲。”年轻男巫仔细观察着吉普赛女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换香水了吗?闻上去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伊莲娜眨眨眼,嘴角微微勾起:
“怎么不一样?”
郑清的脸蛋皱成一团。
“唔,以前感觉很香……馥郁的芳香。”他眼神放空,捕捉着脑海里那残留的印象,慢慢对比道:“但是现在是清香…嗯,就是味道很淡的香。”
伊莲娜眉眼弯弯的看着他:“那你觉得是现在的我好闻,还是以前的我好闻?”
这是一道送分题。
“一样好闻。”郑清神色一变,义正言辞道:“任何香水跟你搭配在一起,都一样的好闻。”
伊莲娜笑的更开心了。
女巫的侧后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教室的辛胖子听到郑清回答之后,回过头,龇牙咧嘴着,吐着舌头,做出一副用力干呕的表情。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胖子作怪。
“课堂上睡的香不香?”他换了个话题,打趣吉普赛女巫:“要不要让我给你画几道安眠符或者静音符?这样可以完美隔绝课堂上的噪音。”
伊莲娜的耳垂刷的一下变红了。
“咻!”
她抖手丢出一个字条,砸在了男巫身上:“蒙特利亚教授让你周六下午一点钟去他的实验室……这是我一位前辈托我转交给你的。”
文学馆
蒙特利亚教授是第一大学研究高阶魔文与血脉学的专家,在学校的应用魔法研究院拥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同时他也是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的成员,只不过据说因为蒙特利亚教授正在尝试突破大巫师的阶位,已经很久没有参加巫师联盟的会议了。
虽然不清楚蒙特利亚教授的全名——事实上,除却对自己非常有信心的那些大佬之外,学校大部分教授都只会公布自己部分名字——但郑清已经认识这位教授很长时间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蒙特利亚教授见面,还是入学刚刚一个多月的时候。
那天郑清与林果夜间巡逻,逛着长廊、聊着时间度量,忽然就被一头妖魔化的河童给堵住了。所幸那头河童妖弱鸡的很,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
蒙特利亚教授作为事故调查组的一员,与易教授一起出现在了临钟湖畔。那是郑清第一次见到这位教授,当时他还有幸与教授搭了几句话。
郑清对蒙特利亚教授最深的印象,除了高高的颧骨、灰色的头发之外,便是他那锐利的眼神以及略显沙哑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他谈及妖魔血脉改良时亢奋的神情。
后来,猎月新生赛结束的时候,因为某头大黑猫以及郑清对妖魔异常吸引力的缘故,姚教授曾经建议郑清找蒙特利亚教授咨询一下。
只不过一方面,因为后半学期诸事繁杂,且郑清一直不方便找苏施君写推荐信;另一方面,蒙特利亚教授终究是阿尔法学院的教授,研究的还是涉及血脉这类比较敏感的方面,在流浪吧等巫师圈子里风评不佳,郑清很担心自己去了他的实验室后被推上试验台。
就这样一拖二,二拖三,不知不觉,拖了小半年的时间。
直到不久前,他在贝塔镇北区的黑潮事件中再次引起妖魔注意,才心底悚然,认识到孰轻孰重。恰好寒假他又借住在青丘公馆。于是抽时间,请苏大美女帮他写了推荐信。
这还是开学前的事情。
开学后,郑清通过正规渠道,将信递到了蒙特利亚教授的办公室。然后便杳无音信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回音。就在前两天,郑清还私下里琢磨,要不要再抽空去一趟青丘公馆,让苏大美女催问一下这件事。
却不料转眼间,他就收到了教授的回信。
回信不长,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但与其他教授飘逸的花体字不同,蒙特利亚教授的字迹非常工整,简直像是用铅活字印刷上去的一样:
“周六,下午一点钟,来蒙特利亚实验室,担任实习助理。(教授签名)”
虽然没有主语,而且句式过于简练,但并不影响理解其中的内容。郑清读完之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一个实验室的助理,想来应该不会被推上试验台,了吧。
“你找蒙特利亚教授什么事?”砸完纸条之后,伊莲娜脸上的羞恼褪却了一些,心底的好奇重新涌了出来:“我记得他在外面的评价不太好吧……许多巫师都说他在做人体实验。”
提到‘人体实验’几个字,郑清忍不住又想起昨天周日的班级例会前,他曾经看过的那份报纸,心底郁郁了几分。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是因为没人能证明它们的真实性。”年轻的公费生扯了扯嘴角,试着露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容:“正好,这次我可以去他的实验室看看,回头告诉你那个实验室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吉普赛女巫应和的笑了笑,脸上却依旧有些迟疑。
郑清眨眨眼,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学校的公费生,还是梅林勋章的获得者……蒙特利亚教授也是学校的正规教授,总不至于见面就把我拖到试验台上去的。”
这么一说,确实显得两人有些杞人忧天,伊莲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差点忘了,您还是魔杖的大阿卡纳‘世界’呢。”女巫捋了捋手中的塔罗牌,瞟了年轻男巫一眼,语气中多了几分调侃。
郑清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我这次去找蒙特利亚教授是有正事的,”说着,男巫扒了扒自己的眼皮,露出眼底的红意,示意道:“看到没,眼睛又有点发红了……这绝对不是熬夜。”
伊莲娜盯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惊叫一声:“你的眼睛又要变红了?”
郑清撇撇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上一次他与伊莲娜约会,在临钟湖畔受到湖心塔莫名涌出的威压影响,眼睛就变成了兔子模样。这一次又是这样。
但因为他的眼睛动不动出现淤血,以至于大家对他红眼睛这件事的接受能力高了许多,所以即便他今天又眼底泛红的出现在了教室,也没有引起同学们的围观与大惊小怪。
“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班会上我记得你眼睛还好好的吧。”女巫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听到伊莲娜的问题,郑清感觉心底暖暖的,胸腔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疑似勇气的古怪情绪。
“就是昨天晚上,我在天上看到了两轮月亮,今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就发现眼睛有点异常了。”
他的这番回答倒没有瞎编,只不过使用了春秋笔法。
昨天晚上撒托古亚瞪着大眼珠子来到这片天空,寻找杀害它后裔的凶手,结果被一道青色流光打爆。但仅仅在它出现的那短短几秒钟里,就给了郑清巨大的精神压力。晚上回去洗漱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自己眼底多了一些红意。
今天早上更严重了。
但不过与以往不同,这次的‘红眼病’不是‘急性’的,改成了‘慢性’的,眼底红意出现的速度慢了许多。
另外,由于撒托古亚的入侵被巫师界某位大佬从世界线上抹去了,学校几乎没人记得这件事,所以郑清在描述的时候使用了一点含糊说辞。
倘若伊莲娜还记得昨天晚上天空发生的事情,他的回答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伊莲娜不记得了,没关系,郑清也能圆的回来。
果然,对于郑清提及‘昨天夜空两个月亮’的说法,吉普赛女巫表示毫无印象。
“两个月亮?有吗?!”
伊莲娜狐疑的望了年轻公费生一眼,一对细眉很好看的蹙在一起:“我怎么不记得昨天晚上天空有两个月亮?”
郑清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我看错了,”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笑着回答道:“也有可能是因为另一个月亮出现的时间太短了……我看到之后,就立刻喊萧笑他们一起看,结果再抬头,另一个月亮已经不见了。”
说话间,他已经将书本等东西收拾妥当。
距离下课已经十多分钟,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开了教室。仅存的几位同学,或者在埋头抄上课时漏掉的讲义,或者在抄其他科目的作业,或者在预习下午符箓的内容。
倘若他俩继续在教室里聊天,似乎对其他同学不太友好。
当然,郑清绝对不会承认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蒋玉此刻也在教室里,正在辅导李萌的功课。随着教室里学生越来越少,他总感觉一股莫名的压力在周围滋生中。
于是,在他的示意下,两人一同离开教室,便走边聊。
走出教学楼,看到远处实验楼的时候,伊莲娜似乎想起什么,小声惊叫了一下。
“呀,对哦……星象监那里也许有记录。”吉普赛女巫立刻给郑清一个非常好的建议。
星象监是管理学校天文台的机构,同时也与校工委一起负责气候方面的部分调整工作。位于学府实验楼的顶层,同时还管理学府的几座天文塔。
鉴于星象在传统魔法上的特殊地位,即便到了9002年的今天,星象监仍旧需要每天关注夜空中的数千颗星星,记录它们的轨迹与明暗程度,为学校的占卜工作提供必要的数据支持。而这些基础数据,学校里任何一个修习占卜课的学生都可以申请调阅。
郑清对这个回答早有腹稿。
他耸耸肩,脸上适时露出一丝迷茫:“星象监那边没有记录……也许就像我之前说的,是错觉。总之,眼睛变红肯定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萧笑也说了,他还记得昨晚例会结束的时候,我眼睛的颜色还很正常。”
“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姚教授,就像之前那样做。”伊莲娜仍旧有些不放心。
“安啦,安啦,这种事情我有经验,不是什么大毛病。”郑清伸开胳膊,抻了一个懒腰,歪着脑袋看向女巫,笑道:“就像博士说的那样‘血族容易阳光过敏,狼人对银元素反应很大,死灵与生气相生相克,你眼睛变红或许与这些情况差不多’。”
男巫捏着嗓子,学着萧笑讲话的音调,还扶了扶眼镜,活灵活现,顿时将伊莲娜逗乐了。
“萧大博士呢?”她探着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扬起眉毛:“难怪你敢这么调侃。今天怎么没看见他跟你在一起呢?平时你俩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啊。”
郑清立刻伸出一根指头,堵在了女巫的嘴唇上,同时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伊莲娜的脸上登时浮现一层红晕。
郑清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稍显孟浪。
几位结伴路过的女巫注意到了年轻男女巫师之间的小动作,轻笑着,嘻哈着,小跑着从两人身边跑过。有一位圆脸的女巫还回过头,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次,郑清也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他干咳一下,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指,然后语速飞快的说道:“萧笑现在应该在图书馆吧……记得,这两天千万不要跟博士聊有关‘公正’‘报道’之类的话题。”
看到女巫困惑的表情,郑清吁了口气,将昨晚例会开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女巫说了一遍。从普利策女士的报道,然后是几位同伴的讨论,最后到萧笑的那番‘公正语言论’。
对于萧笑所说的有关‘公正语言’的论调,郑清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
一方面,他觉得萧笑说的很有道理,语言确实先天就带了某种偏见的色彩;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使用机器语言来代替能够传递感情色彩的语言,非常不妥。
某种程度上,他觉得机器语言是自然语言的倒退。就像三维彩色世界退化成了二维的黑白图片一样。客观了吗?是的。但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丢失的信息可能会更多。
与之相似的,最近在第一大学两大学生社团之间的乌烟瘴气,也让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平心而论,他认为不论九有学院还是阿尔法学院的办学理念都各有特色,也各有缺点。
平等是好的,自由也是好的;公正是好的,正义也是好的。
这些词汇,没有一个扎人眼睛。但仅仅将办学的理念桎梏在这些字眼里,是远远不够的。就像萧笑提出的‘公正语言’一样,机械化了一定地步,就是对原本概念的背叛。
说到底,人类是感性生物,而不是纯粹的理性生命。
人与人之间相处,应该多一点关怀、多一点体量、多一点怜悯、多一点爱。正所谓法律之外是道德,道德之外是爱。
如果事事都按条例、按规则、按预设程序来处理,所有的新闻都完全中立与客观,那么人与机器就没有区别了。科幻片中经常看到人类未来被机器所统治,这并不是臆想。
要知道,机器人三个字并不仅仅指机器,还指人。
当然,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郑清并没有对萧笑提及——他相信,只要自己稍稍开个扣子,恐怕接下来一个星期都要忍受某位大博士的唠唠叨叨。
与之相似,此刻跟伊莲娜聊天的时候,郑清也只是简单描述了宥罪猎队昨天晚上讨论的一些内容——事实上,这个话题在进行到一半的是,郑清就后悔了。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不会聊天。
就像猎月猎舞会上,他第一次与伊莲娜跳舞的时候,竟然谈起了哲学。今天这场聊天,有异曲同工之殇。
二月的临钟湖畔已经多了丝丝绿意。
就像朱自清的‘春’里描述的那样,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湖面的结冰都消融了,消失了大半个冬季的火红色大鸟与水牛们开始重新成群结队,出现在湖岸两侧。正午时分,刚刚下课的年轻男女巫师们路过湖岸,总会顺手丢下一些碎面包、麦片、或者豆干,给湖里消瘦的客人们增添一点营养。
开学与开春类似,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股勃勃生机。
郑清陪着伊莲娜走在这片充满生气的土地上,从里到外都充满了激情——这也是他在聊天时不知不觉跑偏的最主要因素。
好在年轻的公费生及时醒悟了自己的谬误,将话题转回女巫身上。
“不要总说我,你呢?”郑清的目光扫过伊莲娜怀里抱着的几本大部头工具书,好奇道“还在研究那些古代符箓吗?需不需要我帮忙?……只需要给我在双唐记买两个会杂耍的糖人儿就行,蔗糖或者麦芽糖不限,我不挑剔的。”
听到男巫的自荐,吉普赛女巫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能更便宜了,”郑清装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强调道“能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的巫师,在第一大学的学生中也是很少见的。”
“是独一无二的。”女巫微笑着,纠正道“据我所知,所有学生中,只有你一个人掌握了全部的基础符箓。”
这个夸奖很真诚,毫不做作,令郑清听的心花怒放。
初春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落在女巫的发梢与肩膀,给她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釉色。配合着她此刻露出的笑容,让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呆了呆。
察觉到郑清直愣愣的目光,伊莲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假装在观赏湖中那些伸着脖子讨食的红色大鸟。
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半空中轻快的旋转了半圈。发梢擦过郑清的脸颊,却让他的心底痒痒了起来。
就这样,气氛在纠结中沉默,于无声无息间,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过湖畔、走过图书馆前的小广场、穿过林间小路,来到后苑的分岔路口。
向左是男生宿舍,向右是女生宿舍。
伊莲娜终于想起来回答郑清之前的问题了。
“有阵子没研究它们了,暂时不需要帮忙……而且最近在帮一位学姐处理私事,这些工作可能会暂停一段时间。”
说着,伊莲娜拍了拍怀里的工具书,委婉的拒绝了男巫的申请,但却又给了他一点甜头“不过糖人倒是没有问题……前两天我刚刚在双唐记买了一点,下午符箓课就给你带来。”
说罢,未等郑清回答,便挥挥手,轻盈的离开了。
长发飘逸,带走了男巫的许多思绪。
徒留下一个空壳,站在原地,呆滞良久。
……
……
吉普赛女巫并没有食言。
周一下午的符箓课开始之前,她便带着一小盒糖人,送到了郑清的课桌上。引得周围男女巫师们一片哄乱。
她送的糖人是装在一个罩着玻璃盖子的橡木盒子中。
盒子有些重,漆面光亮,却没有抹去原木材料上的山行纹路;木盒的侧面,清晰的烙印着‘双唐记’的标记;透过上层的玻璃盖子,可以清晰看到盒子里面的糖人儿们。
与双唐记的一贯风格吻合,盒子里的糖人并不是整齐码放在架子上,而是用一些精巧的小魔法,构建了一个有趣的场景。
伊莲娜送的这份礼物中,盒子里的糖人儿们就在踢足球。
绿苔铺就的草坪,牙签搭建的球门,绿豆大小的足球应该是芝麻糖裹出来的,白色的球面间隐约透露出几分油亮。
盒子里,由麦芽糖与蔗糖组成的两支球队不知疲倦的在绿茵场上往来奔波,追逐着那颗小足球;嵌在盒子边缘一圈的小喇叭花声嘶力竭的喊叫着,给场上的队员们加油鼓劲儿。
郑清记得他在双唐记的橱窗里见过这个礼盒,标价不菲,要以金豆子来记。只不过伊莲娜送给他的这个礼盒应该属于精简版本,因为球场两侧看台上的座位里并没有坐着糖人观众,而且绿茵场下也没有挥舞胳膊的教练、坐席候补的球员以及跳舞的啦啦队。
但不管怎样,这份礼物都让年轻的公费生大喜过望。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郑清在宿舍的时候一有时间,就端起那个橡木礼盒,兴致勃勃的观看里面的足球比赛——虽然他对足球规则只是一知半解,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判断哪一边儿进球数量最高。
按照他的计划,被吃掉的糖人,总要优先从输球的一方开始。
如果有哪支球队的某位球员,因为魔力不济,开始在绿茵场上跌跌撞撞跑不利索,那么为了其他球员的安全,为了整个礼盒的完整,郑清也只能违背自己的意愿,破例先吃掉它了。
由于他设定的这些复杂的‘吃糖人规则’,以至于直到周六的时候,球场上还有七八个糖人在绿苔上往来奔波,没有被吃掉。
这天中午,第n次观赏了足球比赛之后,郑清叹口气,恋恋不舍的托着橡木盒,递到萧笑面前。
“帮我看一会儿。”他叮嘱道“里面还有七个糖人……它们被团团盯了很长时间了,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团团偷袭成功。”
扒在辛胖子肩头的肥猫暴躁的喵了一声,似乎在鄙夷年轻男巫的小气。
“吓我一跳,”萧笑扶了扶眼镜,接过那个礼盒,轻嘘一口气“我还说你怎么突然抽风,把你宝贝了这么长时间的东西送给我。”
“不是送,只是暂时帮忙保管一下。”郑清强调道。
萧笑点点头,顺口问道“是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吧……记得带笔记本,多抄点有用的东西给我带回来。”
“还有记得问一下蒙特利亚教授,招不招专业基础扎实的实习生!”辛胖子热切的看着郑清,补充道“清哥儿,我可全指望你了!”
“晓得了,晓得了!”郑清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灰布袋,冲室友们挥挥手,拉开宿舍们,消失在灰色的走廊之后。
。
第一大学拥有四所学院,同时也拥有四所研究院。
这八所院校坐落在布吉岛的各个角落,位置隐秘且互为犄角,构筑起一座庞大的守护法阵。而将它们勾连起来的,则是一条条形态不一,样式各异的长廊。
只不过,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前往其他学院或研究院,大部分时候都不会选择走这些长廊。不仅仅因为它们曲折且漫长,还因为经常有猎队在这些长廊中拉练,稍有不慎,原本只是普通路过的行人就会卷入是非之中。
除了学校举办诸如猎赛之类的活动,需要承受大规模客流的通道时,会全面启用这些长廊之外,平日里很少有人使用它们。
更重要的是,学生们往来不同院校之间,还有其他渠道。
比如隐匿在学校各个角落的无名通道,或者位于第一大厅的那些‘大门’。
第一大厅是郑清进入学校后接触到的第一处正式建筑,大厅内的壁画、游弋在半空中的星灯、高大的立柱等,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这些都不是第一大厅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第一大厅里最重要的部分,是环绕整座大厅一楼的九个大门,分别通向学校的四所学院与四座研究院,以及通向校外的第一大门。这些大门是沟通不同学院或者研究院的捷径。
当然,使用这些大门也需要一定的手续。
比如学校审批通过记录在岸的课程表、校工委或学生会发放的临时通行证、以及教授们的批条,等等。
郑清拿在手里的那张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纸条,恰好符合这一要求。
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与苏施君的二维进化实验室一样,都隶属于应用魔法研究院。郑清之前倒是通过环府长廊去过这座研究院,但手持批条,走第一大厅的便捷通道还是第一次。
应用魔法研究院大门后的情形,与九有学院完全不同。
九有学院的大门直接依附于学府的侧门,通过大门之后,便是学府前院的照壁。而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大门之后则是一条洁白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
沿长廊两侧,有着许多材质不同,形态各异的小门,通向研究院的不同实验室或者研究所。郑清抓着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条子,走在这条长廊里,看着那些小门上硕大的门锁,心头蓦然有了几分明悟——倘若没有对应的权限,肯定无法进入那些小门。
一路经过,各种各样的应用魔法实验室名称令人眼花缭乱。
比如研究魔法对农业促进作用的‘德鲁伊特实验室’;研究传统魔法的‘经典元素分析实验室’;研究异位面沟通的‘等价召唤实验室’;研究符箓与咒语相统一的‘符咒方程构建实验室’;研究维度世界观下精神世界的‘图腾与精神场论实验室’,等等。
原本郑清还打算找找苏施君的‘二维进化实验室’,但寻觅良久,直到他找到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的时候,仍旧未见到踪影,最终只得放弃。
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小门是青铜制的,门上镌刻了许多神秘花纹与图案。
门扉之上,挂着一块黄铜牌,上书‘蒙特利亚实验室’,与其他实验室的名字大相径庭,很有个性。不过实验室名称下还有一排小字,写着‘血脉研究与高阶魔文分析’,向来访者说明了这间实验室主要研究的范畴。
门口没有门卫。
门上也没有悬挂门神或者桃符,只有一个疑似牛头的兽首,咬着的铜环。
郑清有些紧张的抓起那个铜环,用力敲了敲。
半晌,铜牛才费力的睁开眼,瞥了年轻巫师一眼,意思很明显——什么事?
郑清犹豫要不要给这个铜牛脑袋鞠个躬再说话。
但很快,他就想起一句《官场现形记》里的老话‘礼多人不怪’,抱起拳,向牛头唱了个肥喏:“见过前辈。蒙特利亚教授让我下午一点钟来实验室找他,烦请通报一下,辛苦了!”
牛头眨了眨眼睛,张开大嘴。
一条泛着青色的舌头从门环后探了出来,伸到郑清面前。
郑清立刻将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纸条放到了上面,那条青色舌头轻轻一卷,便将纸条卷回嘴里。但听它咯吱咯吱嚼了几口,年轻公费生正担心牛头把纸条嚼坏,青铜小门便‘嘎吱’一声轻响,缓缓向外开启。
郑清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灰布袋,有些紧张的走进了这扇青铜门。
与他预想中的情形相似。
门后是一座面积很大的实验室。数十个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埋首在一条条宽大的试验台前,借助着各种精巧的炼金工具,认真的做着眼前的实验。
几乎没人在意青铜门开关,以及悄悄溜进实验室的某位年轻巫师。
一个略显瘦削的灰发中年人,怀里抱着厚重的笔记本,右手则抓着一柄赭黄色的粗大毛笔,穿梭于一座座试验台前,不时附身查看那些黑袍巫师们的工作,间或挥毫泼墨,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郑清呆呆的站在青铜门后。
没有人搭理他,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断蒙特利亚教授的工作,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灰发中年人,也就是蒙特利亚教授,在实验室查看一圈之后,恰好来到青铜门的位置,低头看向郑清。
郑清努力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这位久违,且久仰大名的教授。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蒙特利亚教授现在的面孔显得非常疲惫。灰色的头发虽然比以前短了一点,却显得乱糟糟的,反而没有以前整洁。深深的眼眶下挂着厚厚的眼袋,暗黄色的皮肤在高耸的颧骨上绷的紧紧的,看得出,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唯有那双青灰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犀利且深邃,构成了整张面孔上最耀眼的部分。
郑清有些不安的避开他的眼神,将视线落在了教授的颧骨处。上面褐色的暗斑明确的告诉每一个看见它的人,这具身体长期缺乏有效的休息与爱护。
“郑清?!”
蒙特利亚教授用他惯有的严厉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巫,语气很肯定,似乎又带着几分好奇。
“是的,蒙特利亚教授。很高兴见到您。”
郑清双手抱在腹前,略显拘谨的点点头,同时展开蒙特利亚教授给他的回执纸条,递了上去——刚刚通过青铜小门之后,门上那颗充当门卫的牛头便将纸条重新吐了出来,还给了年轻男巫。
蒙特利亚教授伸出手,并没有去接那张字条,而是探手抓住了公费生的手腕。
郑清胳膊抖了一下,最终没有把手抽回来。
“苏议员说,你想尽可能多的了解自己?”教授用两根手指捏住郑清的腕子,像是在为他把脉,但也像是抓住他不让他逃走。
“是的……”郑清连连点头,还想多解释几句,却被蒙特利亚教授打断了。
“这可不容易,”教授摇了摇脑袋,似乎并不看好郑清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不止一个,但‘认清自己’这四个字,无疑是其中之一。很多人都想认清自己,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对于这种说法,郑清毫无异议。
“我只是想检测一下身体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血脉,”郑清小心翼翼的挑拣着字词,既要让蒙特利亚教授明白自己的要求,又不能激起他浓厚的兴趣——总而言之,这是一场非常考验技巧的对话——年轻巫师补充道:
“因为我好像对强烈的精神刺激有些敏感,眼底经常出现血瘢,但校医院检查过没有任何病灶……而且有的时候,有些魔法生物好像对我的气息很感兴趣的样子……姚院长也知道这件事,之前他就建议过我,让我来找您咨询一下。”
“哦,老姚也这么说?”蒙特利亚教授眼神终于变了变:“真可惜,看样子不能随便把你推到手术台上解剖掉了。”
郑清吓的脸色都白了。
旁边的试验台上,传来几位黑袍巫师压抑的低笑声。
“笑什么笑!任务完成了吗?难道觉得996不过瘾,想247的呆在实验室里?”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瞪了那几位助理一眼。
低笑声戛然而止,郑清眼角的余光瞟过,只见那些巫师们都已经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与麻利的动作,仿佛刚刚那阵笑声是他出现了幻觉一样。
蒙特利亚教授没有继续教训他的助理们,而是放下郑清的手腕,转身向实验室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座异常宽大的试验台,台子后面没有坐人,看样子应该是教授自己的试验台。
郑清愣愣的站在教授身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快跟上!”
旁边试验台后,一张圆乎乎的脸抬起来,努力做着口型,向郑清比划——十几秒钟之前,他是第一个低声笑出来的巫师。
郑清轻吁了一口气。
刚刚试验台后那些助理巫师们的轻笑声,以及蒙特利亚教授那个有些蹩脚的冷笑话,让他心底轻松了不少,不至于跟教授握个手都发抖了。
他拎了拎自己的袍角,小跑几步,跟上了蒙特利亚教授的步伐。
“你学习魔文多久了?”教授一边走,一边向郑清丢出一个问题。
“六,七个月了。”郑清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入学时间,小声回答道。
“也就是说,进学府之前,没有任何魔文基础,对吧。”蒙特利亚教授叹口气。
郑清小声答应着,感觉有点丢人。
“学过符箓吗?”教授再次询问道。
“会!学过!”郑清立刻挺直腰板,声音也响亮了许多:“全部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基础符文,我都能默写出来。”
教授终于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两人也已经走到了那张大试验台前。
他转过头,诧异的看了年轻巫师一眼,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哦,你就是老姚院里那个大一公费生,拿过梅林勋章的那个,对吧!”蒙特利亚教授恍然道:“我听小章说过这件事……嗯哼,很好,这就容易多了。”
小章应该就是教符箓学的章讲师。
郑清感觉自己脸色有点发黑——也就是说,跟这位教授聊了大半天,他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啊!
“坐!”
蒙特利亚教授从试验台后拖出一张有白色蒙皮的软垫圈椅,然后捏着郑清的肩膀,把他按坐了下去:“把脑袋仰起来,睁开眼……看着头顶那盏大灯。”
郑清乖乖的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挂在天花板下的圆形吊灯。白色的灯罩里,隐隐有一堆光点在飘来飘去,不知是因为里面装满了灯火虫,还是因为他的眼睛花了,出现了幻觉。
蒙特利亚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全新的蚕皮手套、一架拥有多重镜片的眼镜,以及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几颗米粒大小的光点,正飘飘悠悠的在里面晃荡。
教授架好眼镜,戴上蚕皮手套,然后用吸管从玻璃瓶中抽出一颗小光点,点进郑清的眼睛里:“不要眨眼睛……眼底的红色瘢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小光点进入眼睛后,并没有如同砂砾般硌着的感觉,反而像眼珠泡了温泉似的,暖暖的,仿佛有一双双小手在帮他按摩眼珠子。
不知为何,郑清脑海里浮现出杜泽姆博士抠出眼珠丢进水里清洗的画面。
“昨天下午吃饭还好好的……晚上眼睛就变红了。”郑清嘴唇微动,低声回答道。
“昨天晚上?”教授拧起眉毛,喃喃道:“昨天晚上受刺激……是被撒托古亚的大眼珠子给吓到了吗?”
郑清愣了一下,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您也看到了,对吧?!”他睁大眼睛,直直的瞪着上方戴口罩的教授,声音有些激动:“我就说昨天晚上……”
“不要乱动,小心眼睛被戳瞎!”他严厉的警告着,制止了年轻巫师的激动。
郑清被吓得手脚僵直,眼睛瞪到最大,一动也不敢动。
蒙特利亚教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仔细观察起郑清眼珠的状态来,一边观察,一边时不时指示旁边的羽毛笔记录他报出的一串串数字与名词。
“说起来,有件事我比较好奇……你跟苏议员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给你写推荐信?”教授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显得非常清晰。
正仰着头,睁大眼睛,接受蒙特利亚教授检查的公费生听到这个问题后,顿感无语。
郑清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睛现在已经睁到最大,肯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看样子只要还是人类,八卦的心理在什么地方都不会缺失。即便看上去一贯很严厉的蒙特利亚教授,也不能免俗。
“唔,我养了一只小狐狸,苏议员很喜欢……所以顺便帮了个小忙。”郑清含糊着回答。
这个理由虽然听上去不那么令人信服,却也合情合理。
毕竟苏施君出身青丘苏氏,喜欢狐狸无可厚非;而写一封简单的推荐信,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尤其被推荐人出身九有学院,还是一位公费生,获得过梅林勋章——从这个角度思考,这封推荐信感觉更有种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意味。
“起来吧。”
蒙特利亚教授检查完毕,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示意他坐起身来。
等郑清坐直身子,教授已经绕到试验台后方,正将手上刚刚摘下来的蚕皮手套丢进桌旁的垃圾箱里。
“知道这座实验室的名字吗?”教授抬起眼皮,问了一句。
郑清脑海里立刻回忆起青铜小门上方的那行小字,急忙回答道:“知道,是叫蒙特利亚实验室。”
教授脸色一黑,闷哼一声:“那个名字是申请经费的时候才用的名字……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都管这里叫‘高阶魔文与血脉研究实验室’。”
说话的时候,教授已经拿起刚刚的检查报告,翻看起来。
一边翻看,他一边说道:“按照你现在基础,原本不适合呆在这间实验室……”
郑清有心纠正一下,他只是来检查身体的,并不是来做实验室助理。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蒙特利亚教授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我知道,你是来做血脉检测的。但在我的实验室,除非是上试验台的试验品,否则没有可能获得免费的检查报告。”
说着,他扬起手中那份材料,指了指郑清身后那一大群忙忙碌碌的黑袍巫师,说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来我的实验室?”
郑清顺势转身,向后望去。
那一排排试验台后的身影都在忙碌着,没人交头接耳,也没人抬头偷窥这个方向。
“那封推荐信,只是让你获得了进入这间实验室的钥匙。如果想要获得更多,那么你应该做出相应的努力。”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点头:“没问题。”
“很好,”蒙特利亚教授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公费生的态度表示赞赏,但这份努力有些失败,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严厉了几分:“每周六下午一点至六点,来实验室工作。可以调休,但不允许旷工。一切顺利的话,大概三个月左右,你的检查报告就能出来了。”
郑清在心底暗自计算了一下,现在是二月份,三个月之后就是五月,恰好在期末考试之前,时间是允许的。另外,在实验室打工既能增长见识与经验,学到许多东西;而且听上去也没有那么难听,反而挺唬人的。
毕竟入学刚半年就能进入正式的实验室,与朋友聊天吹牛的时候,可以说自己也是某某实验室的助理了——这种说辞总比上学期每周六受罚夜间巡逻要好听的多。
所以,当蒙特利亚教授拿出短期契约,郑清认真阅读一遍之后,就立刻签字了。
签字完毕,那份契约在一团白光中扭曲变形,转眼就化作了一张两指宽一寸长短的胸卡。
卡片底色是白色,上面一行是行楷小字‘蒙特利亚实验室’,下方左侧是头衔‘实验室助理’,后面紧跟着郑清的名字。
没有权限范围,也没有入职时间,更没有负责专业的名称。
郑清估摸着,自己在这间实验室应该就是一个打杂性质的助理。
但接下来教授的工作安排,让他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
“虽然你的魔文水平不高,但上次开会的时候,我听爱玛教授提起过,你在这个领域拥有不错的天赋。”
“另外,你的符箓学基础很扎实……这点非常好。我的实验室最近恰好缺少这方面的人才。”
“魔文与符箓虽然隶属两个不同学科,但本质上有着很深的羁绊。”
“魔文是研究世界意识的,而符箓是研究世界本源的……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真理之树上开出的双子花。”
“既然你有很好的符箓基础,又有不错的魔文天赋,那么恰好,我这里有一份合适的工作交给你完成。”
说话间,教授已经带着郑清来到一座空着的实验台前。
这个实验台位于教授的主实验台左近,附近并无其他实验台,距离不远倒是有一扇高大的落地窗。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阴森森的沉默森林,再无其他景致。
试验台上也没有类似其他试验台上那些复杂的仪器,反而很凌乱的摆放着一些厚重的大部头书,还有一些皱着的草稿纸。
郑清小心的瞄了一眼那些草稿,上面似乎绘着一些符箓的结构,还有一些魔文的痕迹。
“不需要那么小心,这个试验台属于你。”
蒙特利亚教授屈起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桌面立刻焕然一新,草稿们整齐的摞在了一起,那些大部头的书也颤巍巍的站起来,努力排成整齐的队形。
郑清舔了舔嘴唇,左右打量着。
“你先熟悉一下实验室里的相关要求与制度,”蒙特利亚教授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很是随意的抽出一个小册子,塞给郑清,吩咐道:
“你有一个小时来熟悉这个小册子,一个小时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下午五点钟之前,给我你的观点与想法。”
郑清有些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稿件,抬头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看着灰发教授转身而去的身影,最终闭上嘴,将唾沫咽到肚子里。
蒙特利亚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与其他实验室的一般规则大同小异。不外乎保持实验室安静、整洁,听从教授指导,遵守操作流程,严禁抄袭、虚构实验结果,不得将实验室的器材、试验材料带出,等等。
总结起来,与郑清以往进百草园时的规则差不多——第一,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听老师吩咐不要乱动。
唯一不那么严苛的,是在目前这间实验室工作的时候,身为助理的实验员们并不需要穿戴龙皮防护服,也不需要带炼金护目镜或者蚕皮手套。
按照郑清的观察,是因为这间实验室负责蒙特利亚实验室的理论研究工作,并不需要实操,因而在着装方面要求较低。
教授交给郑清的小册子他很快便通读了一遍。
但因为初来乍到,他不方便四处溜达与同僚们交头接耳,也不好意思乱翻面前试验台上那些资料与书刊。所以只能翻来覆去的看那本小册子,几乎快要背下来了。
磨蹭到下午两点多,教授终于又一次来到他的面前。
没有太多交流,蒙特利亚教授直接安排他解析与抄录一份不知从什么地方拓下的符箓拓本。内容不多,却很罕见,拓本上符箓的组合与当前流行的结构大相径庭。
在解析之前,郑清决定先抄录几遍。
就像老话说的那样,‘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符箓也是这样。每一组高级符箓,都是由诸多基础符箓组合而成,只要仔细辨析,很容易从符头、符胆、符脚、或者与之相关的敕令、科仪等细节找出基础符箓的关键信息。
而这些信息,正是解析一组陌生符箓的关键之所在。
铺好黄皮纸、磨好丹朱墨,平心静气,小心翼翼,全神贯注。
第一遍,郑清很快便抄录完毕;第二遍,他的速度稍稍变慢了一点。到了第三遍,速度变的更慢了。只不过由于他的注意力全在笔尖之下,所以丝毫不觉得视线中的笔画越来越慢,只感觉自己的笔尖越来越稳。
但随着他的笔画越来越慢,空气中似乎正在激荡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神秘波动。
实验室里的其他助理对此并无感觉。只有坐在不远处的蒙特利亚教授,应该感应到了这种波动,放下手中的实验报告,站起身,皱着眉头开始环顾四周。不过由于那股波动过于微妙,教授一时间也寻觅不到源头。
作为一个致力于高阶魔文与血脉研究的实验室,类似的异常魔法现象并不罕见。因而教授一时间并未注意到年轻公费生的身上。
就在郑清抄录的第四遍即将结束,随着最后一笔翘尾勾勒完毕,郑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高兴一下,就感到右眼一阵模糊,继而一股剧烈的收缩般的抽搐在他的右眼眼眶中爆发开来。
他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剧烈的抽搐起来。
周围的助理们惊叫着,四散开来。
蒙特利亚教授一个闪烁,出现在年轻男巫身边,一面大声吩咐自己的学生通知校医院的治疗师,一面轻声吟诵安抚与治疗的咒语,一股股绿色的气息如清泉般从虚空中涌出,灌入郑清的右眼眼眶。
郑清感到一阵清凉顺着那股气息流淌开来,击散了聚集在眼球内部纠结着的异常涌动,也击散了那股抽搐般的痛苦。
蒙特利亚教授掰开郑清眼皮,双眼中浮现出两道漩涡,仔细观察着郑清右眼的每一点变动。同时轻挑手指,几根细如牛毫的银针随着他手指的跳动,没入郑清眼眶周围。
“原来如此。”教授喃喃着,眉头皱的很紧。
郑清竭力转动情况良好的左眼,打量着蒙特利亚教授的表情,想从他面部细微的变化上读出点什么。很可惜,他并不是微表情专业的学生,而且在摄神取念方面也没有什么研究。所以任凭他的左眼瞪的干涩,也没有看出任何内容。
不过蒙特利亚教授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很快便向年轻巫师解释开来。
“你右眼的状况很不好,”他毫不讳言,只不过声音很轻,仿佛耳语一般,恰好能让两个人听见:“如果我理解不错……这是因为你不小心动用了不属于你的某些力量,遭到了反噬。眼球受到压迫,出现大面积魔法裂纹。其外在表现,就是球底的淤血。”
“打个比方。”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对于一间屋子来说,最脆弱的部分,恰好也正是装着玻璃的窗户。”
“你的这间屋子里面,关着一股巨大的魔力。正常情况下,这股魔力与这间屋子能够保持微妙的平衡。但如果受到某些外力刺激,那股魔力不再安静,异动起来的话,屋子就会承受不住压力。”
“承受不住,自然要宣泄。而最脆弱的玻璃窗,就是宣泄的最佳出口。”
这番解释很形象,也很容易理解。
但恰恰如此,让郑清更困惑了。
“巨大的魔力?”郑清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你的意思,我是一个九尾人柱力,肚子里封印了一个拥有无限查克拉的红狐狸吗?”
蒙特利亚教授并没有听懂郑清的冷笑话。
“人柱力?查克拉?”他皱着眉,否定道:“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这些名词。但这显然与我认知的事实不相符合。”
郑清干笑一声,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说俏皮话有点不合时宜。
“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觉得身体内部封印着什么奇怪的力量呐,”他试图将话题转回之前的路径:“而且,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封印痕迹……吧。”
教授扬起眉毛。
“身体?”他的脑袋以微弱的幅度摆了摆:“不不不,你应该留心我之前的例子……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那股力量并不存在于你的身体内部,而是以你的心灵为纽带存在的。”
好嘛,这么一解释,情况似乎更复杂了一点。
原本郑清还可以理解的部分,变得玄之又玄——讲真,他一贯很讨厌这种缺乏实证内容,却又很难证伪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