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蒙特利亚教授的紧急要求,校医院的治疗师很快便赶到了实验室,为郑清做进一步诊疗。赶来的治疗师郑清也熟悉,正是之前多次为他做过身体检查的那位长脸马医师。
也因此,在看到郑清第一眼的时候,马医师那张原本就很长的脸拉的更长了。
“您在通知我们的时候,应该告知一下病人的基本身份。”马医师熟络的向蒙特利亚教授抱怨道:“如果知道是郑小子的问题,我起码会换一件干净点的袍子再来……或许在换新袍子之前,还会先喝一杯热咖啡提提神。”
马医师身上的白袍还残留着一点污渍,看上去他应该是刚刚从手术室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紧急赶了过来。
不过,虽然他嘴边的话很不负责任,但他手边的工作却丝毫没有打折扣,依旧按照严格的检查程序,为郑清做了全面的检查。
听着治疗师的抱怨,蒙特利亚教授稍稍扬起眉毛。
“你以前帮他检查过?”他袖手站在一旁观察马医师与郑清之间熟练的互动,语气显得有点好奇。
“多新鲜!”马医师拉长语调,哼了一声:“从上学期进校到现在,这小子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去校医院住一阵子,每个星期都要带着某位教授的条子让我给他做全身检查……而且十有八九,不是头疼,就是眼睛红了。讲真,就算在星空学院,大部分学生也没有这么频繁的入院记录。”
郑清听着马医师的话,稍稍有点不好意思。
“住院就四五次吧,好像没有每个月都去。”他小声辩解着,只不过底气不那么充足。
马医师斜了年轻公费生一眼,立刻让他闭上了嘴巴。
“这就是我之前警告你的意思。”蒙特利亚教授低头看着郑清,说道:“脆弱的玻璃非常容易破碎,我们——包括马医师在内——能做的非常有限,不外乎在碎玻璃上涂点胶水,延长它的寿命。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你自己。”
马医师听到教授这段没头没尾的话,迷惑的看了两人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手边工作丝毫没有停顿,处理的井井有条。
很快,身体检查便结束了。
不出意料,郑清的身体非常健康,除了眼底那一点淤血与轻微的精神萎靡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即便是那点淤血,在蒙特利亚教授出手之后,也飞快消散开来。
“很好,”在给郑清眼睛里点了一些碧绿的眼药水之后,治疗师先生开始收拾工具:“一会儿给你开一包咖啡,提提神……当然,如果能老老实实睡一觉,效果会更好。”
马医师的眼药水与蒙特利亚教授之前灌进郑清眼睛里的那股绿光效果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教授是在给郑清的眼睛做温水spa,那么马医师就是给郑清的眼睛冲了一个凉水澡。
仿佛喝了一大口加冰的青蜂儿,令人感到刺激与清醒。
“知道了。”郑清含糊的答应着,用力眨了眨眼睛,大股眼泪随之喷涌而出,飞快的模糊了他的视线。
“下次还是眼睛这块问题的话,第一时间,不要联系校医院了。”
已经给郑清检查过很多次的马医师在收拾完工具之后,站起身,语重心长的告诫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身体有毛病,可以去找巫师联盟的治疗院,或者让老姚安排你去其他什么地方看看……你找我的话,我只能给你开几块巧克力,或者薄荷糖……顶多给你滴一点眼药水。”
郑清愁眉苦脸的看着他,视线仍旧有些模糊不清。
马医师的话虽然听上去不太负责任,却非常可观与中肯。纵观他在校医院的数次身体检查,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答案。
只不过,与马医师的话相比,蒙特利亚教授的警告更令年轻公费生忧心。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眼底最初出现淤血,就是在右眼。后来慢慢蔓延到两只眼睛都有。然后到了今天,又是右眼出问题。
仅凭他粗陋的常识,也能判断他右眼的问题可能更严重一些。而这也是他来这间实验室的最终目的之一。
至于蒙特利亚教授提及的‘心灵之内的力量’,因为过于玄乎,郑清暂时也没心思理会。至多去图书馆翻翻课本,或者抽空找老姚唠唠嗑。有了冬狩时候吴先生带着他翻转时空的那次经历,郑清觉得他现在对什么异常情况都可以安之若素了。
马医师来时风风火火,去时干脆利落。
很快,郑清便重新坐回试验台后面了。这时,他才想起一直攥在手中的那份抄录的符箓拓本,低头一看,已经被他攥出许多印痕。
“抄完了?”教授也注意到他手上的材料。
郑清悄悄抹了抹本子上面的褶皱,干笑着,递给蒙特利亚教授。
教授微微皱了皱眉,接过郑清的‘作业’,仔细的检查起来。
很快,他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非常好,”蒙特利亚教授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那么严厉的表情,语气也温和了许多。但随即,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所以,更糟糕了。”
郑清惊异的站起身,探着头,想看看自己哪里抄错了。
“不,不是它的原因。”教授收起郑清的作业,摇摇头:“这些符箓,你复制的非常完美,几乎没有任何错误。但这也是问题所在。”
“在你现在的水平下,没有任何一个巫师可以达成这样的成就。”
“这意味着,你在动用不属于你自己的力量……而这也是你头疾或者眼底淤血出现的缘由。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尽力克制自己使用这种力量。”
对于这种说辞,郑清不能苟同。
“那些基础符箓我练习很多年了,都牢牢记在脑子里的,怎么会不属于我呢?”他低声辩解了一句。
蒙特利亚教授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就是魔法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之一了。没有长脑子的东西,会有真正的思维;看上去似乎长了脑子的东西,往往没什么脑子;而你自己的脑子里,常常藏着许多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蒙特利亚实验室的经历对于郑清而言,虽略有波折,但相较于校猎赛、冬狩等的经历,也不甚出奇。
唯一令郑清苦恼之处在于这个学期每周六下午都要去实验室打杂了——他原本以为拿着苏施君的介绍信,找到蒙特利亚教授之后,就可以立刻做全面的血脉检查与治疗。一如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抢到了一个专家号。
不幸的是蒙特利亚教授似乎并不打算给郑清开这个后门,让他与实验室的其他助理们一道用工作换取血脉检查的机会。
郑清私下里也恶意揣测,可能蒙特利亚教授能力不济,一时半会解决不了自己身上的问题,故而选择这种堂堂正正的拖延手段。
只不过这种猜测他也只敢跟舍友们小声唠唠,决计不会在实验室里说出口的。
周六下午在蒙特利亚实验室打工;周六晚上写作业;周日上午给流浪吧画符;中午去步行街的小店‘D&K’视察一番,勉励了一下辛苦工作的‘猫三鼠四狐五’;下午与伊莲娜约会喝了一个下午茶。
第二学期的第二个周末就在这样琐碎的忙忙碌碌中结束了。
以至于到了周日晚上班级例会前,郑清才蓦然想起自己这周的札记还没写,只得在一片纷纷乱乱的嘈杂声中绞尽脑汁,埋头苦干。
但有的时候,你越想寻觅个清净,越是容易被烦恼找上门来。
这边郑清苦思冥想,在笔记本上罗列流水账;那边,教室里不知何时开始传出一阵阵喧哗与吵闹,搅得人不得安生。
郑清恼火的丢下羽毛笔,抬起头,打算抗议一番。这时才讶然发觉,同学们不知何时已经统统聚拢到教室前排,将唐顿与蒋玉围在中间。包括萧笑、辛胖子等人也在其间。
唐顿手中高高举着一张白纸,似乎正在向旁边的人分说什么。蒋玉则侧身站在他身旁,正怔怔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察觉到角落里的目光,女巫倏然回头,看向郑清,恰好对上年轻公费生茫然的面孔。
她愣了一下,莞儿一笑,抬起手,冲郑清招了招。
郑清感觉自己耳朵有点发烫,下意识的看向教室的另一个角落,随即他反应过来,伊莲娜今天晚上有吉普赛女巫团的聚会,并没有来参加例会。
反应过来后,他的心底愈发羞愧,面上却硬撑着淡定,冲蒋玉点点头,走向教室前排的人群。只不过他并没有凑到女巫堆里去找蒋玉,而是寻到了自己的同伴。
“你们在干嘛?”他伸出指头,戳了戳辛胖子的厚腰。
指头没入寸许,却丝毫没有阻碍感,令郑清叹为观止。
胖子似有所觉,回过头,看见年轻公费生,讶然道:“你的周记写完了?”
“不写完就不能歇一歇了吗?”郑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难道非要等你们一个个都溜走,把我一个人丢在教室里,我还要专心致志的写那玩意儿吗?”
“这倒不至于。”张季信也站在一旁,闻言,回头看向郑清,解释道:“班长是在给我们宣导春游的事情……大家琢磨着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又看你写的认真,就没特意打搅你。”
“春游?”郑清听了,来了几分兴趣:“去哪里?是沉默森林,还是布吉岛外面?”
“这不是正在讨论嘛。”辛胖子费力的抱着胳膊,皱起眉煞有介事的分析着:“我觉得去岛外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守护大阵不是那么容易开启的;沉默森林最近不安分,可能性也稍微低一点……倒是学校那些不常用的猎场,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目的地。”
“猎场没可能,没可能。”张季信立刻摆手,否定了胖子的猜测:“下午我还跟着我哥跑猎队训练呢,他说因为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的冲突,学校里所有的猎队都卯足了劲儿特训,想要在今年的校猎赛上出出风头,所有空着的猎场都被预定了。”
听到这里,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俩的闲扯,惊讶道:“校猎赛?不是十月份才开始吗?今年提前了?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就是十月份呐,”张季信撇撇嘴,语重心长的对郑清说道:“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哪一支出彩的猎队不是经过成年累月的艰苦训练才成功的?要我说,我们猎队也应该开始准备下半年的校猎赛了……按照我们现在的积分,暑假的时候,宥罪就可以申请成为学校正式注册的猎队了。”
一想到申请正式猎队时的复杂手续与磨人的流程,郑清顿感头疼,忙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扯回春游上面去。
“春游去多久?是必须去吗?”他苦恼的揉了揉头顶的呆毛,将它摆弄出十八般姿势,有气无力的哼唧着:“我周六要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工作……平时还有流浪吧与D&K的杂务,还要写作业……而且我眼睛也不太好。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呢。”
辛胖子与张季信不约而同的虚着眼,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这让年轻男巫大感尴尬。
“借口,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时间也是一样。”萧笑略显淡薄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只需要少喝几次变形药水,不去跟那些猫咪玩耍,就能把写作业还有画符的时间都挤出来。我们还年轻,没道理时间不够用。”
“另外,踏青春游是属于我们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一年一度的社交盛宴,与实践课的随堂学分挂钩。如果你不要那些学分,大可以不去。”
如果说前面那番大道理听着让人提不起兴趣,那么后面的这个理由就戳到了郑清的死穴。
鉴于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差强人意,这个学期,郑清绝对不敢在课堂偷奸耍滑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参加这一次的踏青了。
“唐顿有说春游什么时候进行吗?我也好提前做个准备。”他强打起精神问道。
“禁魔节那天。”萧笑简短的回答道。
禁魔节是巫师们的传统节日,一般在冬至后一百天,清明前一周举行。按照这个标准,今年的禁魔节是在三月二十八日,距离现在还有三个星期,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时间还很充裕,郑清有足够的时间来为这场踏青做心理准备。
与之相比,渐渐步入正轨的日常学习给他的压力更大一些。
也许学校觉得同学们已经度过了大一第一学期的适应阶段,也许是因为再过不到半年就要进行的升级考试,还有可能是学生社团之间的矛盾让教授们觉得大家时间过于充沛。
总之,第二学期刚刚开始两个星期,郑清就感到了巨大的学习压力。
一方面是学习内容的变得更加艰深,比如魔咒学、魔文学等科目开始脱离实际的咒语等内容,讲授一些非常理论的东西。对于大部分人,包括郑清来说,这类课程比催眠咒还可怕。更可怕的是,上课的时候稍稍一走神,教授后面讲述的内容就完全听不懂了。
另一方面,课外的任务也变得更加繁重了。开学不到一个月,同学们已经收到了三篇论文、四篇实验报告、九份试卷以及若干课后习题——最令郑清后悔的,是他选修的鱼人通用语,开学第二周就布置了一篇鱼人语的课文要求全篇背诵,以至于他在宿舍种喇叭花听录音学习的时候,被暴躁的团团挠了好多次。
简直是魔鬼。
当然,与其他同学相比,郑清还算幸运的,因为他在符箓学方面的造诣深厚,张讲师已经没有更多东西可以教给他了,所以郑清可以将这门课的许多精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比如占卜学。
就像姚教授之前梳理魔法本质时提到的那样,广义上,占卜学是对维度的线性解析;狭义上,占卜学是对特定维度‘时间线’的分析。
大学一年级,郑清等人能够接触到的都是狭义占卜学,以及与之相关的实践方法。诸如烟雾占卜术、塔罗牌解析、星象占卜以及他们下学期正式开讲的‘趋势占卜法’,等等。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要带周记?”郑清坐在座位上,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对于易教授的要求大惑不解:“讲道理,我们上的是占卜课而不是开班级例会吧!”
“这是易教授要求的。”唐顿抱着记事板,站在公费生身边,探着头看向郑清手中的笔记本:“所以说,你带了周记本,对吧。”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三日,这是第二学期开学第三周的星期二。
与上学期相同,周二上午,是一节占卜课,上课地点仍旧位于教学楼东附1001教室。
早上八点一刻钟,距离上课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只不过大家并没有熙熙攘攘着交头接耳,而是纷纷收声埋头,或者写作业,或者在补觉。这让门后面的简笔画小人异常失望。
它一直指望这些上课的学生给它带些乐子。
作为天文08-1班的班长,唐顿向来是教授与同学们之间的纽带。教授有什么命令需要传达给学生,学生有什么需要反馈给教授,大都通过唐大班长居中练习。
就像今天这堂占卜课,易教授在上课之前要求所有学生将他们的‘周记本’带到课堂上,所以在上课前,唐顿逐人确认,确保大家都把本子带了过来。
所谓‘周记本’,就是入学第一天,姚教授要求所有人每周都写的札记,内容涉及日常生活、心情、感想等等。最初一段时间,老姚还曾要求部分学生上讲台朗读他们的周记。
这一要求一直持续到现在,每个例会都会检查——就在上周末,因为忘了写,郑清还在例会之前疯狂补写了一篇。
看到唐顿伸过来的脑袋,郑清扬起手中的笔记本,嘟囔道:“带倒是带了……但你还没跟我说要这东西干嘛。”
“据说跟今天要学的新占卜术有关,”唐顿抓着羽毛笔,在记事板上打了个对勾,然后转身向下一位同学走去,临走前他提醒道:“关于这点,你可以问问博士呐?他应该知道吧。”
郑清闻言,歪着脑袋瞅了萧笑一眼。
萧笑翻了个白眼,哼道:“不清楚,懒得说,别问我……你就不能做个课前预习吗?”
郑清胡乱的翻了翻手边的《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下册)》,看到上面那些复杂拗口是术语、大篇的文字解释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图表,立刻重新将课本合住。
“唔,不急不急……总之,教授马上就会告诉我们的。”他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萧笑非常努力才忍住没把手中的笔记本糊到郑清脸上。
郑清这一次的预测非常准确——也许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精准预测的事情——上课后,易教授很容易就提到了周记的作用:
“就像我在最初给你们上占卜课时提到的那样,任何一种占卜,都需要占用海量的信息资源作为燃料。而今天你们即将学到的‘趋势占卜学’,所占用的资源就来自于这些周记。”
教授走下讲台,站在李萌桌旁,顺手拿起小女巫那本粉红色的周记,全然不顾李萌发白的面孔,只顾按自己的节奏上课:
“什么是趋势?”
“趋势就是事务发展的方向。只不过这个方向不够明朗,还很模糊,具有易变性、不确定性……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非常正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占卜学其实就属于研究‘精确趋势’的学科!”
“以往我们学习的占卜术多倾向于精确占卜,多倾向于为其他人占卜,或者为某些事情占卜。但趋势占卜法不同。”
“趋势占卜法,主要适用于巫师对自身前程的占卜,而且这种占卜属于模糊占卜,巫师只能从这种占卜法中获得大致运程,很难精确到某件事、某个人身上。”
“翻开课本,第二章第一节。”
“学习趋势占卜法,我们先学习基于这种占卜法的图表制作方法。虽然书里面的描述看上去很复杂,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这是你们在四年大学生涯里,所有人都能学会,而且都能掌握的最简单的占卜方法。”
“它对你们天赋的要求最低。”
“唯一需要的,就是一点点耐心,以及你们身为巫师的直觉。”
黑板上,易教授用红色的粉笔画了一个看上去很像蜡烛的图案。中间是一个标准的矩形,上下各延伸出一条细线,长短看上去很随意。
然后教授握着他那根细长的竹鞭,敲了敲黑板。
“这个图案,是罫图的基本组成元素,罫线图。”
“最上面这点,”教授的竹鞭指着蜡烛图上影线的顶点,敲了敲:“指的是一天中发生的最好的事情;最下面这个点,指的是一天中发生的最坏的事情。”
随着教鞭的指点,两个云朵状的解释图案出现在了上下影线旁边,标注了它们各自的含义。继而教鞭挪了挪,移到矩形的下沿:
“下面这条线,是你起床的时间,同时也是你睁眼后整体状态的一个‘睁眼线’。”
“相应的,上面这条线,则是你躺在床上,闭眼入睡时候的‘闭眼线’。”
“睁眼线、闭眼线、最好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这四个维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罫线图。”
“现在黑板上这个罫线图是红色的,意思是你早上睁开眼之后,可能遇到了一点糟心的事情,但从那个糟心点开始,运势大涨,直到出现一天中最棒的一件事,然后缓缓平复下来,让你能够平静的入睡。”
“很少有人从早上睁眼后,就一直顺风顺水,一整天都顺顺利利,好事不断,直到晚上睡觉都不受任何影响直接入睡……但是很少不代表没有……这种情况下,代表‘最好事情’与‘最坏事情’的两个极点被‘睁眼线’与‘闭眼线’所覆盖,占卜师们称之为‘光头光脚阳线’的罫线图。”
“阳线,就是红色的罫线,意味着一整天的运气都不错。”
“有阳线,自然就会有阴线。”
“阴线与阳线不同,我们用绿色来表示。”
说着,易教授的竹鞭在黑板上重重敲了一下,原本红色罫线图的‘闭眼线’仿佛坐了电梯一样一路下滑,直到越过‘睁眼线’后又滑了一阵子,才缓缓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之前红色的罫线也慢慢由红色变成橙色、变成黄色、最终固定成为绿色。
教授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倘若你起床,睁开眼之后不久,就遇到一点点好事情,继而一整天,糟心的事情不断发生,直到晚上运势才稍稍变好一点点,那么你这一天得到的罫线图就是这样的。”
“类似‘光头光脚阳线’,罫线图里也有‘光头光脚阴线’……这条大阴线意味着你这一整天,从睁开眼到晚上闭眼,就没遇到一点好事情,说不定晚上睡觉都会失眠。”
听到教授的这番解释,堂下一片心有戚戚的叹息声,仿佛大家都有过这种糟糕经历似的。郑清来不及跟着其他人一起叹息,他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捏着下巴,正若有所思的看着黑板上那根巨大的绿色罫线,总觉得上面的图案似曾相识。
易教授又一次恶狠狠的敲了敲手中的鞭子,澄静了刚刚漾起波澜的教室。
“类似的!”他稍稍提高声音,黑板上的罫线图瞬间消失,然后一连串加粗加重的白色粉笔字出现在了黑板上:
“类似的!根据每天运势的不同走势,罫线图会有不同的含义!”
“比如整天几乎都在睡觉,睁眼线与闭眼线极其接近;同时‘最好的事情’比睡觉强不了太多的时候,会出现一个红色的十字状罫线图,我们称之为‘小阳星’。”
“诸如此类,还有‘小阴星’‘上吊阳线’‘下影阳线’‘大阳线’‘穿头破脚阳线’‘光脚阳线’等等,不一而足…………你们在等什么?为什么不把这些概念抄下来?!!”
随着易教授略显恼火的声音,原本眼巴巴瞅着黑板的学生们几乎同时低下了脑袋,非一刻,教室里又几乎同时响起一片沙沙的声音,仿佛饿极了的春蚕在啃食桑叶似的。
对于这样的背景音,易教授显然非常享受,所以说话时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
“现实中,我们的生活是由一分一秒的时间与经历组成的;而将这个过程数据化,就变成了罫线图。”
“我们对生活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期望,这些期望总会被我们周围的环境所影响。”
“有的时候期望值很高,但实现度很低;有的时候期望值过低,但现实情况反而出现背离……这些情况都会在罫线图中体现出来。”
“将每一天的罫线图拼接起来,就构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曲线,这条线被我称之为‘人生线’,我们的人生,其实都可以简化成这么一条线。”
“我们的心情每天或者积极、乐观,或者消极、悲观,我们的经历每天或者欢快、愉悦,或者伤心、失落;不论怎样变化,我们的人生都在围绕着这根看似固定,实际却被我们自己左右的细线起起伏伏。”
“怎样读懂这条细线,怎样通过这条细线绘制出区间、绘制出趋势,是我们接下来几节课将要学习的内容。”
“现在,抄完黑板上概念的同学们,请你们打开各自的‘周记本’,然后来讲台上,领取一张‘万维网格纸’……你们这节课剩余的时间,以及你们这节课的课后作业,就是将你们从开学到现在每一周的经历,都制作成罫线图。”
“将罫图数据化需要用到的咒式,在课本附录图表中,这个咒式的使用对于你们没有任何难度,所以我就不再赘述……如果真的有看不懂的,可以课后单独向我咨询。”
“在这里,我向你们提前透露一点信息,那就是期末的占卜学考试,肯定有一道大题与‘趋势占卜法’有关。如果你们在最初的学习过程中就打好基础——比如有同学在制作罫线图的时候,将每根罫线精确到日,而不是周——那么对你们后续学习,尤其是准确占卜未来趋势,会非常有帮助的。”
易教授的授课到此告一段落。
教室里安静片刻之后,响起一阵桌椅挪动时吱吱呜呜的噪音,同学们排着队,安静而悲伤的走上讲台,领取了那张宽大的、上面布满细小网格的纸张。
第三周的周四是三月五号,也是‘惊蛰日’。
所谓惊蛰,就是指‘蛰虫’受惊于春雷震动而出走之意。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虫豸,伴随着天气转暖,春雷阵阵,爬出了它们的洞穴,也唤醒了这片土地的生机。
当然,以上只是‘理论’上会发生的情况。但就像经济学中的‘理性人’一样,理论中的状况在实践时,往往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偏差。
比如08-09年的这个冬季,由于前一年沉默返潮的异常,虫豸们在地底蛰伏的时间大大缩短,许多虫子已经随着开春那场黑潮涌出了洞穴,以至于到了真正的‘惊蛰日’,这个节气的主人公反而变成了配角。
但不论虫子们是不是已经从地底洞穴里爬了出来,惊蛰日里该有的春雷声,第一大学的星象监还是会一声不落的震响整座校园。
从周三夜间起,校园里的气候就变得湿润起来,隔天早上,郑清做完晨课后,太阳仍旧没有升起来,整片天空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雨云所笼罩。
到了晌午时分,轰隆隆的雷声便由远及近,缓缓出了声,即便隔着教室的玻璃窗,郑清都能够深切的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阵阵颤抖之意。
“三月五日,惊蛰,晌午十点左右,春雷阵阵,细雨绵绵,春意盎然。”
郑清抓着羽毛笔,在自己的周记本上留下了这么一句记录。
自从周二的占卜课上,易教授向大家传授了新的占卜术之后,郑清陡然发现了一项自己的新爱好,那就是整理周记本。
原本他只是抱着应付作业的心态去画那张罫线图,但草草绘制完毕后,郑清按照课本上面描述的方式补充了均线、趋势线,蓦然发现自己的运势在86小说一目了然。
从整体来看,自己入校之后,运势是呈上升趋势的。
比如认识了一大堆小伙伴,战胜了多头妖魔,学会了变形术,有了一个女朋友,成为了梅林勋章获得者,率领的猎队荣获新生赛冠军,拿下了大阿卡纳‘世界’的头衔,以及与苏大美女有了某种程度的密切关系——当然,最后一条到底是福是祸,郑清暂时还拿不准,但这并不影响他判断出自己运气是好还是坏。
但正所谓‘独运不长’,即便是上升通道中的运势,也会时不时掉头向下,踩一踩均线与趋势线,以夯实底蕴——比如偶尔爆发的头疾、三番五次的住院、被妖魔或者某位吸血鬼公爵袭击、以及差强人意的期末考试成绩,等等。
原本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无非是回味回味逝去的经历。
然而随着郑清彻底完成罫线图,勾勒了均线与趋势线之后,他立刻注意到自己的运势正处于冲高回落的状态,用运势占卜法里的术语来说,他最近一段时间的运势罫线已经连续多日盘整向下,且阴线出现的次数远远多于阳线。
即便都是一些小阴线,看上去似乎无关大雅,但趋势终究是趋势。譬如前两日那头破界而来的孽妖撒托古亚,就是这种趋势下的一道例证。虽然有学校的大能出手将那头怪物的眼珠子戳了个稀烂,但那天的经历仍旧在郑清的罫线图上留下了一道沉沉的光脚阴线。
眼瞅着罫线已经破掉七日均线,正踩着十三日均线颤颤巍巍,郑清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心情变好——从消极的角度来看,这种心态正不断拉低他这几天的罫线评分,比如昨天知道自己最近一段运势不好之后,郑清心情自然很差,所以今天早上绘制出来的昨日罫线图就是一道不长不短的阴线。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恰恰说明了运势占卜法的精确。
正所谓‘解卦有风险,占卜需谨慎’,任何一种试图透过时间长河窥伺未来的举动,都会被时间长河的浪花波及。轻者运势衰减,重者霉运滔天。
趋势占卜法虽然通过巧妙的手段避开了部分占卜风险,但仍旧有些许残余。比如练习或使用这种占卜方式的巫师,在当天的罫线会呈现阴线。
郑清不喜欢每天都发生倒霉事。
因此他在第一天绘制完罫线图,偷窥了一眼自己的趋势之后,就将那张图表束之高阁,只等下周二交作业了。
图表虽然收起来了,骚动的心境却很难平静下来。
在萧笑的建议下,郑清索性开始整理自己的周记本,将那些以前字里行间残留下的讯息汇总起来,按日期分门别类做好总结,以待需要绘图的时候能够绘制出更加精确,精确到日的罫线图。
除此之外,他也学萧大博士一样,养成了随手记笔记的好习惯——既然已经知道每天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是占卜时的重要信息,郑清自然不会将其白白浪费。
就像现在,虽然讲台上药剂学的李教授正在与大家分析一道新解毒剂药方,但郑清注意到窗外春雷阵阵、春雨绵绵的景象后,立刻翻开笔记本,将其记录了下来。
“……黑潮过后,五毒孳生!”
讲台上,李教授那中气不足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郑清不得不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哪五毒呢?”
“自然就是蜈蚣、蝎子、壁虎、蟾蜍、毒蛇,这五种毒物。”
“它们在冬天的时候,会躲进地底洞穴里,以休眠的方式度过严寒。到了来年,春雷阵阵的时候……比如现在,”李教授伸手指了指窗外,堂下众人的脑袋仿佛受到控制似的,跟着教授手指的方向,齐刷刷看了过去。
好像机器人似的。
郑清忍不住闷笑了几声,引得周围同学侧目不已。
“……春雷阵阵的时候,它们就会从洞穴里钻出来,在端午节之前肆虐一段日子。”
“也许有人会说,学校前些日子黑潮的时候,不是已经有很多虫豸爬出地穴了吗?怎么还有五毒孳生?”
“这是因为五毒天然是虫豸,虫豸却不仅仅是五毒。这五种毒物,受到神秘的魔法影响,可以,而且只会在惊蛰之后、端午之前出现,繁衍。”
“所以,这几节课上教你们的解毒剂,一定要学好,记牢,要活学活用……这对你们在学校里的安全非常有好处。”
周六傍晚,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虽然天气还有几分寒意,但因为现在是春季,所以校园里并不乏年轻的男女巫师们,两两成群,安静的散着步。
这让校园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迷人的气息。
一只灰色皮毛的大尾巴松鼠抱着一颗橡子在桐木的树杈间蹦来跳去。橡子是去年冬天来临之前,它藏在林子深处的。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但春实尚无,秋藏已经去了大半,这只松鼠唯有四处搜索去岁落在各处的收藏,才能勉强过了生活的样子。
在蹦到一株老柳树的枝头时,松鼠忽然住了脚,探着脑袋向下看去。
柳树下,几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正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卖力的比划,仿佛在向它们对面的几位年轻巫师说着什么。
是个热闹,值得一看。
松鼠抱着橡子,大尾巴耷拉在树枝下,乐滋滋的瞧起了热闹。
“……它白衣黑发,个子辣么高!转过头的时候,脸上白白净净,连个眼睛都没有!”叮咚耳朵扯开两条前爪,努力比划着它们兄弟俩遇到的怪物个头,语气中不乏卖弄:“也就是跟你熟,所以才告诉你的,所以……”
“所以,这条消息怎么着也能换一把碎钻吧!”叮当耳朵打断同伴的卖弄,道出了它们的真实意图。
“打住,先在这里打住!”郑清伸手制止了两只老鼠的邀功,站直身子,看向身旁的两位女巫。
一位身材苗条,面容清秀;一位个头矮小,怀抱毛熊,气势十足。
正是蒋玉与李萌姐妹俩。
此刻,蒋玉眉头微蹙,表情有些凝重;而李萌则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两只小手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折腾毛熊李能的两只圆耳朵。毛绒熊在她的怀里龇牙咧嘴,却仍旧老老实实,没有乱动。
至于她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株柳树下,与郑清一起见两只老鼠,这就需要从几个小时之前说起。
……
因为今天是周六,郑清下午在蒙特利亚教授的办公室打工的时候,收到D&K飞来的一只纸鹤,纸鹤是由代理店长狐五飞来的,提及店里两位鼠族店员昨晚在学府捉虫子的时候,偶遇了一个怪物。
原本郑清并不当一回事。
他知道自家店里那两位耳朵兄弟俩咋咋呼呼的习惯,它们向来喜欢把飞蛾称为邪恶的虫灵,把河童当做毁灭世界的魔王。所以郑清在接到纸鹤后,一度认为狐五是在大惊小怪。
下午离开蒙特利亚实验室后,郑清一时心血来潮,去D&K查账,狐五又一次提及了这件事。出身青丘苏氏的它见识较郑清要广博许多,它非常怀疑两只老鼠遇到了无面妖。
乍一听到‘无面妖’这几个字,郑清脑海中陡然一震,浮现出几个莫名其妙的画面。
沉沉的夜色、高耸的假山、漆黑的蝴蝶、白色的小猫、汩汩的水声,以及一道没有面孔的白色的身影。
曾经在姚教授办公室的遭遇,以及后来他查阅的涉及‘目击者天赋’的一些材料,让郑清下意识认定那道白色的身影与上学期曾经杀害蒋玉豢养小猫的凶手有关。犹豫再三,他最终联系了蒋玉。
于是就有了老柳树下的这场见面。
……
树上,灰松鼠还在抱着橡子看戏。
树下,蒋玉仍旧蹙着细眉,认真想着什么;而与她同来的李萌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你为什么说那个没脸的妖怪是杀小猫的凶手?完全没有任何信息啊!”小女巫抱着毛绒熊,目光从青衣老鼠身上转移到郑清身上,语气中颇多怀疑:“你不是只想找个借口跟我表姐聊天吧……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当花心大萝卜!”
此言一出,不仅郑清脸皮一烫,便是蒋玉的耳垂也有些泛红了。
“小萌!”她凶凶的看了小女巫一眼,伸手向林子外一指:“如果不想闭嘴,就去图书馆写作业!你的罫线图还没有画完!”
李萌闻言,脸色一苦,立刻乖巧的垂下眼皮,然后在嘴巴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同时瓮声瓮气的补充道:“我闭嘴啦!”
她怀里的毛绒熊与主子同甘共苦,几乎同时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这让小女巫眉眼弯弯,终于不再拧毛绒熊的圆耳朵了。
郑清虚着眼,看完那对主宠之间的滑稽互动后,终于轻咳一下,低头看向鼠族兄弟。
“咳,我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没有看蒋玉,但话里话外都是在向她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之前姚教授为我做个检查,认定我有一点‘目击者’的天赋……就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占卜天赋,偶尔能够看到发生过、但没有目击者的现场。”
蒋玉惊讶的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小白遇害的现场了?”
郑清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曾经看到过……但因为那份天赋并不出色,我没有办法在脑海里捕捉到有效画面,所以一直找不到头绪……直到这次,它俩提到在学校看到‘无面妖’的身影,我才隐约有了这个猜测。”
说着,他垂手指了指脚边坐着的两只青衣老鼠。
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盘围蹲坐在树旁的小块青石上,仰着头听男女巫师之间的交谈。听到郑清提到它俩后,立刻挺了挺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一旁闭嘴的小女巫立刻发出低低的嗤笑。
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换来两只老鼠的怒目而视。
“萌萌!”蒋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显得有些无奈:“注意礼貌!!”
“我没有嘲笑笨蛋的意思!”李萌眼珠一翻,顿时找到一个新的理由:“我只是怀疑为什么学校的守护阵法没有发现潜入的无面妖,这两只小老鼠却能发现……”
说到这里,小女巫似乎找到了问题的逻辑,越说越有底气:“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我记得这两只老鼠是在郑清店里打工的吧……为什么三更半夜,它俩会出现在学府深处的林子里?还有,如果无面妖能杀死小猫,为什么会放它俩生路!”
“不许叫别人笨蛋!”蒋玉对李萌回答中的用词很是不满。
“它们这几天调休,没有去上班,所以下班的时候干什么,是它们的自由。”郑清则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李萌的诘问,解释了两只老鼠没有在店里工作的缘由。
“学校守护阵法很厉害吗?三天两头冒出身上没有标签的野妖,动不动就被岛子外面的黑巫师摸进来,你们也好意思说守护阵法很厉害?!”叮咚耳朵也对李萌的话大加嘲讽。
还有叮当耳朵,在其他几人回答李萌问题的时候,它并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顺手在身上老柳树的树干上画了个圈。
“你问我们怎么从那个怪物手中逃跑的?”它挺胸抬头,仰头看着小女巫,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那是因为我们有洞遁的天赋!在这个岛子上,只有极少数地方可以阻挡我们随意穿梭的脚步……鼠族在学校底下生活了这么久,你们听说有那只鼠族是被俘虏的吗?”
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下,提醒道:“前段时间,某只装死的老鼠……”
叮当耳朵恶狠狠的瞪了公费生一眼,示意他闭嘴,但这也让它后面一句话的底气显得不那么充足了:“……就算猫都捉不住我们,更不要提一只脸都没有的怪物了。”
似乎是为了增加它这番话的说服力,叮当耳朵转身,两只短小的前爪按在了之前在树干上画好的圆圈上,也未听它念叨什么咒语,便见那圆圈陡然一亮,化作了一个树洞。
叮当耳朵二话不说,纵身一跃,钻进了树洞里。
郑清还在犹豫要不要舍了脸皮把脑袋伸进树洞里瞅瞅,看看那个洞穴到底是什么构造的时候,就听到李萌突然尖叫了一声。
回过头,他不由失笑起来。
原来,叮当耳朵钻进树洞后,并未跑远,而是在李萌脚底开了个小土洞。洞口并不大,圆圆整整,与树洞大小仿佛,而青衣老鼠的脑袋恰好从那个土洞里冒了出来,将小女巫唬了一跳,尖叫着,腾的一下蹦出老远。
醒过神之后,李萌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脸红。
叮当耳朵从小土洞里爬出来之后,并未放过小女巫,而是双爪叉腰,神气活现的甩着尾巴,颇为猖狂的尖笑了几声,嘲讽之意满满。
这个举动令原本就已经脸红的小女巫愈发恼羞成怒,只见她将手中的毛绒熊向地下一丢,伸手一指,尖叫一声:“李能!揉它!”
毛绒熊从地上爬起身,扭了扭脖子,炸了炸身上的绒毛,凶凶的嗷叫着,纵身扑向了小老鼠。叮当耳朵也不示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长的木棍,甩着尾巴四下跳跃着,用力敲向毛绒熊。
郑清与蒋玉相顾无言,不由一起笑了。
但他俩也没立刻制止毛绒熊与青衣老鼠之间的争斗。毕竟他们都是成年巫师了,熊鼠之争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只要不出乱子就可以了。
而且,趁着李萌以及老鼠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的空档,他俩恰好可以讨论一点稍微严肃的话题——比如那头无面妖如何处置。
“要不要上报校工委的巡逻队?他们处理这种事情更专业一点。”年轻的公费生站在女巫身旁,小声建议道。
这个建议中规中矩,尤其是上学期郑清每周都在巡逻队执勤,对里面的运作方式知根知底,更能够保证他的这条消息报上去之后不会被束之高阁。
“先不急,”与他相比,女巫显然想到的更多一点:“这条消息我们还没有确认,直接报上去并不见得比我们自己查找更有效率……而且,我也希望亲手抓住那个家伙。”
听到这番回答,郑清顿时沉默了。
蒋玉对杀害那个杀害小白猫凶手的执念,他一清二楚,在这里自然不方便阻止她。况且,按照青衣老鼠们的观察,那头无面妖躲躲藏藏,并不见得多么强大,即便蒋玉不说,郑清其实也有意让自家猎队制定计划,来练练手。
不过,当郑清脑海飘过‘小白猫’‘蒋玉’‘执念’这几个词语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来自家猫群那只胆大包天,敢踹自己的小白猫。
然后他忍不住低头瞟了一眼蒋玉的脚。
许是因为刚刚一起‘相顾而笑’的缘故,两人间原本因为‘苏施君’而产生的隐约隔阂似乎消弭了很多,不在像刚刚开学时候那样生分了。站的距离自然也就近了一点。
于是郑清就看到了蒋玉穿着的小白鞋。
很漂亮,很干净的一双小白鞋,就像那只小白猫的爪子似的。
脑海中刚刚浮现这个想法,郑清就立刻惊恐的抬起头,努力移开视线——但有的念头不是眼不见就能心不烦的。虽然移开了目光,但郑清脑海中,那双小白鞋与小白爪却反反复复,不断的重合着,让他直欲抠出自己的脑子,用清水冲刷冲刷。
蒋玉自然不知道身旁男巫心底复杂而变幻莫测的各种想法,在敲打大致的处理原则之后,她便将注意力重新落在了老鼠与毛绒熊身上。
此刻,毛绒熊与叮当耳朵的战斗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两只菜鸡互啄的后果就是齐刷刷躺倒了泥地里,呼哧呼哧着,爬不起身来。
叮当耳朵的青色马甲被毛绒熊扯出几个豁口;毛绒熊李能身上,也有许多绒毛被老鼠君揪了下来,洒落地上。
李萌跳着脚,在一旁大呼小叫,努力鼓舞着自家毛绒熊的士气。
但李能始终一副死熊模样,即便小女巫威胁回去之后不给它洗澡,不搂着它睡觉,也没能让这头疲惫的玩具熊重新爬起身来。
蒋玉在一旁看着看着,忽然皱起眉,想起一个刚刚忽略掉的问题。
“差点忘了,”她歪着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好奇道:“还是刚刚萌萌问的问题,被它俩一打岔,给忘了……这两位青衣小哥儿,为什么休假后不好好玩乐,而是去抓虫子?”
用‘青衣小哥儿’来形容穿青色马甲的老鼠,蒋大班长着实是第一人了。
只不过郑清并没有吐槽这一点,而是对女巫询问的问题颇感无奈。
那些老鼠休假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他怎么管得着?而且,说不定老鼠们休息时候的玩乐就是抓虫子也未可知呢!
虽然心底稍稍腹诽了女巫的问题,但这番话却不能从嘴巴里说出去。
郑清皱着眉,思索片刻,一脸认真的回答道:“也许它们打算给冬天存些口粮?春天虫子多,抓了以后不管晾干还是腌制,都能保存很久吧……诶呦!”
他这番一本道的回答还没有收获女巫的赞赏,就被青衣老鼠亲自打断了。
一直在旁边观看鼠熊大战的叮咚耳朵听到郑清不着边际的胡扯之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尾巴一甩,跳将起来,一鼠拳砸在了郑清的膝盖上。
好像被人用筷子戳了一下似的,立刻让郑清变了颜色。
“诶呦?!”年轻公费生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脚边那只小东西,叫道:“你疯了?小心我扣你这个月工资!”
叮咚耳朵满脸鄙夷的看着男巫:“台账都是狐五负责,你懂个冬瓜……我给你那一下子只是想提醒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不懂装懂!”
听它话里话外的意思,它们大半夜去抓毒虫还真的有缘故?
郑清也来了兴趣,没有继续计较叮咚耳朵砸他膝盖的事情,追问道:“怎么说?你们大半夜去抓毒虫,不是为了找点零食吗?”
叮咚耳朵抖了抖胡须,狭长的脸上露出一丝郑重。
“吃倒是也吃,但吃的不多。”它甩了甩尾巴,闷声闷气的解释道:“其实我们去抓毒虫,都是因为老祖的命令……老祖前几天发了个手谕,要我们清理岛子上滋生的五毒,时间一直持续到端午节前。”
提到鼠族的老祖,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只坐在小轿子上的,肥肥胖胖,浑身褶子的老鼠模样。许久之前D&K开业的时候,那位鼠仙人还曾拜访过他的小店。
站在一旁的蒋玉则若有所思,低声说道:“‘黑潮之后,五毒孳生’,上一节魔药课的时候,李教授就对我们说过这句话。”
“或许帮忙清理那些毒虫,就是这些老鼠能呆在学校的缘故吧。”郑清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而且他自觉非常有道理。五毒虫数量多、个头小、魔抗还挺高,巫师们清理起来异常麻烦,交由个头同样玲珑的鼠族清理,恰到好处。
叮咚耳朵显然不同意眼前两位男女巫师的说法。
“我们与巫师是合作关系!互利双赢,懂吗?”小老鼠尖着嗓子大声反驳道。
郑清听了连连点头,表示它说的都对。
蒋玉看着郑清那副敷衍小孩儿的模样,抿着嘴微微乐了乐。
当然,作为一个淑女,她是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在偷笑的。所以当郑清抬头看向女巫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恢复平日里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那个无面妖,我们怎么开始调查?”郑清重新将话题扳回正轨。
蒋玉咬咬嘴唇,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郑清脸上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不会吧,难道你想自己一个人去调查?……好歹我这里还有一支猎队呢,总要给我们一点实战练兵的准备吧!”
女巫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天开始吧。”她最终没有拒绝郑清的好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平日上课,时间紧张;周五下午实践课,有人可能会受伤,时间不方便……所以就周六晚上,我们可以悄悄搜索到凌晨一两点钟。也不会影响第二天休息。”
郑清在心底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认可了女巫的安排。
于是他从灰布袋里抽出那柄柯尔特银蟒,顺手打了几个转,然后枪口冲上,扣动了扳机,朝着半空中开了一枪。
“啪!”
一道若隐若现的半透明光芒从枪口激射而出,穿过老柳树的枝桠,擦着某只正伸着脑袋,看树下热闹的松鼠尾巴,升入了半空中。
“砰!”
无形的魔法波动在夜空中炸响,声音很是沉闷,仿佛一颗在水中炸响的爆竹似的。倘若不是刻意观察,蒋玉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注意到这股波动。
“这是?”她用好奇的眼神询问男巫。
“宥罪猎队的新联络方式!”柯尔特银蟒在郑清的手指间打了个转,年轻公费生不无得意的炫耀了一下:“博士刚刚研究出来的……我们正打算最近抽时间练习一下……嘶!”
就在他炫耀的时候,一颗橡子冷不丁从天而落,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郑清抬起头,怒目而视:“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与他相比,正在树上跳脚的灰松鼠似乎更恼火一些。它吱吱尖叫着,在那根细长的树杈上蹦来跳去,大尾巴甩的像一个风火轮。
郑清眨眨眼。
他很容易就发现了灰松鼠的大尾巴,不知为何被燎焦了一大片,光秃秃的,很是丑陋。
“咳咳,”男巫干咳两下,讪讪着收起手中的符枪,脸色略显尴尬:“唔,挺活泼的小松鼠……多好的橡子,丢了怪可惜的。”
说着,他弯下腰,捡起那颗橡子,还特意擦了擦,抹去了上面的尘土。
然后举起手,示意那只灰松鼠来拿。
就在灰松鼠犹豫要不要回收自己的食物时,郑清感觉自己的裤脚被什么东西拽了拽。
他低下头——当一只手举高的时候低头,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情——看到叮咚耳朵正拽着他的裤脚,用力拉扯着。
察觉到男巫的目光后,青衣老鼠举起小爪,搓了搓。
郑清愣了几秒钟,才醒悟这只老鼠是在找他要‘信息费’,这是狐五当初给他飞纸鹤的时候就确认过的条件。
“现在不行,”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正经的摇了摇头,拒绝了老鼠的要求:“我们连你说的那个怪物都没看见,仅凭你几句话就付钱,欺诈师也不敢这么做吧……最起码,你也要带着我们见到那个怪物。”
郑清非常怀疑学校里的灰松鼠拥有某种诡异的天赋魔法。
因为他被橡子砸过的脑门,直到第二天起床时才发现肿了个大包,摸上去硬邦邦的,一跳一跳的痛。很像某些附着魔法后的攻击效果。
比如某位巫师大佬的‘爱の铁拳’。
这让他在绘制周六的罫线图时,心情变得很差——因为他已经可以预见明天早上的罫线图会因为早上起床时的糟糕感觉而低开许多。
同样糟糕的,还有前一天的罫线图。
周六晚上,宥罪猎队,连同蒋玉、李萌、毛绒熊以及两只老鼠,偷偷摸摸在学府中搜索了大半个晚上,始终没有见到老鼠们提及的那个无脸怪。
倒是蝎子、长虫之类的五毒虫他们遇到不少——每每遇到这些虫子,耳朵兄弟总会吆喝着让其他人帮忙捉住它们,而后乐滋滋的收拢起来。
以至年轻的公费生非常怀疑两只老鼠居心不良,是在用假消息来诓骗他们帮忙捉毒虫。
只不过一方面,复杂夜间环境的训练对宥罪猎队的成长很有帮助;另一方面,郑清曾经在梦中‘目击’的场景也间接佐证了两只老鼠的说辞,所以他最终也没有将自己的怀疑说出。
除了令人糟心的罫线图之外,学校里日渐云谲波诡的氛围也令人不安。
血友会与神圣意志之间的明争暗斗越来越频繁,连带着学生会、社团联合会等学生自治组织里面也是一片乌烟瘴气。唯一可以镇压他们的教授联席会议,却又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学校的其他地方去了。
郑清听说有学生会的干部曾经寻求教授们的帮助,却被教授以‘学生自治’‘君子和而不同’‘求同存异’之类的说辞打发掉了,令人颇感无奈。
原本秉承着中立原则,郑清要求自家社团的所有成员都不得参与学校两大社团之间的斗争,为此,他还婉言谢绝了雷哲与奥古斯都两人给他发来的邀请函。
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
毕竟学校就这么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在涉及某种‘内核精神’方面的事情上,弱者很难有独立自主的选择权。
就像某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在能力有限的条件下,只有选择做与不做,而没有选择做不做的权利。两个渔翁打架的时候,绝对不会容忍一只鹤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更有可能先合力打死那只白鹤,将其烫毛剥皮,分成两半。
开学仅仅两个星期,郑清就深切感受到了选择‘中立’的后果。
不提原本愿意为宥罪猎队免费培训的裁决猎队开始推诿新的培训计划,单单猎队在申请训练场这件事上就让人跑断了腿——若不是张季信听了他哥哥的建议,回来向郑清等人复述,郑清完全想象不出那些大社团影响力有多大。
所以,周日下午,郑清特意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召集了宥罪骑士团的成员,在D&K的小店里召开一次全体会议,大家商讨如何应对这迫在眉睫的选择。
“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吗?”辛胖子这几天正在挖空心思写一篇关于‘使用羽毛笔对鸟类生物危害’的文章,所以开会时的态度稍稍显得不耐烦:“我们是九有学院的学生,自然要选择雷哲了啊!况且长老他哥也是雷哲的人,我们的猎队也是裁决帮忙训练的……感觉完全没有纠结的必要。”
林果、迪伦、蓝雀以及释缘小和尚默默的举起手。
郑清连忙打断胖子的话:“我们几个是九有的,但林果是阿尔法学院,迪伦、蓝雀是星空学院,释缘是亚特拉斯……宥罪是第一大学的宥罪,不是九有学院的宥罪。”
话是这么说,但包括在座的诸位也都清楚,宥罪主要还是九有学院的宥罪。但这并不是社团可以忽略其他学院成员利益的理由。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胖子嘟囔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让人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些什么。
郑清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再没有其他人开口。
于是他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道:“假设啊,假设我们‘一边倒’向神圣意志……大家看看平常学习或者生活中会遇到哪些困难吗?”
虽然他的问题中主语使用了‘大家’这样的字眼,但实际上郑清的目光一直落在林果身上。因为整个社团,只有林果是阿尔法学院的,相对而言,他面临的阻力比之星空或者亚特拉斯的其他人要大的多。
可惜郑清的这番苦心完全浪费了。
林果正蹲在几只大猫面前,心满意足的撸着猫,听它们打呼噜,完全没有留意到会议内容是不是与他有关。
还是萧笑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跟血友会那边的关系原本就很差,”萧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总喜欢扶一扶眼镜,或许他觉得这样显得比较正式:“如果大家没人属金鱼的话,应该记得上学期开学前,我们在步行街上跟血友会的人打了一架……虽然阿瑟·内斯当时使用的是3A社团的名义,但后来大家也都清楚,他们同时也代表着血友会。”
“或许奥古斯都心胸宽广,没有太跟我们计较这些细节,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这位奥古斯都退位后,继任者会不会受到阿瑟·内斯那些人的影响,我们很难把握。”
“已知的两个奥古斯都竞争者,不论是弗里德曼爵士,还是瑟普拉诺阁下,与我们之间都曾发生过龃龉。我们不能恶了那边,又恶这边。”
“至于林果,因为年纪问题,他在立场方面的选择空间天然比较充裕……而且,我记得他受阿尔法学院全体女巫的庇护,不论是不是与血友会有矛盾,都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一番分析鞭辟入里,令郑清连连点头。便是社团的其他成员也都没有太多意见。
除了林果。
他对萧笑提到的‘女巫庇护’之类的字眼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太好的反驳,只能黑着脸,转过身,背对着大家继续撸猫。
“既然这样,那稍晚一点,我会给雷哲回信,确认参加他们过段时间举办的猎队集训。”会议结束前,郑清最后强调了一下:“既然选择了雷哲,那么日后涉及相关立场的时候,希望大家站对位置,不要给社团惹什么麻烦。”
开学之初,因为普利策女士那篇报道的缘故,郑清曾经与萧笑讨论过关于语言是否具有客观性,能否完全中立的描述某件事。
讨论的结果是萧笑创造出一个‘机械语言’的概念,着实令郑清烦恼了好一阵子。再加上校园里此起彼伏的言语冲突,以至于有那么几天,他脑子里总会时不时掠过各种杂乱的念头,对这个充满偏见的世界非常失望。
所幸繁重的课业以及‘充分’的课外工作拯救了郑清,让他从那些无聊至极的念头里挣扎了出来。原本他以为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料在开学第四周的魔文课上,爱玛教授在授课的时候竟又涉及了相关的内容。
与上学期一样,魔文课依旧被安排在周二下午,教学楼中202教室。
授课老师也还是那位严厉的爱玛老太太。
上课伊始,爱玛教授就重复了老姚在新学期第一节魔咒课上说过的话:“如果说,符箓学是巫师对世界本源的解析,占卜学是巫师对维度与时间长河的解析,那么魔文学就是巫师对智慧与意识的解析。”
郑清听着这些熟悉的论调,手中的羽毛笔在笔记本上犹豫了半晌,才决定重新把这些话再抄一遍——他觉得,既然这些教授反复重复这几句话,那么定然是有深意的。不管有没有用,记下来、背会,肯定是不会错的。
当他做完笔记的时候,讲台上爱玛教授仍旧没有结束她的引述:
“……就像我很早之前告诉过你们的那样,魔文本质上一种非常高级的宇宙通用语,因为通行于天空之上,因此也被称为天空之文。”
“能够被众多智慧意识所接纳,自然有它的道理。”
讲到这里,爱玛教授稍稍停了片刻,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字:“缺点。”
然后她捏着粉笔头,表情严肃的看着台下众生,分析道:“对于许多智慧生命,或者许多时刻而言,语言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表达出我们某种强烈的感情与想法。”
“比如你们嚼了一口黄连,会觉得口齿发苦;喝一口陈醋,会觉得舌根发酸;含一颗饴糖,会觉得舌尖都被甜化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上述描写已经表达出了我们的想法与感觉……但这也恰恰是其最大的缺点。”
“因为语言,包括我们日常使用的大部分文字,它们的表达能力是有限的,而且充满了感情……有限的信息传达过程中,浪费宝贵的空间来宣泄情感,意味着大量信息被丢失。”
“本质上,它们只是一种简陋的沟通工具,只能用有限的字眼与发音来描述我们脚下这片无限广大的世界。”
“就像被蚊子叮了的感觉,与被人轻抚的感觉,在语言里笼统的称作‘痒’。腿被打断的感觉与伤心欲绝的感觉,在文字上模糊的描述成‘痛’。实际上,我们认真思考就会发现这些并不是同一种感觉。但我们很难用更微妙而简洁的词汇来描述他们。”
“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初级数学一样;类似于这个世界的真理经过无限收敛后被简化为一道禁咒一样……语言是一种初级的沟通方式,是我们简化了的智慧与意识,辅助我们认知世界。”
“而真实,就像一与二之间有无限的数字……一加一的结论我们需要用一个方程来表达。从某种意义上讲,高等数学所描述的世界更精细,它们更像一种精密的语言,来表达更完整、更全面的世界。”
郑清抄着笔记,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总觉得爱玛教授的这种论调似曾相识。
他转头看了一眼萧笑,然后立刻把脑袋拧了回来——不,爱玛教授的这些说辞与萧笑并不完全一致,两者之间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却也不甚明显。
讲台上,爱玛教授歇了口气,端起茶杯,轻啜着茶水。学生们的屏气凝神,唯恐漏掉重点,教室里只能听到沙沙的笔记声。
已经抄完笔记的郑清嗦着羽毛笔的笔毛——这是他在格林杂货铺买的甜丝丝羽毛笔,是一支可以吃的笔——心烦意乱的四下里张望。
坐在窗边的张季信满脸严肃,抄笔记时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抡大锤;左前排的马修·卡伦则优雅了许多,身体坐得笔直,恍若一座雕塑;还有右后排的伊莲娜,抓着羽毛笔脸上一副苦恼的表情,看的郑清颇为心疼。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伊莲娜身后不远处,坐在教室右后排角落里的老生尼古拉斯。
与往日不同,尼古拉斯今天并没有专注于笔记与书本,而是满脸担忧的看向教室前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郑清恍然大悟——刘菲菲正呆呆的看着窗外出神。
这可是个新鲜事。
吃完茶水的爱玛教授瞥了一眼台下众生相,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对于魔法而言,普通语言的缺点显得更为突出。”
“微妙的情绪都很难用准确的语言描述,遑论更加微妙的魔法了……微妙的魔法很难用普通语言这类简陋的载体来表达。而数字又显得艰涩与机械,缺乏魔法内涵所拥有的美感。这就有了魔文发展的基础。”
“就像白丁可以通过色彩丰富的绘画与音色流畅的音乐来表达自己细腻的感情,来表达语言无法形容的灵魂,来表达细微之间的种种变化。”
“巫师也可以……魔文就是在这种需求之下产生的。”
话音未落,爱玛教授的话锋陡然一转,目标对准了台下的同学:“刘菲菲同学?你起来总结一下魔文与普通语言之间的区别。”
这句话刚一出口,原本已经有些懒散的教室氛围陡然紧张起来,同学们精神一振,不约而同的坐直身子,屏住了呼吸。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瘦削女巫慌慌张张的站起身,羞愧的垂下脑袋,一脸茫然。
很显然,就像郑清之前观察到的那样,刘菲菲刚刚在课堂上走神了。
这非常罕见——如郑清所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刘菲菲回答不上来问题的时候,也是印象中他第一次见到刘菲菲上课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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