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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法的人到九有学院撒野,为什么最后是九有学院自己的学生被留校察看了!”

    “这所学院现在到底叫九有还是叫阿尔法?”

    “你们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苏施君双手撑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气势汹汹的看着姚教授:“又或者说,你们这些老头子现在已经举白旗投降,承认自己是阿尔法学院的附庸了?”

    昨天晚上临钟湖畔,当姚院长与海明威老人先后出手,戳破空间的时候,学校内外许多敏感的神念都被惊醒,探头探脑的过来扫了一眼。

    其中绝大部分神念都被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蛮不讲理的驱逐出境,只有少部分涉及当事人的,勉强留下来做了个见证。

    这其中就包括苏施君。

    当时,姚院长向这些旁观者们保证会公平公正处理这件事,所以自家狐崽儿被踢了的女巫虽然满腹怒火,却也最终没有再闹腾,只是静待学校处理。

    这一等便是一天,校园里纸鹤呼啦啦满天飞,各色消息此起彼伏。

    到了晚上例会时间,第一大学发布了临时公告,简述了事故发生原因、经过、结果,同时宣布了麦克金瑟普拉诺校内警告,郑清留校察看三个月的处理结果。

    消息一出,学府哗然。

    苏施君也怒气冲冲的杀到了老姚的办公室。

    姚教授慢条斯理的给烟斗内塞着烟丝新换的烟斗要都烧一烧才会祛除那股生涩的味道听到女巫的诘问后,他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桌前的月下议会上议员一眼。

    “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对我用激将法,没用的。”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撇撇嘴,手底的功夫却一丝也没有落下:“与你的问题相比,我更好奇的一点是郑清是不是留校察看、会不会被学校开除,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因为这件事这么着急上火,万一被贝塔镇邮报的狗仔们看到,说不定会以为郑清就是孩子他父亲呢。”

    “孩,孩子父亲?!”苏施君原本高涨的怒火顿时被这个词釜底抽薪,气势土崩瓦解,腾的一下站直了身子,结结巴巴道:“我生,生气是因为,因为我也是九有学院毕业的!作为曾经九有学院的一份子,我是绝对不会容忍学院的荣耀被别人玷污!!”

    刚开始时,她还有些结结巴巴,但越解释,越流利,以至于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感觉心底真的是那么想的了。

    姚教授从烟袋里捏出一小簇金黄色的烟丝,揉了揉,塞进烟斗里。

    “如果你是阿尔法堡的学生,这个借口或许还能糊弄一下那些报社记者们。”教授哼了一声,瞥了女巫一眼:“荣耀?一份子?你以为这是月下议会的贵族们在互相抽出法书吗?”

    “他们有胆子就报道去!”苏施君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们或许没有胆子,但流言却有不止两个胆。”姚教授将装满烟丝的烟斗塞进嘴里嘬了嘬,心底犹豫要不要在女巫面前点火。

    “就算他们有一千个胆子,关我屁事!”因为没有外人,女巫可以略微放肆的说些平日里她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那个叫什么诺的家伙,竟然还踢了波塞冬一脚他想死吗?”

    姚教授最终将烟斗放下,没有点火,而是用烟锅敲了敲桌子:“喂喂,我的苏大小姐我还在这张桌子后面坐着呢!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威胁我们学校的学生啊?这让我很难做诶就算你真的想对他做点什么,也不要在我面前说啊!”

    “而且,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动作,这么明显的说辞,真的不怕别人知道点什么吗?我就算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啊!”

    苏施君还未来得及开口,办公室的们呼啦一下被猛然推开。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翅膀呼啦啦拍动的动静儿闯入办公室内两位大巫师的耳朵里。一起躁动起来的,还有门神们咋咋呼呼的动静。

    “你不能进去,还没轮到你院长大人,真是抱歉了啊,院长大人,我跟她说了您有客人!”负责前台引导的绿皮鹦鹉扑棱着翅膀,呱呱叫着委屈:“这丫头不仅不听,还威胁要把我的毛拔光!”

    “她有口令。”神荼在鹦鹉背后喊了一句,试图为自己开门的举动开脱。

    “没错,还是今天晚上的口令!”郁垒也嚷嚷了一句,似乎在给他们兄弟二人打气。

    姚院长并未留意门神们与鹦鹉的聒噪,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进闯入的学生身上。而苏施君在陌生人闯入的第一时间便隐匿了身形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刚刚发泄怒气的时候,她的形象稍微有点崩坏,需要一点点时间调整。

    “姚院长,我可以向您作证,郑清当时真的是正当防卫!”

    “瑟普拉诺那个家伙打算冲我们用高阶咒语如果郑清没有打断他的咒语,此刻躺在医院里的肯定是我们这些人。”

    “而且瑟普拉诺违反校园管理条例在前,他在宵禁的时间与地点出现在了临钟湖畔,郑清同学作为临钟湖夜巡队的成员,有权利使用魔法控制违规者。我们不能仅凭结果来判断对错,事情发生的前提是最重要的。”

    “您在这件事上的判断真的错了!”

    冲进办公室的女巫抱着一沓作业本,直愣愣闯到书桌前,勇敢的看着教授的眼睛,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才稍稍喘了口气。

    老姚捏着烟斗,笑眯眯的看着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的话。

    “蒋玉?”教授眨眨眼:“这可不像你我一直觉得你是很有礼貌的孩子。”

    蒋玉似乎这时才醒悟自己的鲁莽,抱着作业本的胳膊紧了紧:“刚,刚刚开完例会,我是,我是来送作业的办公室口令是您给我的。”

    “但我可没让你这么闯进来。”教授扭头看向另一侧眼巴巴瞅热闹的绿皮鹦鹉,夸奖了一句:“辛苦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绝对不会拔你的毛。”

    说罢,他又挥了挥手。

    绿皮鹦鹉顿时身不由己,打着滚儿翻出了办公室。两位门神也很有眼力劲儿,大声吆喝着,拉扯了一下门关。

    办公室的门砰的一下重新关闭了。

    “鹦鹉毛没什么价值,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送你几根青鸾羽。”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蒋玉耳边响起,将呆呆站在原地的年轻女巫唬了一跳。

    (天津)

    听到其他声音,蒋玉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办公室里还站着另外一位女巫,而且就站在自己斜后方。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敢打赌,自己进门的时候已经看的清清楚楚,办公室里只有姚教授一个人,而且教授坐在办公桌后面。所以她才有胆量叭叭那么一大通话。

    谁知道会有人在九有学院院长办公室里用什么隐匿魔法!

    直到蒋玉回过头,看清说话者的身份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苏施君。作为巫师界人气最高的女巫,而且是一位大巫师,她确实可以、也有理由这么做。

    只不过藏着就藏着好了,为什么要在她说完话之后又出来冒泡?

    蒋玉默默在心底吐槽。

    苏施君调侃之后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有继续说话。

    “啧啧,这小子,真厉害。”老姚摸着下巴,连烟斗都忘咬了,只顾着啧啧称奇:“我当初怎么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呢……”

    两位女巫都没有搭理他。

    “蒋玉同学,对吧。”苏施君笑了半天,终于开口提了一句正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现场一共有五位宥罪猎队的猎手,一位青丘公馆的女仆,还有两只动物……你不在现场,怎么能够证明你的证词呢?”

    蒋玉咬了咬嘴唇。

    “我是那只小白猫!”她大胆的抬起头:“使用变形术后的巫师所做证词在巫师法典中是受到承认的……我愿意作证。”

    “嚯,这是你自己暴露的,学校可没有要求你这么做。”老姚举起烟斗,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这件事你跟家里商量过吗?”

    巫师使用变形术后的形态是一件非常隐秘的信息。很少有巫师愿意向旁人透露这件事。因为除了专注变形术的巫师之外,其他巫师使用变形术,大都是为了逃避现实、隐匿踪迹等不方便公之于众的事情。

    所以巫师联盟对于变形术使用者们有着非常完备的保护条款,包括第一大学在内,传授变形术的机构,在这些条款之上还有更多补充内容。其中最关键的内容便是对巫师变形后形态的保工作。

    蒋玉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说道。

    这个回答包含了两重意思,一重是在强调她现在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另一重则是在隐晦的回答教授,她暴露自己变形术形态这件事并未与家里商量。

    老姚脸上露出一丝为难,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干巴巴的咬了起来。

    “很好。”苏施君把手放在蒋玉的肩头,感受到她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中,鼓励道:“能够为了公正的信念而实践公正的行为,是真正九有学生才具备的信仰。”

    然后她转头看向姚教授。

    “您也看到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学校的处理结论有意见。”苏施君看着姚教授的眼睛,神态端庄,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随意:“我知道学校向来有‘民意汹汹,默不作声;民意沸沸,扬汤止沸’的传统,但你们在这件事上的处理办法,不是默不作声,而是为虎作伥,没有扬汤止沸,而是在火上浇油。”

    “如果你们不修改那份公告的措辞及内容,我很担心学生们会闹出更大的事情。”

    听了苏施君这番话,蒋玉眼神一亮,这才知晓上议员女士也是为同样的事情而来,不由大感振奋。但老姚下一句话,就将她这点振奋扑灭,并让她羞恼起来。

    “你们两个代表不了民意。”教授摆摆手,没有在意苏施君的危言,脸上反而带着几分笑意:“对于一般学生的意见,学校自然是会重视的,但你们与当事人之间有利害关系,不能完全代表这份意见……”

    说罢,眼瞅着两位女巫脸上又浮现起不服气的表情,他连忙补充道:“……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忽略你们的意见。如果大家真的有意见或者建议,学校还是会听的。毕竟我们是一个讲究以人为本的学校。”

    “安全起见,让咒语再飞一会儿。”

    姚教授的话似乎有更深的意思,蒋玉蹙起眉,心底有些捉摸不定。

    与她相比,苏施君仿佛领悟到了教授话外更多的含义。

    “我看学校的公告,打算将他的符枪也没收?”苏施君换了一个更具体的细节:“那柄符枪我总能拿回来吧……那是我送的礼物。”

    蒋玉悄悄瞟了她一眼。

    姚教授则惊奇的看了她一下,然后又看了蒋玉一下。

    “你打算让蒋玉同学签一份沉默契约吗?”老姚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苏施君会在第三人面前提及这件事,她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蠢啊。

    苏施君嘲笑的看着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现在的小姑娘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多了。”她按在蒋玉肩头的手压了压,语气很轻松:“蒋玉同学早就知道那件事了。”

    姚教授看着局促的女生,重重叹了一口气。

    “真是厉害,”他感叹着,把烟斗从嘴边拿了下来,然后换了个手,重新看向苏施君,脸上露出一丝促狭:“只不过郑清同学有两柄符枪,你说的是哪一柄?”

    苏施君的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

    “那柄大枪。”她轻声说道。

    “另一支柯尔特银蟒是我送的礼物。”蒋玉勇敢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姚教授放声大笑起来。

    “虽然很想把礼物还给你们,但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们,那两支枪都不在我这里。”教授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学校把它们都收走了。”

    “这段时间学校难道不是你在负责吗?”苏施君以为他在敷衍自己,有些生气。

    “不不不,”老姚抓着烟斗连连摆动:“你也知道的,学校有一些家伙,是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

    “有关部门?”苏施君轻声问道。

    “不是。”老姚撇撇嘴,并没有糊弄面前的女巫:“就是一只猫……一只挺麻烦的猫。惹也惹不起,躲还躲不过。它把那两柄枪都收走了。”

    三掌门



    当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与两位女巫在办公室讨论学校对郑清处罚是否过重这件事的时候,整个问题的核心人物,郑清同学,则又变成了猫,溜到了贝塔镇。

    因为被学校扣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郑清感觉有点委屈。尤其是当周围所有人都在为他抱不平的时候,他觉得更委屈了。

    所以他打算今天放飞一次自我。

    既然做人委屈,那就不做人了,当猫去吧。

    抱着这个念头,例会结束后,郑清回到宿舍,躲在自己帐子里喝下了一支变形药剂,然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顺着阳台悄悄溜了出去——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郑清溜走,啪在胖子床铺上的肥猫团团,就瞟见了黑猫溜出去的身影。

    只不过作为一只有理想有道德的灵猫,团团是不屑于背叛同胞,做一只告密猫的。

    所以它只是抖了抖胡须,把耳朵扯的稍微平了一点,然后眯起眼睛继续与周公见面。

    离开宿舍,郑清先去猫果树转了一圈。

    不知是不是因为临钟湖附近气氛紧张,猫果树上只零零散散挂着几只野猫果,郑清熟悉的那些宠物猫们都不见了踪影。

    嗅到空气中那股潮湿的气息,听到不远处灌木丛后传来的临钟湖汩汩的水声,郑清果断转身,离开这片令人伤心的地方。

    黑猫能去的地方不多,猫果树是一处,飞苑是一处,偶尔管理员松懈的时候,宠物苑它也可以溜进去转一圈。

    但是今天,上述那些地方黑猫都不打算去。

    它穿过低矮的灌木丛,顺着墙角,七扭八拐,很快便来到学府的一处侧门。门外便是贝塔镇步行街,正常上课时间,这座门的开启时间是早上七点至九点,下午五点至七点,如果有特殊情况会略作调整。而在周六日,因为学生较多,这座门要到晚上九点钟以后才关闭。

    现在是周日晚上八点半,距离关门还有半个多小时。

    黑猫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冒险精神。

    虽然是晚上,但步行街上行人依旧不少。年轻男女巫师们把握住这个春天的尾巴与周末的尾巴,成双结对的腻在一起,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与黑猫此刻的心态完全不匹配。

    于是它顺着墙角一路小跑,始终朝着远离欢歌笑语的地方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街上变得有些冷清,来来往往的行人少了许多,穿着也破破烂烂了许多,不论男女,他们都往来匆匆,极少停下脚步。周围的气氛里全然没有了步行街上的那股悠闲与轻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药渣、猫尿与木头焚烧后的气味儿,异常刺鼻。

    黑猫躲在一块石敢当后面,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破旧的招牌挂在充满锈迹的铁链上,风一吹,招牌上的头像都会发出一阵阵有气无力的惨叫。许多玻璃窗都碎了,却又被人用纸带黏在一起。布满霉斑的木墙上,有许多雨水冲刷后留下的细长白线,仿佛一个晚期的白癜风患者,蜷缩在这片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这里是贝塔镇北区,黑猫心底恍然。

    虽然早已有了放飞自我的打算,但郑清之前并没有来北区晃荡的想法。毕竟他现在还是一只猫,在贝塔镇其他地方还好说,在北区的话,他很怀疑自己会被某些饿极了的戏法师捉去炖龙虎斗。

    但仅仅后退了一步,黑猫便停了爪。

    北区又怎么样?饿极了的戏法师又怎么样?他们再凶,能凶过那头八丈高的撒托古亚后裔?他们再狠,能狠过祥祺会的瑟普拉诺?

    自己可是打爆过怪物、差点打死阿尔法学院公费生的男人啊!

    就算现在是只猫,也不是贝塔镇北区这些区区戏法师们可以欺负的。自己变成猫是出来散心,而不是继续受窝囊气的!

    想到这里,黑猫眯了眯眼睛,一扭身,便钻过石敢当与屋角之间的缝隙,钻入了静谧的北区街道上。

    他在北区也是认识人的。开学前,他与萧笑等人曾经去过科尔玛学姐的俱乐部做任务,诚然,现在他是一只猫,但黑猫也与科尔玛有密切联系。他现在大可以黑猫的身份上门拜访,或许还能蹲在樱花酒馆的吧台上小酌几口。

    樱花酒馆好像在一个叫蛊雕街的地方吧,黑猫一边贴着街脚溜达,一边回忆着路线。

    话说回来,喝闷酒去北区的樱花酒馆,总要比步行街上的流浪吧安全许多。那个流浪巫师平日里见他总是一脸笑嘻嘻,却总给人一种阴恻恻、黏糊糊的感觉。每每与他打交道,总有种伸手摸癞蛤蟆的通感。

    “啪叽!”

    在转过一处街角,即将抵达蛊雕街的时候,黑猫的爪心踩到了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上。它抬起爪子,刚向鼻子底下凑了凑,便嗅到了一股带有浓重腥臭的刺激性味道。

    “呕!”

    黑猫鼓着眼睛,简直要把胃给呕出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刚想到癞蛤蟆,脚底下就踩到了一只被剥皮去骨,浑身沤出白毛的两栖动物。郑清刚刚踩爆的,是这个可怜虫眼珠子。

    只是一转念,它便知晓了其间缘故。

    癞蛤蟆的皮与骨是巫师们常用的魔法原料,在魔药与炼金术中使用非常频繁。但癞蛤蟆的肉,却并不受巫师们欢迎,尤其是沉默森林边缘、寂静河畔的那些癞蛤蟆,肉里往往隐藏了诸多不知名的毒素或者寄生虫,即便是穷苦的戏法师们,也极少拿它们果腹。

    毕竟没有多少戏法师愿意掏几枚银角子,去买一瓶解毒剂,只为了品尝口感并不出色、味道也不鲜美的癞蛤蟆肉。

    “我刚刚才给你飞只纸鹤……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黑猫身后,弯下腰,托着黑猫两条前腿把它抱进怀里,声音显得异常愉悦,但一眨眼,黑猫便被远远丢了出去,那个愉悦的声音便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呀!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直到懵懵懂懂的黑猫落地,一只青色的纸鹤才拍打着短小的翅膀,施施然落在了它的脑袋上。很显然,这是一次失败的纸鹤传信。

    (天津)



    贝塔镇北区,蛊雕街。

    樱花酒馆。

    二楼,基尼小屋的休息室,吧台前。

    一只黑猫弓着身子,把两只前爪塞进水盆里,用力搓洗自己的爪子。粉红色的泡泡溢出盆沿,几乎将黑猫半个身子都淹没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它忘我的清洗工作。

    吧台后,两位女巫笑的前俯后仰,不能自已。

    “猫不是都喜欢舔爪子做清洁吗?你刚刚有没有试过舔舔自己的爪子?”科尔玛端着一杯青蜂儿,擦了擦眼角。听了伊莲娜讲述的黑猫遭遇后,她刚刚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个噩梦。”吉普赛女巫打了个寒颤,怜悯的瞅了一眼黑猫:“我敢打赌,那只被剥了皮的癞蛤蟆肯定烂在那里一周以上了。”

    “我突然想来点鲱鱼罐头。”科尔玛吭哧吭哧,又开始傻笑。

    黑猫黑着脸,继续搓着爪子,不想搭理她俩。

    晚上八九点钟,基尼小屋正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白天去沉默森林采集、去炼金作坊当仆工、站在街头当小丑、躲在码头当苦力的年轻戏法师们三三两两出现在了大厅里,开始一起祈祷、互相交流学习‘魔法’的心得。

    黑猫的听觉非常灵敏,它很轻易便听到那些戏法师们交流的所谓‘魔法’大部分并未触及真正的力量,充其量就是打响指的时候指尖摩擦产生火花——那些年轻戏法师都在兴致勃勃的讨论不同角度擦指尖时,冒出的火花形态都有哪些不同。

    认真的讨论者还会现场做笔记,在笔记本上绘制不同火花的形态与指尖动作、角度等。

    这个发现令他的心情愈发郁结。

    吧台后的两位女巫似乎没有察觉黑猫低落的情绪,她们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说正事,”科尔玛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正举着爪子端详肉掌的黑猫,稍稍压低声音:“纸鹤上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吧。”

    “不知道。”黑猫恶声恶气的回答着。他仔细打量着已经被洗的粉嫩的爪掌心,心底不断涌出一种舔一口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即便洗的再干净,他也不能舔爪子。

    他是个巫师,不是真正的猫。

    这种矛盾的纠结感反复在黑猫心底冲突着,令他情绪有点小暴躁。

    基尼小屋的主人眨眨眼。

    “好吧,”女巫今晚脾气很好,她从吧台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劣质的结界符,拍在了桌面,一层淡薄的光罩扩展开,将两人一猫笼罩起来,然后她才好整以暇的开口:“反正是个好消息,我也不介意多说两遍。”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黑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心底琢磨着要不要建议她去校医院查查脑子。

    “仓鼠先生今天来信,说已经收到我们的诚意,所以它把那个地方的准确位置给我们发过来了。”说着,科尔玛仿佛变戏法似的摊开手,她的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卷羊皮纸,约莫小手指粗细、寸许长短,用一条黑色的丝带系着。

    黑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科尔玛说的‘仓鼠先生’是谁。

    “诚意?”他诧异的瞪大了猫眼,顾不得继续纠结要不要舔爪子的问题,四肢略略用力,便从地板跳到吧台上。

    基尼小屋的主人非常配合的把手心凑到黑猫鼻子底下。

    黑猫抽了抽鼻子。

    确实,羊皮纸卷上充斥着肥瑞那厮的气味儿。

    但是我还没告诉他那个消息啊?黑猫心底纳罕着,视线在两位女巫身上徘徊片刻,开口问:“或者说,你们谁将杜泽姆博士的消息告诉那只仓鼠了?”

    科尔玛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掉了。

    她与吉普赛女巫面面相觑:“难道不是你吗?我们俩调查了许久,一直没有什么结果。然后今天晚上那只仓鼠忽然就传来消息,说已经收到答复了……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是你告诉它的。”

    黑猫阴沉着脸,垂下尾巴在狭长的吧台上来回踱着步子。

    此刻,他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如果两位女巫都不知道杜泽姆的下落,而肥瑞又说是从他们三人这里得到的线索,那么毫无疑问,消息是从自己身上泄露出去的。

    或许那只仓鼠仅仅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追踪印记,或许肥瑞派了专业的鼠特工跟踪自己,或许它是借用自己作为锚点进行第三方占卜,算出了杜泽姆博士的下落。

    郑清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糕。

    他只知道,自己的一些秘密肯定已经暴露在了肥瑞,以及鼠仙人眼皮子底下。倘若这两只老鼠稍微贪婪一点,或许此刻流浪巫师的档案库里已经多了一些可以卖钱的新资料了。

    郑清有种被人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裸奔的感觉,他也终于理解巫师对于隐私格外重视的心态从何而起。在一个魔法世界,对隐私的尊重,就是对巫师自身安全的尊重。

    “秘境地点在哪里,我们现在去吗?”黑猫在桌上徘徊许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科尔玛伸手挠了挠黑猫的耳朵根:“不要总板着个脸,容易变老……今天时间太晚了,而且明天还要上课。我打算下周六早上去,还是以往集合的时间,集合地点另行通知。”

    “可以。”伊莲娜对此自无不可:“需要我们准备其他什么东西吗?”

    “如果你能把我们小男朋友的符枪借过来就好了,”科尔玛冲吉普赛女巫做了个鬼脸:“现在学校里都在传言,他的符枪是一位传奇炼金术师打造的,所以才能一枪把瑟普拉诺打个半死……如果有他的符枪在手,相信我们的探险会更安全。”

    喵喵喵?

    黑猫一脸问号的看着科尔玛。

    传奇炼金巫师打造?我怎么不知道。而且‘我们的小男朋友’是什么鬼?!

    伊莲娜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他的符枪已经被学校没收了。”吉普赛女巫委婉否决了科尔玛的建议,同时强调道:“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不要把他搅进来……他也不是你的男票。”

    黑猫蹲在伊莲娜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被搅进来了,虽然不是故意的。

    文学馆



    宥罪猎队与瑟普拉诺之间的小冲突,影响非常广泛。

    诚然,学校里的大部分年轻巫师都看不到更深刻的、涉及诸多巫师势力之间的纠缠与交易。但仅仅在第一大学,在阿尔法与九有之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所导致的舆论已经是一片哗然。

    四月十二日稍早些时候,校园里的气氛还比较克制。

    作为获胜方,九有学府一边自然没有太多意见。这次事故只不过给郑清等人虚高的名气又添了一层光环,然后九有的学生们在碰到其他学院学生的时候,免不了居高临下用怜悯的语气关怀一下受伤的瑟普拉诺,或者声讨一下阿尔法松弛的校园纪律。

    而作为被动的一方,阿尔法学院也不会甘拜下风。

    还没到中午,校园里便开始流传起一些谣言。

    谣言说,瑟普拉诺是作为‘亲善大使’前往九有学院与兄弟院校学生领袖见面的,但却在见面前遭到可耻的偷袭;谣言又说宥罪猎队在与瑟普拉诺的战斗中,毫不荣誉的使用了大巫师制作的符箓,这是第一大学校园决斗文化的耻辱;谣言还说九有学院的校工与教授们坐视阿尔法学生在学府遇袭受伤,事后才出现,实在是肮脏。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因为谣言过于泛滥,以至于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有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吼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口号,号召阿尔法的猎队袭击九有学院的学生领袖或者社团干部。而且还可以不择手段。

    两所学院之间的紧张气氛已经是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发布了针对两位当事人的初步处理意见。

    校园里顿时沸反盈天。

    获胜的九有学院学生们感觉自己被学院所背叛,明明瑟普拉诺违反校规在前、郑清正规执法在后,但处理意见里却让郑清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包括学生会的诸多部长在内,九有学院的学生领袖们纷纷表态,如果所谓的‘公正’是这个样子的,那么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违规行为,执法者们是否还有底气翻开他们的法书?

    与之相比,阿尔法学院的态度则变得更加强硬——在他们看来,既然连学校的处理意见都站在他们那一边,那么稍早时候校园里流传的那些说法,包括瑟普拉诺是被偷袭、九有学院教授坐视不管等等,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针尖对麦芒,两所学院的学生们在热血与谣言的感召下喧闹起来,一张张宣战书在学生们手中传递着,一场场演讲会在宿舍与教室里举办着,一支支猎队被人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组建起来,申请夜间跨学院训练的申请书一沓沓的飞向校工委与学生会的办公室。

    到了四月十三日,星期一的时候,酝酿了一晚上的愤怒愈发炽烈。

    以至于在许多课堂上,九有学生与阿尔法学生之间的冲突彻底公开化了——课堂上任何一方发言都会引起另一方强烈抨击,而课外稍微一点点摩擦都会引发群体性事故。

    仅仅半天时间,校医院接收的阿尔法与九有学院的学生比例就超过了星空学院,让两所学院的教授们大发雷霆。

    第一大学校工委以及教授联席会议(第一大学校学生会因为内部的严重冲突,在涉及两所学院的事务上已经处于近乎停摆的状态)不得不连续发布多份声明,严正警告一切挑起校内冲突的行为;强烈谴责一切煽动仇恨的言论;同时反复告诫所有学生应该专心学业,不被校园里流传的奇怪言论与恶劣气氛所干扰。

    与此同时,学校还进一步加强了学生纪律的检查。

    包括上学期间法书与符箓等攻击性魔法物品的管理;猎队活动范围与行动前预申请办法;减少阿尔法堡与九有学府学生交叉上课的部分,对课表以及任课教师做出诸多微调。

    相较于校园里的纷乱,作为当事双方的瑟普拉诺与宥罪猎队,却纷纷低调潜水,努力降低各自的存在感。

    瑟普拉诺低调自然是因为他很丢脸的被一群一年级学生打晕过去。虽然经过后续舆论补救,他的形象并未破产,但弗里德曼却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断打击他的形象。

    瑟普拉诺不止一次听到弗里德曼将他与阿瑟·内斯那个蠢货相提并论——提到阿瑟·内斯,因为瑟普拉诺也在郑清等人手上栽了跟头,他这两天的日子倒是变得好过了许多。最起码不会再有人用他魔法水平太次,连一年级学生都打不过这样的话题来攻击他是蠢货了。

    宥罪猎队低调,则纯属安全起见。

    就像那句老话,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以前郑清不止一次在猎队的内部会议上强调不参与两所学院纷争、不对学院矛盾发表公开意见。但现实却给了他们恶狠狠的一巴掌,把他们直接抽到了斗争的漩涡中心。

    当然,漩涡中心也有好处,那就是比漩涡其他地方稍微安静、稍微平和一点。

    “在所有风暴中,眼睛是风暴最低气压所在的位置,在那里,海平面的气压是最低的,天气也是最平静的。”在周一下午的符箓课前,辛胖子分析着学校里的气氛,如是说道:“就像你与瑟普拉诺的周围,估计是整个学校最安静的两个角落。”

    确实如此。

    或许同学们都觉得学校对郑清过于苛刻,大家在见到他的时候,往往会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不会更多烦扰他,让他有一些调整心态的时间。

    而瑟普拉诺那边,因为那个胖子向来阴沉沉的,脾气很大,除了弗里德曼爵士会在他面前说几句怪话之外,阿尔法堡里倒也没几个人敢在这个敏感时期撩老虎胡子。

    对于胖子的观点,郑清不以为然:

    “尽管眼睛是风暴最平静的部分,在中心没有风。但在眼睛的中心,在海平面上,波浪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不稳定的巨浪。”

    “这恐怕是海洋中最危险的区域了。”



    事实很快就证明,郑清周围确实是学校里最危险的区域。

    只不过这一次风暴卷起的大浪没有落在郑清自己头上,而是砸在了他的同班同学,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身上。

    作为一名留级两年,转院三次的老生,尼古拉斯的表现一直非常低调。不论是在学府,还是在班上,他都极少参与公共活动——除非那些活动有学分奖励。

    大部分时候,尼古拉斯都悄悄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整个人隐藏在一摞厚厚的教科书后面,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做习题或者试卷。偶尔被教授们点名起身回答问题,也期期艾艾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时间长了,教授们都知道了他的性格,上课的时候也就不再为难他了。

    郑清在组建猎队的时候,曾经尝试过让尼古拉斯也加入进来,但被他婉言谢绝。至于班上的其他人,或许只有与班外学生聊天时,才会偶尔提及这个留级两年的‘非著名’同学。

    整个天文08-1班,或者说,整座九有学府中,只有刘菲菲真正走进了尼古拉斯的世界。

    替他批改试卷的刘菲菲、帮他制定复习计划的刘菲菲、骂他笨蛋的刘菲菲、陪着他一起躲在图书馆角落里学习的刘菲菲。

    郑清私下里与伙伴们聊天时曾经分析过两人之间神奇的恋情,最后大家统一判定,刘菲菲与尼古拉斯属于互补性恋爱:聪明人与笨蛋的互补。

    这份互补的恋情虽然并不被学府里其他学生们看好,却并不妨碍两个年轻男女巫师之间日益亲密的关系,也并不妨碍尼古拉斯在刘菲菲的帮助下,期中考试拿到了一份好成绩。

    平均绩点3.95,按照百分制就是89.5分的平均分——相比较而言,郑清的平均分也才91.5分——虽然尼古拉斯还未达到天文08-1班90.5的平均分,但他这个成绩放在九有学府,已经是非常出色了。

    用姚教授的话来说,只要尼古拉斯下个学期继续保持这样的学习状态,升入二年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对承受着巨大学习压力的尼古拉斯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也让他对未来多了几分信心。连带着,新学期开始以后,他在班上的发言以及参加班级活动都积极了许多。

    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成绩让尼古拉斯重新拾起信心,积极参与学校活动,却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周一下午的符箓课之前,当郑清正与辛胖子探讨风暴中心眼是安全还是危险的时候,教室里忽然变得有些喧哗起来,很快,郑清便听到有人大叫一声:

    “尼古拉斯,这篇报道上面的话是不是你说的?”

    “你到底是不是九有学院的学生?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话呢?!”

    郑清伸长颈子,探头向外望去,正见班上一位男巫举着一份《贝塔镇邮报》在半空中甩的呼啦啦作响。报纸第一版评论员文章的配图——几头目露凶光的马人——被这一阵乱甩抖的头晕目眩、软到在了地上。

    与他相似,班上其他同学也纷纷抬起头,竖起耳朵,好奇那些惊人的指控从何而来。坐在教室前排的女巫们都回过头向后看去,刘菲菲眼神中露出一丝担忧。

    相对于这些吃瓜群众,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尼古拉斯同学,此刻正一手提着羽毛笔,另一手拎着一张黄皮纸在晾符。黄皮纸上绘着一副刚刚画完的静心符,上面的朱墨还没有干透,在阳光下闪过几道明亮的光带。

    他的表情非常惊讶。

    很明显,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那位男巫在问什么问题。这幅略显呆滞的表情在质问者眼中显得愈发可憎。

    就在这时,教室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忽然尖叫起来:

    “上课啦,上课啦!”

    “章怀古那小丫头片子已经过了教学楼大门了!!”

    “同学们快点坐回自己的位置,把书打开,假装你们在认真预习功课哇!”

    符箓课教室位于教学楼中-101,也就是一层正中央的教室里。与教学楼大门仅有一座屏风相隔。坐在前排的学生透过教室门,都可以隐约望见教学楼大门的影子。

    章老师已经通过教学楼大门,意味着她马上就要进教室了,最多不需半分钟。

    简笔画小人的警告非常及时,不仅让同学们能够赶在老师进教室之前装做好学生,而且还消弭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

    所以,当章怀古讲师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专心致志翻课本,孜孜不倦好学生的场景。但这片安静的环境之下,却隐隐孕育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老师忍不住蹙起眉。

    她没有开口询问什么情况,也没有立刻与班上同学们打招呼,而是转身关了教室门,先曲着手指,敲了敲简笔画小人的脑袋:

    “你刚刚喊的太大声了,整层教学楼恐怕都听见了……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教室里之前稍显压抑的气氛顿时被这句话排挤出去不少,几位擅长活跃气氛的同学还响亮的笑了几声。

    简笔画小人捂着脑袋上的三两根长毛,装模作样的龇牙咧嘴喊疼,然后被章老师瞪了一眼后,立刻乖乖闭了嘴巴。

    笑声之后,气氛重新沉闷起来。

    章老师抱着讲义,站在讲台上,环顾四周,感觉有些气闷。作为一位年轻的讲师,她与台下这些年轻巫师年纪差距并不大,所以可以很轻易的察觉到空气弥漫的那股不想与老师沟通的味道。

    但如果没人与她沟通,她又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调整自己的教学安排呢?

    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着,很快便注意到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的郑清。然后她的目光顿了顿,想起这两天学府里那件沸沸扬扬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郑清同学,”章老师忽然开口,点起公费生,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的问题:“你来回答一下平气符绘制的基本要点。”

    三掌门

    平气符是上学期学习的重点,这道符的绘制方法班上每个人都背的滚瓜烂熟。期末试卷上也考过,几乎没有人在这道符上扣过分。

    郑清不知道章老师为何要点他起来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这并不妨碍他回答这个问题。

    “平气符绘制时要点有两个,第一,绘入第二步的时候,笔锋应从右上挑入;第二,绘符第六步收笔的一横,一定要自右上至左下,可以飞白,但不能完全连笔,避免气被锁死。”

    “还有,如果第三步的时候提笔早了,那么最后收笔的时候也容易把气眼堵死……”

    郑清站起身,侃侃而谈,片刻之间便将平气符的重点、难点以及易错点一一罗列出来,讲的清晰而有条理。

    章老师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回答的非常好。”说着,老师拿出计分板,在上面勾了一下:“奖励十分,大家有没有意见?”

    台下一片哗然,继而一片大笑声。

    哗然是因为老师之前的提问太简单了,完全不值十个学分,所以大家都为老师奖励的分数诧异。后面大笑则是因为同学们看到章老师对郑清做出的鼓励手势。

    大家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老师对郑清无声的鼓励。

    郑清在周六晚上临钟湖夜巡的遭遇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学校公布的初步处理意见也正在学府中激起一大波抗议的浪潮。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够有一位学校的老师站出来,为郑清加油,对所有学生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即便她只是站在同学们的阴影下,偷偷摸摸比划了一个加油。大家都可以理解她的谨慎。

    郑清脸上忍不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坐下吧,坐下。”听到教室里略显喧嚣的叫好声,章老师反而有些不安了,连连摆手示意郑清落座,同时提高声音提醒台下诸生:“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就要开始上课了……有人没带上节课的作业吗?”

    “没——有!”同学们异口同声喊道。

    “好极了。”女讲师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我们就从上节课留下的三个例题开始讲起……”

    ……

    回到座位上后,郑清原本高兴的表情便稍微收敛了一些。因为他注意到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尼古拉斯正面色苍白,整个人几乎缩到桌子下面去了。

    这让他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到底出什么事了?”郑清用眼神示意着尼古拉斯所在的方位,小声询问自己的同伴。

    辛胖子微微叹口气,将一张贝塔镇邮报塞进郑清手中。

    这张版面已经被折了数次,只留下豆腐块大小的一段文字,其中几句话还被人用红色的羽毛笔勾画了出来,旁边潦草的写了一句‘野鸟入室兮’几个字,异常刺眼。

    郑清知道这应该就是问题关键所在了。

    “……这位在第一大学就读多年的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表示,他支持鱼人部落表达它们的正当权益,同时建议它们(指鱼人部落)不要找阿尔法学院。”

    “‘它们找阿尔法支持,这件事就完全变了,’这位学生表示:‘九有学生会认为这些鱼人故意在搞破坏,想拉低学院今年的分数。’(关于九有与阿尔法学院积分名次争夺战,请转第三版评论员文章‘第一大学积分评价体系亟待改革’)”

    “‘学府确实对鱼人们苛刻了一点,我们私下里也这么认为的。但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位学生强调道,‘……大家也都认为如果学府什么事情都管,鱼人保留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

    “‘有人想让老姚下台,有人想让老姚更进一步,当副校长或者其他什么职位。’这位同学最后笑了起来,‘所以你看外面乱糟糟的,其实本质挺脏的。’(关于九有学院内部权力斗争问题,请转第五版‘对话’栏目)”

    “‘难道对自由与正义的向往,还需要考虑时机与立场吗?’面对记者的追问,这位学生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含糊表示‘学院有要求’以及‘我不能说更多了’。”

    “……‘不要把我的名字透露出来,’在结束采访的时候,这位同学强烈要求,‘我会被扣分的!’众所周知,九有学院因为它唯分数是举的政策在巫师界广受诟病,即便是九有学院自己的毕业生,也多次表达了相关僵化式教育对新生代巫师的危害。如今看来,这一教学制度不仅锁死了这些年轻巫师们的未来,而且还试图堵住他们现在自由表达的权利,这与阿尔法学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多关于九有学院教育制度的探讨,请转第九版)”

    看到这里,郑清没有再费心思去翻找那个第九版,也没有继续读下去的欲望了。

    “毫无新意。”年轻的公费生冷笑连连,将那张报纸顺手团了团,丢在了地上:“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为虎作伥、是非不分、胡搅蛮缠…可悲…为什么还会有人订阅这种东西!”

    “你不想看就不看,别扔啊。”辛胖子一边留意着讲台上章老师的目光,一边小声骂了一句:“真是个败家老娘们……报纸又不是你的。”

    说着,他费力的弯下腰,将那个被郑清揉成一团的纸团捡起来,在抽屉里小心翼翼的展开,同时嘀咕着:“我还要还给别人的……”

    另一边,听到郑清的冷笑后,张季信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

    “我哥也说了,”红脸膛男巫眼睛盯着黑板,嘴唇蠕动着,小声说道:“贝塔镇邮报这些年唯一的进步就是大幅度提高了圣芒戈的业绩……患心脏病与脑梗的读者每年都在增加。”

    听到这个回答,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板起脸,转头看向萧笑。

    “尼古拉斯是怎么回事,”他留意的瞟了一眼教室另一侧的角落,叹口气:“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笑闷哼了一声:“我说过不止一次,第一大学不能碰的东西的有三个……”

    “违反伦理的实验,社团之间的斗争,还有贝塔镇邮报的采访。”郑清举起手,抢答着,同时强调道:“我知道,胖子知道,长老知道,甚至林果也知道……但是尼古拉斯不一定知道。你跟他说过吗?”

    “他在学校呆了三年,这种事情不知道吗?”萧笑反问道。

    郑清顿时哑口无言。

    文学馆



    野鸟入室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它的完整表述是‘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意思是有一只野鸟飞进屋子里,屋子的主人被迫离开。

    这原本是一段非标准化的古代咒语,有驱逐、诅咒的效果,因为对使用者的反噬较重,现在已经很少有巫师使用了。

    但郑清回忆着那句用红笔写在报纸边缘的话,总觉得它里面蕴含着什么深意。

    “博士,这句话怎么理解?”年轻的公费生将那句话写在本子上,推到萧笑面前。在这方面,他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刚刚那份报纸,报道边缘,被人写上去的。”

    萧笑瞥了一眼郑清那行潦草的字迹。

    “无聊之举。”博士的嘴唇微微扭曲着,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低声解释道:“联系上下文,从语境上不难理解,写这句话的人是想说有一只野鸟飞进了九有学院,学院的主人不得不离开。我相信以你的智商,也能猜到那只野鸟是谁。”

    “一般意义上,这只野鸟指的是fu鸟,一种象征不详与奸佞的魔法鸟类。”

    “但从字面上,我们隐约也可以看到‘野种’‘杂种’这样的含义……如果没有记错,尼古拉斯是一个半狼人吧。可以说是很恶毒的隐喻了。”

    郑清皱起眉,感觉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我们学院的人写的?”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人狠狠拧了一下。在他印象里,九有学院一直是一个团结友爱的学院。很难想象学院里有人会对自己的同学如此恶语相向。如果是阿尔法学院的人说这样的话,也没有这么令人难以接受。

    萧笑瞟了公费生一眼,纠正道:“准确说,应该是我们班的某位同学写的。”

    郑清顿时沉默了下去。

    他没有追问是班上的谁写的,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感觉有点心累。

    这种沉默伴随了整节符课,直到章老师离开教室,他都始终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群小人儿正挥舞着拳头与棍棒吵成一团。

    一个说,人性本恶,团结友爱都是表象;另一个则喊,大家只是被蒙蔽了,这是阿尔法的诡计;还有中立者,站在一旁絮絮叨叨,让大家冷静一点。

    当郑清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时,已经下课十多分钟了,教室里一片混乱,几乎没有几个人离开。同学们围成几团,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些人对学府近期一切风波的源头深恶痛绝:

    “我父亲早就说过,那些鱼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学校为什么会相信它们是有文明的魔法种族呢?这是对‘文明’这个字眼儿最大的亵渎!”

    “对!那些臭烘烘的鱼人……没人喜欢它们!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有人在它们周围搅风搅雨,简直不知所谓!”

    “或许在它们自己的鼻子里,它们身上的味道一点都不臭,反而很‘香’呢。”

    “呵呵……鱼人有鼻子吗?”

    另一些人则将矛头直指阿尔法学院,从学院之间的竞争高度来分析这些风波起起伏伏的原因。

    确实,如贝塔镇邮报所言,九有学院学生们现在私下里有一种共识,阿尔法学院之所以事事针对九有,不仅仅因为教学理念的冲突,更是因为学院积分的冲突。

    每年根据学生成绩、教学成果、魔法研究成果等因素,四所学院会获得数值不等的积分。往年,阿尔法学院都是一骑绝尘,在四所学院中遥遥领先。但是近些年,随着九有学院厚积薄发、强势崛起,阿尔法学院的积分榜首位置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威胁。

    甚至于到了今年,巫师界许多巫师组织都给出了预测,在2008-2009学年,九有学院的总积分将第一次超越阿尔法学院。

    “更高的学院积分,意味着学校更多的拨款,以及巫师联盟更多的优惠政策……在拨款总数一定的程度下,你多分一点,其他学院就少分一点。”

    “在九有学府积分没上来之前,阿尔法也没那么多正义感呐。他们以前一直宣扬四所学院团结协作,共创美好第一大学呢。”

    “说到底,利益使之然也。”

    还有一些同学吵着吵着,情绪就激动起来了:

    “……谁也不是白莲花,阿尔法那些家伙怎么就敢站在道德制高点呢?”

    “放屁,你的意思是九有也不是白莲花?”

    “不跟你这蠢货一般见识!”

    “来来来,掏出你的法书,让我见识见识你这聪明人的手段……”

    但不论是哪个人群吵闹,都很小心的避开了教室的两个角落,一个是郑清所在的左后角,一个是尼古拉斯所在的右后角。

    避开郑清,是因为他与瑟普拉诺争斗后,受到了学校的不公正对待。现在几乎所有九有学院的学生都将他视作某种悲情人物,默认他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舔舐伤口。

    对于这样的结果,郑清打心眼儿里赞同,他也非常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而避开尼古拉斯,是因为大家不想搭理他了。

    那份糟糕的采访记录让每一个读到它的九有学院学生都怒火中烧。没有直接使用恶咒对付尼古拉斯,已经是很克制的举动了。

    这种克制一部分来源于同学们对第一大学相关校规校纪的敬畏,另一部分则来源于刘菲菲对尼古拉斯的庇护。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与一年级的首席生,刘菲菲虽然平日里脾气有些弱弱的,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显露出某种类似母鸡护崽的强硬。

    下课后,待老师离开教室,刘菲菲便飞奔到教室后排,勇敢的站在了尼古拉斯课桌旁边,怒视每一个试图靠近这个角落的同学,用公费生的威压阻止班上其他人恶言恶语相向。

    但她可以保护尼古拉斯不受言语伤害,却不能阻止其他人无视尼古拉斯的举动。

    以前尼古拉斯小透明,源于他封闭自己的内心;现在尼古拉斯重新透明化,则是因为他被班上的同学孤立。

    郑清有心帮助尼古拉斯解除这种孤立最起码,他可以走过去与尼古拉斯开两句玩笑,稍稍减轻一下班里这种孤立的氛围。

    但萧笑拽住了他。

    “还不到时候,”博士扶了扶眼镜,嘴唇微动:“你现在身上一堆麻烦……还是再等等,等人少了再过去。”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坐在教室前排那些刘菲菲的朋友们,也没有支持她们的伙伴吗?”



    确实,坐在教室前排的女巫们,虽然聚成一团小声说着什么,但看上去并没有支持刘菲菲举动的意思。即便是蒋玉,也只是偶尔担忧的向后看两下。

    郑清一手撑着脑袋,斜靠在课桌上,目光缓缓滑过教室里的诸位同学,看着他们或激动、或气愤、或痛心、或阴沉的表情。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耳畔传来同伴们毫不掩饰的议论。

    “……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与错误的人进行了一场错误的对话,谁都知道贝塔镇邮报是什么德行,难道我们指望它在报道中夸九有学院两句吗?”就这个评论而言,张季信觉得自己对贝塔镇邮报毫无偏见。

    “这可不一定,”回答他的是辛胖子:“我还记得贝塔镇邮报上学期有一篇报道,称赞九有学院教育制度培养了一大批基本功扎实的巫师……”

    张季信冷笑两声:“如果我没记错,隔天报纸就用了更大篇幅夸奖阿尔法学院,说他们为巫师界培养了更多进取型人才、更多有创造力的人才,而不是那些只会背诵咒语、墨守成规、思维僵硬的‘准僵尸派’。”

    听到这里,虽然是背对着几位同伴,郑清仍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问可知那所谓的‘准僵尸派巫师’指的是哪所学院的学生。

    对于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辛胖子确实无法反驳。

    “贝塔镇邮报是商业性质的报纸,一向以哗众取宠的言论博眼球。它们可不像我们校报,有底线,有原则。”

    辛胖子在谈及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颇有几分自豪:“我敢说,我们的报道文章绝对不带任何偏见,也不会预设立场……”

    “对于这点,我保留意见。”张季信歪着脑袋,习惯性反驳道:“没有不带眼镜的文章,充其量就是眼镜度数大小有区别罢了。我可记得校报有一期评论员文章,在谈及月下议会觊觎禁咒的时候,用了‘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的字眼儿……”

    噫,确实过分。

    郑清皱了皱眉,忽然对张季信提及的那份报道有了几分兴趣。很难想象一份向来标榜权威与正规的报纸,会在评论员文章里用到那么粗俗的俚语。

    只不过他没有机会向张季信讨教那篇报道的具体出处了。

    因为伊莲娜正抱着几本书向他款款走了过来。

    吉普赛女巫今天打扮的中规中矩,穿了一件九有的大红色长袍自从两所学院的矛盾开始激化之后,这所大学的每个学生都必须小心翼翼于各自的立场,最显著的改变就是穿校袍的人多了,因为这是最简单可以区分你是哪所学院的方式,也最容易甄别出那些试图在两所学院之间保持中立的学生。

    走到郑清桌前,伊莲娜抱着胳膊,笑吟吟的听着男巫们的讨论。辛胖子也非常有眼力劲儿,觑到女巫的身影后,便立刻以一句‘想到校报编辑室有篇文章要校对’为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相比较之下,萧笑就有礼貌多了。

    “我们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多照看他了。”萧大博士一手抱着课本,一手按在郑清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看着伊莲娜,笑眯眯说道:“不要让他随随便便冲别人抽出法书……也别让他冲阿尔法学院的人吐口水。”

    郑清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萧笑身上。

    “这点请放心,绝对不会让他违法一丁点校规。”伊莲娜‘啪’的一下,把怀里抱着的书一股脑全砸在郑清桌上,将年轻公费生唬了一跳。

    “他怎么办?”眼看同伴们纷纷走开,郑清有些不安的冲教室另一个角落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的重复着‘尼古拉斯’的名字。

    “晚点儿再聊,眼下有菲菲看着,不出事就好。”说着,张季信也跟在博士身后离开了。

    教室里的人愈发少了。

    伊莲娜撩了撩长发,偏身坐在郑清桌前的座位上。

    男巫有些不安的在自己座位上扭了扭。

    “要不,我们去咖啡店里坐一会儿?”他看了看窗外有些黯淡的天色,试探着提议道。

    “先写作业。”吉普赛女巫摆开魔咒课本,瞪了他一眼。

    郑清干笑两声,连忙取出自己的《标准咒语》,跟着写起了作业。

    因为是周一,下课后又没有及时出教室,图书馆或者自习室里的空位大概率都已经被人占掉了,所以留在教室写作业就成了最佳选择。

    周一刚刚上了两节课,作业还不多,两人很快便写了个七七八八。

    郑清翻出自己的线图,开始日常制。伊莲娜则翻着《标准符》,订正自己语法与句式上的错误。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连尼古拉斯也在刘菲菲的陪同下悄然离开。到了最后,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两位年轻男女了。

    一缕幽香始终缭绕在郑清鼻尖,仿佛有人在拿头发给他挠痒痒似的,让他渐渐坐立不安。

    “尼古拉斯这次惨了。”他没话找话的叹口气,手中的羽毛笔沿着尺规,稳稳下滑,拉出一条长长的下影线。

    “有菲菲看着,应该坏不到哪里。”伊莲娜对此倒是挺乐观:“相对来说,我觉得你比他惨多了……最起码,他不会背着留校察看的处分。”

    郑清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那个事故真的是意外,我也没想到瑟普拉诺那么弱。”男巫谦虚着。

    “不,不是瑟普拉诺弱,是你很强。”伊莲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语气里充满好奇:“你的符枪真的像《贝塔镇邮报》说的那样,是某位大炼金师帮忙炼制的吗?”

    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邮报的话你也信?”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合适,立刻改正道:“不过也差不多,不是符枪特殊,而是我用的符弹有些特殊……符枪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普普通通,制式符枪。”

    伊莲娜了然的点点头。

    末了,女巫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对了,之前那两支符枪,是谁送的生日礼物?”



    永远不能在女朋友面前提其他女生送的礼物,这是一条红线。

    即便郑清这样的呆瓜也知道这条红线有多么危险。

    所以,当他听到伊莲娜的问题后,虽然表面上仍旧非常平静,但心底却慌得一批,不知该如何回答。即便当初他接受那两件礼物的时候没什么其他心思,现在也有种麻爪的感觉。

    幸运的是伊莲娜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她的注意力很快便从‘谁送的礼物’转移到‘为什么会收走符枪’这个问题上了。

    “还有,那学校为什么要收走你的符枪?”女巫微微蹙起眉,对之前学校发布的那份公告说辞有些不解:“如果真正厉害的是符弹,学校应该收走你的符弹呐?”

    郑清摸了摸鼻尖,心底松口气之余,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女巫血符的事情——但即便他想解释,也解释不清。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符弹的威力会那么大。

    男生最终尴尬的笑了笑,含糊道:“我的符弹比较特殊,他们收不走……只好收走我的符枪了。不过也没关系,我还有弹弓,必要的时候也能起点作用。而且因为符弹的威力过大,我那两支符枪上的许多铭文都已经被磨灭了,学校收走时说会帮我修一下。”

    女巫鼓了鼓腮帮子,意外有些可爱。

    “我这里有支符枪,伯莱塔双管,有些老旧,但性能还不错,你要不要先拿去应个急,以防万一?”她提议道。

    郑清顿时笑了起来:

    “刚才你还跟萧笑保证,绝对不会让我违反校规……这才几分钟。”

    伊莲娜抓起手中的《标准符箓》没头没脑的砸在男巫的胳膊上:“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给你枪只是让你防身,谁让你去随便打人?!”

    郑清假装惨叫了两声,女巫立刻住了手。

    郑清一把抓住她要缩回去的胳膊,一点一点挪到她的手上,然后拽着她的手,慢慢凑到自己的嘴边,感受着手中的柔荑,嗅着涌入鼻腔里的幽香。

    “为了能一直呆在学校跟你在一起,我还是老老实实,离符枪远一点吧。”恋爱数月,男生已经学会说一点情话了。

    伊莲娜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嘀咕着:“你老实个屁……半年前的你如果说自己老实,还有点道理。”

    看着眼前女巫的一颦一笑,郑清忍不住想到沉默森林里那个表情冷淡,沉默寡言的身影。想到她即将面对的危险。

    这周六就要开始探索那座秘境了,虽然在郑清印象中,那座沙盒世界的危险都已经被吴先生打扫干净了,但天知道进化成真正的秘境世界后,里面会不会诞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作为一只黑猫,郑清在那座秘境里的手段非常有限。

    但作为一名巫师,操作范围就宽松许多了。

    “听胖子说,你最近还去贝塔镇北区溜达?”男巫摸了摸鼻尖,语气随意的说道:“辛胖子在校报那边领了一个长期的调查任务,所以经常去那边……北区很危险吧。”

    伊莲娜脸上的笑容为之一滞,随即融化开来。

    “有个朋友住在那里,科尔玛学姐,你应该认识的。”她收拾着桌上的课本与笔记,语气轻松:“其实北区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都是些戏法师,许多人连一颗大火球都搓不出来,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

    “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的人往往比那些心有顾虑的人更危险。”郑清摇摇头,在腰间的灰布袋里掏摸片刻,然后把手伸到伊莲娜面前,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黄灿灿的符弹,弹身裹满朱红的符文,弹尖一点鲜红散发着肃杀之气,格外醒目。整颗符弹在安静的教室里闪烁着神秘的色彩。

    “这就是我说的那种符弹,”郑清开口说道:“正好,你也有一支符枪,拿着它,下次去贝塔镇北区的时候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伊莲娜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动弹。

    郑清不由分说一把拽过她的手,将那颗血符弹塞进她的手心,然后用力合住她的手掌,仿佛终于松了口气:“反正最近我也用不上,这颗符弹又快过有效期了……你这段时间在北区跑来跑去,拿着它,我也放心一点。”

    女巫咬了咬嘴唇,攥着那颗符弹,半天没有收回胳膊。

    郑清担心她还拒绝,抓着她的手塞进她的手包里,同时从她的包里摸出那沓塔罗牌,笑嘻嘻道:“作为交换,你帮我算一算最近的运气……”

    伊莲娜终于笑了。

    “你刚刚不是刚画完罫线图吗?”她轻声哼着,最终没有拒绝男巫的好意,接过那沓塔罗,熟练的切起牌来。

    她洗牌的手法非常熟练,几十张牌在她的手指间翻飞,没有一张翻转或者切错,也没有一张掉到地上,而且看着还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你想问什么?”伊莲娜一边洗牌,一边轻松的问道。

    郑清托着下巴,看着面前专注的女巫,眼神有些迷离,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提问:“哦,问题……我想问,嗯,这个学期我会不会被学校开除?”

    其实他第一反应是想问周六探寻秘境的行动有没有危险,但郑清随即意识到,伊莲娜也在这支探险小队中——这意味着她占卜的内容中会包涵她自己,而这是所有占卜师都竭力避免的禁忌——所以在最后关头,郑清选择了另外一个问题。

    伊莲娜被郑清盯的耳垂有些泛红。

    她嗔怒道:“专心点,在心底默念你的问题……不要总盯着我。”

    “看着你,才能让我找到询问这个问题的勇气。”男生嬉皮笑脸的回答道,但也乖乖听从了占卜师的要求,将目光转移到她手中的塔罗牌上。

    “哗!”

    二十二张大阿卡纳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一朵盛开的樱花,排在了郑清面前。

    “选一张。”伊莲娜轻声说道。

    郑清手指在光滑的牌背上移动,默默感受着每一张牌后隐藏的气息。

    然后他选择了位于自己与伊莲娜之间正对两人的那张牌,轻轻推了出去:“就这张吧。”

    伊莲娜掂起那张牌,翻转过来:

    “逆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