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炸了?”
郑清眨眨眼,重复了一遍先生的回答,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炸了?我能炸?是爆炸的意思吗?这是什么魔法原理!”
一边喃喃着,他一边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与手背。
或许因为在空白之地的缘故,他的手心与手背看上去非常干净,手上皮肤干净的甚至有点透明的意思,让人一眼能够看清皮肤下面青黑色的血管与细密的肌肉纹理。
“我好端端一只猫,不,一个人,怎么会炸掉呢?我只不过在揍蛤蟆的时候稍微生气了一点……怎么就炸了呢?”
“巫师都这么任性吗?”
“气性大一点就会爆炸?这不符合魔力守恒定律!”
他终于从混乱与茫然中找回了一点理智,然后顺着这点理智慢慢爬回了清醒的世界:
“宇宙中的魔力既不会被制造出来,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个体转移到另一个个体……魔力也无法自发从低维个体转移到高维个体,不可能从单一魔力源取用魔力使之完全转化为有用效果……也就是说,身为低层次魔力活动状态的我,不可能引发高维的魔力潮汐……这不符合两条魔力守恒定律!”
吴先生端着茶壶,用非常满意的目光打量着年轻男巫。
“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最起码,你没有傻乎乎盯着我,一个字都分析不出来。看来当初让你进学校呆一段时间是有效果的。”
这番话并没有回答郑清的疑惑。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炸?!”年轻的公费生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放空脑海中的杂念,将注意力集中于最关键的几个问题上:“是因为魔咒使用不当炸掉的吗?她们……其他人怎么样了?我现在……是死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出口之后,男生感觉自己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他立刻咽了一口唾沫。
“其他人有那只黄花狸看着,暂时都还好。蒋家小姑娘……哦,就是那位老太太也帮了不少忙。”吴先生轻啜一口茶水,不慌不忙,一一回答郑清的疑惑:
“你不是因为魔咒使用不当炸掉的。”
“你现在还没死……但死神的使者就在这片空白之地外面徘徊着,所以说你站在鬼门关外也差不多。”
听到这句话,男生警惕的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似乎这样就能看到那些死神使者的身影似的。但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不要说死神使者们了,便是空白之地的边缘,他都看不到。
另外,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掌管死亡的神灵吗?祂与巫师之间是什么关系?亚特拉斯学院有没有这位殿下的信徒?死神的使者为什么没有办法进入这片空白之地?先生为什么能够出现在这片空白之地?
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在年轻公费生的脑海中此起彼伏,没有一刻停歇。
直到先生回答了郑清最初的那个问题:
“至于你为什么会炸……过程有些复杂。但根本原因还是比较简单的。”
“因为你是一道禁咒。”
“嗯,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大炸弹。炸弹么,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自然是会炸掉的。”
说话间,吴先生还漫不经心的从小茶几上的碟子里捏起一颗罗汉豆,塞进嘴里。
咔嚓,咔嚓。
……
……
“咔嚓!”
蒋玉扶着返魂杨粗糙的树干,勉强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踩到了一根干枯的树枝,树枝发出了枝体断裂时的惨叫,咔嚓,咔嚓。
女巫脸色惨白,扶着树干的手臂微微发抖,平日里顺滑的长发变得有些乱糟糟,有几处发梢还蜷曲着,同时散发出一股烧焦后的味道。
但她完全没有在意这点细节。
她转动着脑袋,四下里张望着,眼神有些惊慌。她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是白茫茫一片,如一千个太阳在天空逞威,漫天奇光异彩。等她醒来,便已经回到沉默森林里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看不见黑猫、看不见伊莲娜、看不见科尔玛、也看不见撒托古亚或者后来闯入的那只羊怪,甚至连沉默森林里最多的虫豸或者鸟雀都不见一只。
一片死寂。
几步之外的草地间,躺着一本破旧的黑色法书。书皮上散发着一股焦糊的味道,隐约还能看见一股黑气从法书上缓缓升起。那是魔咒失控导致法书过载后的结果。蒋玉知道,那本法书已经彻底废掉了。
希望这次事故不会对祖母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女巫在心底祈祷着,回忆起银发老太太最后抱住自己时的场景,感觉身子稍微暖和了一些。
然后她的目光从破旧法书上挪开,手臂稍稍向后用了几分力。
她扶着的这棵树,距离秘境小世界的入口只有数米。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其他人呢?大家都还好吗?带着这些念头,女巫踉跄着,扶着树干向前走了几步,拐过面前高大茂盛的灌木丛,试图回到秘境小世界。
但拐过那丛灌木后,她的脚步戛然而止。
灌木丛后。
小世界的入口已经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一大片沉默森林——以秘境小世界的入口为起点,女巫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呈扇形放射状的焦土。一片空白的、还冒着几缕青烟的焦土。
焦土的边缘,是歪歪扭扭的黑色树木,树冠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树干仿佛被人统一拧了一圈似的,齐刷刷扭向扇面扩展的一侧。几块被烧出琉璃的石头堆积在这些枯树的脚下,上面蒙了一层淡淡的黑色灰烬。
抬起头。
是一片沉默森林里罕见的天空。
只不过灰色的云层仿佛一朵巨大的蘑菇盖子,占据了这片天空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看不到一丝太阳的颜色,也看不到一点青碧的影子。
蒋玉感觉眼前一黑,心脏骤然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半步之外,有一只被烧焦的兔子,还保留着飞奔的模样,透过它焦枯的眼珠,女巫隐约可以感受到这只兔子在末日降临时的惊恐与绝望。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那只兔子的耳朵。
呼……
那只焦黑的兔子瞬间便化作了一蓬烟尘,跌落下去,堆成一个黑灰色的小土堆。女巫积聚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哗啦啦流了下来。
“不用这么感激我!”
一个略带几分恼火的声音在蒋玉头顶响起,在死寂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你的那本法书也帮了很大忙……当然,如果不是最后关头我把小世界的入口扭到另外一侧,恐怕现在变成黑炭的就不仅仅是那只兔子了!所以说,不用这么感激我……”
女巫淌着泪,眼泪模糊的抬起头向上看去。
那只郑清叫‘黄哥’的黄花狸猫正耷拉着一条腿,趴在她头顶不远处的一个枝桠间。它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圆球,圆球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株小树的影子。
“他…他炸掉…炸掉了。”女巫哽咽着,记忆中最后一幅画面不断在她的脑海放大、盘旋着——巨大的黑猫怒吼着,身形骤然涨大,小世界发出最后的悲鸣,破碎的空间碎片纷纷扬扬落下,仿佛深冬的落雪。一点深红从黑猫体内亮起,一闪即逝。然后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奇光异彩与闪耀的白色光芒中了。
“不,他还活着。”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蒋玉身后响起。
她霍然转身。
隔着朦胧的泪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科尔玛。
只不过眼前的科尔玛与进入小世界之前状态迥异。她原本棕黑色的头发变成了光亮的银白色,洁白的额头中央也烙印上了一道仿佛蝌蚪似的乌黑印记,给她清秀的面孔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但最不同的,是她身上的气质与现在的状态——蒋玉感觉科尔玛仿佛就站在自己身边,却又像是距离自己极其遥远,庞大的魔力洋溢在她的周围,让四周的空间与光线都扭曲了。
这种感觉,蒋玉曾经在苏施君身上感受到过。这是晋级大巫师后,尚未完全掌控大巫师力量时的状态。
“小姑娘运气不错,”似乎注意到蒋玉脸上的震惊之色,树上的黄花狸非常贴心的解释道:“原本她已经被契约之力拽上了虚空之旅,但是因为缔结契约的另一方——也就是那只大蛤蟆——意外身亡,导致契约中止,所以她被驱逐出虚空,回到了现实。而撒托古亚降临的力量也在契约的联系之下,被反向灌输到了她的身上……”
黄花狸解释的非常平淡,但拥有足够常识的蒋玉却听的惊心动魄。无论是坠落虚空、还是契约反馈,每一步都是在生与死之间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
蒋玉顾不得细思一位新晋年轻大巫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急切的询问道:“他还活着?你知道他?”
“原本是不知道的。”科尔玛自嘲的笑了笑:“虽然觉得那只黑猫很眼熟,但一直以为是鼠老头的朋友……直到刚刚晋级的时候,那座小世界崩溃,让我窥见了几块时空交错下的碎片,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是郑清吧。”
蒋玉抿着嘴,没有反驳,默认了这个答案。
“难怪伊莲前后反应那么古怪。”新晋大巫师喃喃着,注意到蒋玉脸上的焦急,轻笑一声:“那家伙身上的隐秘比我们任何人都多,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死亡……而且,如果他真的死掉了,现在最着急的应该不是你,而是树上那只猫吧。”
“嘁,”树上的黄花狸抖了抖胡须,脸上挂了几分苦恼:“与其担心那个臭小子,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学校的……”
话音未落,一张闪烁着无数符文的金色巨网便骤然浮现在了这片沉默森林的上空。巨网之外,数百道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站在各个节点上,手捧法书,齐声念诵着咒语。林子里的每一丝气息都被这张巨网收罗在一起。
蒋玉感觉身上仿佛贴了数百道镇压符,一丝魔力都调动不起来。
巨网下,一位拄着银色狼头拐杖,穿着厚实的毛呢长袍,有一双漆黑眼珠的小老头悄无声息的站在了科尔玛的身后,皱着眉,目光越过灌木丛,看向那片焦土。
这是第一大学若愚副校长,蒋玉第一时间认出来者的身份。
“你最好有一个像样的解释。”小老头抬头扫了一眼树枝上趴着的那只黄花狸,语气不善:“在第一大学附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即便是校长大人也不会允许的……而且你知道现在的情况。石慧认定这是某些危险势力在调虎离山。”
“她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母老虎了?”对于副校长的责问,黄花狸颇不以为然:“很可惜,我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不再认为自己是只老虎了……所以,她没机会了。”
“这不是玩笑!”若愚副校长重重的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他瞥了一眼两位女巫,尤其慎重的看了科尔玛一眼:“她们可能会被丹哈格正式起诉!”
“嚯,那丹哈格的律师协会应该给我送一面大大的锦旗,因为我为他们带去一位出手阔绰的客户。”黄花狸的尾巴尖扫向蒋玉,然后又扫向科尔玛:“另外,如果没有记错,丹哈格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审判过大巫师了吧……涉及大巫师的处罚,都是由大巫师议会处理的。”
若愚副校长闷哼一声,并未否认黄花狸的话。
林子中一时陷入安静之中。
只有半空中那片巨大的金色大网,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
……
“嗡……”
当沉默森林的爆炸传到校园深处时,仅仅剩下一波轻微而低沉的声浪,将教学楼或宿舍的窗户撞击的嗡嗡作响。
九有学院,女生宿舍。
四仰八叉躺在床铺上呼呼大睡的李萌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嗡嗡声再次吵醒,她腾地一下坐起身,迷迷糊糊的四处张望了一番。
“什么呀,表姐没叫我起床呢……”小女巫咕哝着,翻了个身,抱着卷成一条的被窝,再次打起了呼噜。
她的脚边,毛绒熊李能被五花大绑着,吊在半空中,耷拉着脑袋,玻璃球的眼珠中早已失去了光彩,仿佛在控诉这个黑暗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乱糟糟一片,空白之地一如既往安静祥和。
郑清盘腿坐在空地上,一手扶着脑袋,一手在地上划着圈圈,一边画,一边在心底默默思量着,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我是一道禁咒。
所以我会自己炸掉。
唔,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炸掉的原因吗?感觉解释还是挺合理……个屁!
画了几个圈之后,年轻公费生终于按捺不住,跳起身来大叫道:“先生您应该找个更合理的解释……我怎么就成了一道禁咒了呢?我有出生证明……每年还过生日……血是红的,会生病,吃药能好……这些您都知道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但中心思想却非常明确。
那就是他是人,而不是一道咒语。
吴先生捏了一颗落花生,并未立刻回答男生的困惑,只是反问了一句:“什么是禁咒?”
“禁咒就是……”郑清说了四个字,才意识到自己对禁咒知之甚少,仅有的一点概念还是老姚在讲授《魔法的哲学》时笼统告诉的一些原理。
但这并不妨碍他将那些笼统的说辞向先生复述一遍:“……禁咒就是将‘世界’这个概念通过‘收敛’的方式变成一道魔法……因为维线运动状态从高维到低维会释放大量能量,从低维到高维会吸收大量能量……‘世界’是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的集合……想要描述世界,就要使用收敛的方式将这个集合简化……换句话说,禁咒就是咒语化的世界,或者宇宙。”
一如既往,男巫对禁咒的解释也是丢三落四,颠三倒四。
吴先生并没有过分纠结男生在解释时的用词或语序。他也知道,对于一个刚刚入校不到一年的年轻巫师而言,对禁咒有浅显的了解就很了不起了。相当多的巫师甚至对禁咒都没有明确的概念,只知道那是一道威力非常大的魔咒。
“虽然不甚精确,但大致意思是对的。”先生点点头,举起茶壶,小啜了一口:“那你觉得禁咒是怎样表现出来的呢?”
“通过咒语啊,”郑清没有理解先生这个问题的深意,迷惑道:“就像束缚咒一样,抄在法书上,然后念咒……就那样。”
“什么样的法书能够承受禁咒的咒式?”先生继续问道。
“龙皮硝制的?”郑清试探着回答道。
“灵魂。”先生回答道:“纯粹而且庞大的灵魂,才能承受一整座世界的烙印。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知道奇幻作家吗?他们在写作的时候,都会在脑海中幻想一个瑰丽奇幻的世界,他们的世界都会按照他们设定好的法则与轨迹运转——有没有斗气、有没有魔兽、法师是挥舞法杖还是使用咒语、魔法塔怎样搭建、吃红薯能不能补魔、龙能跟几种生物杂交等等诸如此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掌握了禁咒的影子。”
“现实中的禁咒,比作家幻想的世界更为精确、更加严密。”
“因为巫师需要将现实世界的方方面面,所有的法则、运转规律、基础常数等等都收敛进一道有限的信息中。”
“即便收敛的再紧密,这段信息的庞大还是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第一代禁咒诞生的时候,学校集合了一位传奇巫师、八十一位大巫师还有三百六十五位顶尖的注册巫师一齐记录,才堪堪记录下那道咒语。”
“咒语使用的时候,四百多位巫师需要按照非常严格的阵式要求作出相应动作,以此引导禁咒降临……任何一位巫师的失误,都会导致强大的反噬。在实验过程中,学校损失了不下十位大巫师,还有数十位优秀注册巫师根基受损,永远无法更进一步。”
说到这里,先生稍稍停了片刻,端起茶壶吸了一口茶水,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眼神迷茫的看向远处,仿佛在缅怀那段往事。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听的有些入神。
“我记得老姚……我是说,姚教授说过,收敛方式不同,诞生的禁咒也不一样。”他又想起来一点学过的知识。
先生点点头,然后摆摆手:“不急,不急……时间还早,一点一点讲……鉴于禁咒诞生的原理,第一道禁咒,也是第一代禁咒,名字就叫‘创世纪’,意思是可以开辟一个世界的力量。这道禁咒便隶属于当时的阿尔法学院。”
“探索魔法的过程中,最令人无力的是没有方向,眼前一片迷雾。你似乎可以向任何一个方向走,但你永远不知道迷雾之后,是一座横亘在面前永远无法越过的高山,还是一条深邃不可见底的漆黑深渊,亦或者是一片蓝海、一条坦途。”
“万事皆有可能。”
“但既然有了方向,而且有了一座明确的道标,那么顺着方向前行就显得容易多了。有了阿尔法学院的成功,九有学院也很快诞生了自己的禁咒,‘洪荒’,但与第一道禁咒一样,‘洪荒’也属于第一代禁咒,需要数百名巫师齐心协力才能释放。”
“有了第一代,自然就会有第二代、第三代。”
“阿尔法在这种事情上跑的一向比较快。‘洪荒’诞生没有多久,阿尔法学院便与亚特拉斯学院联合创造出了第二代禁咒,同时也是第一大学第三条禁咒‘诸神的黄昏’。”
“与第一代禁咒相比,第二代禁咒不仅仅强化了禁咒的威力,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便是降低了使用难度,只需要四十九名大巫师齐心协力,便可以释放出毁灭世界的力量。”
“再然后,九有学院联合星空学院,突破阿尔法的桎梏,通过强化法书以及与符文结合的方式,研究出了第三代禁咒,也是第一大学的第四道禁咒,‘龙汉劫’。龙汉劫已经简化到九位大巫师联合施展的地步了。”
“那段时间,新生代巫师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茫茫虚空中寻找到某些废弃的世界,然后上报学校……学校会奖励他们大量宝贵的知识与材料。而那些废弃的世界,就作为学校禁咒的实验室,被一遍又一遍毁灭。”
“即便真正的神灵也无法阻止我们。”
“星空都在我们面前沉默。”
“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创造与创造相遇,可能会毁灭世界;毁灭与毁灭相遇,则有很大概率创造新的世界。”
“很矛盾,但是很有趣,不是吗?”
“巫师创造了禁咒,禁咒可以毁灭世界。但是禁咒与禁咒相遇的时候,再大的矛盾也会显得微不足道。联盟内众多的分歧第一次真正实现了互相妥协与求同存异。”
“在毁灭的阴影下,大家终于学会了共存。”
“恐怖的气息笼罩整个巫师世界,任何一位明智的巫师都知道事情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大巫师会议召开全体会议,邀请了所有能够邀请到的传奇巫师以及古代巫师,共同缔结了一道契约——《禁咒不扩散条约》——约定为了保护我们的世界,联盟内任何组织与个人都禁止进行维度波动实验、禁止研究新的禁咒……”
听到这里,郑清终于按捺不住,打断先生的讲述:“……如果是这样,那我怎么会成为一道禁咒呢,先生?!按你之前的描述,即便是第三代禁咒都需要九位大巫师齐心协力才能释放出来!而且,您难道没有签署那道契约吗?”
吴先生笑眯眯的听着男生的质询,直到他闭嘴,才慢吞吞回答道:“契约,我当然也签署了……只不过那道契约能够限制的最高阶位只到‘古代巫师’……由于长期研究禁咒的缘故——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学校里封存的四道禁咒有三道是在我的领导下研究出来的?”
郑清茫然的摇了摇脑袋。
先生‘哦’了一声,补充道:“禁咒最大的副作用或者效果就是‘打破规则’,长期与禁咒接触,让我也沾染上了禁咒的许多效果……很难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这个世界里的许多规则我还是很喜欢的,比如吃饭,或者活着……”
“总之,因为禁咒的缘故,十多年前,我堪堪突破了古代巫师的限制,在巫师道路上走的比梅林、比周公、比许多人走的更加遥远。”
“所以限制月下议会或者其他组织的契约,对我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先生回答时的语气颇有些轻描淡写,但听到郑清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震得他晕晕乎乎,险些忘了自己之前的问题。
古代巫师之上?!
要知道,第一大学四所学院的院长们才是大巫师阶位,学校的两位副校长据说是传奇巫师。以年轻公费生贫瘠的想象力,之前也只敢猜测先生可能超越了大巫师的阶位,是一位传奇巫师。却不料事实比他的想象更为宏大。
他已经没有办法把书店里那位调笑娇俏小娘的先生与巫师世界最顶尖的存在联系在一起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年轻巫师下意识的问道。虽然他没有明确说出这句话的主语,但先生却立刻领会了男生的问题。
超越古代巫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是任何一位有志于在巫师道路走的更远的巫师都会好奇的事情。就像站在山脚的登山者仰望站在山巅的先行者们,每个人都会好奇山顶的风景到底是怎样的。
或许那些风景将在未来他们攀登山峰的时候,时刻鼓舞着他们的勇气。
“哦,感觉有点空。”先生捏着下巴,犹豫着,似乎很难挑选出合适的字眼来回答男生的话:“就像你抬头仰望星空时的感觉那样……无限璀璨、无尽空虚。”
“但这不是你现在需要了解的事情。”先生立刻将话题扯了回去,在给年轻巫师勾勒出足够的‘留白’之后,他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你已经知道了封存在学校里那四道禁咒的名字。那么听完名字之后,联系你之前掌握的知识,你能想象到什么?”
创世纪、洪荒、诸神的黄昏、龙汉劫。
仅仅从这四个名字里,除了能够感受到这些名字中蕴含的巨大魔力之外,郑清没有任何想法。
当他正打算摇头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向先生说的一句话。
“教授说过,收敛方式不同,诞生的禁咒也不一样。”年轻的公费生联系着自己小时候读过的某些道经、学过的某些哲学,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四道禁咒都是通过不同方式收敛诞生的……祂们代表了四条直接通往‘世界’的道路?”
先生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意外,但他仍旧鼓励的点点头,示意男生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因为之前‘炸碎’的思绪已经重新凝结起来,郑清感觉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流畅,语速也稍稍加快一些:“‘龙汉劫’,顾名思义,代表了劫难,或者冲突?用朴素的哲学观点来理解就是说,世界充满了矛盾,矛盾具有普遍性与特殊性,整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析为一个矛盾的综合体,矛盾构成了这个世界。”
“相似的,‘创世纪’代表应该是创造,世界是创造出来的,每一粒尘土、每一缕空气、每株小草、每个人、每个念头、每个行动,都在创造着历史、创造着世界。”
“‘诸神的黄昏’大约可以理解为‘循环’或者‘涅槃’?世界是一个大循环,每个人、每件事都在这个循环中担任着各自的角色,所有的循环都有始有终,以诸神开始,以黄昏结束。涅槃之后,是为新生。”
“至于‘洪荒’,”说到这里,年轻的巫师终于卡壳了,他挠了挠头,才小声说道:“也许‘洪荒’认定世界是一片混沌,没有因果、没有起始、没有终结……”
听到这里,先生终于按捺不住,笑出声来。
“有趣的见解,太有趣了……”他抬起手,拭了拭眼睛,似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虽然你还站在原地没有走动,却不妨碍你坐地日行八万里……打破规则的力量果然令人惊叹。”
郑清不知道先生在笑些什么。
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他竟然在一位超越古代巫师的存在面前大言不惭的分析起禁咒了——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他所能置喙的。
“那么你自己呢?”先生没有让郑清的尴尬持续下去,而是开口问道:“你觉得作为一道禁咒,你自己又代表了什么呢?”
郑清并不觉得自己是一道咒语。
但既然先生这么说了,而且又提出了问题,那么作为一个在应试教育体系下挣扎了十多年的优秀学生,他自然而然会顺着先生的意思自我分析。
“我不聪明,长相平平,处事优柔寡断,做什么都觉得差不多就行,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想养只猫又担心猫掉毛、或者在家里随便大小便;擅长一点符箓,都是先生您的教导。”
说到这里,郑清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上个学期参加学生会面试时的情况。
那时,他在一位学生会干事面前也做过类似的自我剖析。而此刻,那段自我剖析不知不觉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我习惯呆在熟悉的风景里,与熟悉的朋友聊天,吃熟悉的饭菜,生活在熟悉的节奏中,做熟悉的、一成不变的事情。”
说着说着,他似乎意识到了重点,稍稍加快语速:“……性格方面,有点轻微强迫症。比如习惯走同一条路线去图书馆、路上踩同样的地砖、控制步数与前一天相同、进厕所蹲在同一个坑位……如果按照‘相由心生’的原则,影响我所有选择的因子应该就是先生您所询问的‘收敛原则’。”
“中庸?不不,世界不可能是中庸的……墨守成规,强迫症,熟悉……”年轻的公费生低着脑袋,扳着指头,嘴里喃喃着,感觉自己距离答案真的只剩下一层纸那么薄。
但就是那层薄薄的纸,牢牢糊在郑清双眼前,让他始终看不清真实。
正如古语所言,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可以了,”先生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最终打断男生的茫然,安慰道:“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就是认识自己,五千年上下,莫不如此。在这一点上,你并不比其他人表现的差。”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己也。”
“视己所以,观己所由,察己所安,己焉廋哉?”
“曰,知乎哉。”
郑清垂着脑袋的听先生的教诲,莫名有些沮丧。
所幸先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许久,而是径直给出了最终的答案:“是‘秩序’,构筑起你禁咒的收敛原则,是‘秩序’。”
男生豁然抬头。
“秩序。”他咀嚼着这个词,感觉非常棒。秩序很好,我喜欢秩序,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道。
“知道维度派最基础的概念‘维线’吗?”
“1.616x10-35米。”郑清立刻给出准确的数字,这是姚教授在魔法的哲学课上强调过的内容:“由大巫师普朗克在1900年确定的。”
先生点点头:“‘秩序’是维线最显著、也是最清晰的特征,但同时也是最难以收敛的特征。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爱恨情仇,家国部落,等等,只要足够明智,我们可以很容易从周围环境中察觉‘秩序’的存在,但如何将‘秩序’从那些‘存在’中提取出来,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相比较而言,提取事物之间的‘矛盾’显得更容易一些。这也是为什么最初诞生的禁咒是基于‘矛盾’而不是‘秩序’。”
先生并没有详细描述怎样从现实中提取‘矛盾’或者‘秩序’这样的概念。他怀疑即便先生解释了,自己也听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注意到一处矛盾。
“但九有学院的禁咒‘洪荒’不是建立在‘混沌’基础上的吗?”郑清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世界难倒既是‘混沌’又是‘秩序’的吗?”
“所以说,世界是‘矛盾’的,”先生哑然失笑:“事实上这并不冲突……我们可以从任何一个点出发观察这个世界,但这并不代表这个世界只能从这个点出发来解读。”
“我从出生起就是一道禁咒吗?”郑清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假如他从出生就是一道咒语,那么之前十八年的人生,与楚门又有什么区别?
‘世界是假的,’他的脑海中突兀浮现了这个念头,同时怀疑以此出发,是不是也可以构建一道禁咒。
如果真的活在楚门的世界,或许‘虚妄’比‘秩序’更适合成为自己的收敛原则。
这番胡思乱想在他的脑海一闪而逝。
先生的回答让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是,”先生惊讶的扬起眉毛:“虽然你的身体条件稍微有点特殊……但你确确实实是作为一个人出生的,而不是一道咒语。”
“那我什么时候……”年轻公费生含糊着问道,言外之意,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一道咒语的。
“起初,只是一个意外。”说到这里,先生停了停,改口道:“从我开始教你练字……准确说,是从你开始练我交给你的符帖开始的。”
“你小时候的头痛还记得吧?”
郑清立刻点点头。
“就像我当初告诉你的那样,你的精神过于活跃,但身体素质太差。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你就像一座纸糊的摩天大楼,外表光鲜,中间空空,稍受点风吹,便会一塌糊涂。而大多数普通人都是砖瓦房,外面普普通通,空间普普通通,虽然普通,胜在结实。”
“你被头疾折磨的痛不欲生,恰好当时我突破了古代巫师的限制,对符箓稍稍多了一点理解,对秩序的理解也更深刻了一些。”
“原本我只打算在你的‘摩天大楼’外面裱糊一层符纸,让那栋大楼变得结实一点。但是在裱糊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你在符箓方面的天赋不错……你没用太长时间,就把全部基础符箓都学完了,这个速度甚至比小石慧还快一点。”
“这让我觉得有点浪费。”
“知道吗?按照你最初的资质,是没有机会参加第一大学组织的入学考试的。你的情况只比北区那些戏法师们稍稍好那么一丝。大部分类似你的人,可能会被某些没落的魔法流派收纳,传承一些故纸堆。仅此而已。”
“所以我把自己的计划做了一点点调整。”
“知道什么是符箓吗?”
“传统巫师认为符乃天地精神,箓是鬼神名章,绘制符箓,就是驱使天地沟通鬼神的过程……用现代维度派理论来说,符箓就是巫师解析世界本源得到的‘定理’。”
“已经解析出的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基础符箓,构筑起了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符箓的不同组合,可以完美诠释世界的一切真实与虚妄。”
“所谓魔咒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理解为符箓的使用技巧,是一种拥有固定排列与结构的符箓组合。如果说,符箓是基础物理公式,那么魔咒就是根据物理公式打造出的便捷工具。每一道魔咒都是符箓凝聚出的种子,魔咒绽放的一刹那,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禁咒只不过稍稍走的更远了一些——它描述的是这片世界、这座宇宙的根本道理。它所代表的‘工具’就是这座宇宙的‘意志’。”
“我对计划的那一点调整,就是基于这种认识。”
“用一颗‘种子’取代那座‘摩天大厦’的地基,让它彻底摆脱空虚的架构。”
“你在书店临摹的每一本符箓,上面的前后顺序都是我精心调整过的。在你勾画练习的时候,那些符文都会按照一定结构返照进你的灵魂深处,烙印进那座摩天大楼的地基中。”
“从十二岁一直到十八岁,六年,数十万个符文前后呼应、互相勾连,最终融为一体,化作了一颗种子——这就是你体内禁咒的来源。”
听到这里,郑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虽然先生说的很清楚,那颗禁咒的种子位于他灵魂的最深处,但他仍旧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他的肚子里有了一颗种子。
吴先生轻啜了一口茶水后,继续慢悠悠的向年轻巫师解释着一切:
“……这是一道与众不同的禁咒。”
“其他禁咒在诞生之日起,就已经是一道完整、成熟的禁咒了。它们结构严密、框架完整、禁咒所收敛的信息包罗万象。而你的这道禁咒不同,它还只是一颗种子。虽然拥有禁咒所需要的一切要素,但它还缺乏‘信息’。”
“打个比方,不论‘创世纪’还是‘龙汉劫’,它们就像装满炸药的炸弹,只需点燃引线,就可以爆炸。而你这个炸弹的肚皮里,一粒炸药都还没有……”
“没有炸药我是怎么爆炸的?!”郑清立刻捕捉到先生这番解释中的异常。
“这就是造化的神奇所在了。”先生赞叹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神往,停了片刻,才回答道:“‘禁咒种子’成型之后,便需要灌溉、施肥,让其成长……所以我安排你参加了第一大学的入学考试。想让你在第一大学汲取营养。只有足够的感悟与经历,足够知识的浇灌,才能让那颗种子健康成长。”
“考试很成功,按照计划,你会在八月底进入第一大学。”
“但变化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你离开考场回家的路上,适逢苏家那只小狐狸进阶大巫师。一颗待萌芽的种子,遇到了一股突破桎梏的灵机,气机交感之下,苏家那只小狐狸成功进阶,你的种子也悄然发了芽。”
郑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把他的问题吞回了肚子里,看上去忍的非常辛苦。先生立刻知道年轻巫师想问什么:
“哦,当然,当然……波塞冬的出现是意外中的意外。你需要知道,女巫在突破桎梏的时候,身体与精神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难免会分泌一些……特殊物质……很少见,但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唔,一直忘了给波塞冬送礼物……你觉得它喜欢什么颜色衣服?”
年轻公费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住吐槽的欲望。
先生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弹动几下,似乎在考虑给波塞冬送什么礼物,停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萌芽就意味着成长。”
“换句话说,你这个炸弹的肚皮里,终于攒下了几颗炸药。”
“但是……禁咒种子萌芽的时间大大提前,超出了我的计划。而当时因为一点意外,我也不在你身边。所以原本用来保护种子的‘封印’就稍稍有些不足了。”
“这种不足在外部条件——比如一位出现在专机上的堕落巫师——刺激下,禁咒气息很容易便从封印中泄露了出来。”
“我之前说过,禁咒是打破规则的力量,是世界本源的显化。任何对‘真理’或者‘本源’有所追求的巫师,都会渴望那股气息。天赋越高的巫师,对那股气息越敏感,也越愿意亲近与接触你……或者想把你吃掉。”
郑清脑海顿时浮现出许许多多或者猩红、或者明黄色的眼睛,同时困扰他许久的难题也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入学专机上,女妖尼基塔会说那些话,明白了新生赛上在他身后的野妖们在追逐什么,明白了月下议会卡伦议员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及撒托古亚三番两次降临的缘故。
甚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许多朋友喜欢与自己亲近了。
莫名的,他感到有点悲伤。
“……因为气息泄露,你的眼睛偶尔会变红,精神与肉体冲突,偶尔会头疼。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小姚安排你学习变形术,虽然出发点不一致,却很好的转移了内部的冲突,误打误撞,也算一种解决方案。”
“直到出现第二次意外。”
“你还记得从你身上跑出去的那只黑色大猫吗?”先生提示道。
郑清点点头:“它被学校有关部门带走了……”
“我知道,那是我安排的。”先生打断郑清的话:“那只黑猫是你的影子。苏家的小姑娘做二维进化实验的时候,把你的影子借走了。虽然她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但很显然,因为波塞冬的缘故,她觉察到了一点什么。”
“每个人的影子都是灵魂触摸现实的门扉。”
“你的影子倒映着你的灵魂,自然也会沾染你灵魂最深处的存在。换句话说,你的影子里也蕴含了那道已经萌芽的禁咒气息。”
“因为影子剥离时携带了一丝禁咒种子萌芽的气息,所以那只黑猫可以在二维世界中轻松凝聚出禁咒,最终打破维度限制,回归现实。”
“这个过程可以看做是你体内禁咒进化过程的一次预演。它在二维世界收集信息,炼假成真,你也可以在现实中收集信息,加快你体内禁咒的成长……”
“它……我是说,那只黑猫,也是一道禁咒吗?”郑清很失礼的再次打断先生的话。这个推测让他有些不安。
如果那只大黑猫也是一道禁咒,那么他现在有了新的影子,把这道新的影子割下来,再交给苏施君的实验室加工一番,是不是又会诞生新的禁咒了?
先生笑了笑,语气变得愈发轻快:“这就是追求真理过程中最令人兴奋的事情了。因为你永远也没有办法把握一切变数。”
“那只黑猫是禁咒吗?”
“是的,因为它就是使用禁咒打破了维度桎梏,才回归现实。”
“但它也不是我们概念意义上‘真实的禁咒’。因为它的禁咒诞生在二维世界,汲取的都是二维世界的信息。所以难免先天不足,威力偏弱……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设我们的禁咒是核弹,那么它顶多算一颗大当量的温压弹。”
“即便如此,它对这个世界也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不安全因素,所以我把它按照一般禁咒的管理方式交给学校‘有关部门’处理……这点你可以放心。等你的禁咒成熟,你完全掌握自己的力量之后,那只黑猫还是会交给你的。”
“如果说第一次意外让你的炸弹壳子里多了一粒炸药,那么第二次意外,由影子升维带来的信息反馈则给你带来一千粒以上的炸药。”
“但超出预期的成长也带来了诸多风险,比如施加在你身上的封印破损越来越严重,禁咒气息泄露导致你头疼、红眼、以及被妖魔或者其他存在盯上……它们不一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意识到吃掉你可能带来的好处。”
“再比如根基不稳带来的操作性风险。原本按照计划,你会在学校一步一步成长、成熟,以足够的知识与能力驾驭这道禁咒。但现在的情况却让你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背上了过于沉重的负担。”
“就像一个穷困许久的人骤然暴富掌握不住钱财一样,你不知道如何正确的使用这种力量。这就是为什么在寂静河上,你会不小心轰爆那头孽妖,招惹来撒托古亚;与阿尔法学院瑟普拉诺同学的冲突导致其严重受伤;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的战斗中你会在情绪过于激动的情况下失去控制,最终出现在这里。”
“你要学的还很多。”
“幸运的是,这次失控你只是触发了禁咒的第一阶段。类似‘引爆装置’爆炸。这个阶段魔法能向机械能转化,只会带来类似大当量炸药爆炸的结果,魔法污染很低。倘若爆炸进一步发展下去,推动隐藏在你灵魂深处的咒式全部运转,就会引发能量潮汐,进而使法则在收束与扩张之间强烈波动,等等,最终使禁咒降临。”
听到这里,郑清终于意识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总感觉有点微妙呐,”年轻巫师小声嘀咕着:“就这么堂而皇之讨论我爆炸的事情,真的好么……”
“你这次属于非正规引爆,并不算真正的爆炸。”先生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按照正常禁咒使用流程,巫师在引导禁咒降临后,完全有机会安全离开的。你不是擅长使用符枪吗?你可以理解为禁咒是一发特制的威力强大的符弹……”
“我的血符弹威力大,是因为沾染禁咒气息的缘故吗?”
“有一定的关系。”
年轻巫师重重的吁了一口气,精神振奋了一些。
“听上去还不错,”他扳着指头计算道:“健康起见,我每个月只制造一枚血符弹,既可冠以符箓大师精心制作的名义挂在D&K高价卖掉,也可以带猎队去沉默森林狩猎强大的魔法生物……唔,一枚血符弹定价多少比较合适……五十枚玉币会不会有些贵?”
“或许你对我之前的话有点误解。”先生瞥了一眼兴奋中的年轻巫师,提醒道:“封印破损使禁咒气息外泄,导致你的血符弹威力大增……我并不准备让那道封印一直破损下去。或者说,你喜欢头疼的感觉?”
郑清浑身一紧,立刻用力晃了晃脑袋。
先生哼了一声,继续教训道:“你的身体就像一座大坝,封印着禁咒的真实力量。大坝内的水每时每刻都在增加,代表着禁咒每时每刻都在成长。”
“每一次使用禁忌的力量,都像有一只白蚁在大坝上钻出一个小孔。”
“使用越少,小孔越少,大坝能够维系的时间就越久;使用越多,小孔变成大孔,大孔酿成溃坝,你的身体也会随之崩溃。”
“但水量每天增加而不减少,终有一天会超越大坝的高度,也会冲垮我的身体吧!”郑清反驳道。
“这是难免的。”说着,先生指了指头顶,郑清顺着他的手势向上看去,却见之前白茫茫无边无际的上空蓦然出现了一片星空的影子。
星空深处,隐约倒映着无数狰狞的身影,或像一座发光的大门,或像堆砌的光球,或者数百触角胡乱挥舞,或者只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在缓缓流淌。
千形万态,奇奇怪怪,不一一而足。
仅仅看着那些倒影,就让郑清浑身发紧,隐隐又有头疼的冲动。
“看到祂们了吗?”先生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只是在指着一群小鸡似的:“溃坝的结果,就是这座世界无法再容纳你的身体与精神,你会像那些外神一样,被永远放逐于星空之中。当然,有的存在反而觉得世界过于束缚,星空才是容身之所。”
“我相信,你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念头。”
郑清立刻小鸡啄米的点头。
开玩笑,是鸡腿不好吃还是姑娘不漂亮了?为什么会有人想不开去那片空荡荡、冷飕飕的星空呢?
空白之地没有上下左右区别,也没有日出月落的天色变化。
身在其中,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尤其当聊天中的某个人始终有问不完的问题,而回答者又有无限耐心的时候。只要好奇心仍然存在,这个过程就不会中止。
在年轻巫师小鸡啄米点头的空隙,先生第二次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当他抬起头,年轻巫师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先生,外神到底是什么?”
说着,他稍稍抬起眼皮,似乎想再看一眼头顶那片虚幻的星空,但旋即遏制住了这股冲动,强行将眼皮垂了下来:“我是说,祂们给人感觉不太好……之前在外面看见祂们的身影,心底总有种莫名的烦躁感。”
“那是因为你站的位置太低了。”先生的回答非常直白:“就像普通人在黑夜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会焦虑、会心慌、会自我否定,感觉短暂几十年的人生在浩瀚的宇宙面前毫无意义,渺小的个体、庞大的星体、漫长的距离与时间,都让人感到无力……很多人会因此诞生一种‘人生虚无’的意识,严重的甚至会导致世界观与人生观崩塌。”
“越有‘知识’的人群,这种‘虚无感’就会越强烈。”
“你让一位老农抬头看星星,他最多只会感叹一句明天天气很好;但你让一位学富五车的哲学家抬头看星星,他可能会发疯……知道的越多,越容易疯狂。”
“巫师仰望星空,也会有相似的通感。只不过因为他们看到的更多,产生的通感也更强烈。这种感觉用神学中的术语来形容,就是‘不可直视神’。”
这跟‘外神’有什么关系?年轻巫师在心底嘀咕着。
先生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笑了笑:“你所说的‘外神’,也是巫师,只不过祂们已经脱离了普通巫师概念……用现代的阶位来划分,大部分‘外神’都介于‘传奇巫师’与‘古代巫师’之间,传奇之上、古代未满。”
“任何一条超越之路都是前人披荆斩棘闯出来的。”
“学校现在教导你们的‘注册巫师-大巫师-传奇巫师-古代巫师’这条路是已知的所有超凡之路中最宽敞、最稳固的一条路。”
“但这并不代表除了这条路之外,没有其他超凡之路了。”
“比如许多无力踏足传奇的大巫师,会选择造化‘超凡种族’成就‘祖位’来实现自我超越;也有大巫师会选择收集信仰、点燃神火的‘成神’道路;还有大巫师会与宇宙中某些古老存在签署契约,成为‘代行者’,凭借外力打破关卡。”
“水有深浅清浊,路有曲直起伏,但只要能够抵达彼岸,对求道者而言就足够了。”
“我们不能奢求更多。”
“按照最宽敞的路前行,成为传奇巫师之后,巫师需要收集足够的信息,不断完善‘自我’的概念,让自己与这片宇宙产生共鸣,越像越好。这有点像我们构筑禁咒前的工作,选一个足够大的集合,然后寻找规律进行收敛。”
“‘外神’们本质上是一群超越传奇巫师之后,‘自我概念’不断膨胀,却无法做减法进行‘收敛’,不得不抛弃肉身皮囊,遁入星空深处的存在。”
“或许有的人觉得祂们是一群失败者,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殊途同归,谁也不知道,自我概念无限膨胀之后,会不会与‘我’现在的状态重叠。就像宇宙的本源,收敛是一道禁咒,发散则是一座世界。”
“对于个体而言,禁咒似乎比世界更容易掌控。”
“但谁也无法判断,禁咒与世界谁更优秀……毕竟它们已经隶属两个不同层面了,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指标进行量化对比。”
“这也是为什么你对祂们具有更强的吸引力,因为你的体内蕴含着一道‘禁咒种子’,拥有一条清晰、完整、正确的‘收敛之路’……”
“但是今天那场战斗中,在那头大蛤蟆后面出现的那位‘纱布·尼古拉丝’似乎对我的兴趣不是那么大。”郑清对于战斗中敌人的恶意感觉非常敏锐,与撒托古亚汹涌溢出的恶意相比,后面那位依托小山羊降临的外神似乎完全无视了黑猫的存在。
“是撒托古亚殿下与尼古拉丝殿下。”先生纠正道:“面对星空,你需要保持足够的敬畏……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自我’概念无限膨胀之后,很可能达到我现在这种状态。而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是外神中最强大的几位之一,她很可能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道路,自然不会对你的收敛概念感兴趣。”
“与之相比,越是年轻、弱小的外神,对你的渴望越强烈。因为祂们‘膨胀’的程度还很轻微,有极大的可能性踏足那条最宽敞的大路。”
年轻巫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活着真累。”他颇有感触的说道:“没想到我也有变成唐僧的一天。”
先生呵呵笑了两声:“幸运或者不幸总是相互偎依在一起的。就像今天那场事故,最倒霉的就是尼古拉丝了,应招而来,却平白挨了一道强大的咒语。这就好比你随便拨了一个号码找人帮忙,别人前脚刚刚跨过门槛,迎面就被轰了一枪,变成碎片。但谁又能说尼古拉丝毫无收获呢?”
“最起码她已经确认了这座世界的坐标,或许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我们就能感受到祂向这座世界投来的目光了。”
年轻巫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努力抹去脑海中浮现的那些恐怖画面。
先生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总结道:“这是一座充满秩序的世界,而你是一颗秩序凝结出的果子,拥有打破秩序的力量。”
“世界上最吸引人心的,就是能够破坏规则的力量。对于凡人而言,这种力量代表着金钱、权力、美色,对于巫师而言,这种力量就是知识。”
“禁咒就是能够颠覆秩序、改写规则、拥有无限内容的知识。”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这一切,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要端正心态,调整状态,随时随地面对黑暗丛林中无处不在的觊觎。”
俗话说,无知是最大的幸福。
郑清今天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郑清虽然也会为时不时出现的事故头疼,为真正的头疼苦恼,但转眼都会忘掉,认为那些经历不过是漫长人生中不起眼的几朵浪花。
但既然知道了事实,回过头再去看一路来的经历,就不由让人心惊胆战了。
郑清感觉自己上辈子一定跟福尔图娜关系很铁,否则不会好运的躲过那么多次危机。
“有没有办法摆脱这一切?”
郑清不想时刻面对星空或者黑暗中那些觊觎的目光,也不想在最后时限到来时,因为‘大坝’被白蚁蛀毁或‘大坝’被水冲垮而被迫进入星空,所以试探着问道:“我知道身上这道禁咒大概率是取不出来的……有没有办法让它停止发育?”
先生‘呵’了一声:
“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还观察着这个世界,你还时时刻刻了解新的知识,大坝里的水会永远增长下去。”
“只要你身上的禁咒还在发育,那些急于摆脱流浪身份的‘外神’,或者那些急于突破境界的妖魔,或者那些期待拥有禁咒的组织,都会迫使大坝身上诞生源源不断的‘白蚁’。”
“好好学习,或许有一天,你能在自己身上装个‘阀门’,调节坝体里水量高低。而且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你学到的知识越多,越能有效利用禁咒的力量,消灭那些爬来爬去的虫子,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听着先生这番话,郑清脑海中蓦然浮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字,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似乎透过一片空白看见了浩渺的星空。
男生扯了扯嘴角:“先生,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好好学习,学到的知识越多,流进大坝里的水不就越多吗?或许学习差一点,上去的时间会晚一点。”
说着,他伸出手指捅了捅天。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确实有点悖论。”先生承认着点点头:“但你需要知道,知识是具有无限创造力的。它可以创造禁咒,自然也能够束缚禁咒。或许你可以找到一个平衡点,在大坝没有被水冲垮之前,就给它装上一个阀门。”
“再者说,你现在还处于空白之地。”先生强调了一下年轻巫师现在的处境:“能不能摆脱困境回归,还不确定……”
“您一定有办法的。”郑清毫不在意的傻笑了一下。
先生笑了笑,第三次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您在看什么?”男生好奇的问道:“我注意到您看了好几次时间了……”
“哦,在来接你之前,我刚刚烧了一壶茶,我要看着点时间,免得茶壶里的东西烧过头。”先生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向男生释疑:
“刚刚你提到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这话不错。但在离开之前,你还需要再理解一下这片空间存在的意义。”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是物质与心灵交汇之地,死亡窥伺所在,灵魂小憩的世界’维持空白之地存在感的,是未知。只要仍旧有未知,那么就可以永远呆在这里……而且只能永远呆在这里。什么时候堪破了这一点,什么时候就有机会摆脱这种困境。”
“听上去很容易,对吗?但实践起来却并不简单。因为缺乏困惑的生命,与行尸走肉无异。生命之所以灿烂,就是因为好奇心与现实相互碰撞,擦出漂亮的火花。”
“当然,你是一道禁咒,我也打破了这座宇宙的限制……空白之地对我们的限制,可能没有那么强硬。”
“只要你感觉暂时没有疑问,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郑清闻言,大感振奋。
他早就想出去了。
伊莲娜、科尔玛、黄花狸,等等,外面还有好多好多事情他关心着。尤其是伊莲娜。一想到那道疑似树化的身影,年轻巫师就按捺不住心底的焦躁。
肯定是眼花了,肯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我求一求先生,也一定没问题的——让先生把时间往回拨几圈不就解决了吗?上一次他就这么救过苏施君!
但当他站起身,四下里张望一番后,又愣在了原地。
“我们……应该怎么出去呢?”他挠挠头,看了先生一眼,有些赧然。仅凭他自己,肯定找不到走出这片空白之地的方法。
先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他身下的椅子、身旁的茶几、还有小茶壶、果盘等,在他站起的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我告诉你路径之前,需要给你讲个小故事。”先生牵起郑清的手,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带着他向空白之地深处走去,不慌不忙。
一边走,一边慢慢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格里芬’的英格兰巫师,因为不小心落入了时空裂缝,进入一个神奇的世界。
那是一片仿佛上古洪荒年代的世界。
所有的存在都有小山般大小——百米高的巨人在他头顶走来走去,狮子大的老鼠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甚至一粒米都比乒乓球大。他一顿饭连十粒米都吃不掉。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格里芬躲在一个房子般大小的蛋筒残骸中瑟瑟发抖好几天,唯恐一个不小心被那些恐怖存在碾成粉末。
他使用了各种魔法,想要找到回家的路。
但都失败了。
然后他开始变得绝望。
绝望之后就是疯狂。
格里芬疯狂的冲进巨人们的世界,试图自杀。但他太小了,而这座世界又太大了。他躺在巨人们脚下,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巨人的鞋缝大;他跳进湖里,却轻盈的漂浮在水面上;跳下悬崖,但直到第二天睡醒都还没落在地上,反而饿的肚皮咕咕叫。
他甚至想过找巨人们的武器自杀。
可令人悲伤的是,巨人们的针尖在他眼里都是棒槌一样的东西,用针尖自杀,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石头上来的轻快——他不怕死,但怕死的不痛快,所以没有撞石头。
几次三番,觅死不成。
格里芬便想开了。
他不想死了。
——既然这个世界让我活着,必然有它的道理。
他开始苦苦思索,想要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处境。
最直接的解决方案是变成巨人。
怎样变成巨人呢?这是个很复杂的命题。
格里芬冒险的年代,还属于古典魔法盛行的年代。
在那个年代,巫师们都学过这么一条定理——质量跟能量是呈正比的,质量越大的,能量越大。从这条定理出发,反过来,能量越大会不会造成质量越大?
换句话理解,巨人们有巨大的力量,假如自己有了巨大的力量,会不会变成巨人呢?毫无疑问,巨大的力量绝对可以撑起一个庞大的身躯。
从这个思路出发,格里芬按照巫师的传统方式设定了一系列实验方案。
这些方案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增长力气。
方法很简单,一个字,吃。
于是这位绝境中的巫师开始疯狂进食。从每天吃三五粒大米,到每天吃三五十粒,再到三五百粒,三五千粒,最后他一天要吃掉巨人们的一座粮仓。
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但体型始终没有增长。
直到有一天,当格里芬走在巨人世界的街道上,发现曾经令他惊恐万分的世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松松垮垮、仿佛纸糊一般的世界。
每走一步,他的腿脚都会在巨人世界踩出深深的空间褶皱。脚下的石板恍若豆渣,巨人们狰狞的面孔此时看去格外滑稽。
格里芬知道,他的力气已经增长到极限了。
但他还不是一个巨人。
此刻困扰他的已经不是如何在这座危险的世界生存下去了,而是一位巫师在面对一道非常有趣的实验课题时,艰难求解的过程。
‘我只是一只力气很大的蚂蚁而已,对于这个巨人的世界仍旧毫无意义。’
于是他又一次开始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把力气转化成体格。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巨人蒸饭时用的大锅后,豁然开朗:“限制我的不是思路,而是器量!”
他睁开眼,漫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
‘我要用巨人的眼睛看世界,我要用巨人的鼻子闻世界,我要用巨人的嘴巴品味着世界。’
‘我要用巨人的耳朵聆听世界,我要用巨人的大脑思考着世界,我要张开巨人的双臂拥抱这世界,我要迈开巨人的步伐,用巨人的足迹丈量着世界。’
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涨大一倍。
这段话说完,格里芬巫师已经变成了百米高低的真正巨人了。
他环顾四周,愣了片刻,最终哈哈大笑起来:‘总以为是这个巨人的世界限制了自己,求生不得,欲死而不能。却没想到从头到尾限制自己的是我自己。’”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先生侧着头看了年轻巫师一眼,问道:“从这个故事里,你感悟到什么没有?”
郑清沉吟片刻,试探着说道:“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先生并未否认,只是简单评价了一句:“这个世界从不缺乏野心家,但这个世界始终那么狭小。”
郑清换了一个思路,模拟最肖似格里芬巫师的张季信的思路,回答道:“胃口与力量是呈正比的,想要变得强大,就要会吃饭。”
先生颇为意外的看了年轻巫师一眼,然后抬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两下。
“没坏呐,”他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你这个回答让我觉得那场爆炸把你脑子炸没了。”
灵体哪里来的脑子,年轻巫师摸了摸后脑勺,腹诽着,终于放弃思考,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全部分析一股脑倒了出来:
“对于巨人而言,蚂蚁是微不足道的。”
“量变引起质变,对巫师来说,积累是非常重要的……”
“只有学会用巨人的眼光看问题,用巨人的想法思考世界,才有可能变成一位真正的巨人……”
“这个世界充满了巨人,不要让自己的器量把自己变成蝼蚁。”
先生听的连连点头,但最终评价的时候,他只是咂咂嘴:“话有点糙,却也在理。只不过话里话外,有股浓郁的鸡汤味儿。让人细品之下,总觉得空荡荡的。”
“我一直觉得九有学院的教育方式过于注重思考。任何时候,思辨与实践都是相互作用,一体而生的内容。你的这些想法,不能说错,但都忽略了一个重点。”
“要想,也要做。”
“就像格里芬巫师,想要摆脱困境,就要变成巨人;想要变成巨人,就开始吃东西、长力气、调整自己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后者在你漫长的巫师生涯中非常重要。”
“对世界与人生正确的认知,才能支撑我们打破一切桎梏,走出虚妄,成就自己。”
“而在这片空白之地,想要走出去,我们要找出这里的‘道’,然后顺着‘路’走出去。路在什么地方?路在脚下。”
郑清低下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与先生的脚下出现了一条闪闪发光的砂石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向远方。
这些砂石米粒大小,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中闪烁着剔透的光泽。
郑清总觉得它们有点眼熟。
“这些是……”他犹豫着,想要弯下腰去捡几个砂子,却被先生拽着胳膊,弯不下腰。
“没错,它们是砂时虫卵。”先生语气温和的确认了男生的猜测:“但你需要注意,不要随便让它接触你的皮肤,那会让你陷入类似撒托古亚那种‘神圣的懒惰’……听说上个学期这些小东西在学校闹了好一阵子?”
“也给我们带来大把玉币。”郑清看着脚下那些砂时虫卵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还年轻,用不着这些延长寿命的东西。”先生总能轻易捕捉到男生脑海中划过的那些念头:“真正的巫师需要学会‘节制’,除非必要,否则不要贪婪。攫取与馈赠是大自然与巫师之间永恒的话题……与时间相关的概念都是非常沉重的概念,背负过于沉重的负担,会让你无法离开空白之地。”
“但也不要感到沮丧。每一个闯入这片空白之地,又成功脱离的巫师,‘身上’都会多少沾染一点砂时虫卵——就像蜜蜂采蜜后身上沾染的花粉——很少有人知道,困扰巫师世界漫长历史的砂时虫最初诞生在这片空白之地;也很少有人知道,将这些‘假性超维生物’带入巫师世界的,同样是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