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这样!!!”
一声尖叫从街角阴暗的角落里传出,随即一个穿着破烂灰袍子的矮个子戏法师冲了出来,一把拽住奥列格的衣角,勇敢的叫道:“你怎么敢踢巫师大人的蘑菇!”
奥列格停下脚步,低头困惑的看了一眼。
这个矮个子戏法师背有些驼,脸颊两侧挂着灰白色的脓疮,眉毛稀疏,两眼细长,眼角有些向下耷拉。这让他看人时的眼神莫名有些凶狠。
奥列格认出来这是北区一个破落户,平日里最喜欢做一些碰瓷、讹诈的勾当。倘若有人愿意出几个铜子儿,便是让他去舔刚刚踩过泥水的靴子底也是没有问题的。
酒精的刺激让奥列格的脑筋有些迟钝,但再迟钝,被这个破落户抓住拽了两下之后,他也回过神了——不外乎‘制造’这些吐阳光泡泡蘑菇的巫师就在附近,这个破落户是想向那位巫师卖个好,然后讨几个赏钱。
于是他左右张望了一番。
很快,他便在十多米之外看到了两位年轻巫师。一位穿着红色袍子,容貌清秀,是个男巫,应该是在第一大学上学;另一位则是披着斗篷的女巫,带着宽檐帽,看不清面容,但接着周围稀疏的阳光泡泡,依稀可以看见一双充满好奇的、明亮的眼睛。
“恶心的臭虫。”奥列格冲着破落户的脸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既然你这么想拍巫师马屁,那就靠近一点儿拍……”
破落户惨叫着,在空中滑过一道扭曲的弧线,最后落在了那两位年轻巫师不远处。
他没有爬起身,而是继续惨叫着,匍匐着向两位年轻巫师近处爬了几步,伸长胳膊,试图拽住女巫的裙角。
“仁慈的小姐啊,求您发发慈悲,”他用古怪的音调咏叹着:“我被那头狗熊踹坏了身子……为了您的蘑菇……求您发发慈悲,给我一支祛毒的药水吧!”
街道两侧的阴影中传来一片乱哄哄的笑声。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破落户的想法了。大概身上的脏毒让他难以忍受,所以才想到这么一个冒险的法子。
……
当那支吐着阳光泡泡的蘑菇被奥列格踢飞的时候,郑清与蒋玉正小声讨论着‘后戏法师时代’可能带来的各种变化。
所以那位破落户与奥列格之间的互动,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直到街道两侧传来哄笑,然后一个黑影砸在两人身前不远处,才让年轻巫师们提高了警惕。郑清摸出一张符纸,蒋玉则把手指放在了法书的书脊上。
还没等他们弄明白现场发生了什么事,便看见一个容貌凶恶、笼罩着疫气、浑身脏兮兮的戏法师向他们爬了过来,还伸出手试图抓住蒋玉的裙角。
“呀!”女巫小声尖叫了一声,指尖在法书书脊上一按。
“砰!”
那个破落户的手指刚刚碰到女巫的裙角,就像被高压电打了一下似的,砰的一下弹了出去,皮球般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重重的砸在路边,没了声息。
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鸭子。
街道两侧刚刚涌起的哄笑戛然而止,街头一时陷入诡异且令人不安的沉默中。郑清敏锐的察觉到周围一股股若隐若现的恶意。
这是巫师‘欺负’戏法师后,被激起的同仇敌忾的恶意。
就连最初把这个破落户踹到两位年轻巫师身前的那位长得像一头灰熊的灰袍子,也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两位年轻巫师。
“是不是被碰瓷了。”郑清抓住女巫的胳膊,嘴唇蠕动着,低声说道。他的眼睛正谨慎的瞟着左右街角的阴影,并未注意到自己的举动稍稍有点逾越规矩。
“我好像伤了人。”女巫咽了口唾沫,抓着法书的手指有些发白。
“这不是重点。”郑清捏了捏女巫的胳膊,示意她把目光从那个破落户身上挪开,注意一下两人危险的处境——郑清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有戏法师拎着形状可疑的工具从阴影中探出了身子。
他并不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布吉岛上,每年都有巫师与戏法师发生冲突的新闻,虽然魔力孱弱,但出于对巫师的熟悉,戏法师们仍旧有伤害巫师的能力。
每年新生入学,学长们都会警告这些年轻人不要轻易进入贝塔镇北区——岛上一直流传着小巫师误入北区,最后丢掉眼珠、舌头甚至心脏的传言。据说戏法师们会割掉巫师们的舌头移植到自己身上,以获取吟唱咒语的能力。
街上愈发安静。
为了节省魔力,蒋玉降低了对‘彼月非微’的支持,街头乱跑的蘑菇人顿时少了许多,原本亮堂了许多的街道也重新昏暗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郑清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金色鬈发,有些瘦弱的年轻戏法师越过那头‘熊人’向着事发地跑了过来。
与其他戏法师不同,这个出声的戏法师额间有一枚黑色的蝌蚪状咒印。
郑清与蒋玉隐晦的交换了一下眼神,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有北区巫师在场,只要说清楚情况,以他们与科尔玛学姐的关系,肯定可以稳妥而安静的解决这件事。
还没等他开口,街角的一处阴影下便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那两个巫师仗着魔法欺负人了……大家都看到了。”
周围的阴影下传来一片附和的赞同声,只不过与那个刺耳的声音一样,郑清都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身影。
男生挑起眉毛。
“这是个意外,”他稍稍提高声音,立刻压制了场外那些嘈杂的声音:“没有人欺负人,这只是个意外!”
“是不是意外我们可以自己判断,外来人。”那位北区巫师虽然身形瘦削,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现在,交出你们的法书,跟我走一趟吧……”
“呼啦啦啦,”‘熊人’粗犷的笑声在街道中回荡:“阿尔邦,你比看上去更有勇气。我原本以为你只敢在自己人面前掏出法书。”
“你想带我们去哪里?”
“去可以判断事实地方。”
“你不是三叉剑的人,也不是贝塔镇管委会的人,更不是第一大学执法队。”郑清摇摇头,拒绝了那位名叫阿尔邦的北区巫师的要求,强调道:
“相反,我是第一大学公费生,我有在学校范围内处理冲突的权利……虽然现在我不打算使用这种权利。”
四周阴影中隐约出现了嘘声,阿尔邦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些涨红,手中攥着的那只青蛙被掐的直吐舌头,眼珠子被挤的快要掉出眼眶了。
“你知道,我们可以使用强制权。”他用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那本有些破旧的法书,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知道,我们也有反抗的权利。”郑清略显幽默的回答着,把手伸进灰布袋里摸了摸,才尴尬的意识到自己没有可以用的法书。
他的法书被腰带捆着,塞在灰布袋最深处,原本他打算抽空找先生聊聊这件事的。至于他的符枪,两支符枪,都被收走了。
换句话说,除了几张充灵后的符纸,年轻的公费生现在没有一点儿便捷施法的能力。
就在他尴尬的时候,身前出现了一本法书。
蒋玉抓着自己的法书,举在两人面前,重复了男生刚刚表达的意思:
“我们可以留下身份证明,你们可以向贝塔镇提出诉讼,但你们没有权利私自扣押任何一位第一大学的学生。这不合规矩。”
阿尔邦涨红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拥有施法能力后的狂喜与飘然渐渐散去,理智正艰难的爬回他的脑袋里。这位新晋北区巫师意识到,真正的巫师,或者说从第一大学出来的巫师,并不是北区的戏法师们,不会在看到一位拥有施法能力的巫师后,就露出畏惧,听从他的一切安排。
这让阿尔邦感觉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放任这两个学生离开,他今天辛辛苦苦四处挑衅刚刚竖起的形象肯定会轰然倒塌。北区人会认为他与他们一样,不敢招惹巫师——惹不起巫师,那献祭魔法与戏法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不符合基尼小屋交给他的任务。
基尼小屋要求所有获得咒印的巫师,努力在北区推广这种新型魔法。因为‘咒印’‘献祭’等字眼儿的缘故,许多保守的北区人仍在观望。按照北区人朴素而敏感的认知,咒印是用来灵魂控制的工具,献祭则是与魔鬼做交易。
诚然,他们希望拥有施法的能力,但如果这种能力需要以‘出卖灵魂’‘与魔鬼交易’等条件挂钩,还是会让人望而却步。
今天阿尔邦四处展示他拥有的施法能力,好不容易让一些人眼热,倘若因为今晚的冲突被人唾弃,他跌了跟头不要紧,耽误了科尔玛大贤者的任务就百死莫赎了。
但阻止这两个学生离开——
阿尔邦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破旧的法书,然后又看了看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青蛙。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只青蛙快被他捏死了,连忙松了松手。
逃过一劫的青蛙嗖的一下把舌头吸了回去,鼓了鼓腮帮子,眼角淌下了一滴泪珠。
新晋的北区巫师并没有信心打败两位第一大学的学生。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的场间沉默,也打断了阿尔邦的思绪。回过头,他恰好看到奥列格正咧着嘴对他笑,露出满嘴蓝牙。
那是喝了‘真正的’海妖朗姆才会有的牙齿。市面上的海妖朗姆酒是用海藻蒸馏出的,但总有一些想多赚点儿钱的商人,会给海妖朗姆里兑几盎司真正的海妖血,卖个高价。喝了这种海妖朗姆的人,牙齿会变成蓝色,正如海妖血的颜色。
当然,也有许多戏法师喝不起真正的海妖朗姆。但为了面子,一些人会在喝酒的时候悄悄嚼蓝尾海蝎——这种虫子尾巴里的毒汁儿也能把人的牙齿涂成蓝色,而且毒性很小,嚼起来嘴里只有轻微刺痛感,配合着辛辣的海妖朗姆,别有一番滋味。
只不过蓝尾海蝎嚼多了,容易得寒症,年纪大了会浑身骨头疼,严重的吐口唾沫都是颗冰疙瘩。北区戏法师们朝不保夕,很少有人能活到吐冰疙瘩的年纪,所以这种喝酒法子也就慢慢流传下来了。
阿尔邦不喜欢喝酒,所以他分不清奥列格的牙齿是海妖血染的,还是蓝尾海蝎子的毒汁儿染的。
但他能分清一个人脸上的善意与恶意。
此刻,奥列格的脸上就充满了善意。
“我听出来了,你们是讲规矩的人。”与粗犷的外表相比,这头‘大熊’的话语显得有些狡诈,他看着郑清,非常诚恳的说道:“……但你们不能否认,伤害了这位无辜的路人。”
说着,他指了指脚边趴着的那个破落户,继续说道:
“……街坊邻居都在这里,我们愿意做个见证,大家私了怎么样?”
他这是想和稀泥。
郑清犹豫了一下,看了身旁的女巫一眼。蒋玉微微点点头,她也觉得能用一点金豆子解决这个麻烦最好不过了。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那位北区巫师就上前一步,挡在了‘大熊’身前。
“你们有你们的规矩,”他哑着嗓子,恶狠狠的盯着两位第一大学学生:“北区也有北区的规矩……这不是金豆子能解决的问题。”
他绝对不允许身旁的‘大傻个儿’重新夺回早上被打落的面子。那会让‘北区巫师’显得很没用,只会窝里横。
话音未落,阿尔邦额间咒印闪过一道光芒,手中攥着的青蛙便张大嘴巴,浑身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转瞬化作一蓬灰烬,落了下去。
“葛之覃兮!”
北区巫师大吼一声,手中的法书浮现一层灰蒙蒙的亮光,一股充满攻击性的力量在封皮下跃跃欲试,似乎随时都会撞破法书的束缚,冲向对面两个年轻人。
但跃了许久,那股魔力始终停留在法书中,不仅没有冲出去,反而在闪烁间渐渐熄了火。就像一辆拧足了油门的摩托车,开动的时候发现没油了。
这是咒式构筑过程中冗余条件太多,导致的法术施展失败。郑清立刻判断出对面‘哑火’的缘故,老姚在课堂上讲过这种错误。
那位北区巫师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法书,有些不知所措。
郑清身旁的女巫则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郑清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如果只是这样,是没有办法留下我们的。”他好心好意的劝了一句:“你们可以稍晚一点找场子……或者多叫几个人。”
这话虽然是事实,但听着却像是在侮辱人。
阿尔邦抬起头,脸色惨白。
他已经听得街道两旁的阴影下传来嗤笑与嘘声。
他不会允许这种失败出现。
然后,他一把抓住了奥列格的胳膊。就像腿软没站稳似的。
阿尔邦伸手抓住奥列格胳膊的时候,奥列格还非常好心的扶了一把。
在他看来,阿尔邦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魔法反噬’——北区戏法师们虽然没有太多施展魔法的能力,但他们却对于魔法有关的概念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按照北区的传言,巫师在施展咒语失败后,会被魔力反噬,轻的可能浑身脱力、虚汗淋漓,重的甚至有生命危险。
所以当阿尔邦脸色惨白向后退了一小步的时候,奥列格很讲义气的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奥列格原本还想跟阿尔邦开个玩笑,笑他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没完全掌握咒语就敢在大街上吓唬人。
但玩笑话还没出口,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
阿尔邦攥着他胳膊的手力量太大了。
简直像是要把他的臂骨捏碎!
“帮帮我,”阿尔邦喃喃着,声音像是在耳语,让人听不清楚:“帮我,就是帮大家,就是帮北区……我一个人做不到的。”
“你在说什么?”奥列格龇牙咧嘴,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哪里来这么大力气!”
然后他看到阿尔邦转过头,双眼发红,表情狂热的看着他。
“就这一次,”阿尔邦的眼神中有祈求,有凶狠,也有愧疚:“就这一次。”
他重复着这句话,额头上那枚黑色的咒印骤然大亮,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其中,漩涡深处隐隐可以看到无数灵魂在挣扎,可以听到历史尽头传来的惨嚎声。
奥列格的表情从笑容扭曲到震惊,然后变得愤怒,最后惊恐万分。
他张大嘴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咒印发作的效力远远超出了一位戏法师所能抵抗的上限。仅仅一刹那,可能时间更短,这位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北区码头大佬,便被那巨大的漩涡所吞噬。
浑身皮肉由光滑变得干瘪,整个人像是被嗦干水分的果子,缩成了一团。
直到最后,连干瘪的果子都没留下,咒印强大的吞噬转化能力仿佛一个巨大的磨盘,将那干瘪的果子一点一点磨碎,碎成粉末。
呼。
街角的冷风卷过,将那蓬白色粉末卷到半空中,纷纷扬扬,如立夏前的飞雪,风声呜咽,雪花惨淡。
郑清与蒋玉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齐刷刷失语。
眼前这突兀的一幕完全超过了两位年轻巫师的想象。
不就是一个很小的街头冲突吗?
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街道两侧阴影中看热闹的戏法师们显然比两位第一大学的年轻学生更容易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也更容易从这场惨剧中恢复过来。
悄无声息的,阴影中的戏法师们仿佛潮水般褪去。郑清一直如芒在背的被偷窥的感觉也在同一时间消逝。
“你,你做了什么?!”年轻的公费生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用干涩的语气低声吼道:“你做了什么!!”
“都是你们逼的。”阿尔邦手中法书光芒大亮,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难看的很:“……都是你们逼的,一直以来,都是你们逼的……”
“他魔怔了,不要理他。”蒋玉反抓住郑清的胳膊,阻止他向前,把他向后拽去,同时低低说道:“我们先退回基尼小屋。”
仿佛是为她的这句话做注解,对面街道中心那位瘦弱的北区法师猛地仰起脑袋,双眼翻白,脑袋用力向后拗去,简直让人怀疑他想把自己的脊椎翻折断掉。
他的双臂微缩着张开,像鸟的翅膀,手指蜷缩着,握不住也展不开。原本抓在他手中的那本破旧法书终于摆脱了指头的束缚,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
啪嗒。
沉闷的落地声如同发令枪。
枪响,黑暗降临。
原先布满街道的那些吐着阳光泡泡的蘑菇小人儿像是被开水冲刷的雪人,眨眼便化作一缕缕幽光,没入贝塔镇北区腐朽的街道。
夜幕再次笼罩这片世界,除了蒋玉手中微微发亮的法书之外,只有那位北区巫师身上还散发着冷幽幽的亮光,能让人看清它的轮廓。
是的,它。
郑清绝对不会承认对面那个‘存在’还是一位有意识的巫师。
年轻公费生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北区巫师缓缓漂浮到半空中,他身后虚空之中,浮现出数十道狂乱挥舞着的触角的黑色虚影,触角之上,是黑云般的巨大肉块,时不时可以看到滴答着黏液涎水的大嘴,在那扭曲的背景中若隐若现。
这种疯狂而扭曲的力量,郑清昨天刚刚亲身经历过。
蒋玉亦然。
“外神!”
“是外神!”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声音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我挡一下,你去找科尔玛学姐帮忙!”蒋玉一把将郑清向后甩去,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没有法书、没有符枪,留在这里没有用。”
话很对,也在理。
但郑清完全没有办法丢下女巫自己逃向安全的地方,也没有办法看着女巫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遮风挡雨。
这无关利弊分析,只是一个男生的尊严。
“昨天,我炸了,所以把你们丢在了那里。”男生轻声说着,重新走到蒋玉身边:“今天绝不会丢下你们了……在我炸掉之前。”
或许觉得他的话很有趣,蒋玉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
说过漂亮话之后,总要做点什么。
郑清虽然鼓足了勇气,却也没有用脑袋硬扛那头外神投影的打算——虽然他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一个北区小巫师是怎么招惹出这么恐怖的东西,但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慌乱中,他的手伸进灰布袋里,摸到一张硬纸板似的东西,感受到上面流淌的魔力,下意识的把它拽了出来——男生以为那是自己塞在包里忘记的某个护符。
拿出来以后,他才发现是那尊红纸牌位。
就是写着一个‘吴’字,平时被郑清拿来提高画符成功率的牌位。当然,因为忌讳的缘故,上大学后他几乎没有用过这尊牌位了。上一次使用,还是去年在流浪吧,为李萌画清心符。当时蒋玉也在场。
看到郑清拿出这尊牌位,女巫顿时有些泄气。
她原本以为男生能拿出更厉害的东西。
比如某只黄花狸的毛。
入校近一年,郑清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白了。
与外神们的几次接触,让他对学校以及巫师世界处理外神的方式一清二楚——能够一秒内清除,绝对不会拖延到第二秒。没有妥协、谈判以及共存的余地。
而且几次短暂打交道的经历,让他对外神们的危险性也非常了解。那是一群随心所欲、毫无道德感与价值观的家伙。仅仅是存在,就有让普通巫师们崩溃的风险。
这里的崩溃不仅仅指魔力方面的崩溃,而且包括认知、灵魂、甚至身体的崩溃。
就像眼前这个家伙。
郑清相信,只要半空中那些挥舞着的触角探的再远一点,毁灭整个贝塔镇可能有点困难,但毁灭北区,毁灭这条街,肯定不在话下。
而想要阻止这个大家伙,仅凭两个一年级学生几乎不可能——即便他俩不是普通的一年级学生。
在摸出那张红纸牌位后,年轻的公费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先生的身影,心底顿时安慰了许多。是啊,先生那么厉害,肯定可以轻而易举打发掉这头外神。
夜幕笼罩,夜色昏暗。
红纸牌位在黑暗中散发出一层朦朦胧胧的亮光,郑清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牌位上流淌着一股庞大、但是迟钝的魔力。
牌位上的那个字,写作‘上口下天’,是个‘吴’字,但郑清读出来时,不知为何却变成了‘规矩’两个音——他明明想喊的是‘先生’,而且心底想着的也是先生的模样,但声音却似乎不受控制,出口之后变成了另外一个词。
“规矩!!”
男生抓着红纸牌位的手不自觉向前伸去,对准那头张牙舞爪的外神,仿佛抓着的不是一张硬纸板,而是一个遥控器。
“砰!”
红纸牌位在‘规矩’两个字中轰然破碎,化作了一团耀眼的红色雾气。
这团红色雾气初始只有拳头大小,却像一颗心脏般缓慢涨缩着,一张一缩间又喷吐出一股浓郁的红色雾气,反馈包裹起原先的那团红雾,‘心脏’便骤然涨大一圈。
如此反复,几息之后,当‘规矩’的余音渐渐消失,那团‘心脏’已经变成一人高低,停止收缩,红色的雾气如龙蛇般在‘心脏’间翻滚、穿梭,转瞬便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虚影。
是先生的影子。
郑清心头刚刚明悟那个虚影的身份,便见那道虚影抬起胳膊,手指不远处反应迟缓的外神,说了两个字:
“规矩!”
仿佛闷雷般的‘规矩’两个字在整条街道上回荡着,粉碎了一切放诞与轻浮。街道两侧的玻璃窗被震碎了;屋檐下挂着的风铎、屋檐上站着的狎鱼、斗牛、海马等炼金魔像,也被声浪震成了湮粉。
外神的虚影在黑暗中痛苦的挣扎,数十道巨大的触角疯狂扫荡周围的一切——店铺、雕塑、路牌、街道上的青砖、街道旁枯萎的老树。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些触角的碰触下如春雪般消融,而那些触角,又在‘规矩’两个字的声音中化作黑烟。
黑暗在‘规矩’中退却,白昼降临,扫荡一切魑魅魍魉。
当郑清睁开被强光刺激闭住的双眼时,眼前已经一片清净。
年轻的公费生舔了舔嘴唇,舌尖与空气接触,感到了一丝触电般的颤麻。
“嘶……”
男巫轻吸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蒋玉站在他的身边,身形有些僵硬,脸上仍旧带着几分错愕。
“这……是祂自爆了吧……”
郑清看着自己的同伴,用不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句。
蒋玉嘴巴一开一合,像条脱水的小金鱼儿,半晌,才回答道:“你觉得呢?”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郑清强行表态道。
他是绝对不会把自己与眼前这条被毁掉的街道联系在一起的。不仅如此,他还想趁着现场没旁人,偷偷溜走,然后找科尔玛给两人身上刷几道规避占卜的魔法。
但很显然,两人在现场发呆的时间有点久了。
还没等郑清拽着蒋玉挪了三米远,一个黄白相间的花猫便突兀出现在了两人身前。
郑清立刻停下脚步。
黄花狸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绕了几圈之后,脑袋气的涨成冬瓜大小。
“卧槽!卧槽!卧槽!”
它瞪着两颗黄澄澄的眼珠子,四下里张望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是贝塔镇?布吉岛的贝塔镇?街道呢?那条有房有树还很长的街道呢?!!人呢?没有活人了吗?”
郑清试图开口,向黄哥表达一下自己还是个‘活人’,但蒋玉捏了捏他的胳膊,把他的话给捏回去了。
黄花狸也顾不得搭理他,说话间,已经抬起爪子,一把抠下自己的一颗眼珠子,抬爪丢到了半空中。
眼珠迎风而涨,化作一轮小巧的圆月,挂在半空中,把这一片地域照的亮亮堂堂,恍如白昼。而郑清也终于彻底看清了这条街的模样。
刚刚光线很暗,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情况可能没那么糟糕。
但有了半空中那轮月亮,郑清已经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了——已经不能更糟糕了——空荡荡的‘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株行道树,也没有一栋屋子。
“我以为昨天的场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蒋玉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显得有点麻木:“……我太乐观了。”
郑清低下头,冲着黄花狸尴尬的笑了笑。
“一天!”
它举起猫掌,弹出了一根爪子,睁大独眼冲着年轻公费生咆哮道:“距离你炸掉林子还不到一天!!你是打算把整个学校都炸光了才甘心吗?!!”
“从来没有过!从来没见过!”
“简直比栅栏妖精还可恶!”
栅栏妖精是一群喜欢吐臭口水、放臭屁,不足三尺高的魔法精灵,在巫师世界的地位类似与白丁社会的臭虫加蟑螂。黄花狸用栅栏妖精来形容郑清,说明它的心情此刻已经糟透了。
猫爪尖的锋芒在夜色中闪烁着寒芒,吓的郑清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唯恐黄哥一个不开心,在他身上戳十七八个窟窿出来。
年轻的公费生向后退了一小步,让过黄花狸嘴里喷出的涎水。
“这都是‘被动’炸的,”他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没有主观恶意……我也没想着炸掉一条街……我以为拿出来的是张符板……”
确实,不论是沉默森林还是此刻的北区街道,年轻的公费生都没有主观想炸掉它们的想法。‘毁灭’属于一项被动技能。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立刻纠正道:
“而且,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是那头外神自己炸掉了……就像我昨天一样。”
黄花狸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只黄澄澄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
紧随黄花狸之后出现的,是北区新晋大巫师科尔玛。
毕竟这里是北区,算得上科尔玛的主场——事实上,这位新晋大巫师出现如此迟缓,已经出乎郑清的预料了。他原以为学姐会来的更快一点。
“你简直是一颗人形自走炸弹,”这是基尼小屋主人见到两位年轻巫师后,对郑清说的第一句话:“走到哪里炸到哪里。”
她来到现场后,只是四下张望了一番,便抓住了事情的实质。
如果科尔玛第一句话还有几分抱怨的意味,那么她第二句话就让郑清有些哭笑不得了。
“当初我说过,假如你成为雷哲就可以追求我,现在我可以把条件稍微放的宽松一点。”
说着,新晋大巫师瞥了一眼那条空旷干净的街道,补充道:“毕竟雷哲跟奥古斯都两个人也才毁掉了半条街。”
而郑清一个人就毁掉了一整条街——这是她话中未竟之意。
蒋玉站在郑清身后,努力的翻了个白眼。
科尔玛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件事须与我没有干系,”年轻公费生坚持着自己的说辞,同时给学姐身上丢了一口大锅:“你不是大巫师吗?而且这里离你家也不远……这边打的这么热闹,你没听到吗?”
“劳驾,我昨天刚刚进阶,还没稳固过境界!”科尔玛没好气的回答道:“你以为我来的速度很慢吗……”
黄花狸打断了年轻巫师之间的寒暄。
“现在不是唠嗑的时候!”它咆哮着,爪子探入虚空,勾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郑清很容易便判断出那是先生的身影,他的后背顿时绷直了一些。仿佛闯祸后被老师叫家长的感觉。
“知道怕了?”黄花狸瞥了一眼不安的公费生,冷哼一声:“……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把你那块表拿出来,递给老头子……他真身不在岛子上,这里只是一道投影。”
听到这里,郑清才敢壮起胆子偷觑了那道模糊身影几眼。
果然,那位被黄花狸从虚空中勾出来的‘先生’表情严肃、却有些呆板,一举一动都像个炼金人偶般僵硬——想来也是,先生可是超出古代巫师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被这头大花猫一爪子勾来呢?
郑清心底编排了黄花狸几句,同时飞快的从灰布袋里翻出那块银壳怀表,双手捧着,乖巧的交给先生的投影。
“十分钟,”黄花狸用爪子在地上勾勾画画片刻,抬起头,严肃的看着‘先生’,试探道:“不,七,不,五分钟,五分钟就足够了吧。”
它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
先生的投影没有回答他,接过那块银色怀表之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场上其他三人一猫也跟着先生的目光,齐刷刷抬起头看天。
漆黑的夜空像是一块沉重的帷幕。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云、没有风、也没有游弋的精灵与天灯。没有一丝可以用于锚定的参照物。
郑清眨了眨眼睛,觉得总这么傻乎乎抬头看不是个事儿。
他悄悄歪过头,向‘先生’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但让他吓了一跳的是,那个方向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影儿。
“先生呢……卧槽!”
男生收回目光,刚想询问先生的去向,看到周围的场景后,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原本空荡荡恍若一座小广场的废墟,现在已经恢复了原貌。
狭窄幽深的巷子、破旧的门楼、低垂的檐角,屋脊上蹲着一座座小巧可爱的屋脊兽,房檐下挂着一串串布满锈迹的风铃,还有街角,那面目狰狞、形象可憎的石像鬼。
一如五分钟之前。
当然,与五分钟之前不同的是,堵在路中央的那位‘大熊’与北区巫师,以及街道两侧阴影下隐匿着的戏法师们,统统不见了身影。那些吐着阳光泡泡的蘑菇小人儿们也没有重新回到这座世界。
只是街道面貌恢复了正常。
郑清不是第一次见识先生倒转时空的能力了,尚且被吓了一跳,站在他旁边的两位女巫则彻底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科尔玛。
几分钟之前,她的表情中还带着一丝‘大巫师’所应该有的矜持与骄傲,但在眼前这幅超越魔法的情景发生之后,她便彻底收敛了那丝骄傲,恢复了一天前那位基尼小屋大姐头应该有的谨慎与不安。
“先生……回去了吗?”最终还是郑清率先打破了场间的沉默。
黄花狸瞥了他一眼。
“你可以下次见面的时候问他。”它伸出爪子,揉着自己的眼睛——那颗被它抠出来丢到半空当‘月亮’的眼珠子已经重新回到了它的眼眶里——然后蹲坐在地上,支着上半身,粗声粗气的问道:
“麻烦已经解决了……现在,谁能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麻烦都解决了吗?
郑清怀疑的瞄了花猫一眼,然后又扫了学校所在方向一眼。他可不记得学校或者三叉剑的人这么好打发。
郑清可以随性,蒋玉则不好与他一样沉默。
她三言两语,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从两人离开樱花酒馆,到被人堵在路上,被人碰瓷,冲突发生,等等。整件事情起因、经过、结果并不复杂。为了确保信息准确,她还仔细描述了那个身材像‘大熊’的戏法师与那位瘦弱北区巫师的形象。
科尔玛原本听的津津有味。
直到‘北区巫师’出现在这起事故中,而且召唤出一头外神虚影,这位新晋的大巫师脸色慢慢发白。
“这不可能!”
在听完蒋玉的故事后,科尔玛咬着牙,声音有些发抖:“……那只是一个咒印,绝对没有招惹‘外神’的能力……就算阿尔邦吸干一整条唐古拉白螭,也招不出来!而且阿尔邦也绝对没有能力吸干一整条唐古拉白螭!”
听完郑清等人的描述后,她已经知道了在场的那位北区巫师的身份了。
蒋玉小心的看了她一眼。
“我们看到的事实就是这样的,”她斟酌着,试着为科尔玛开脱一下:“或许还有什么事情发生,是我们没有看到的吧。”
“或许吧……但那个叫阿尔邦的小子,献祭了一个巫师,这是事实。”黄花狸垂着脑袋,毛茸茸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身后扫来扫去,看的郑清直想踩一脚。
“总之,不管怎么说,你应该加强一下北区巫师的素质教育了。”
“以前他们都是戏法师,当乞丐、小偷、或者人贩子,与镇子其他几个区格格不入,这些都不是问题……都是讨生活,联盟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他们是北区法师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应该对《巫师法典》多一点了解,对‘真正的’巫师世界多一点参与感……也意味着北区不能随随便便死人了。”
黄花狸的表态很轻松,它似乎并不在意那位北区巫师献祭了一位戏法师,也不在意科尔玛在这件事上的责任——这让在场的年轻巫师们都很吃惊。
花猫抬起头,注意到几位年轻人惊讶的表情,略微转转眼珠,便意识到他们在想什么。
“你已经是一位大巫师了。”它抖了抖胡须,用嘲笑的眼神看着科尔玛,语气中充满了教训的意味:“不要把这种小事看的那么重……难道有谁会因为决斗中使用‘神锋无影’丧命,而去找西佛勒斯大师的麻烦吗?”
西佛勒斯是欧罗巴的一位药剂大师,但他更以激进的‘黑魔法’倾向受世人诟病。‘神锋无影’则是一道介于黑魔法与白魔法之间非常危险的咒语,发明者正是西佛勒斯大师。即便如此,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上仍旧有一张他的椅子,而且从未取消过他的投票权。
巫师界也没有人因为使用这道危险的咒语伤人而在丹哈格起诉西佛勒斯大师。
这个例子让科尔玛松了口气。
“我会加强对北区巫师管理的,”她表情严肃的回答道:“从魔法使用规范与法书管理这些最基础的内容教起。今晚就开始。”
“第一大学有很多公益性的社团,会喜欢这项任务的。”蒋玉立刻出了几个主意:“而且我也可以跟家里打声招呼……应该能从妮娜公司、马丁-托儿炼金公司之类的企业拉到一点培训方面的赞助。”
科尔玛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仅仅为北区巫师配齐法书,就会是一比很大的开支,更不要提法书、魔法墨水等材料都属于消耗品。而戏法师们又都是一群穷鬼。能够从其他巫师团体获得赞助,再好不过了。
“这件事发生的很及时,现在还有补救的余地。”郑清也在旁边打着圆场:“如果再过一段时间,大量北区巫师出现后我们才发现这个问题,那将会是个很大的麻烦……”
“这是个小麻烦!”黄花狸提高声音,重复着自己观点:“与眼下真正的麻烦相比,就算一千个北区巫师闹事,也只是个小麻烦!”
说着,它还举起两个爪子,用一个猫掌与另一个爪尖作对比,来形容两个麻烦之间的差距。
但是——
“眼下真正的麻烦?”郑清咀嚼着这句话,挑了挑眉。
转头看看两位女巫,发现她们也是一脸迷惑。
男生不得不主动试探着询问道:“……您说的‘眼下真正的麻烦’是三叉剑或者学校的后续调查吗?这件事责任不在我们身上的……”
“但你现在还在‘留校察看’中。”蒋玉小声提醒道。
郑清顿时呆了一秒——前段时间,他在夜间巡逻的时候把瑟普拉诺打成重伤,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当时学校给他的处罚是留校察看三个月,现在连一个月都没过去。
“哦……不!”男生一把捂住脸,哀嚎一声。
“屁大点事情不要在我耳边聒噪!”黄花狸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男生的自怨自艾,一尾巴抽在他的小腿上,将他抽了个趔趄:“我说的不是那件事!”
郑清有些尴尬的站直了身子,小心瞥了一眼两位女巫。幸好,女巫们的注意力都被花猫的话所吸引,并未在意男生出丑。他吁了口气,偷偷揉了揉被抽的小腿。
黄花狸皱着猫脸,黄澄澄的眼珠子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瘆人。
但是更瘆人的,是它接下来的一番话:
“……你们描述的那头‘外神’,来历很可疑。就像科尔玛刚刚说的那样,如果是那头外神在星空深处,那么仅仅凭借一颗咒印、一两个戏法师,是不可能召唤出来的。投影也召唤不出。这与魔法规则有关。”
“但换一个思路……如果被召唤者在布吉岛,或者更近的某个地方,比如北区的某条巷子里,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个推测令在场巫师眼前一亮。
却也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而这并不是全部,黄花狸似乎打算彻底吓吓几个年轻人,径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更有趣的事情是——科尔玛这小丫头的咒印是基于撒托古亚的馈赠设计的,而按照你们的描述,那头降临的‘外神’远远超过了撒托古亚的位格……如果不出意外,那应该是被称为‘森之黑山羊之母’的殿下,纱布·尼古拉丝。”
“尼古拉丝是所有外神中最强大的几位,据说已经达到古代巫师的巅峰水平了。即便当初的校长,也不敢说能够完全压制祂。”
郑清很容易便捕捉到‘当初的校长’几个关键字,然后又注意到黄花狸若有若无的警告的眼神。这让他乖巧的闭了嘴。
先生说他已经超过古代巫师,想必能够压制那个叫尼古拉丝的外神吧……尼古拉丝,尼古拉斯,两个名字这么像,他们如果有亲戚关系就好了,好歹能搭个话,让祂离布吉岛远一点儿。
男生还在这厢里胡思乱想,黄花狸已经说完自己的猜测与建议,一甩尾巴,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三位年轻巫师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它没有向郑清等人解释一头外神是如何藏匿于北区巷子里,也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安全提示。只是简单表示‘目前安全形势尚可’,并建议他们最近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里,不要随便出来溜达。
“我们……先回樱花酒馆吧。”科尔玛紧张的四处看了看,提议道。
“不行,”蒋玉摇摇头,有些为难:“明天周一,早上有姚教授的魔咒课,我要预习一下功课……而且李萌的作业我也没有检查,不知道她会不会偷懒……”
这个回答如此清奇,以至于场间沉闷的气氛都被驱散了不少。
天大地大,学习最大。
郑清嘴角勾了勾,忍住没有笑出声。
“真不愧是九有学院的学生,这种时候还记得写作业。”科尔玛愣了一秒钟,最终摇摇头:“那我把你们送回学校吧……不要紧,好歹我也是大巫师了。”
临行前,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头,郑清终于意识到一直忽略的一件事是什么了。
“学校呢?怎么没有一点儿反应!”
郑清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街头,忍不住询问两位女巫:“他们速度没有这么慢的吧!”
每次他闯祸后,学校助教团、校工委或者学校外的三叉剑总会派人现场调查。他们可能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郑清已经做好被托马斯、希尔达或者安德鲁冷嘲热讽的准备了。
他也想好怎样回答对方的盘问,如何撇清自己一方在这件事中的责任,甚至开始为后续检查书打腹稿。
但腹稿都打了一半,那些黑袍子还没有来。
这让男生离开的步伐都有些沉重了。
“是不是学校里现在没人?”他踮着脚尖,试着越过黑黢黢的街头看向学校的方向。然而目之所及,一片漆黑。连亮光都没有几点,遑论人影儿了。
听到男生的问题后,科尔玛笑了笑——她也终于重新打起了一些精神。
“这里是北区,也是化外之地。”她自嘲的笑着,回答道:“名义上属于巫师的世界,但实际上这里还不如临钟湖那个鱼人部落的保护区……每天发生在这片街区的黑暗故事太多了。谋杀、掳掠、欺诈、哭泣……”
“如果学校把守护法阵设定的敏感一点,估计会累死校工委或者执法队的人。所以他们把阈值设定的很高,很高。只要没有发生波及北区之外的事故,学校不会理会这边的小动静的。”
“小动静。”郑清咀嚼着这个词,嘴里有些发苦。
他再一次对北区戏法师们的境遇有了深刻的认识。甚至对不久前那位北区巫师激进而偏颇的做法有了几分理解。
这里荒凉而繁荣。
文明却野蛮。
这里是名义的北区,实际的西部世界。
五月四日,周一,也是第二学期的第十二周。
隔天就是立夏,太阳在天上呆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往往早上五点多,天边就会放白。
虽然过了一个很刺激的周末,连续两天见识了大场面,连他自己都炸了一次,但这些都没有打消郑清做早课的习惯。
是的,习惯。
习惯就是你闭着眼起床,也能越过重重障碍,
天蒙蒙亮,他就窸窸窣窣着起身,洗漱完毕,与萧大博士一起在辛胖子的呼噜声中悄悄离开宿舍,前往飞苑。
嗅着空气中清新的气息,感受微风拂过脸颊,郑清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仿佛一整个周末在身体里积累下的郁气都在这一呼一吸中被排解了个干净。
因为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缘故,早上能够爬出被窝出门溜达的学生也越来越多。郑清甚至看到一头眼熟的小白猪,扭着屁股,哼哼唧唧在草坪上打滚儿。
“听说你昨天跟蒋玉约会去了?不怕伊莲娜知道吗?”萧大博士在许多方面都非常可靠,唯有在八卦这点上,与辛胖子一样令人烦恼。
“哼哼。”年轻的公费生耷拉着眼皮,盯着那头扭屁股的小白猪——他宁肯学猪哼哼,也不愿意回答这种没边儿的问题。
“哼哼是几个意思?”博士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郑清这一次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目光在追踪那头小白猪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两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一头巨大的黑猫与一位青袍道髻的年轻巫师,正慢悠悠向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说是熟悉,是因为这两个身影郑清都认识,尤其是那头大黑猫,还是从他身上跑出去的呢。至于陌生,则是因为去年校猎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个家伙了。
据郑清所知,那个代号‘四十一’的家伙是学校‘有关部门’的巫师,而在学校的传言中,‘有关部门’是一个专门负责‘禁咒’的部门。
还有那只大黑猫,最初只是一道被苏施君割下来的影子,却能够突破二维世界的束缚,回归真实——到了现在,郑清已经完全能够猜到帮助大黑猫突破二维世界束缚的‘禁咒’从何而来了。
想到自己的身份,在看那两道身影的时候,郑清不由自主带来几分心虚与审视。
心虚之处在于他很担心‘有关部门’会不会依据相关政策规定,把他‘圈禁’管理起来,就像学校其他几道禁咒那样。
审视之处则在于,为什么两个‘有关部门’的家伙会去办公楼呢?他们是找姚教授还是其他什么巫师?他们的目的的什么呢?
“喂!喂!!”萧笑抓着他的膀子晃了晃,然后顺着郑清目光看去:“你在看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脚踏两条船……你是怎么做到的?”
倘若在平日,这种充满‘深意’的问题,定能激起郑清莫大的兴趣。但是今天,他完全没有这些心思。
“你觉得他们去办公楼干嘛?”郑清眯着眼,盯着黑猫与‘四十一’的背影,轻声问道。
“他们?”萧笑扬起眉毛——在他的视线中,除了一头扭着屁股的小白猪之外,没有第二个身影——但能够隐匿身形的魔法太多了,他并不觉得郑清眼花:“……我只能告诉你,我看不到‘他们’,我看到的是一头小白猪。”
郑清倏然回头,正对上博士认真的眼神,然后他立刻把目光重新落在那两道身影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思索:
“看不见吗?也对……”
……
……
豹子大小的黑猫,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在九有学府中,它的脚步不急不缓,脑袋高高昂着,仿佛一位将军在视察自己的领地,粗大的尾巴微微垂在身后,恍若将军的权杖。
黑猫的身侧,则是一位穿着青袍的年轻巫师,戴着眼镜,表情严肃。巫师的胸口挂着一块徽章,徽章上有银色的‘四十一’字样。
学府内来来往往的学生众多,却没有一个人将目光投向这两个陌生的身影,仿佛他们不存在似的——除了不远处某道探寻的目光。
“他是我的本体,能够察觉我的存在毫不奇怪。”黑猫扯了扯嘴角,用这句话安抚身旁的青袍巫师。
“话虽如此……”青袍巫师最后看了一眼年轻公费生的身影,终于没有纠缠下去,跟在大黑猫身后,走进了空荡的办公楼。
还没到上班时间,办公楼里巫师并不多。仅有的几道忙碌身影,也是学生会的一年级干事们,他们需要在教授们上班之前,把布告栏以及相关区域里那些过时的文件撤下来,换上最新的内容。
这种事情没办法交给小精灵或者鹦鹉们去做。
黑猫与青袍巫师进了办公楼后,左拐右转,熟门熟路找到九有学院院长办公室。红色木门上值班的两位门神检查过身份后,很爽快的开门放行。
“他一晚上没睡觉,估计脾气很坏……你们稍微注意点。”临进门前,趴在门神相框下的那头白虎压低声音警告了黑猫一下——这是同类遇到同类后才会有的优待。
虽然黑猫与白虎的亲缘关系有点远,但在第一大学,能够碰到这么大个儿的猫科动物是非常罕见的,也难怪白虎会热心。
黑猫骄傲的昂着脑袋,完全没有搭理白虎的好意。
倒是那位看上很冷淡的青袍巫师,非常和气的冲白虎笑了笑,答应了一声。
老姚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烟雾缭绕。就连天花板下趴着的那些灯火虫群,也被烟气熏染的多了几分朦胧感,肚皮鼓出的灯火多了几分烟气。
“阿嚏!”
一进门,黑猫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是人呆的地方吗?”它大声抱怨着,像是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轻快的跃到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选了个最舒服的地方趴卧了下去,两只前爪搭在一起,把脑袋搁在了上面,同时粗声粗气的吩咐着办公室的小精灵们:
“来杯牛奶,脱脂的,谢谢。”
很有礼貌的行为。
“这是人喝牛奶吗?怎么这么难喝……给我换一杯羊奶,谢谢!”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为大黑猫端上一杯温牛奶后,黑猫只是舔了两口,便呸呸两口,嚷嚷着让换羊奶。
“你是人吗?”
坐在办公桌后的姚教授终于抬起眼皮,扫了黑猫一眼,若有所指道:“……他比你有礼貌多了,最起码不会在办公室抱怨茶水难喝……或许这就是本体与影子之间的区别?”
黑猫嗤笑一声,没有搭理老姚的评论,而是继续指挥小精灵们给它热羊奶。
与自来熟的黑猫不同,同行的那位代号‘四十一’的青袍年轻人则表现的规规矩矩,腰板笔直的坐在茶几一侧,双手扶着膝盖,目不斜视,仿佛入定般,等候办公室主人的接见。
老姚则继续忙碌办公桌上的事情,似乎短时间内不想搭理这两位不速之客。
在等候羊奶上桌的间隙,黑猫扫视了一眼沙发旁边的那张茶几。红色的硬木桌面里隐隐流淌过繁杂的咒文,在厚重之外又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感觉。
红漆果盘里,摆着几颗红色的果子,看上去像李子;旁边的细颈花瓶中,插着由红色郁金香与朱瑾组合的花捧;还有一沓厚重的文件夹,也统统是大红色的。
“无聊的划分。”
黑猫鄙夷着办公室里这种强烈的‘九有风格’,目光最后落在茶几上凌乱散放着的一份第一大学校报上。
它注意到报纸的一个角落刊登着一篇豆腐块通讯:
“……当地时间五月二日,第一大学有关部门在指定区域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禁咒实验,据悉此次禁咒实验不针对任何组织与个人,是第一大学有关部门为贯彻学校‘学海无涯’指导思想,对现有禁咒安全体系升级改造的一项重要举措……”
内容与贝塔镇邮报发布的豆腐块大同小异。
唯一的区别在于,贝塔镇邮报将这个‘豆腐块’放在了头版的角落,而校报则将这个‘豆腐块’放在了新闻速览的栏目下。
邮报与校报之间报道侧重点不同,不是第一次了。
就像有关尼古拉斯剔血事故的报道,贝塔镇邮报花费了整个版面,重点描述了尼古拉斯在九有学院学习时面临的巨大压力,并不断暗示九有错误的教育理念导致年轻巫师精神失常;而校报则花费了大量的篇幅分析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冲突,试图将尼古拉斯的事件定性为两所学院冲突下的悲剧,对真正受伤的尼古拉斯只用了开篇短短百十字来描述,而且配图也是雷哲与奥古斯都的背影。
黑猫盯着那篇豆腐块的报道,脑海中的思绪却已经跑到他们这次的来意上了。
四十一与它今天来老姚办公室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讨要周六晚上发生在沉默森林深处那场爆炸的有关数据——是的,就是那个豆腐块报道中提到的‘小规模禁咒实验’。
只不过那场实验既不是‘有关部门’主导的,也不像新闻报道中提到的‘符合相关法律规定’。事实上,管理禁咒的‘有关部门’是在爆炸结束一个多钟头后才收到了相关报告。
校工委截留了有关爆炸信息,直到现场打扫干净之后才通知的‘有关部门’。
因为按照规定,布吉岛上任何超过一定规模的爆炸事故,都需要通知有关部门——有关部门平日工作重点是守护,所以在现场反应方面的效率比校工委甚至助教团都低一些。
得到通知后,有关部门只是在现场简单查验一番,便意识到自己是失误。
但当他们意识到沉默森林里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那里已经白茫茫一片,比食尸虫过境都干净了。即便如此,根据现场测到的维度断裂程度以及空间中残留的魔力痕迹,有关部门完全可以断定这不是一场‘存储爆炸符仓库意外失控’是事故,而是一次小规模的、无限接近极限的‘类禁咒’事故。
这个结果把有关部门惊出一身冷汗。
也让他们非常恼火——由于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抱阳子大师与学校的两位校长都在黑狱之中,短时间他们也没有办法就这件事追究校工委或教授联席会议的责任,事急从权,只能派遣巫师追讨学校收集的爆炸数据。
然后他们碰了个软钉子。
周六晚上,前去讨要数据的巫师得到学校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的答复,表示因为非工作时间,相关数据都被魔法保存在‘保险箱’内,需要两位副校长许可才能拿到。
这就构成了一个悖论——副校长们都在黑狱,很难从拿到他们的许可;而如果能够拿到副校长们的许可,理论上也可以获得抱阳子大师的指导。
因为控制着巫师世界最强大的魔法,有关部门的任何举动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这就让他们在处理这件事上束手束脚。
察觉到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在态度上的搪塞之意后,‘有关部门’内部简单商量了一番,便直接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他们安排对外部门在校报上刊发了这篇‘豆腐块’。
这也是为什么,发表时间更早的贝塔镇邮报在措辞上与第一大学校刊有所不同——最先报道沉默森林爆炸事故的贝塔镇邮报,因为信息来源有限,只能断定当时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特殊魔法实验’,而得到‘有关部门’授权的校报则直接点明了‘禁咒’两个字。
‘有关部门’的态度很明确——既然无法‘事急从权’,获得相关爆炸数据,那么他们就把那场爆炸认到自己头上,按照正规流程,要求学校提供相关数据与占卜线索。
“这是‘有关部门’要求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协助调查的正式通知,以及相关申请材料。”
在老姚忙碌完毕喝茶的间隙,四十一号终于有机会点出来意:“……‘有关部门’对这件事的态度很明确,希望学校其他部门严格遵守校长制定的规章制度,严格控制‘禁咒’的传播与使用。”
“唔,这件事。”老姚拖着长长的音调,指了指桌上的日历,慢吞吞回答道:“……如果不着急,你们再稍微等几分钟……已经到五月份了……五月份教授联席会议的轮值主席是爱玛教授,稍晚一点,她会过来,与我交接事务,你们有事情可以向她提出来。”
第一大学有一位校长与两位副校长。
名义上校长总揽了一切权力,但实际上,学校的各项具体事务都是由两位副校长负责的。其中石慧副校长负责教授联席会议,主要管理教学、教授以及学生方面的事务;而若愚副校长负责校工委,主要管理校工、校务、以及部分研究院的管理工作。
总体而言,两股力量在第一大学内部互相牵制,却又互为臂助——就像月下议会的上议院与下议院。
但除了这两股力量之外,第一大学还有一股非常强大的隐藏力量。
有关部门。
第一大学的‘有关部门’是直属校长的势力,两位副校长都无权干涉。但就像月下议会的‘长老院’拥有议会中最深厚的底蕴一样,第一大学的‘有关部门’也掌握了学校里最强大的一股力量——禁咒。包括禁咒的研究、实验、保存等方方面面,都由‘有关部门’掌握。
这是一股超脱却又实实在在存在于学校内部的力量。
在校长神隐的日子里,‘有关部门’的存在感也非常低。平日里,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在第一大学内部各种角力,打的热热闹闹,但如果‘有关部门’试图涉足第一大学具体运作,就会受到两股力量的联合狙击。
你可以‘光荣孤立’,但你不能挽起袖子下场。
这是制度安排,与恩怨无关。
而且,在涉及校长位置的争斗中,没有任何一位副校长会在‘有关部门’面前退缩,因为他们不会允许二选一的现状倒退到三选一,甚至多选一的局面。
这一次发生在沉默森林的‘特殊爆炸事件’也是如此。
虽然若愚副校长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了爆炸现场,而且确认了爆炸事故可能与‘禁咒’甚至与‘校长’有关,但校长终究没有发话。
这就给了他们充足的信心来阻止‘有关部门’入场。
在这个问题上,两位副校长拥有共同的默契——他们必须时时刻刻警惕、防微杜渐,将‘有关部门’的影响力控制在一个非常有限的范围内,决不允许‘有关部门’参与学校日常。
而有关部门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努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毕竟如果真的出现一位源自‘部门’内的校长,更符合有关部门所有人的利益。
“……周六晚上贵处的答复是‘不在工作时间内,无法提供必要协助’,”四十一号一板一眼的重复着自己的来意:“今天已经是工作日了,相信我们双方可以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不管对任何一个部门来说,第一大学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短时间内很难有个像样的结论,移交爱玛教授,总会更简单一点。不至于在我离开之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姚教授咬着烟斗,翻看着手底的文件,懒洋洋的声音回荡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显得非常有说服力。
真是个老滑头。
黑猫腹诽着,舔了一口瓷杯中的热羊奶。此刻,它正竖着耳朵,饶有兴致的听老姚与四十一号之间的对话。
今天它出现在这间办公室纯属意外。
一方面,黑猫被‘圈养’的时间有点长了,总嚷嚷着出门溜达,让人烦不胜烦;另一方面,黑猫本体也在九有学院读书,老姚或许会看在自家学生的面子上,态度稍微柔和一点。
当然,‘有关部门’也不指望真的能靠这只猫获得什么优待,但缓和缓和紧张气氛还是能够做到的。
“我们只需要贵处收集的相关数据以及占卜线索……很简单的要求。”四十一号锲而不舍的重复着自己的要求。
这一点也不简单。
老姚咬着烟斗,感觉嘴里有些发苦——有关部门觉得学校主导了这一次的魔法实验,但事实是学校跟这次爆炸没有一丁点关系。
“这件事,若愚副校长会亲自跟抱阳子大师沟通。”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四十一号的要求,出现在办公室里:“回去之后,你就这样对你们负责人交代。”
爱玛教授披着宽大的银色斗篷,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她的身后,办公室门在门神的指挥下再次悄无声息的合住。
“……而你,应该把自己的屋子收拾的干净一点儿。”这位严厉的魔文课教授瞪了屋子主人一眼,屈指敲了敲腰间法书书脊,一股旋风凭空生出,将屋子里的烟气席卷而空。
老姚举起双手,表示赞同。
四十一号迟疑了几秒钟。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失礼了。”
他向两位院长规规矩矩鞠躬后,带着黑猫离开了九有学院院长的办公室。黑猫飞快舔干净杯子里最后一点奶皮,慢吞吞的跟上了四十一号的脚步。
两位大巫师目送客人们离开。
“他们不知道?”爱玛教授没头没尾的话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姚教授知道,她是在说‘有关部门’与校长之间关系——理论上,有关部门与校长之间的联系应该比他们这些院长更紧密一些。但现在副校长甚至院长们都已经知道,林子里那场爆炸与校长有关,但‘有关部门’似乎却并不清楚。
这其中的含义就很值得玩味了。
“看样子,是不知道的。”老姚咬着烟斗,眯着眼,身子后仰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显得有些颓废与慵懒:“……总之,这件事与我们没有关系。还是不要掺和了。”
“他们已经把那起事故通报出去了,还想怎么样?”
爱玛教授是接替老姚担任五月份教授联席会议轮值主席的院长,学校里发生的这些糟心事都是她的麻烦:
“如果不是他们捣乱,没人知道沉默森林里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外面都传遍了,第一大学在实验新的禁咒!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头疼。”
“他们是想用舆论倒逼真相,”姚教授笑着摇摇头,翻了翻手下的资料,提出一份,递给爱玛教授:“……但也不能说他们是在捣乱……相反,他们的小动作对我们的帮助还挺大。”
爱玛教授接过那份材料。
那是一份月下议会提交协助第一大学防卫黑狱的人选名单。
与之前数次通告相比,这一次月下议会提交的名单非常干脆的囊括了全部五位上议员,以及数十位月下议会的耆老。
“这是……”爱玛教授翻看着那份名单,眉毛挑的老高:“他们这么容易就接受我们的要求了?上次开会的时候,他们的回复函还是那么强硬……我以为需要学校发强制征调令。”
“这就是意外之喜。”老姚咬着烟斗,笑了笑:“或许他们以为沉默森林里那场爆炸是学校对他们的警告吧……月下议会那些老头子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三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悄然出现在办公室里。
一只举着托盘,盘子里摆满色彩鲜艳的果子;一只拎着玉如意壶钮的紫砂壶;最后一只则捧着如意壶柄的紫砂茶杯。
另外一群小精灵则忙碌着撤掉茶几上已经被用过的茶水、果盘、糕点,将杂乱摆放的文件收拾妥当,给新的客人留下一片干净清爽的世界。
爱玛教授抓着那份月下议会的报告,沉吟不语。
她身上的斗篷悄无声息的解开领口的纽扣,几只小精灵揪着斗篷的衣领与衣角,将它从爱玛教授身上款款卸下,捧到屋子角落的衣架上。红枣木衣架伸出几条细长的胳膊,将斗篷撑的漂漂亮亮,还有一根细羊毛软刷,飘在半空中,轻快的打理着斗篷上不多的尘土。
这些细节并未落入屋内两位大巫师的眼中。
他们的视线总是投向更深远的世界、更沉重的话题上。
“……你走之前,里面的情况怎么样?”姚教授咬着烟斗,翘着腿,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随意的敲打着节奏,仿佛他的心底正在演奏一首恢弘的乐曲。
爱玛教授攥着那份月下议会的报告,重重的坐在了沙发上。
沙发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
“老样子,老巫师无聊的快睡着了,年轻人却紧张的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阿尔法的院长大人显然看不惯现在年轻巫师们的作风,毫不客气的抨击起来:“……就算从新世界回来的猎队,也比以前差太多了。许多猎队甚至不能适应在黑暗中作战……石慧不得不浪费更多时间,帮他们做他们培训。”
“这些孩子都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你不能要求他们像我们当初那样。”老姚宽慰了一句,却又表达了与爱玛教授截然不同的观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做的差……据我所知,那些年轻人创造了许多漂亮的新战阵……对学校帮助很大。”
爱玛教授没有否认,却也不打算赞同老姚的话。
“听上去,你也不是对里面一无所知么。”她用挖苦的语气说着,话锋一转,落在了她这次回来的任务上:“与你相比,我对学校的情况就知道的没那么详尽了……最近一段时间,学校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吗?”
姚教授笑了笑,并不打算与爱玛教授斗嘴。
“很多,”他侧着脸,看向越来越亮的窗外,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学生,轻声数落起来:“月下议会提供协防,这个你已经知道了;大巫师会议前几天刚刚通过决议,否决了多堖人在大明坊设立领事馆的要求,多堖人这两天一直与学校沟通,希望学校在这件事上支持他们……还有一个黑暗议会,据小道消息,他们准备了‘大场面’,而且还是学校流传出去的禁忌手段。我建议这个月你梳理一下可能的漏洞,免得到时候被丹哈格追责。”
“下水道里的耗子,成不了气候。”爱玛教授不屑一顾:“而且,丹哈格现在的首席大法官山姆·马歇尔当年读书的时候胆子就小,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学校追责。”
一番话说的气势十足。
“……说到耗子,鼠仙人这几天跑路了,好像它正在被那只黄花狸追杀。”老姚把烟斗从嘴边拿下,笑呵呵补充道:“或许五月份你应该关注一下学校的鼠灾。没了那只大老鼠的约束,地下世界的穿衣鼠族估计会闹腾一阵子。”
爱玛教授皱着眉,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很讨厌老鼠。
“至于学校里面,”姚教授扳着指头继续说道:“魔法生物研究所一群独角兽染了瘟疫、还死了一只火凤凰,教授联席会议建议组织独立调查委员会,查一查研究所在搞什么名堂;应用魔法研究院二维进化研究所,申请新的研究经费……苏施君又毁了一间实验室。”
“这是她半年来毁掉的第几个实验室了?”爱玛教授终于忍不住吐槽道:“我终于知道月下议会为什么愿意放这么‘出色’的大巫师来第一大学了……”
她把‘出色’两个字咬的很重,很明显是反话。
姚教授笑了笑,并未否认,只是多说了一句:“但她出论文的速度与质量也很高……二维进化研究所近半年的成果,占据了整个应用魔法研究院近一成的量……研究经费方面,我觉得可以稍微宽松些。”
“哦,还有,就快要到第三季度了,校工委内务委员会星象监、气象监、还有百草园,都在申请第三季度的预算,你也需要关注一下。”
“我只是五月份的轮值主席,”爱玛教授翻了个白眼:“第三季度的预算,让六月份的人去头疼吧……批多了,会被联席会议追责……去年底学校不就传他们突击花钱的事情了吗?但批少了,又会被校工委骂,说学校不在乎学生……这种倒霉差事,呵呵……”
涉及两位副校长斗法,姚教授不好继续搭话,只能继续说道:
“临钟湖鱼人部落还在闹腾,还有你们城堡外面那个马人部落,也需要安抚……对了,虽然还没有到换届季,但是前段时间意志与血友会之间闹的太难看,大家的意思是让雷哲与奥古斯都提前完成交接。反正那两个孩子也早就跟猎队签了协议,提前进队对他们也有好处。”
“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我还有选择吗?”爱玛教授哼了一声。
“当然有选择,阿尔法学院不是一直都有‘选择的自由’吗?”姚教授笑眯眯说着,提醒道:“九有与阿尔法之间有矛盾,这个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上,我没有拉偏架,你也不许偏心。之前从你们学院转来的那个老生,叫尼古拉斯的,前几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剔了血,两个学院气氛有点紧张,你多留个神。”
“这都是什么破事呐。”爱玛教授深深的叹了口气。
“还有更麻烦的呢,”姚教授重新把烟斗塞进嘴里,重重的吸了一口,吐出一串大大小小的烟圈,抬手指了指贝塔镇北区所在的方向:“这个月,你最大的麻烦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