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法师?他们能有什么麻烦?”
“他们现在不叫戏法师了,改叫‘北区巫师’。”
“北区巫师?”
“对,这就是最大的麻烦。”
姚教授苦笑着,将近两天发生在贝塔镇北区的大小事情简单向爱玛教授描述了一番,最后终结道:“科尔玛晋级大巫师这件事,联盟已经下了定论,认可她的身份,但不会广而告之的宣扬……但她发明的那种献祭魔法,让北区巫师们拥有普通巫师的施法能力,学校却不能视而不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哇哦,”阿尔法学院的院长大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眯着眼心算了一下,才确认道:“她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对吧……还是在校生。比苏施君成就大巫师的年纪还要小许多。你们学院出色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多。”
“讨巧了,只是讨巧了。”老姚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边却连声谦虚着:“……科尔玛可不能跟苏施君比,她进阶的方式纯属投机取巧……这也是为什么联盟没有宣扬她进阶的事情。”
“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准备?”爱玛教授看了老姚一眼。
“那是一万多名巫师……即便施法能力再弱,也是一万名能够施展束缚咒、软腿咒的巫师。除了融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怎么融合?”爱玛教授脸上露出一副嘲讽的笑容:“把他们关进实验室?或者逼着他们去沉默森林深处冒险,给你们采集宝贵的魔法资源吗?”
这都是以往巫师逼迫北区戏法师们做过的事情。
老姚假装没有听出爱玛教授语气中讥嘲的意味。
“你相信上帝吗?”老姚忽然问道。
爱玛教授看着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上帝?哦,老天。”她嚷嚷起来:“我是阿尔法学院的院长,不是亚特拉斯的院长!而且我们是巫师!我们只相信真理!”
“不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姚教授连忙举起烟斗,晃了晃:“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否相信有什么存在是超越我们而存在的?”
爱玛教授抱着胳膊,谨慎的看着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没有吭气。
“戏法师们相信,”姚教授轻声说道:“他们一直相信……相信有个天使、或者上帝、或者伟人、贤者等等,这样的存在……相信会有这么一个存在,带领他们走出黑暗。”
“而现在,科尔玛便成为了那样的人。”
“我们不能阻止深渊中的人抬起脑袋看头顶那一丝亮光。”爱玛教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贝塔镇北区比巫师世界其他区域更流行各种隐秘结社与古怪信仰,联盟一直都知道,但妥协起见,并没有人彻底杜绝这种情况。
分化与组织可以让一群相同处境的人变成乌合之众,大大降低统治难度。
前提是他们没有同一个偶像。
“我们的信仰不会让我们变得更好,但他们的信仰可以。”姚教授说出了重点:“他们的行为不会改善他们的处境,但我们的行为可以。”
这是一句对立却又统一,宛如阴阳鱼般的话。
爱玛教授扬起眉毛。
“你的意思是……”她似乎仍旧有点不确定。
“教育。”他捏着烟斗,抬头看着天花板,仿佛在看一片灿烂的星空:“我们可以为北区那些新诞生的巫师提供通识教育,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方式,融入这片陌生却又熟悉的世界。……只有教育可以磨灭旧有的伤痛,可以阻止仇恨的延续,可以让北区巫师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
爱玛教授震惊的看着老姚,嘴巴张了半天,都没有想到闭住。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第一大学有扩招的想法,”她最后终于闭了嘴,想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而且那么多‘次级巫师’,第一大学打算都招进去吗?”
次级巫师可是个充满歧视味道的词儿,但眼下办公室里两位大巫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却并没有在意。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
“以他们的天赋,进第一大学自然是不行的。”老姚点点头:
“即便只讲究战斗力的星空,或者讲究信仰的亚特拉斯,对于巫师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但他们可以进自己的学院。”
“自己的学院?”
“很久之前,第一大学就打算增加一所新的学院了。但这个想法一直在计划中,每次提出都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抗议——月下议会、新世界,都想在第一大学扩大他们的话语权——眼下,是个新的机会。”
月下议会想建立一所月下学院,而新世界的猎团们则想建立一所猎人学院。
这些诉求爱玛教授也知道。
只不过因为月下学院与阿尔法学院招生资质有重合;而猎人学院与星空学院需要的学生特质也基本相同,为了阻止优秀生源流失,第一大学一直压制了这些呼声。
直到现在。
北区巫师的出现,似乎给新学院的组建带来了曙光。
“第一大学北区学院,这个名字怎么样?以‘开拓、牺牲、’为宗旨,建立一所独立于第一大学之外,但又属于第一大学的学院。”
对于这个想法,姚教授似乎已经思量了许久,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需求:
“北区巫师的诞生的开拓、新世界的猎团们是开拓、月下议会也需要开拓;北区巫师掌握的魔法是牺牲、新世界的猎团们赞赏牺牲……而月下那些老家伙,惧怕牺牲,却又喜欢别人牺牲。这是一个多赢的提议。”
“科尔玛可以当这个新学院的院长。一位大巫师,出身根正苗红。学校、月下议会、新世界的猎团们应该都能接受这个结论。”
“听上去不错……”爱玛教授扯了扯嘴角——科尔玛是九有学院的学生,选择她作为新学院院长,谁受益最大一望可知。
“她原先在学生会就做的不错。”老姚也赞同的点点头,假装没有看见阿尔法院长脸上那讥嘲的表情。
“这是个非常重大的话题,或许两位副校长都没有决定的资格。”爱玛教授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但总会有个开始的,不是吗?”老姚咬着烟斗,看了看窗外,喃喃道:“……总要有个开始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姚教授放下烟斗,像是想起什么,刚准备开口,却又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什么事干脆一点!”爱玛教授敲了敲面前的茶几。
“唔,我也不太确定。”老姚非常老实的摊了摊手:“昨天晚上,贝塔镇北区好像有点动静,但我留神注意的时候,那边又是一片安静……这几天那边可能比较敏感,所以……”
“知道了!”爱玛教授一脸恼火:“原以为回到学校能轻松一阵子……早知道就让其他人回来了!”
发生在贝塔镇北区的那场突如其来的短暂毁灭事故,并未在第一大学校园中激起一丝涟漪。
一方面,三叉剑或者校工委的调查员并未出现在事故现场;另一方面,高居象牙塔中的天之骄子们,也极少将目光落在那片魔法的洼地。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在其他人注意到那场‘小’事故之前,黄花狸已经从虚空拽出了吴先生的投影,用郑清那块银色的怀表把时间向回拨了几分钟。
这种回溯是‘选择性回溯’,先生只是将街道恢复了原状,死掉的几个戏法师与那头模糊的外神阴影,并没有随着先生的魔法而复生。
每每想到这件事,郑清心底总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周一早上行走在九有学府中的时候,变得格外清晰。
因为他觉得自己异常虚伪。
他可以为了几只小精灵的生死四处奔波,却在眼前死掉的几位戏法师之后,感受不到任何悲痛——以至于他怀疑先生在给自己修补身体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只不过先生在调整时间后,径直离开,没有给男生更多询问的机会。
这让他愈发沮丧。
“这不是你的错,”昨天晚上蒋玉在临别前,小声安慰了男生:“他们在使用献祭魔法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可能的后果……任何牺牲都是有代价的。”
这点安慰就像沙漠中饥渴时仅剩的一粒梅子,让年轻公费生的嘴里时时生津,没有在炙热与干渴的攻击下丢掉性命。
所以,周一早上魔咒课上,见到蒋玉的第一时间,郑清脸上就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灿烂笑容。这个笑脸让女巫有点莫名其妙。
“我今天的发型很可笑吗?”她摸着发髻,扭过头小声问了李萌一句。
今天蒋玉没有像往日那样简单披散着长发,而是花费了一点时间,梳了一个变种的皇冠辫子——就是两侧披肩,发间编了一圈皇冠辫子的发型。
这种发型娇俏中又带着几分清纯,而且极好的衬托出她精致的妆容与白皙的颈子。为了固定发型,她还逆带了一个橄榄枝发箍,平添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漂亮极了。”李萌恭维了一句,然后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问道:“表姐……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吗?我保证今天下午把作业补齐!”
蒋玉横了小女巫一眼,用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李萌垂头丧气的翻开《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的课本,开始嘟嘟囔囔着预习今天即将开讲的内容。因为抓羽毛笔的手太用力,还不小心在课本上戳出几个小窟窿。
郑清同样在纸上戳出了几个小窟窿。
只不过那几个窟窿并不是在课本上戳出来的,而是在他临时借用的法书上戳出来的。
因为自己的法书被‘腰带’封印,而预备法书也在那天晚上的抄录中被毁掉,所以周一早上的魔咒课前,郑清才惊讶的发现他没有法书可用了。
他不得不临时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公共法书来使用。
众所周知,与‘私人订制’相比,‘公共产品’的另一个含义就是‘质量差’与‘粗制滥造’。比如私立医院与公立医院,私立高中与公立高中,私人安保与USSS,等等。
郑清手中的这本公共法书亦然。
黄鹿皮的封面布满污痕,分不清是龙血墨水的污渍还是某只河童在上面留了一口浓痰;薄脆蚕皮纸只能承受轻软的小毛笔,倘若用笔尖稍硬的羽毛笔书写,肯定会留下几个令人不安的窟窿。
就像现在。
郑清捏着那根从格林杂货铺买的廉价速记笔,看着法书被划坏的纸页,有些不确定的转头看了萧笑一眼:“你说,图书馆会让我赔吗?这本法书……它原本就很脆了。”
萧笑正在捣鼓一张报告书,闻言瞥了一眼年轻公费生手底的法书。
“多新鲜,”他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没听说图书馆的书不小心戳个窟窿就让人赔的。你只要挑选下午五点钟左右,图书馆最忙的时候去还书,没人会一页一页检查。”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人心安。
反而愈发让郑清感受到了自己的虚伪。
“我可从来都不是个好学生。”他自言自语着,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然后他又看了一下萧笑手中那份报告。
“你在写什么?”他有点好奇:“我看你已经写了一早上了……”
“中午开会时的会议报告!别告诉我你忘了今天中午宥罪骑士团要开会这件事!”萧笑有些暴躁的回答道:“另外……如果你还记得自己身为骑士团团长的职责,就应该自己写这种东西!”
年轻公费生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悄无声息的翻开自己的课本,假装沉迷学习不可自拔——虽然有点惭愧,但这种案牍类的工作,整个骑士团,包括宥罪猎队都心照不宣的交给了萧大博士。他自然也不例外。
有了博士的提醒,中午郑清仅仅花费了五分钟便解决了午餐,早早回到了403宿舍。
即便这样,他也差不多是最后一名了。
连释缘小和尚来的都比他早。
会议发起人是林果,但是在会议开始之前,大家并非没有其他话题。
比如祝贺科尔玛学姐成为大巫师——这条消息依旧只在很小范围内传播着,但低调并不意味着可以无视。任何知道这条喜讯的巫师,都应该做出相应的表示。
最简单的,送一份礼物。
“科尔玛学姐上次就对我画的符很感兴趣,所以我打算送她一张特级符。”郑清很快便决定了自己的礼物——他没有对朋友们说的是,他打算送给科尔玛的是一张血符。
先生曾经严厉告诫他需要控制使用血符的次数与频率。
“我记得家里有一颗晒干的龙头,罗马尼亚火龙的脑袋,估计有三百年了。”迪伦今天也没有睡觉,而是在纠结应该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给大巫师:“……如果她进阶早一点就好了,原先家里有青鸾尾羽做的扇子,但是早先已经送给苏大美女了。”
“李萌说她自己烤了一盒姜汁饼干,”辛胖子用羽毛笔骚了搔鼻孔,翻着白眼说道:“我也想送那种简单的礼物……”
“你可以配一罐儿生长素,”萧笑建议道:“听说北区最近对青蛙之类两栖动物需求量很大,生长素肯定不够用。”
“激素催熟的青蛙缺乏时间厚度。”郑清委婉的提醒道:“魔药课上李教授讲过这个概念……基尼小屋收集的青蛙是要用到魔法仪式上的。”
林果是宥罪猎队的经理人。
这是一个负责猎队后勤以及公关、运营等方面工作的岗位——当初小男巫一门心思想成为正式猎手,但因为狩猎太危险了,没人能够承担让他受伤的风险——经理人这个职位,很大程度上属于安抚性质的。
大部分时候,宥罪猎队成员们或多或少都会忽略他的这个身份。只把小男巫当做自家弟弟,满足他某种程度猎奇心理罢了。
真正完全掌握宥罪后勤与运营的人,是萧大博士。
所以,当林果同学以猎队经理人的身份发起今天这场会议的时候,许多人,包括郑清,才第一次意识到‘猎队经理人’这个头衔真正代表的含义。
猎队的任何成员——包括宥罪骑士团的全体成员——在接到经理人的召唤后,都必须按照指定时间、在指定地点、参加指定话题的讨论,没有例外。
“下午就是符箓课了,我还有一份三千字的‘顺气符与静心符异同分析’没有完成呢。”辛胖子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在床铺上抱怨连连。
肥猫团团趴在他的枕头上,无聊的打着哈欠。郑清豢养的那群小精灵则没有这么轻松,她们需要准备十人份的茶水、点心,还要时不时为客人们提供冰块与清水浸泡后的毛巾。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
刚进五月,太阳就已经有了七八月七八成的威力,滚热的火球挂在半空中,让每一个看见它的人都心生畏惧。
郑清非常怀疑气象监的巫师们又在浪费学校宝贵的资源——当然,他没有证据。
“如果你少写两篇稿子,肯定能挤出时间完成那份报告。”萧笑半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依靠着他的被褥枕头,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在宿舍里开会最好的一点就是你不需要时时刻刻端坐在桌子后面,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躺着、或者趴着。
比如迪伦,就舒舒服服蹲在自己的棺材里,手中拿着一面小镜子与一支小毛刷,认认真真打理他那对小尖牙。
“或者少打听一些八卦。”听到辛胖子的抱怨,吸血狼人也有话说:“昨天晚上我上课的时候,还看见你偷偷摸摸往学校外面跑……你说你一个日行生物,作息快跟血族差不多了,还有多少精力去写作业?”
“昨天晚上?”郑清立刻来了兴趣:“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昨天是周日,郑清回来较晚,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并未注意到胖子床铺上少了个人。
“贝塔镇北区。”辛胖子的回答让公费生把嘴里的羊奶一口喷了出来。
“北……北区?”郑清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嗓音都有些扭曲了:“你去北区干嘛?”
“还能干嘛?采访新诞生的北区巫师啊……现在知道这条消息的巫师可不多。我必须抓住机会。”辛胖子疑惑的看了郑清一眼,眼神中带了几分担忧。
只不过他那份担忧有多少是针对郑清刚刚喷出的那口羊奶,就值得商榷了。
“砰。”
宿舍门再一次被推开,屋内原本有些嘈杂的音浪顿时低了下去。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新进门的客人。
正是本次会议的召集者,林果。
他穿着一身阿尔法学院的银白色长袍,颜色微微发黄,袖口有些宽大,不知是不是用旧衣服改制的。他的背上一如既往,背着一个小书包,怀里抱着一堆厚重的工具书。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书包上那只嚣张的老鼠,今天有点蔫吧,看见满屋子陌生巫师,竟然没有跳脚挑衅。这让郑清心底有些纳罕。
但更让人不安的是林果一双眼睛红红的,肿的像个核桃一样,看上去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这让原本还在吐槽他来的晚的猎手们纷纷转了话锋。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不知道你是宥罪的经理人吗?”张季信脾气最暴躁,声音也最高,把不大的宿舍震的嗡嗡作响:“”
听觉异常灵敏的迪伦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像往常一样抱怨,而是收起手中的镜子与小刷子,转而翻找他的短剑与皮甲。
萧笑坐起身子,拉开旁边书桌的抽屉,摸出一颗水晶球,开始摩挲测算。
辛胖子脸色有些泛蓝。
便是平日里最稳重的释缘小和尚,也睁大眼睛,手中捻动佛珠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谁?”蓝雀悄无声息的飘到林果身后,一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简洁而干脆的吐出了他进宿舍后的唯一一个字。
他怀中抱着的宝剑嗡嗡响着,显然比他这位主人更有倾诉的欲望。
“大黑……大黑不见了。”林果哽咽着,一抽一噎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是他养的那只黑山羊,这几天不见了踪影。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看到林果红了眼,他也很生气。但他刚刚在气愤之余,还多了几分担心。瑟普拉诺住院与尼古拉斯剔血这两件事的热度还没有消散,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宥罪因为这件事惹出新麻烦,那就太糟糕了。
尤其林果是阿尔法的学生,惹哭他的很有可能就是阿尔法的人。而现在的阿尔法与九有之间,任何一点小火星都有可能引爆巨大的灾难。
尤其郑清身上还背着一个学校的留校察看处分,他现在的状态又很不稳定——天知道吵架生气后,他会不会被气的原地爆炸。
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所以,听到林果简答讲述前因后果后,郑清可能是这间屋子里最感到安慰的一个人了。
“……到处,嗝,到处都找遍了。宠物苑、百草园、城堡里的必应屋、还有几个大姐姐那里,我都找过了。镇子上那些老邻居也都问过了。”
林果抹着眼泪,显得既担心又难过:“哪里都找不到。”
“北区找了吗?”郑清抿了一口凉羊奶,压了压惊,开口问道——他是宥罪骑士团与宥罪猎队的首领,必须在这种时候表现的比其他人更稳重可靠一点。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坐在书桌边摆弄水晶球的萧大博士,在郑清喝羊奶的一瞬间,抬起头,用惊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带着几分畏惧与茫然。
萧笑一闪而逝的眼神虽然隐晦,却并未逃过辛胖子的目光。
这是一位优秀记者应该具备的敏锐观察力。
而且,类似这种会议,大家一贯重视萧大博士的意见。但既然萧笑现在没有开口——看上去他也不打算说点什么——记者同学只好收起心底的疑惑,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屋子里正在进行的谈话上来。
“北区?”
听到郑清的建议后,林果愣了一下,显得有些困惑:“为…为什么去北区?”
从小在贝塔镇长大,北区之于小巫师,就像地狱厨房之于曼哈顿、达拉维之于孟买,是恐怖、压抑、犯罪与贫穷的聚集地,是镇子上巫师妈妈们恐吓小巫师‘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北区’‘快睡觉,不然会引来北区的拍花子’这类床头故事最常用的概念。
没有巫师丢了东西会想到去北区寻找。
“贝塔镇北区最近出现了一些使用献祭魔法的巫师,自称‘北区巫师’。”郑清简单向林果描述了一番北区巫师的特征,最后总结般询问道:“……所以,北区你找过了吗?”
科尔玛晋级与北区巫师诞生这些消息现在仍旧只在小范围内传播,便是宥罪骑士团内部,除了天文08-1班以及403宿舍的成员外,其他人也都是刚刚才知晓的。林果也不例外。
“没…没有。”
林果抹了抹眼泪,讷讷道:“北区…很…很可怕。大家都不让我去那里。”
郑清脸上露出几分了然。
对于林果这样的小巫师天才来说,北区戏法师们不啻于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倘若他独自一人前往那片凹区,任何糟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最好的阻绝办法就是禁止他前往北区。
“北区的情况现在比较复杂,”郑清想到昨天晚上那个隐约失控的北区巫师,不由点点头:“你没有去北区,是正确的选择……”
“但北区巫师现在使用献祭魔法,不能排除他们可能会有某些糟糕的念头。”迪伦坐在棺材里,捻着手中短剑的锋刃,提醒道:“就像我那些魔党的同族,嗜血的冲动上来后,根本不会在意避世条款与保密原则,逮住老鼠都会咬两下……所以,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把调查重点放在北区那里。”
“或许我们应该提醒学校注意相关风险。”辛胖子摸着圆润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翻开桌上的笔记本——为学生会及教授联席会议提供参考消息,也是校报记者们的职责之一:
“学校里豢养宠物的学生很多,镇子上也不少,那些北区巫师对它们有很大的威胁……”
蓝雀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他怀里抱着的宝剑也应景的轻鸣一响,把胖子剩下的废话立刻吓回了肚子里。
“……哦,对,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是怎么帮林果找回他的大黑!”郑清也意识到刚刚的谈话略微有点跑偏,立刻表现出会议主持人应有的圆滑:“布吉岛这么大、学校这么大,想要找到‘走失’的宠物确实不容易。”
他把‘走失’两个字咬的格外重,试图让林果安心一点。
“三个途径!”说话间,郑清竖起三根指头:“第一,占卜。我们有优秀的占卜师,林果也有大黑的毛或它常用的毯子、食盆,我们完全可以用巫师的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带了,带过来了。”林果立刻翻开自己背着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条薄薄的毯子,以及一小簇乌黑发亮的软毛,然后捧着它们,眼巴巴看向萧笑。
这间屋子里,最权威的占卜师就是萧笑。
郑清代替萧笑接过了那些占卜用的‘介质’,然后一股脑塞进博士的怀里,转过身,竖起第二根指头:“第二个途径,流浪吧……以及布告栏。虽然林果拜托过镇上的老街坊还有他的那些学姐们……”
辛胖子在旁边发出了一声羡慕的唏嘘。
林果身边经常有许多充满‘爱心’的小姐姐,这是最让胖子羡慕的事情了。
郑清心底暗自发笑,却没特意指出这点——毕竟现在讨论的话题比较严肃。如果不想被蓝雀追着用剑捅,那么就不要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开那种玩笑。
“……但他们搜寻的范围肯定有限。与之相比,流浪吧或者布告栏上,寻找失踪宠物的成功率就会很高了。”说到这里,郑清摸出一个小本本,翻了翻,点点头:
“最近没有猎赛方面的支出,D&K也一直在经营,公中账上盈余不少,我们可以挪出一枚玉币的预算来完成这件事……不要拒绝,这份支出会从你‘经理人’的薪资中扣去。”
林果很响亮的擤了擤鼻子,红着眼点点头。
宿舍里其他同伴都鼓励的看着他,笑着没有否决郑清的提议——至于一支新生猎队的经理人什么时候有了‘薪资’,这份‘薪资’数目是多少,这种细节不会有人追究。
年轻的时候,大家做事总会快意许多。
“第三个途径,”郑清反曲着大拇指,点了点自己:“我们自己。不是自夸,我们虽然是一支新组建的猎队,但训练程度并不逊色于那些正式猎队……我们完全可以按照标准流程,分区包片,重新把学校搜查一遍。”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这确实是耗费最小,却最让人心安的做法了。许多事情,即便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答案,但没有亲手做过,终究还会抱着一丝念想。
这丝念想时间长了,可能会慢慢淡却,也可能愈发沉重,变成魔怔。
郑清从小跟着先生学道,最知道‘防微杜渐’四个字的含义,也最知晓这点对天才的林果来说意味着什么。
“郑清跟科尔玛学姐很熟,在北区搜查的事情交给他,没问题的。”辛胖子一把拦过郑清的肩膀,替他大包大揽起来:“我可以陪着他一起去北区走一趟……其他人,负责其他片区吧?”
“你陪我?”郑清虚着眼,瞥了一眼笑呵呵的胖子,吐槽道:“怕不是你想采访采访科尔玛学姐吧……必须提醒你,这不是个好主意。学姐最近压力大,脾气不太好。”
午会结束,已经快下午一点半了。
距离两点钟正式上课只有半个多小时,不足以午休,去图书馆也来不及——可能前脚刚刚在图书馆里找到空位,后脚就要麻溜的向教学楼跑。
送走释缘小和尚,屋里便只剩下403宿舍的成员了。
直到这时,郑清才把目光转向萧笑。
今天的会议中,萧大博士几乎没有发言——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直觉告诉公费生,博士肯定发现了什么,却又不方便对所有人都说。
“你发现什么了?”郑清走到博士身边,压低声音,小声问了一句。
萧笑挑了挑眉毛,并不意外郑清的发现。
“羊奶好喝吗?”他若有所指,轻声回答了一句。
郑清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的几个空羊奶瓶子,眨了眨眼睛。
“还不错。”他真心实意的夸奖了一句。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觉得羊奶还不错的?”萧笑换了一种问法。
迟钝如郑清,也听出这种问法中隐晦的含义了。
“所以说,与羊奶有关,对吗?”辛胖子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这个小角落的聊天,一只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其实我也注意到,最近喝羊奶的人好像多了一些诶……平常除了我,没几个人去打羊奶,但今天早上那个地方竟然还排起了队!肯定有问题!”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古怪。”郑清忽然想起今天开会的主题,忍不住确认了一下:“林果的黑山羊是公的还是母的?”
“当然的公的!”萧笑翻了个白眼:“你见过母山羊长那么大羊角吗?”
“如果我是你,在发表意见之前会更谨慎。”辛胖子竖起一根粗短的食指,在同伴眼前晃了晃,用老派巫师特有的教训语气说道:“……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一所巫师大学。没有什么可能性是魔法办不到的。”
“虽然林果的那只大黑是公羊,但这并不能排除两件事之间的关系。”萧笑身子向后仰了仰,伸了个懒腰:“恰恰相反,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关系……清哥儿莫名其妙喜欢喝起羊奶来,林果的黑山羊又玩起了失踪。”
郑清蓦然想起昨天晚上,贝塔镇北区那头狰狞的外神虚影。
他本能觉得有一条隐晦的线索贯穿着这些节点,延伸向那已知或者未知的迷雾深处。
“……许多时候,危机到来之前,宠物总是比巫师更容易察觉状况,”萧笑最后总结道:“就像地龙翻身前老鼠乱蹿、沉默返潮后群兽出林。在这种问题上,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细微的线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清下意识想到刘菲菲那条失踪的大蛇,继而意识到波塞冬最近似乎不太黏糊自己了——这其中固然是因为最近两三周事务过多,他没有太多时间打理与小狐狸之间的关系,但也不能排除小狐狸有了‘新欢’。
有了这份惦记,午会过后,郑清并未第一时间去教学楼,而是先去了一趟宠物苑。
宠物苑的值守还是个熟人,邓小剑。
“你什么时候管起宠物苑的事情了?”郑清在填写到访申请表的时候,好奇的问了一嘴。
“临时帮忙。”邓小剑黑着脸,简洁的回答道。
他不会告诉学弟,自己是在猎赛上打赌打输了,不得不兼起了这门苦差事——按他本人的意愿,是绝对不会在这种繁杂小事上浪费时间的。有那份闲工夫,在猎场跑两圈不香吗?
说话间,值守同学接过申请表,进了苑子去找波塞冬。
但很快他便空着手走出来。
“不在?”听到宠物苑值守的回答后,年轻公费生有些失态的大叫起来:“什么叫不在?我的宠物不在这里,在什么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了被挖掉眼珠的小白猫惨死的模样、想到了林果丢失的那头黑山羊,还隐约看见了青丘公馆主人怒气冲冲的模样。
这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宠物苑值守微微侧过头,避开郑清的音浪。
郑清注意到苑外一些路过的学生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边,顿时降低了音量:“你们不能这么弄丢我的宠物吧……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们之间有契约关系的……有吗?”
“有限责任,对于寄放在学校的宠物,学校向来只承担有限责任。”邓小剑非常客气的纠正了男生的观点,同时提醒道:“而且把波塞冬接走的不是别人……”
说着,他从怀里的记事板上翻找出另一份申请表,塞到年轻公费生的鼻子底下。
“苏芽,这是那个小狐女留下的名字。”宠物苑值守煞有介事的分析道:“听上去与青丘公馆有关系……但是她拿着的是你签了字的条子。你跟青丘公馆还有关系?”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却又被邓小剑的问题吓的屏住了呼吸。
“毫无关系,”他干巴巴的回答着,同时用愤愤不平的语气控诉道:“我什么时候签过条子……只不过以前交易过一些符纸,她们很喜欢波塞冬罢了……这次肯定是那个小丫头自作主张!”
邓小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没有说什么。
“这是你们的事情。”他耸了耸肩,收回两份申请表——既然魔法印戳核对无误,剩下的事情就与宠物苑没有关系了。
郑清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底给某只小狐女狠狠的记了一笔。
虽然记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但态度总要有的。
看看怀表,距离上课不足一刻钟。男生放弃立刻前往青丘公馆的打算,与宠物苑的值守辞别后,径直前往教学楼。
紧赶慢赶,终于在章老师进教室之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心底一放松,被压抑了一中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五月的阳光很软和。
没有七八月的毒辣,也没有三四月的冷淡,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最适合瞌睡虫们繁衍。仅仅在教室坐了半小时,郑清感觉自己的眼皮就要黏在一起了。
“该吃打虫药了……学校又有砂时虫了?”
这是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男巫心底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
当郑清的意识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坐在教室里,而是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根据经验,男生很容易便判断出自己还在梦里。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周围的雾气并不很重,刚刚没过脚踝,仿佛潺潺的小溪般,在他的脚下流淌着,凉凉的、滑滑的。踩在上面,仿佛踩在了塑胶跑道上,微软,并不硌脚。
梦境似乎窥伺到了男生的念头。
他刚刚想到‘塑胶跑道’几个字眼,眼前的雾气便翻滚着,露出一条暗红色的塑胶跑道。跑道中央,还站着一只黑猫,正扭过头,瞪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看着他。
“嗷~”
黑猫轻叫一声,扭头便轻快的向前跑去。
强烈的既视感带给男生巨大的安全感,他没有过多犹豫,抬起脚步,跟上了黑猫的身影。熟悉的跑步、熟悉的黑猫、熟悉的塑胶跑道。
带着这份熟悉的心情跑了不远,又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男生眼帘。
是吴先生!
黑猫踢踢踏踏着,不情愿的溜达到先生脚边,用尾巴勾了勾先生的脚腕。
“哦?来了吗?”先生低头看了黑猫一眼,然后回头看了看年轻公费生,抬起手招了招:“既然来了,就过来站一会儿吧。”
说罢,他背着手,静静向远处看去。
郑清紧跑几步,来到先生身旁,顺着先生的目光看去,眼前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没有丝毫景致可供欣赏。
或许这些雾气中蕴藏着某些惊人的秘密?
男生抄着手,老老实实站在先生身后,同样认认真真的打量那片白雾,似乎想从雾气中看出一朵花儿来。
“你在看什么?”先生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耳边响起。
“你在看什么?”——郑清险些反问出这句话,但幸运的是,理智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他的嘴巴,把那句反问改成了更急智的措辞:“我在跟先生看同一个方向。”
这个立场就很有趣了。
吴先生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指了指男生,最终摇摇头:“你呀你……想要堪破命运的迷雾,仅仅凭借你身上那道禁咒是不够的。你还是要在学校里多学习一个。”
郑清规规矩矩的点头答应着。
“我今天来,是给你带了一些东西。”先生重新回头看向那片迷雾。
而郑清却感到手中骤然重了一些。
他低下头,两只手不知何时捧起了一个木盒,盒子里装满了各色贺卡以及塑料花纸包装的礼物,大大小小足有十几个。
“今天五月四号,你的生日。”先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爷爷、你父母、还有以前的朋友们,有礼物要送给你……按照正常的途径,估计十天半月后这些东西才能完全通过检查,送到你手里。恰好我有点时间,便给你带过来了。”
郑清翻了翻最上面一张有漂亮女生图片的贺卡,里面是曾经的死党熟悉的笔迹:“生快!”
两个字龙飞凤舞,简明扼要,确实是那家伙一贯的作风。
再下面,是父亲的贺卡,内容就很正经了——‘祝儿子十九岁生日快乐!过了今天,你又长大了一岁,不再是胆怯的小男孩,要成为勇敢的男子汉……’
郑清看着那些话,感觉有点牙酸,飞快的合住了这张贺卡。
贺卡总共也就十来份,一张张翻完,并未花费太多时间。至于礼物,回宿舍后有的是时间拆看,郑清没打算就在这里拆完。
“这是我的礼物。”吴先生递过来一张青色的卡片。
郑清顿感振奋,脸上露出遏制不住的笑容——想想看,一位超越古代巫师的存在送的礼物,会是什么样的礼物!
是某处法师塔的转手契约?还是一道威力巨大的魔法咒语?亦或者一道宝贵的魔药处方?甚至可能是巫师银行保险箱的密码!
这些畅想在看到那张青色卡片上的内容后,凝固在了他思维的最深处。
卡片上是一份课表明细。
“前几天你炸了的时候,我跟你提过单独补习的事情。”先生说话永远慢吞吞的,不急不缓,仿佛一锅熬久了的老汤:
“……这两天,我列了列你应该补习的功课,打算从这周开始。”
郑清扯了扯嘴角——拿课表当礼物送人,还真是先生的一贯作风呐。他不由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去回字集时,先生说要给他生日礼物的情景。
他一直对在澡盆里养只小美人鱼念念不忘。
“这周……什么时候呢?”郑清前后翻看了一下那张卡片——上面只有学习内容及大纲,并无具体时间安排。
“我有时间的时候。”先生简洁的回答道。
“那……”
“唔,我看看,周二……中洲猎团在狩猎的时候又毁了半个世界,我要去梳理梳理法则,不然那个世界就卖不出好价钱了。你知道,学校跟那些猎团签了分成协议的。”
不,我不知道——男生在心底暗自吐槽。
“……然后,周三,周三也是出差,唉,‘仙秦’与‘圣唐’两个超级猎团又在调集人马,打算火并……我得去充当和事佬。不能让他们打来打去。情分都要被打光了。”
“周四,有几个星空深处来的老朋友需要招待招待。”
“周五,我要写回忆录。”
“周六……嗯,周六那件事应该可以拖一拖?学校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缺我一个也不少吧……那只花猫净给我揽些破事。”先生摸着袖口,仰着脑袋喃喃自语。
听到那些可怕的字眼儿,郑清有些敬畏的缩了缩脖子。
但他仍旧大着胆子提出异议。
“周六下午我要去蒙特利亚教授的实验室,我已经缺席三次了。”男生小声辩解道:“晚上还有临钟湖的夜间巡逻任务……”
先生垂下眼皮,扫了他一眼。
“你是我教过的最会惹麻烦的学生。”他如此评价道,却并未如男生所愿,干涉学校的惩罚,而是变通了时间:“……周日吧,周日中午,你来步行街三有书屋找我。那只花猫会给你带路。”
收过礼物,被安排了新的学习计划后,先生便沉默了下来。
郑清隐约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然后他想起另外一件事。
“先生,有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您……上周六,就是那天晚上回去睡觉,我好像又出了一点状况。”
郑清有点胆怯,却又非常详细的转述了同宿舍几位舍友对他梦游经历的描述,最后担忧的问道:“您觉得这是什么情况呢?会不会那道禁咒不安分……想要出来?”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画面——他与同伴在校园里嬉笑打闹,互相丢着小恶咒,然后他一个失控,将辛胖子炸成肉酱。然后他在同伴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涨成一个气球,最后‘砰’的一声,化作半空中一朵灿烂的烟花。
布吉岛地动山摇,学校被夷为平地,一朵蘑菇云在蔚蓝的海面冉冉升起。
嘶,男生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晃出去。
“法书呢?”先生扬起眉毛,似乎有些惊讶。
郑清连忙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灰布袋,竟然毫不费力的把那本法书从袋子里拽了出来。
很好,这很魔法。
先生接过郑清的法书,颇感好笑的扯掉男生绑在上面的腰带与粘在上面的封印符。
“下一次在口袋里准备一点鱼胶,”先生提醒了一句:“用口水粘封印符,是野蛮人的做法。连沉默森林里的马人部落都不会这么干。”
郑清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讷讷着答应了下来,同时翻开手中的小笔记本,用羽毛笔记录下自己在‘私人课堂’上的第一条课堂笔记。
郑清记笔记的时候,先生则慢慢翻看他法书上的咒语,眼睛中闪烁着惊讶之色。
这本法书中记录的咒语虽然看上去繁杂、庞大,却条理清晰,前后有序,非常明显是一道威力庞大的咒语——虽然仅仅只是一道咒语,却占据了数十道咒语的栏位,将整本法书挤的满满当当,便是法书扉页上的空白之处,也没有浪费。
但令先生惊讶的并不是这道咒语构造的精巧与气势的恢弘。
而是这道咒语的本质。
“这不是禁咒。”
先生第一句话就给法书上的咒语下了个结论,这个结论让年轻公费生重重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后面一句话,就让他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这是一个引导咒,就像火药爆炸前的那点火星、核弹裂变前的那束中子。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那不存在于世界上的‘第一推动力’。”
“这是一个扳机。”
“一个可以诱发出禁咒的扳机。”
“原本这个扳机分散在整道禁咒体系的各个角落……互相之间并无联系与勾结……只有当你真正成熟、有了足够承受力之后才会慢慢发现它。”
“但我忽略了一点……禁咒之所以被称之为禁咒,就是因为它们有打破这个世界上所有规则的力量。不论是沉默契约,还是其他旁的什么咒语。”
“你的眼睛频繁变红,其实就是一个预兆。”
“那丝红色,是沉睡在你灵魂深处的那股力量撑破束缚后的具现。尤其是你反复出现在时间扭曲之地,更增加了这点变量……”
时间扭曲之地,就是沉默森林里那处秘境小世界,最初是由吴先生用银壳怀表倒流时间,将郑清从危机边缘拯救回来时意外制造的。
当然,现在这处秘境已经被郑清上次的‘自爆’毁灭了。
时间倒流原本就是对规则的重大破坏,所以对同样破坏规则的力量,有一种神秘的影响力。这一点,郑清过了许久才慢慢咂摸出其中的味道。
“……老了,还是老了。”
“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我早就应该意识到这种情况的……”
“这本法书,”郑清忽然想起几天前与迪伦讨论法书来源时想起的那个问题,有些不安的问道:
“这本法书在制作的时候,那位老巫师曾经从我身上‘抓走’了一点东西……他告诉我那是‘妖灵’。”
说到这里,年轻巫师顿了顿,小心的看了一眼先生的表情,然后才吞吞吐吐着继续问道:“我的身上怎么会有妖灵?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一个巫师么……”
先生挑了挑眉毛:“老佩恩?他患痴呆症已经不止三五十年了,怎么下元书肆还给他安排工作?不怕他把书店炸了吗?”
“不要在意他说的什么‘妖灵’‘魔气’,糊弄外行人的,这样他才能赚钱……从你身上抓走的是一点灵机。用来提高法书对咒语灵敏程度的。”
郑清恍然着点了点头——只不过,他并不确认先生是不是告诉了自己实话。
“那我梦游呢?”
“你今年多大了?”先生反问了一句。
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啊喂!
“十九岁。”
郑清暗自腹诽了一句,提醒道:“……今天的生日。”
“哇哦,才十九岁。”先生赞赏的叹了一口气:“抱歉,活的时间长有一点不好,就是会失去对时间的敏感性。有的时候你很难判断一百年前遇到的孩子与一年前遇到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十九岁啊……真是个充满生机的年龄。阳光、灿烂、像五月的花朵。”
“但就像那些花朵。你已经不是小男孩,但也还不是男子汉。你还只是个男生。生活在象牙塔中,没有经过生活折腾与磨砺,感受不到生命的重量……”
“我的生命重一百二十一斤,”
年轻的公费生听着先生的教导,颇带几分抗拒心理般想到:“而且我已经饱尝生活的艰辛了……有谁像我似的,入学不到一年有大半年都在接受学校的惩罚性任务、被学校警告处分三四次、住了七八回医院、还自我爆炸过一次?”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郑清心底莫名升起了几分自豪感。
先生像是察觉不到男生的心声似的,仍旧用一成不变的声音慢慢说道:
“……你现在已经成为一位巫师,一位特殊的巫师。或许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你的外表仍旧会像今天一样年轻。但你的心,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苍老。”
“我希望你在成长的过程中,能够始终记得这一天。”
“记得年轻的滋味。”
这不是先生第一次对郑清提及生命与苍老的话题了,男生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对话背后隐含着某些含义,但他并不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跟梦游有什么关系?先生在转移话题吗?但是这个转移方法也太生硬了吧!
当他回过神,先生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越来越浓重的白雾深处。
“哦,对了。”
先生的声音从浓雾深处传出,显得有些缥缈:“……虽然可以理解,但上课时睡觉总归是不对的。这次回去以后先站半个小时,以作惩戒。”
郑清睁大眼睛,刚刚想分辨一二,却不防脚下的迷雾尽皆散去。
仿佛从天而落似的,一股巨大大失重感迎面扑来。
郑清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鲤鱼打挺般站起身来。
睁开眼,符箓课还没有结束。
天文08-1班的全体同学正齐刷刷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调笑的意味。
“听上去郑清同学对我刚刚讲的这道符箓有不同的意见?”讲台上,章老师同样笑眯眯的看着忽然站起身的年轻巫师:“让我们听听他的高见吧。”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辛胖子鼓的格外起劲儿,同时不忘龇牙咧嘴,冲郑清做嘲笑的鬼脸儿。
五月五日,周二。
节气,立夏。
宜,嫁娶、定盟、开光、祭祀、求医;
忌,移徙、入宅、造屋、架马。
郑清小时候一直不太懂‘架马’是架什么马,总觉得那个‘架’字通假了‘甲’字,‘甲马’就好理解多了——忌‘甲马’,意思就是说这一天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随便出去溜达。
等到长大,知道‘架马’是建房子上梁后,这个误会才解开。但同时让郑清对老黄历愈发无语。就像今天的忌讳,已经有造屋了,却又加个‘架马’,岂不是多此一举。
话虽如此,生活中却总不乏这类‘多此一举’的事情。
比如雷哲与奥古斯都毁了贝塔镇半条街之后,镇子的管委会煞有介事的给两人发了律师函与处罚结果;比如郑清打伤瑟普拉诺之后,学生会召开的听证会;再比如,周二学府临时发布通告,宣布沉默森林一如既往的沉默,贝塔镇北区也一如既往的安全。
看上去就像一场场拙劣的滑稽剧。
但剧中的每一个演员,都演的格外严肃认真,仿佛他们说的做的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样。
隐隐间,让郑清对‘秩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今天是周二。
下午是一节天文课。
作为第一大学五月份教授联席会议的轮值主席,爱玛教授比姚教授负责任的多,也因此忙碌的多。所以对于授课难免有些放松。
据上午魔文课的学生说,爱玛教授甚至忘记给他们布置课后作业了。
听上去真是个好消息。
郑清衷心希望天文08-1班也有这样的好运气——为此,他宁肯做一件看上去有些‘多此一举’的事情,占卜。
年轻巫师们的占卜并不会改变大巫师们的心意,却可以让这些年轻人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因为占卜技巧过渣,郑清并不打算亲自动手。专业的事情,总要交给专业的人士处理才算专业。比如配药交给辛胖子,猎队训练交给长老,念经交给小和尚。
占卜这件事,交给萧大博士,是绝对没错的。
春寒已没,酷暑未来,这个时节的气温恰如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情绪,敏感而多变。往往早上还有几分凉意,午间便热的人浑身发痒。
从自习室出来后,郑清抱着一本簇新的制式法书,踢踢踏踏的走在校园里。
原先那本在下元书肆私人订制的法书,因为录了禁咒的‘起手式’,被先生下了封印。用先生的话说,‘该打开的时候,你自然能打开它了’。
这话听起来就是废话。
但先生终究是先生,便是说了废话,学生也只有乖乖记在笔记上,老老实实聆听训导的份儿。
回到403宿舍,刚刚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气便迎面扑来,将年轻的公费生呛得眼泪花花,咳嗽连连,瞬间有些懵逼。
“出什么事了?火灾吗?要不要报告学校!”年轻公费生尖叫起来:“大家都还活着吗?”
“快死了。”迪伦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听上去有些瓮声瓮气。
这让郑清稍感安心。
既然吸血狼人先生还有心情盖上棺材盖子,这就意味着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更糟糕的地步,迪伦不需要扛着棺材跑路。
“你原本就不是活的。”辛胖子习惯性的怼了迪伦一句,然后惨叫一声:“……团团!你挠到我的脸了!这只是个泡头咒的泡泡,不是玻璃球!”
烟气里还夹杂了几声愤怒的猫叫。
郑清愈发心安了。
“发生了什么事?谁在宿舍做魔法实验了吗?”他拿出公费生应有的威严,厉声喝问了一句。
学校宿舍严禁学生做魔法实验,违者会受到校规处分。
郑清身上还背着一道‘留校察看’,他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家后院着火了。
“没,咳咳,没有实验……只是个意外。”
萧大博士的解释伴随着咳嗽声从烟气中传了出来,显得有点中气不足:“……我只是尝试了一下传统的吉普赛占卜方法……显然男巫在使用这种占卜术的时候,容易魔法过敏。”
郑清眯着眼,屏着呼吸,穿过浓郁的烟雾。
萧笑正盘腿坐在一口黄铜小盆面前,左右摆放着各种古怪的魔法材料——干枯的苔藓、有银白色斑点的红色蘑菇、晾干的驯鹿软骨、猫头鹰的眼珠、以及几块冒着白气的冰。
郑清非常怀疑那些白色的半透明固体是不是真的冰块,因为他从未见过有巫师把冰块丢进白色火焰之后,火焰反而燃烧的愈发强烈。
此刻,萧笑正用一根疑似动物肋骨的细长骨条,拨弄着铜盆里的火焰,是不是抓起身边的一点材料,丢进去,任凭黑色、灰色、蓝色与白色的烟气从铜盆四溢而出,挤满整间宿舍。
“你在看什么?”郑清注意到萧笑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那团烟气,忍不住问了一下。
“你应该喝点这个再看。”辛胖子递给郑清一个木头杯子,里面装满了可疑的淡黄色液体,隐约还冒着热气——郑清看着胖子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非常有礼貌的、客气的拒绝了:
“谢了,我占卜技巧差,就不费劲儿了。”
胖子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
“所以说,你想看什么?”郑清换了一种问法,重新看向萧笑——他可没有太多时间与博士在这里墨迹,他还有正事要问呢。
但萧笑的回答却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找羊,林果那头黑山羊……龟甲、水晶球、塔罗牌都用过了,没有任何线索。罫线图在找寻方面的效果甚至比不上耆草。”
萧大博士语气有些萧索,目光却始终黏在那些烟雾上,只是喃喃着解释道:“当然,除了找羊之外,我还想看看我能不能安安稳稳从学校毕业……身上不缺零件的那种。”
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毫无疑问,萧大博士是意有所指的。
“我已经抗议了一上午了,”迪伦的脑袋从棺材里探出来,两颗眼珠通红,不知是熬夜的缘故,还是被烟熏的——亦或者是吸血鬼的怒气值积攒到极致的表现:
“但没用……你是403舍长,你应该做点什么。”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郑清说的。
郑清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是403宿舍的舍长。许久没有履行过相关职责,一时间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怎么做——平时属于舍长负责的卫生、洒扫等工作,早就被他豢养的那群小精灵处理掉了。
“唔,博士,你不能在宿舍里烧火了。”他晃了晃脑袋,试着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好的宿舍环境人人有责……你把这里搞成野地了。”
“野地都不如!”迪伦嚷嚷着,把身下的棺材拍的砰砰作响:“野地里我还能看星星,呼吸新鲜空气……这里能吗?”
生活中永远不要对好运抱有任何希望。
只有这样,当好运没有降临的时候,你才不会有那么失落的感觉。
经历过周二的天文课后,郑清对这条箴言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爱玛教授并没有像年轻公费生所希望的那样,忘记给天文08-1班的学生们布置课后作业,相反,因为给郑清等人布置作业,老太太想起了早上那堂课没留作业,特意飞了只纸鹤给那个班的同学,追加了任务。
郑清不由为那些孩子默哀了一秒钟。
从未拥有过,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拥有过然后失去——比如没有魔文作业的周末——这才是最让人悲伤的事情。
整个周二晚上,包括周三,郑清都在疯狂的写作业。包括姚教授要求的一篇分析元辰守护咒咒式结构的论文、爱玛教授要求的五千字魔文命题写作、易教授要求为罫线图添加新的均线,以及章老师要求大家掌握的新的符文。
相比较而言,郑清比其他人稍微轻松那么一点点。
毕竟他已经学会了全部的符文。
所以,在周四的魔药课上,他就拥有了更多自由时间来完成李教授的魔药性质分析,而不是像辛胖子那样,一边上着魔药课,一边在课桌抽屉里急惶惶画几道符文。
“你只需要把课后跑报道一半的时间用在作业上,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郑清看着辛胖子忙的满头流油,心有戚戚:“顺便提醒你一下……你那道雷符的气口没有收匀,会漏气。”
漏气意味着这道符收不住灵机,效力会大降。
但对于辛胖子来说,完成符箓课的作业比画出一道效力完整的符箓显然更重要一些。
“画的没错就行。”
他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悄悄将画好的符纸塞进抽屉深处,一边戳了戳面前的一颗猫果,一边冲郑清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画不出标准级别的符箓就感觉天塌了?开玩笑……只消全须全尾的画出这么一道符箓,我就非常满意了。”
姜黄色的猫果被胖子的手指戳起一朵朵涟漪,在瓷盘中颤颤巍巍,看的郑清心惊胆战。
猫果学名叫‘莫布里果’,是一种产自非洲大陆深处莫布里山谷的魔法植物,因为‘莫’与‘猫’音近,渐渐便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变成了‘猫果’。
今天魔药课上,李教授教给大家一道新的缓和剂药方,而猫果则是这道缓和剂的主药之一。眼下,大部分同学都在学习如何处理猫果。
虽然被称为‘果’,而且也具备一般果实的特性,但猫果却与绝大多数果实不同。因为它在常温常压下,会以液态球形挂在枝头,偶有小虫被果实的香甜引诱落在猫果上后,便会被溺死在果实中,化作猫果成长的养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猫果融合了植物、动物以及非生物的多重特性,是一种非常魔法的存在。
未成熟的猫果呈透明状,挂在枝头,宛如一汪清泉;随着时间推移,养分越来越充裕,猫果的颜色也会渐渐加深,由淡黄、变为姜黄、再到深黄、橙红、深红、以至紫黑。
每一种颜色,都代表了不同的功效与药用价值。
比如无色时的猫果属于绝佳的‘无根水’,是配制大多数丸药最好的中和剂;而熟透的紫黑色猫果,则是一种剧毒的东西,外用可穿肠烂肚,内服甚至可以腐蚀灵魂。
而姜黄色的猫果,则是许多安慰剂必需的活性成分——缓和剂便是其中之一。
缓和剂是一种可以用来平息和舒缓烦躁情绪的魔药,据说四年级的毕业生对这味药剂的使用量很大,为了节约年轻巫师们的花费,学校索性将药方在一年级便传授给了学生们,让大家不至于到了高年级还要花大价钱去药店里买成药。
“住手!”郑清压低声音叫了一声:“猫果离枝后很固形不易,很容易溃散……你想把我们这节课的学分都扣光吗?”
辛胖子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放心好了,画符我比不上你,但处理药剂这方面,我可算是专家的。”说着,他又伸出粗短的食指,左右戳了戳那颗颤颤巍巍的猫果。
然后在两人目瞪口中,那颗猫果‘啪叽’一下溃散成一滩姜黄色的液体。
就像是一滩猫尿。
郑清眼疾手快,一手按着法书,用咒语控制住猫果液流散的速度,一手抓着最大号的刻度吸管,努力收敛每一滴宝贵的药汁。
同时他还抬头看向胖子,怒目而视:“愣着干嘛?快处理其他主药!”
胖子理亏,二话不说,臊眉耷眼的去研磨蜀葵根了。
当郑清将残留的猫果药液收集完毕,转头看向胖子的工作台时,胖子手底的蜀葵根还没有处理到一半。
“你可以是使用嚏根草,处理起来会简单许多。”公费生吐槽道:“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难度高的方案呢?”
普通缓和剂使用嚏根草,嚏根草放多,服用者容易陷入昏沉的、不可逆的昏睡中;进阶版缓和剂使用蜀葵根,可以治疗包括狼人狂躁症在内的许多重症。
既然分了‘普通’与‘进阶’两个版本,在制作工艺上自然也有了上下之分。
嚏根草只需要切成三分之一英寸的小丁,然后放进碾子里,按照顺时针匀速碾五圈半,碾出的药汁清澈无异味便可正常入药。
而蜀葵根则需要用银质小刀细细切碎,放进石槽里细细研磨,颗粒大小一般后才可以使用。倘若颗粒不均匀,最后配置出的缓和剂不仅不会舒缓烦躁的情绪,反而可能让服用者郁气中结,精神抑郁。
“因为我们的猫果汁液不够了,”辛胖子语气弱弱的回答道:“用嚏根草配药,可能会反应不够彻底……”
对于这个判断,郑清是相信的。
“博士呢?”他转而询问萧笑的去向。
倘若今天萧笑跟自己一组处理药剂,绝对不会出现之前那副手忙脚乱的状况。
“请假去图书馆了,据说他想起来一种新的占卜方法,可能会有用。”辛胖子继续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
郑清顿时沉默了下来。
林果的黑山羊一直没有找到。
萧笑作为占卜找羊的负责人,压力一直很大。
“学霸就是好,”沉默许久,年轻的公费生终于还是感慨了一声:“随随便便请假,从来没有担心过作业完成不了……”
胖子翻了个白眼。
符箓课上怎么没见你这么谦虚呢?
林果黑山羊失踪这件事,并未在第一大学搅起太大风波。
眼下的第一大学,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九有与阿尔法冲突、亚特拉斯内部论战、星空学院的无限制格斗赛、剔血的尼古拉斯、雷哲与奥古斯都事故的处理结果、贝塔镇北区新出现的献祭流巫师、某位悄悄晋级大巫师的学生会副主席,等等。
稍逊一筹的,还有临钟湖鱼人部落、仍旧滞留在阿尔法堡外的马人部落、以及因为鼠仙人失踪最近有些躁动的地底鼠族,也都是贝塔镇邮报或者校报上的常客。
相比较来说,一只暂时失去踪迹的黑羊,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与某只小动物相比,学校的报纸与八卦可能更关注某位首席生的恋爱故事——此外,每年偷偷溜走个把月出去玩儿的宠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学校不可能为每只短期失踪的宠物都组织一个搜查队,或者浪费专业占卜师的宝贵精力。
“不要急,耐心等几天,”校工委的值班巫师和声安慰林果,笑着说道:“或许过几天你就会发现你的羊老老实实回到了宠物苑,身后带着一群小羊羔……现在还算春末,动物发情后忘掉主人是很常见的事情。”
这个回答略显促狭,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别笑,这种事有过先例。”值班巫师一本正经的对两个年轻人说道:“前段日子,星空学院一只刺猬就带了一群小猫回了宠物苑……”
“刺猬带着小猫?”林果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奇怪的说法转移掉了。
郑清心底默默叹口气,还是太年轻呐,这么轻易就被转移了话题。
但他也对值班巫师的故事很感兴趣,悄悄竖起耳朵。
“……是啊,那些小猫身上毛跟刺猬身上的刺儿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那只刺猬的种。”
“但是,刺猬怎么会生出猫呢?”林果还是无法理解。
“刺猬猫,没听说过吗?”值班巫师竖起一根食指,冲小男巫晃了晃:“一种非常稀罕的魔法生物,混血种,长得胖乎乎的,非常可爱,跟蒲绒绒是两个极端……你不能奢望对巫师世界里所有魔法生物都一清二楚,就算学校魔法生物研究所的那些大巫师都做不到。”
“但猫跟刺猬……有生殖隔离的。”小男巫对这个解释耿耿于怀——看上去他很介意自家大黑羊带回一群长着翅膀或者鱼鳃的小羊羔。
“魔法,一切皆有可能。”值班巫师很有把握的抬起了下巴,点点头。
“也就是说,校工委现在没有办法立案调查黑羊失踪的事件,对吗?”郑清强行把话题重新纠正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林果立刻眼巴巴的看向值班巫师。
穿着灰袍子的校工瞥了一眼年轻的公费生,叹口气:“你不是第一次这么问了,对吧……如果没有记错……”
说着,他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夹:
“……嗯,如果没有记错,前段时间,因为一条宠物蛇失踪,你就找过校工委。从那以后,校工委对相关案件的处理流程并没有任何变化。”
“但事实证明,那条蛇真的出事了……这种事情上你们应该更积极一点。”郑清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就校工委迟钝且官僚气息浓郁的作风问题,向学生会投诉一下——行使监督权是每位公费生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值班巫师眨了眨眼睛,合上手中的文件夹。
“我们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他干巴巴的回答着,然后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面前两位年轻人,仿佛一瞬间患上了失语症。
值班室一时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
郑清咳嗽一声,扯着林果便向外走去:“既然这样……那麻烦你们了。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值班巫师像是突然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似的,眼珠子转动都灵动了几分——却也仅此而已,他甚至没有起身送一下两位同学离开。只是飞快的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
离开校工委办公室,正值中午。
早上下了场雨,太阳便没有出来,始终躲在云层后面。空气温润,轻风微醺,舒服的让人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将刚刚不愉快的经历立刻忘了个干净。
伸完懒腰后,郑清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怀表透明的玻璃壳上有一点小小的污渍,像是辛胖子吃鸡腿时溅的卤汁。郑清心疼的哈了口气,用袖口蹭了蹭。
很好,那块污渍被蹭掉了。
男巫轻轻松了口气——他还指望以后有能力了,用这块怀表畅游历史的长河。所以现在必须好好珍惜它。
表盘上的指针指示现在是下午一点二十分。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大半个钟头。今天中午吃完饭,他就陪着林果来校工委办公室‘报案’,排队、填表、等候,再加上刚刚那段毫无营养的对话,一中午的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溜掉了。
男巫很怀疑自己下午课上会再一次‘不小心’睡着。
“下午还要上课,我就不送你去阿尔法堡了。”郑清把林果送到猫果树下后,打着哈欠向小男巫解释着——为了防止林果觉得孤单,他还从树上把那只森林猫招呼下来,给小男巫当个伴儿。
“……你跟它一起回去吧,学校里面很安全。”说着,郑清拍了拍林果的肩膀,安慰道:“大黑的事情你放心,宥罪全体成员都在帮你。博士这两天正琢磨一个新的占卜方法,说不定会有好消息……还有,基尼小屋的科尔玛学姐也已经跟北区巫师打过招呼了,只要大黑在北区出现过,我们肯定能够知道。”
林果扁着嘴,用力的点点头:“我会好好上课的!”
郑清对小男巫的回答非常满意:
“我下午有节鱼人通用语的课,教授是一位老鱼人,据说还是临钟湖鱼人部落的长老,我会拜托他在临钟湖里问问……只要大黑曾经在临钟湖附近出没过,肯定逃不过湖里那些魔法生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