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推衍过太阳升起后会发生什么。”
一位胡子很长的老巫师站在两位副校长身后,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袍,袍子上挂满了各色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一大学那些年轻的注册巫师们或许会觉得这位老巫师有些面生,但若是从新世界召回的猎手们在场,定能认出这位被称为‘仙秦大脑’的老人——当然,现在这位仙秦猎团的大脑正担任着黑狱占卜团的副团长,负责统筹安排各项占卜事宜。
此刻老巫师正摊着手,一脸无奈:
“你们也知道,菲尼克斯计划是经过教授联席会议审议通过的……只不过执行的时候‘被’增加了一点小小的变量。”
所谓‘被增加’,意思是这个变量不在巫师们的预测范围之内。
毕竟谁也想不到妖魔们会拘来一颗真正的太阳,交给号称天灾之鸟的席兹。这就相当于巫师联盟封存了一道禁咒交给月下议会,稍有不慎,就会受到反噬,智者不为。
只不过考虑到许多妖魔已经被妖气蚀干了脑壳,做出这种看上去已经失去理智的选择,似乎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学校没有追责的意思,李师。”
石慧副校长抱着胳膊,站在城头,看向已经蔓延至内堡城下的血红色战场,身后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声音显得非常平静:
“我们只是确认一下,占卜团有没有应急方案。”
“自然是有的。”
老巫师捻着胡须,没有丝毫犹豫,语速飞快的说道:
“房师最早学校的传统魔法工具研究院担任研究员时,就曾写过几篇有关多维恒星对气泡宇宙影响的论文,所以当那两颗太阳升起之后,他已经召集了占卜师开始计算后续影响……还有姜师,整座黑狱古堡的防御系统都是在他协助下完成的,不论是地龙翻身、还是那些新生地脉、亦或者天地变化引发的魔力脉冲,他都可以应付。”
老人提到的房师与姜师,都是黑狱占卜团的副团长。只不过房师是圣唐猎团的大占卜师,而姜师则是神周猎团的副团长。
听到这里,石慧回头,看了一眼这位被称为‘李师’的老巫师,正待开口,老巫师似乎猜到她想问什么,立刻补充道:
“至于诸葛先生,还在处理有关时间线作战计划的后续事宜,暂时不方便插手黑狱内部的变动……如果他动手,锁住黑狱世界的因果大阵很可能出现疏漏。”
诸葛先生是黑狱占卜团的团长,此刻正在黑狱之外,整理收束后的时间线,确保整个黑狱世界的相对独立,不会被外来因果所干扰。
女巫沉默几秒钟,点点头,但仍旧开口说道:“我并不担心诸葛先生。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传统魔法工具研究院已经被撤销五十多年了,它现在的名字是‘第一大学应用魔法研究院’。”
老巫师捻着胡子的手指搓了搓,眨眨眼,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嗷呜!!
汪汪汪!!
天空中传来几声似狼似犬的清晰嚎叫,打断了城头几位大人物的谈话。两位副校长与占卜团的副团长齐齐抬头,向天上看去。
只见两轮太阳之间残留的那道狭长夜色,不知何时幻化出一颗狰狞的狼头,正张大嘴,咬向爱玛教授化身的火凤。
火凤尖唳着,弓背展翅,绽放出万丈光芒,刺向那颗狼首。
但那狼首有另一颗太阳的帮助,很容易便抵御了火凤的攻击,反而趁势扑了过去,咬下几簇火羽。
火凤所化太阳颤抖片刻,洒落漫天流火,整座世界的许多角落立刻爆发了多起魔力脉冲现象。
“是斯库尔。”
若愚副校长眯着眼,看着那颗黑色狼首,紧了紧手中银色狼首的拐杖,轻声道:“芬里尔就这两个有出息的孩子……斯库尔在这儿,哈提肯定也在不远的地方。它们兄弟俩都已经是大巫师了,爱玛以一对三,应付不过来的。”
占卜团的副团长皱着眉头,从怀里拿出一卷竹简制的法书,正欲展开,一团青火在他身旁绽开。
老巫师松开捏在胡须上的手指,枯瘦的手一把攥住那团青火。
片刻之后,他微微颔首,看向两位副校长:“房师已经安排了罗帆上去帮忙,他的真身天狗隶属南宫朱雀,辅助爱玛教授恰到好处。”
话音未落,天地间响起一串连绵不绝的‘榴榴’声,一只状如狸而白首的小犬从黑狱古堡中一跃而起,须臾间便入了青冥,化身一只庞然巨犬,嘶吼着,冲向那颗狼首。
两颗太阳之间重新陷入动态均衡。
占卜团的副团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石慧副校长仰着头,看着天狗与巨狼之间的争斗陷入僵持,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城外,看着那块在天地变动间被打入黑狱古堡中的锲形飞地,许久,才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太冒险了。”
说着,她斜乜了若愚副校长一眼,嗤笑道:“平时大家都觉得我冒失武断……今天看来,你胆子比我要大得多。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若愚副校长镇定自若,摩挲着手杖上的狼首,低声回答道:“大胆与谨慎并不矛盾。如果我们不卖个破绽,迷雾大概永远也没有勇气冲到内堡城下吧。”
锲形飞地的左右。
仿佛断崖般的城墙上,一支支猎队正在占卜团的调度下飞快补充进新的防御体系。远处,隐约传来一些年轻巫师的惊叫:
“锲形飞地内出现无名白雾!”
“探测魔法无效!但可以探测到剧烈的空间魔法反应!”
“肉眼可以观测到白雾内有绿色磷光,判断非自然现象!”
……
“终于来了。”
正堡一侧,姚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烟锅里的烟丝一气抽光,然后吐出一串浓郁的烟圈,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两颗漆黑的小眼珠在阳光下闪烁着莫名的色彩:
“迷雾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啊!希望这一次迷雾号的船舱里带了足够的船员……据说玄黄木结果后会伤元气,正需要一些肥料补充。”
“这头变异祸斗的爪子上附着了类似‘血流不止’之类的诅咒,所以他一直在失血,情况很糟糕。”
“大概能撑多久?”
“六个小时。没有药引,我们没办法有效处理这类伤口。”
“药引?”
“就是那头妖孽的爪子。配置药剂的时候,需要用爪子的研磨粉作为引子勾出魔药的完整功效。”治疗师解释道。
大厅里的几个人齐刷刷的站起身。
“都坐下!”科尔玛语气严厉的呵斥道:“丹哈格执法队的人已经出发了!这么大的学校还轮不到你们逞英雄。”
说着,她怒气冲冲的瞪了倚靠着墙壁坐在大厅一侧的尼古拉斯一眼。尼古拉斯假装没有看见,垂下眼皮,盯着手臂上那几道深刻的爪痕出神,鲜红的血液汩汩着从伤口涌出,不论白鲜、止血符还是甘霖咒,都无法阻止伤口出血,只能勉强延缓出血速度。
这道伤口是他与一头变异祸斗领主交手后留下的,作为交换,那头祸斗的脖子上也被他用风刃开出几道相似的口子。
只不过风刃没有‘血流不止’的诅咒。
希望驱使这些魔兽的家伙不会在意一头祸斗的生死吧,男巫心底闪过这个念头,万一那头祸斗没有被抓住,自己可就惨了,菲菲大概会哭晕过去。
“为什么收到命令后没有立刻撤退。”北区的大贤者语气中带了几分恼火,眼前这一幕原本没有必要发生。
在那群祸斗突然出现在防线侧后方时,她第一时间就下达了撤退命令。而尼古拉斯却带着他的小队与其他一些北区巫师,硬生生纠缠了近一刻钟才开始脱离战场。
虽然这种违背命令的做法并未导致严重的后果——十多名北区巫师负伤,只不过尼古拉斯伤势最为严重,其他几位北区巫师甚至不需要专业治疗师,在浪费几只青蛙后,他们自己就治好了身上的伤势。
但这一切原本没有必要发生。
北区巫师诞生的时间很短,科尔玛的威信又很高,所以猛然间出现这种近乎违抗军令的做法,令她非常吃惊,立刻将这支巡逻队召回樱花酒馆的二楼,也幸亏如此,她才发现尼古拉斯身上伤口异常。
否则这些缺乏经验的家伙恐怕会拖到尼古拉斯失血过多晕厥过去后才会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听到科尔玛的询问,尼古拉斯没有出声辩解,他正考虑要不要假装晕过去,希望科尔玛大贤者看在两人同一年入学的份儿上,不要在意这点细节。
他不出声,不代表其他人会坐视他被大贤者责怪。
“那几只镰鼬侮辱了您,大贤者!”一位脸色有些苍白,容貌美丽的北区女巫勇敢的站起来,小声解释道:“尼古拉斯队长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
“这不是尼古拉斯队长的错,是我们的错。”另一位留着银色短发的女巫也低头回答道。
作为北区巫师中唯一就读第一大学的成员,尼古拉斯很容易便在这个刚刚成立的巫师团体中获得足够的尊敬,所以这次抵御黑潮,他成为一支北区巫师巡逻队的队长。
很显然,他做的还不错。
有了那两位女巫的只言片语,科尔玛简单掐算一下,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外乎当时战场上有几只镰鼬嘴臭,几个气盛的北区巫师一心要维护大贤者的荣光,而身为队长的尼古拉斯不可能抛弃队友离开,最终被那头变异祸斗袭击。
这让她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背负着所有北区戏法师们的期望,让这位年轻的大巫师感受到莫大压力,曾经在学生会的管理经验并不完全适用于北区巫师这个新诞生的组织,她很担心因为自己没有防微杜渐,导致北区巫师们走上邪路。
眼下,确认这只是一场意外之后,科尔玛便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了。自从黑潮真正漫进贝塔镇后,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旋即她又有些烦恼,怎样才能简单而又不动声色的结束这件事。恰在此时,她察觉到几道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樱花酒馆外,嘴角微微一勾,便立刻隐去。
片刻之后,刘菲菲的身影出现在二楼门口,尼古拉斯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已然来不及装晕。
“……我很感激,”那位容貌美丽的北区女巫正一手按在尼古拉斯肩膀上,一手小心翼翼的抚过男巫受伤的胳膊:“你替我流了血。”
“我很后悔,我觉得如果换你的话,能撑更长的时间。”尼古拉斯有气无力的哼唧着,一心想找合适的机会晕过去——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刘菲菲似乎放慢了脚步。
科尔玛抱着胳膊,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
另一位银发女巫发出奇怪的呜咽,似哭似笑:“您不用安慰我们……”
“不,我是认真的。”尼古拉斯盯着胳膊上渗出的血洼,深深叹了一口气,满脸惆怅,决定表现的刻薄一点:“……也许那头祸斗的爪子只能抓破你们的脂肪,或者,即使流血,你们也有更多的血可以流。”
哦,不,这个刻薄似乎带了几分轻浮,男巫丧气的想着,非常希望自己有晕血症。
“但是当怪物冲过来的时候,你知道它是冲向我的。”那位美貌女巫抬起头,苍白的面孔上挂着两串泪痕。
这不是尼古拉斯想要的结果。
“给我一管狼人变形药剂,我立刻把你们咬趴下,这样大家就都扯平了。”尼古拉斯盯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吐口气——他已经发现了,不管自己说什么,总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似乎怎么说都是错的。
如果自己救的不是两位女巫,而是两个胖乎乎的男巫,应该会更好一点吧,他忧郁的想着。
视线里出现了一管淡蓝色的药剂,他偏过头,科尔玛冲他眨了眨眼睛。
“我这个状态能变形吗?”他咽口唾沫。
“这是镇定剂,你该休息了!”
试管倾斜,蓝色的药剂流淌出来,化作一片雾气,罩住了尼古拉斯的面孔。
太棒了,男巫脑海闪过这个念头,他第一次觉得晕倒是一件比清醒更美好的事情。眼角的余光里,刘菲菲已经走进大厅,而那位漂亮女巫刚刚把手从他肩头拿开。
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
很快,男巫就失去了意识。
“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这不像你的风格。”
一个赤着脚,穿了一袭稍显宽大长袍的‘小女巫’站在一株返魂杨的树杈上,看着远处一支穿着丹哈格制服长袍的猎队带着那头变异祸斗缓缓撤退,忍不住瞟了一眼身旁的女妖。
尼基塔把玩着手腕上那条三首黑蛟幻化的镯子,倚坐在树杈尾部,两条大长腿放松的垂下去,双眼看着远处寂静河的水面,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更远处,两位女妖视线的尽头,从沉默森林与幻梦境涌出的怪物军团,正源源不断冲向河对岸的那座小镇上。
有在低空盘旋的鬼车、大风、夏塔克鸟、奇美拉,有在林间奔走的插翅虎、穷奇、蛊雕、当康;有强大的山岭巨人、双头食人魔、巨怪以及绿龙,也有弱小的河童与水猴子;有借道幻梦境而来的妖鬼、食尸鬼、冷蛛、古革巨人;也有从星空落下的飞天水螅、星之彩、甚至廷达罗斯猎犬,等等。
五花八门,种类繁多。
其中许多魔法生物都经过不止一次变异,比如被那只丹哈格执法猎队捉去的变异祸斗,便长了三条尾巴、两个脑袋,眼球也不是普通祸斗的深红,而是近乎银白的色彩,咆哮间,喷吐出一道道寒冷的冰焰。
倘若还是在第一大学读书的那个女巫,能够看到这么多奇异种魔法生物,尼基塔肯定会兴奋的一个星期都不睡觉。
但已经不是了。
她现在是迷雾号上的船员,是一头吃过巫师血肉的妖魔。
脑海中的诸多念头让年轻女妖心神不定,她非常怀疑之前那段简短的被俘虏经历是否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什么创伤,否则她的念头不会如此芜杂。
所以,直到那个小女巫——也就是无面魔幻化的朱朱——第二次重复自己的问题,尼基塔才撩起眼皮,懒洋洋的反问道:“我的风格?我是什么风格?”
小女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眼神中充满是思索,片刻之后,才试探着回答道:“谨小慎微?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尼基塔斜了朱朱一眼。
“你就这么想死吗?”她的语气依旧懒洋洋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但却令身旁的小女巫全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是你让我说的。”朱朱扁扁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对她的表情,尼基塔一根汗毛都不信,谁都知道无面是天生的模仿者,相信它的眼泪,就像巫师相信妖魔不吃血肉一样愚蠢。
但作为另一艘船上的船员,尼基塔也不能真的咬死这个小东西。
她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目光重新挪到手腕的镯子上:“任务第一……犯不着跟那些家伙发生冲突,我们只需要把这些家伙赶进贝塔镇就可以了。”
“但是,那些巫师的肉看上去很筋道。”小女妖嘟囔着,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在森林边缘的巫师猎手们。
尼基塔没有在意朱朱的抱怨,而是忽然支起身子,警惕的向后看去。
小女妖立刻察觉到这一点。
“那些尾巴又跟上来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他们怎么能跟这么紧!而且学校怎么会允许他们跑这么远!”
“不知道。”尼基塔简短回答着,抬手打出一道粉碎咒,丢在距离寂静河岸边不远的一块大青石上,然后拍拍手,从树杈上站起身:“该走了……”
那块大青石原本一半淹没在水里,一半倚靠在岸边。在承受了一道粉碎咒后,水里的部分被打成碎末,反而岸上的那部分还剩下一点残骸,异常醒目,只要路过这片水域,很容易便能看到。
朱朱好奇的多瞅了那块残骸几眼。
然后看着尼基塔远去的身影,急忙拎起快要踩到脚下的袍角,慌里慌张追了上去。袍角飞扬,打飞树杈上的一片落叶。
林风习习,带来两位女妖渐行渐远的对话:
“为什么打碎那块石头?”
“我想让其他人帮忙解决这个麻烦。”
“那些尾巴?他们太讨厌了,为什么你不咬他们几口?船长说,如果你打不过你的敌人,就要把它变成你的朋友……如果大家都是妖魔,就能坐在一起聊天玩耍了吧。”
“……我不想因为几口吃的去挨枪子儿?”
“你怕郑清?”
“不,我怕麻烦。”
……
……
风声渐歇。
女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那片落叶,晃晃悠悠着,在空中左右飘摇着,缓缓向地面落去。
片刻之后,在那片树叶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两根颀长的手指从空气中探了出来,夹住了那片树叶。
空气中,缓缓浮现一道披着蓝袍的身影,单膝着地,微微弓着上身,黑色鬈发,碧色眸子,面容白皙,身形匀称。
是一个男巫。
他指尖夹着那片树叶,目光却机警的左右打量,仿佛每一丛灌木后都能钻出一头发狂的朱厌。
轰!
砰砰!!
伴随着略显杂乱的沉重脚步,另外几道身影也跟了过来,两高一矮,两胖一瘦,正是萧笑与张季信、辛胖子三人。
“迪伦,发现什么吗?”萧笑手中握着一块龟甲,低声询问那个碧色眸子的男巫。
“又跑了。”迪伦缓缓站起身,掂起那片树叶丢向萧笑,轻轻叹了口气:“可以确认,她们离开还不到五分钟……甚至更短一些。”
“尼基塔…呼呼…不是一头巫妖吗?呼呼。”辛胖子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眼神中满满的困惑:“怎么比蛇妖还滑溜!”
“那头无面魔当过蛇。”张季信阴着脸回答道,他的额头残留着之前从天而降,砸进凉亭时的淤青,双眼眼眶周围还有一圈醒目的黑眼圈——因为有两位兄长的‘帮忙’,短期内,他都要顶着那块淤青以及这双黑眼圈见人了。
“谁还有甲马符?”辛胖子稍稍缓过劲,左右张望着,一脸希冀:“两甲马的就够了……没有甲马符,爬云符也行!”
几位队友纷纷摇头,一脸抱歉。
龟甲冒出一缕青色火焰,萧笑看着那片树叶消失在火焰间,手指在龟甲下飞快掐算着,判断女妖们逃离的方向。
火焰渐渐熄灭,他微微叹口气,摇摇头:“讯息太少,只能算出大概方位……蓝雀寻猎到什么地方了?”
‘抓住尼基塔,别让她跑了!’
这是郑清被临钟湖上空那轮黑月完全吞没之前,给伙伴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宥罪猎队几位猎手在尝试跟随队长进入黑月的努力失败后,最终选择完成队长的这份愿望。
因为很快,整座临钟湖便被学校封锁,所有学生都被告诫不得靠近封锁区域。虽然有流言猜测那轮黑月的尽头是黑狱,但一方面这只是部分巫师的猜测,另一方面,即便黑月的尽头是黑狱,年轻巫师们也很难找到进出黑狱的办法。
倘若在往日,第一大学的学生拿着教授联席会议、校工委、或者某些大巫师的批示,还有机会进入黑狱进行简短实践。但自从去年开始,整座黑狱便收紧了进出规则,严格限制外来人员进出。
既然没有办法追索郑清的踪迹,那么完成郑清的‘遗愿’就是宥罪猎队剩余成员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恰在此时,学校收到了贝塔镇的急讯,一轮陌生的黑潮爆发了。
第一大学校工委、教授联席会议以及诸研究院的大部分资深教授、研究员,第一大学助教团以及部分四年级的优秀成员,此刻都在黑狱之中。
校园留守的校工、教员以及研究员们,一方面要努力修补破碎的学校守护法阵,另一方面要保护低年级的学生,人手捉襟见肘。
在简单讨论后,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召集部分高年级学生,与校工们一起,承担起守护校园的大部分责任;另由部分教师率领学校正式在册的成建制猎队,前往贝塔镇支援。
一片纷乱中,低年级学生们收到的唯一安排就是‘呆在宿舍,不要出来!’。
大部分一年级与二年级的学生还是很尊重学校权威的,都老老实实回到宿舍,开始复习功课,准备几日之后的期末考试。
在他们看来,不论贝塔镇爆发的黑潮,还是稍早前发生在临钟湖上空的‘魔法事故’对第一大学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麻烦——是的,在部分学生眼中,那只是一起因为妖魔潜入导致的性质恶劣的魔法事故,甚至很多亲眼目睹金网破碎、黑月凌空的人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幻术。
毕竟第一大学的守护法阵怎么会破碎呢?
而且还是被一名学生手中的符枪打碎。
知晓部分真相的低年级生——比如宥罪猎队的几位猎手——自然不肯与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的呆在宿舍里。
所以,在猎队内部简单沟通后,由张季信、萧笑、辛、蓝雀、迪伦五人组成猎队,悄悄潜入沉默森林,追索尼基塔的下落。而李萌与林果年纪太小,且林果刚刚找到他的黑山羊,便由亚特拉斯学院的释缘小和尚留在学校,帮忙照料。
至于张叔智与司马杨云,因为一个是高年级学生中的优秀猎手,另一个则是在职教师,早已被学校安排了诸多事务,所以张季信与萧笑很容易便避开了他们的牵绊。
追出校园之后,萧笑浪费了一块供奉许久的珍贵卜甲,测定了尼基塔逃亡的方向,一路紧追不舍,好几次,他们都看见了女妖与那自称‘朱朱’的小女妖的背影,倒是那条黑蛟再无踪迹。
尼基塔虽一路逃亡,却没有深入沉默森林——假如她真的潜入沉默森林深处,宥罪猎队的追捕行动说不定会再三斟酌后取消——但因为她一路沿着寂静河沿岸逃窜,宥罪的几位年轻猎手自然不肯放弃。
这一次,是猎队第四次捉到女妖的踪迹。
“蓝雀刚刚传讯,正在确认周围环境。”听到萧笑的问题后,张季信沉声回答道:“尼基塔周围没有看到那头黑蛟吗?”
萧笑摇摇头:“卜相中没有黑蛟的影子。”
“那条黑蛟真的受伤了,千真万确!”辛胖子拍着胸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信誓旦旦:“我亲眼看到的,一个白胡子老头丢出去一道魔法,把那头黑蛟一半尾巴都打没了……她们不可能跑这么快!”
“也就是说,她们可能还有帮手?”张季信有些焦躁的踢飞脚边一根枯枝,树枝呼啸着,砸在返魂杨的树干上,断成几节。
“总感觉那妖女有什么阴谋。”辛胖子也小声嘟囔着,同时手脚飞快的给自己调配补充气血与力气的药剂。
“她在召唤黑潮。”萧笑抚摸着手中那块琥珀色的半透明龟甲,忧心忡忡的回答道。原本巴掌大的龟甲,在几次使用后,只剩下方寸见许,必须要省着点使用了。
“什么?”其他几人立刻同时看向占卜师,带着几分震惊。
萧笑轻叹一口气,伸手一抹,化出一道透明水镜,镜子里是一望无际的沉默森林,只不过视角由上往下,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树冠。
小个子男巫扶了扶眼镜,指着其中一道正剧烈摇晃、宛如波浪的树冠,然后又伸手一划,平行那道树冠划出一道线:
“这条线就是我们追踪尼基塔的路线……那些与我们平行、正剧烈摇晃的树冠就是沉默森林深处不断涌出的妖魔穿过森林时留下的踪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肯定,黑潮与尼基塔有某种联系。”
张季信瞪着一双乌鸡眼,仔细打量着那些魔兽前进的路线,最终摇着头:“太整齐了……真正的黑潮下,那些失控的魔法生物不会以这么整齐的队伍行进。”
“嘶。”辛胖子轻吸一口凉气,却不知是被刚刚灌进嘴里的魔药刺激了味蕾,还是被两位队友的推断吓到了:“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为什么不早点说!”
迪伦鄙夷的看了胖子一眼:“我们都在禁林里跑了这么久,你才想到危险两个字?按你的反射弧,等真正危险降临时,你肯定已经变成肉干了。”
“卜相显示,只要我们不去干扰那些魔法生物,黑潮就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萧笑小心的收起那块龟甲,换成一颗水晶球:“所以我之前提醒,如果尼基塔深入沉默森林,我们必须放弃追捕计划。”
众皆默然。
片刻之后,胖子忍不住打破了场间沉默。
“黑潮爆发与黑狱里那件事,会不会有关系?”
辛胖子谨慎的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似乎担心有人会偷听似的:“……我们搅进那件事情,肯定会很危险。”
“当然,”迪伦似乎没有抓住胖子话里的重点,一面抖了抖落在自己蓝袍子上的几根枯草,一面满不在乎的补充道:“一群注册巫师都不是的一年级生去抓捕通缉令上的妖魔,毫无疑问,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现在这种情况下,学校守护法阵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忙。”
话虽如此,吸血狼人先生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害怕的表情,看上去反而挺高兴。这让胖子摸不准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一时语塞。
与之相比,这支临时猎队的队长大人就不那么客气了。
“危险、危险、危险!”
张季信似乎有些恼火同伴们的不自信,语气中多了几分严厉:“狩猎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全的游戏!如果抱着那种滑稽的念头,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做主让他退出这次行动!”
迪伦站在红脸膛男巫身后,悄悄冲胖子做了个鬼脸。
胖子脸颊有些发热。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他嘟囔着,却又忍不住反驳道:“但迪伦说的有道理……之前在幻梦境里,我们几个人被那小娘皮几秒钟内撂倒,现在送上门……就算捉住尼基塔的尾巴,也会被她按着打。更何况她还很可能有一群帮手。”
这番大实话即便张季信也无法反驳。
“不要考虑那么多,”萧笑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同伴们低声的争执,目光从手中的水晶球上挪开,眼中还带着几分占卜后的空洞:“这里是布吉岛,是巫师的主场,不是幻梦境,我们不需要跟她纠缠,捕捉到她的踪迹后交给学校处理就行……司马跟我说过,丹哈格的执法队就在学校附近……北区巫师的大贤者也会很高兴堵住黑潮的源头。”
“我们也要相信自己!”张季信拍了拍腰间的口袋,半是安抚、半是炫耀的补充道:“这次出发前我翻了箱底,带了几块玉符,里面封着老头子的影子……在幻梦境我大意了,被那小娘皮抓住漏洞,这次她只要敢在我面前出现,最少赏她个半身不遂!”
一席话气势十足,很是鼓舞人心。
“所以说,”萧笑适时总结道:“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抓住尼基塔……”
话音未落,一只青色纸鹤便突兀出现在占卜师鼻尖之前,扑闪着翅膀,细长的纸喙间传来宥罪猎队寻猎手冷静而短促的声音:
“湖边有线索!”
四位年轻巫师互相对视一眼,张季信飞快的打了几个手势,几道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
距离那株返魂杨十数米之外,一丛灌木旁。
萧笑单膝着地,手中的银制小刀小心拨弄着面前一只死去的老鼠,他的身后是寂静河淙淙的流水声,身前则是略显尴尬的蓝雀。
“…原本我只是用剑鞘尖压着它的尾巴,不让它跑掉。”事关前因后果,蓝雀很少见的认真解释了一番:“但当我给你们飞了纸鹤后,这只老鼠突然就发狂,咬断了自己的尾巴……然后我一不小心,剑尖点在了它的后颈处。”
“老鼠脖子非常脆,这不是你的错。”张季信安慰的拍了拍寻猎手的肩膀。
“这是学校地下那群会说话的老鼠吧,”辛胖子则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萧笑刚刚切下的那件红色马甲:“我记得这段时间它们都躲的不见影子了……怎么会在这里?”
“Damp;K不是也雇了两只吗?”张季信捏着下巴,眼睛中难得闪过一丝精明:“我记得叫什么耳朵的?”
“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迪伦立刻补充道:“我听清哥儿说过,好像因为有只猫找鼠仙人的麻烦,所以它们都跑路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笑最终没有剖开那只死老鼠的肚皮。
他抬头,看向身前的剑客:“你刚刚说的线索是什么?”
蓝雀指了指不远处:“那里。”
那丛灌木后,是寂静河汩汩的流水,靠近岸边,有一块破碎的大青石,斜斜的躺在流水中,青石上有一抹非常不起眼、但又很清晰的魔力痕迹。
萧笑很容易便分辨出,那是尼基塔的魔力。
蓝雀简单解释道:“我在寻猎过程中,发现了这块石头,探查时,那只老鼠从石头下钻出来,所以把它控制住了……”
萧笑皱着眉,伸出手指,探进水里搅了搅,似乎想近距离触摸一下那块大青石,然后很突然的,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宥罪的占卜师扯了扯嘴角,向几位队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好消息是,我们不需要考虑会不会被尼基塔吊着打了。”
然后他便沉默了。
“那坏消息呢?”辛胖子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萧笑叹口气,幽幽的补充道:“坏消息是,我们惹了其他麻烦……很大的麻烦。”
哗!!
河水骤然扬起数米的浪花,数条粗大、滑腻的尾巴倏然从水中蹿出,将惊骇的年轻猎手们一股脑儿卷住,拖进河水中。
浪花落下,河面荡漾的波纹渐渐消散。
少顷,一条稍细的尾巴犹如水蛇般爬上岸,卷起那只死去的老鼠,以及被切坏的红色马甲,缓缓没入水中。
林中、水面,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远处,那株自始至终都很安静的返魂杨上。
尼基塔与赤脚小女巫的身影重新浮现在树杈间。
“终于把他们送走了。”小女妖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中似乎还有些不舍。
尼基塔斜乜了她一眼:“你也该走了。”
小女妖双手握拳,举在胸前,两眼亮晶晶的,看向尼基塔:“能不能再等会儿…”
尼基塔颇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只是道影子,又不是真的……诞生才几个钟头,哪有那么多放不下?”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诞生?”
“避免那些小家伙发现你不在我身边……她倒是挺大胆,敢再次偷摸潜入学校,也不怕被人捉去剥了皮。”
“就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尼基塔盯着小女妖,思忖片刻。
“我大概真的精神分裂了。”她嘟囔着,抬起手,随意的挥了挥,面前的小女巫便如肥皂泡一般砰然消散,徒留下星光点点,宛如傍晚林间的萤火虫。
女妖手腕上,那黑色镯子蠕动着,昂起三个筷子大小的脑袋,左右摇摆着,吐着舌头,嘶嘶道:“您为什么要幻化出这个小家伙……完全不必要这么麻烦。”
尼基塔垂下眼皮,扫了一眼镯子破碎的部分,轻哼一声:“闭嘴。”
三首黑蛟乖巧的重新变成镯子。
女妖眯着眼,看了看河畔那块大青石,抬腿,跳下返魂杨。当她落地时,尼基塔已经消失,周周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小女巫举起手,认真打量着那枚镯子,最终摇摇头:“真丑。”
粗大的灰色鼠尾仿佛水蛇,在河底坑道内蜿蜒前行,却未惊起一点泥浆。倘若靠近细看,就能看到那鼠尾上附着了一层极细极薄的水膜,最大限度降低鼠尾对河底环境的影响。
那层水膜一路向后延伸,直至鼠尾捕获的‘战利品’们身上,化作半透明的胞衣,仿佛肥皂泡一般。
隔着胞衣,可以看到五位年轻巫师都脸色苍白,紧闭双眼,生死不知。
河面之上是从沉默森林深处涌出的黑潮,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没有尽头般,冲击着贝塔镇孱弱的防线。
河面之下是鼠尾卷出的暗流,一道紧随一道,沿着河底坑道,消失在遥远的不可知之处,好像别西卜张开了喉咙,永无止境的吞咽。
寂静河夹在二者之间,静静的,汩汩着,一如它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来所做的那样,冷漠而又耐心的旁观着这一切。
鼠尾拖着它的战利品,在河底绕行许久,最终在一处僻静的水湾处登陆。
那处水湾深处,有一小片空地。
空地尽头立着一座矮小的拱门。
拱门米许高低,左右是罗马立柱,拱顶纠缠着橄榄枝与月桂,一群赤着身子、胖乎乎的的小精灵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躬身侍立在那茂盛的枝叶间。
离开寂静河水后,鼠尾上的水膜与胞衣便砰然破碎,但被鼠尾卷着的年轻巫师们仍旧昏迷不醒,只不过与之前在水底相比,他们的脸色不那么苍白了。
鼠尾仿佛一条归巢的巨蟒,在潮湿寂静的林地间蜿蜒前行,最终消失在那座拱形小门中,连带着它的战利品。
当鼠尾彻底消失,寂静河水重新平静后,拱形小门上,那些赤着身子、胖乎乎的小精灵们便褪去之前的谦卑,脸上的笑意变得阴沉而诡异。
一只草精子似乎被拱门上的橄榄枝与月桂吸引,莽撞的钻出灌木丛,向那些小精灵们打了个招呼。
片刻之后,草精子便消失在拱门上的植物间,胖乎乎的小精灵们用橄榄叶擦拭着嘴角淡绿的血渍,互相比划着它们与下一只猎物之间的距离。
……
“你的尾巴回来了。”
肥瑞站在拱门右侧的立柱顶端,扯着嗓子,冲站在悬崖边缘的一个矮小身影喊道:“它好像还带了什么东西……见鬼!!”
最后两个字,这只赭色仓鼠仿佛被闪电击中后,尖叫出来的。
灰色的鼠尾悄无声息穿过拱门,在门口‘摇头晃脑’迟疑片刻后,缀在了悬崖边缘那道矮小身影之后,变细变小。
鼠尾尽头,拱门则像一只生蛋的母鸡,左右立柱被挤的向外弯曲,连带着拱顶上的小精灵们脸上都失去笑容,胖乎乎的身子被巨大的压力撑扁。
当肥瑞‘见鬼’两个字喊出口的时候,正是那颗‘蛋’从拱门中生出来的时候。
赭色仓鼠看到了被鼠尾包裹拖来的战利品。
所以它才气急败坏的骂出声。
肥瑞仿佛一颗炮弹般,从拱门上激射而出,重重砸在鼠仙人的腰间,险些把老鼠一头撞进悬崖下浓重的雾气里。
幸运的是流浪巫师伸出了他的胳膊,用枯瘦的指头夹住了肥瑞的后颈皮,阻止了惨案发生。
“淡定一点,淡定一点。”流浪吧的主人扶了扶头上的尖顶帽,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
肥瑞努力扭过脑袋,纠正了流浪巫师的用词:“那件事还没做出来……只是‘打算’‘准备’‘可能’会做!”
老巫师耸了耸肩膀,松开自己的手指:“如果你愿意自己骗自己。”
肥瑞仿佛一颗泄了气的皮球,砰然落地,连带着之前的恼火也被泄了个干净。直到这时,鼠仙人似乎才回过神,转身看了比自己矮了许多的仓鼠,脸上的褶皱微微一动。
“什么事?”它慢吞吞的问道。
肥瑞满脸不耐,胡乱挥舞着短小的胳膊:“你问我?你自己尾巴干的好事你不知道?它带回来几个第一大学的学生!九有跟星空学院的!你又惹麻烦了!”
鼠仙人脸上的褶皱微微展开,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惊讶。
“哦?”它语气稍稍郑重了一些:“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我只是让它帮忙看门。不过之前我确实感到有鼠族的孩子失去了生命,这两件事应该有关联的。它把谁带回来了?”
流浪巫师已经站在鼠尾带回的战利品旁,仔细打量了片刻。
“张季信,萧笑,辛。”流浪巫师对曾经上过二楼包厢的客人都有一些印象:“还有一位剑客,以及一位狼人……不,吸血鬼……不,是一位吸血鬼狼人的混血儿?”
“哦,是迪伦,奥布莱恩与塔波特家族的禁忌子。”鼠仙人语气里多了几分恍然,连带着脸上的褶子也被抚平许多:“鼠族有孩子在他们开的店里打工,我简单了解过一些情况。”
“如果你了解过,就应该知道他们都是郑清那小子的朋友!”肥瑞尖着嗓子喊道:“你想把那只猫引过来吗?!”
“校长如果在意这件事,杜泽姆博士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流浪巫师盘腿席地而坐,安慰的拍了拍肥瑞的后脑勺,然后又侧着脑袋扫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几位年轻巫师,眉头微微皱起:“话说回来,这些孩子确实是个麻烦。”
“放他们回去?”肥瑞试探着问道。
“不可能。”鼠仙人摇摇头:“他们来到这里,身上已经沾染了许多关键信息……学校很容易就能卜算出我们这边的计划。”
“留在这里也不方便。”流浪巫师挠了挠头,然后冲两位老伙计摊摊手:“我可不想招惹张家那个老疯子……更何况还有奥布莱恩跟塔波特家族。倒是这个戴黑框眼镜的小子,可以考虑献祭给巨零三。”
萧笑闭着的眼皮微微一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然后缓缓睁开眼睛,扶了扶鼻梁上有些歪斜的眼镜。
萧笑睁开眼。
视线中,是两只穿着衣服的老鼠,矮的那只赭黄色仓鼠眼神中带了几分好奇,胖高的那位鼠仙人眼中则带着几分审视。
还有流浪吧的主人,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视线外,橘黄色的阳光斜斜的涂抹了对面一座险峻的高峰,峰腰云雾缭绕,峰顶倚靠着一架巨人的骸骨。
此刻,巨人正歪着脑袋,好奇的看向他,巨大的颅骨上,两点红芒在眼眶中微微摇曳。
小个子男巫轻轻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你们也说了,这是个意外。”
年轻巫师坐起身,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黑色笔记本,谨慎的收回目光,只盯着脚下那一小片冰冷的、光秃秃的岩石,语气非常平静:“我可以抽出自己这段时间的记忆……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困扰。”
流浪巫师一语不发,笑眯眯的看着小个子男巫。
萧笑感觉嘴唇有些干涩,悄悄咽了口唾沫。
“……我还可以协助你们,修改其他几个人的记忆,确保一切只是个意外。”他摸着手中那本黑色笔记,轻声重复道:“这确实是个意外……我们是在追猎尼基塔的时候错误进入一片天然迷阵,有我在旁边确认,这个理由十分充分。他们都不会怀疑的。”
萧笑口中的‘他们’是指张季信等人。
两只老鼠仍旧一语不发。
倒是流浪吧的主人打了个响指,递给年轻男巫一杯醇厚的琥珀光:“不睡了?我看你刚刚装睡装的挺舒服嘛。”
“您知道我在装睡?”萧笑对此耿耿于怀,他扶了扶眼镜,瞥了流浪巫师一眼:“我真的不会惹麻烦,真的……”
“当然,这一点我也非常确定。”流浪巫师弯着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可亲道:“观察者嘛,向来是‘观棋不语’,保持绝对中立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流浪吧见面吗?”
萧笑慢慢回过味来。
倘若这几位大巫师真的想把自己献祭给那个名叫‘巨零三’的存在,完全不需要在自己耳边说出来,它们有一百种办法悄无声息做到。
既然在自己耳边说出来了,也就是说,它们只是在吓唬自己?
有了这个认识,萧笑刚刚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慢慢收了回去,同时他也回忆起去年与郑清一起在流浪吧二楼包厢里与老巫师的会面,想起流浪巫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嘶,”年轻巫师感觉自己不小心咬到了舌尖,但他忍着痛,再次看向身旁的老巫师:“您认识我父亲?”
“他比你活跃多了。”流浪巫师举着杯子,碰了碰男巫手中的酒杯杯沿,语气中多了几分怀念:“当年他与流浪吧里一半以上的客人都有交集……或许这也是一种天赋,你们一家人总能出现在巫师世界因果纠缠最复杂的地方。”
萧笑低声咕哝了几句,似乎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叹气,然后他打开那本黑色笔记,潦草的记录了几下。
“他就是观察者一脉这一代的传人吗?”肥瑞踮起脚尖,凑到鼠仙人耳边小声吱吱道:“我听说他们这家人很邪门,每一次出现都会死人……”
“你是老鼠,可以不用担心这一点了。”鼠仙人一把推开黏糊过来的小仓鼠。
萧笑耳朵微微一动。
“传言是不准确的。”他抬起头,看着两只老鼠,态度非常诚恳的纠正道:“我在学校呆了快一年,也没死人……只是按照家族要求,我们会近距离观察历史节点上的许多细节,而大部分历史节点总会有这样或那样横死的生命……所以说,我讨厌这份工作。”
说着,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咳咳,”流浪巫师干咳两下,小声提醒道:“入学专机,乘务员,嗯。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萧笑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他刚刚只心心念念自己在学校呆的这一年没有死人,却忘了入学专机上那位死于非命的乘务员。这让他对尼基塔愈发咬牙切齿。
肥瑞有些不安的扭了扭屁股。
“所以呢,”它重新凑到鼠仙人耳边,小声嘀咕起来:“我们还要扣着这些小家伙吗?一个两个都是麻烦……看着就让人头疼。”
“你是老鼠,不是人。”鼠仙人纠正道,再次一把推开小仓鼠:“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流浪巫师抬了抬尖顶巫师帽的帽檐,扫了肥瑞一眼,轻声说道:“还不明白吗?他们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想要超越大巫师的桎梏,我们必须学着把目光放的更宽广一些。”
鼠仙人微微皱眉:“你想带他们进黑狱?”
“或许他们是我们能够离开黑狱的关键钥匙呢。”流浪巫师大有深意的看了几位年轻巫师一眼,鼠仙人微微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意识到不可能安全离开后,萧笑索性放弃,举着那本黑色笔记,化身一位兢兢业业的调查记者。
“巨零三是什么?”
“呶,对面那个大骷髅……它的名字。”
“为什么叫‘巨零三’?”
“巨者,大之极也。意思是那个巨人骷髅的阶位已经达到大巫师的极限,距离传奇只有一线之隔。”
“真厉害……既然你们有这么强大的技术,为什么不跟联盟做交易呢?我相信可以量产的‘巨’巫师,完全能够从学校手里换几颗玄黄果。”
“这原本就是联盟封存的禁忌之术,而且没办法量产的……另外,你也知道玄黄果?”肥瑞有些恼火的看了看鼠仙人,又看了看流浪巫师:“连一个一年级的小娃娃都知道……还有谁不知道?!”
“他不是普通的一年级生。”流浪巫师伸出一根指头,安慰的按了按肥瑞的顶花皮:“学生里面知道这件事的人相当有限……唔,北区那位新晋大巫师也是知道的,对吧。”
“科尔玛吗?”鼠仙人捏了捏嘴角的胡须,点点头:“我跟她说过……不过她已经是一位大巫师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告诉。她选择不参加我们的计划,自然会保持中立。”
“迷雾船长掀起的黑潮,足够让她忙到这件事结束了。”流浪巫师点点头。
萧笑来不及追问新的问题,只顾低着头,抓着羽毛笔,在那本黑色笔记上潦草记录着这些平素难得一闻的隐秘消息。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最深的黑暗,会因为最微弱的一丝光线而消失。
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外,郑清虽然意识到黑暗的可怕,但直到他行走在黑暗之中,才能体味可怕之下那令人窒息的气息。
一里,五里。
三十里,六十里。
一百里,两百里,三百里……
黑暗的尽头,那个被郑清等人当做路标的光点,不仅没有随着距离的拉进变得更大、更清晰,反而一度黯淡了下去,由乳白色的光点退变成暗红色。
仿佛一颗超新星,极尽升华之后,残骸在缓缓燃烧。
这由不得郑清不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在朝着正确的方向、按一条直线前进。
但在黑狱世界的夜幕下,除了那个光点,一行人也再无其他辨识方向的手段。不论咒语还是罗盘,都只能粗略指出东西南北,黑狱古堡周围强大的混淆咒,干扰着所有试图以魔法定位其方位的行为。
四百里,八百里。
一千里,两千里,三千里……
黑暗中的前行仿佛永无止境,黑猫早已不再唱歌,竖着的尾巴也垂落下来,软软的耷在身后,仿佛一条被抽掉骨头的水蛇。
朱思也厌倦了周围千篇一律的枯燥的环境,开始趴在郑清背上打盹儿。
倒是郑清与蒋玉,似乎总能找到点话题。
从泉客来里老鱼人的预言、到平日的兴趣爱好;从郑清在白丁世界的学习生活经历,到蒋玉在魔法世界的成长历程;从临钟湖以前那位老巡逻员凡尔纳大叔养的狗的名字(五月),到教学楼门后那些简笔画的作者(may);然后是静心符的五种画法、多心经念诵时的禁忌与诀窍、期末复习的功课要点,等等。
时不时,女巫还会从手袋里摸出几支甜滋滋的魔法饮料来给两人润润喉,郑清也会从灰布袋掏出之前给朱思准备的零食——其中一部分零食已经消耗在幻梦境了,但多少还有一些剩余。
两位年轻巫师你一言,我一语,漫步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虽不至于滔滔不绝,却也一直没有停过,让这支小小的冒险队伍中,始终保持了一丝生机与活力,对抗着周围那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死寂气息。
百草烛早已用尽。
实际上,在走了两千多里后,年轻巫师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准备稍稍有点多余,隐匿气息并没有什么必要。
就像出发前老巫妖说的那样。
黑狱里但凡成点气候的囚徒都已经被那些大妖魔征召拘走,去攻打黑狱古堡了,留下的多是没什么出息的小妖魔。
而这些小妖魔,大都对光线有着很强的抗拒,看见半空中漂浮的五颗‘嘒彼小星’,早早便躲开了。
便有那胆大包天,冲进星光笼罩范围的小妖魔,也没有什么危害。对付这些小妖魔,甚至不需要黑猫出手,负责充当诱饵的老巫妖就已经解决了大部分麻烦。
说起这段旅程,还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距离出发点大概一千公里左右的地方,一行人经过一片充斥着死寂气息的场域。与黑狱其他地方的沉寂相比,这片地域的死寂显得有些‘新鲜’。
就像同样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地域,戈壁滩上的荒芜与孕育它的天地分外契合,荒凉的自然;而被大火肆虐过后的山林与草原,死寂中却孕育着一抹生机,荒凉的不自然。
用蒋玉的话来说,就是这片地域的死寂缺乏‘历史厚重感’,甚至可以感受到一丝残留在天地间的魔力波动,仿佛有两位强大的巫师不久前刚刚这里决战过。
郑清端着符枪,警惕着左右,对女巫的猜测不置可否。
因为那丝残留的魔力波动,这支队伍暂时停止前进,黑猫召唤覆盖范围更广的‘月出皎兮’,将这片荒原彻底照亮。
目之所及,一片灰飞烟灭的场景,平坦的旷野上没有一块大些的石头、没有一株枯树、没有一头妖魔、甚至没有一座稍显突兀的小山包——整片荒原仿佛被一位巨人用手掌抚平,地上遍布黑色的灰烬。
郑清眼角微微抽搐,抱在怀里的符枪悄悄放低了枪口。
蒋玉也蹙起眉,鼻翼微微翕动,她困惑的发现,这片死寂的地域给人一种熟悉的既视感,仿佛她曾经在哪里接触过。
黑猫竖着尾巴,从前面溜溜达达走了回来。老巫妖佝偻着身子,谦卑的缀在黑猫身后不远处。
“你干的?”黑猫很不客气的瞪了郑清一眼。
蒋玉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郑清尴尬的转过脸——当‘月出皎兮’升起来之后他就清晰的感受到,这片区域残留的魔力与自己的符枪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互动,联系到之前进入黑狱时曾经在半空中胡乱开枪,他顿时醒悟,这片‘新鲜’的死寂是自己造成的。
那枚符弹消失在夜幕中后,郑清一度担心会不会造成什么麻烦,但考虑到黑狱中除了囚徒就是荒原,这点担忧最终被他置之脑后。
不曾想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自己的‘杰作’。
“运气不错,”年轻公费生干笑两声,手中符枪的枪口放的愈发低了一些:“我之前还担心不小心一枪打死某位守卫黑狱的巫师……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黑猫歪着脑袋,盯着男生。
“很有趣?”
黑猫黝黑的猫脸皱成一团,眼中满满的恼火:“你现在就像一个三岁小儿,拎着一把太白金精打造的刀子,大大咧咧走在闹市中……每一次开枪,都会引来市场上那些觊觎的目光;每一次开枪,都有自己被划伤的可能性……还觉得有趣吗?”
郑清低眉顺眼,老老实实接受自己影子的教训。
这让黑猫感觉自己一爪子抓在了棉花里。
“既然没什么异常,那我们继续赶路吧,”
蒋玉适时打了个圆场,同时指了指半空中那轮锅盖大小的圆月:“‘月出皎兮’浪费的魔力有点大,而且太亮了,让我们很难看清‘灯塔’的位置……还是继续用‘嘒彼小星’吧。”
一头足足有三米高的怪兽行走在微弱的星光下。
它有两个头颅,左侧头上顶着一对粗大的平角,青黑色的牛角拗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向后弯去,鼻子上挂着金黄色的鼻环,上面流转着蝇脚大小的密密麻麻的符文;右侧头颅上顶着一双圆圆的短角,上面还残留着一层梅花鹿鹿茸般细小的绒毛,这个头颅没有挂鼻环,而是挂了一对黄铜质地的耳环,耳环上同样镌刻了细密的符文。
它粗壮的脖子后面堆叠着数层厚长的鬃毛,身子半透明的朱思正攀着这些鬃毛,兴致勃勃爬上爬下。
还有那只小巧的黑猫,正趴在这头怪兽两个头颅分叉处,懒洋洋的打着呼噜。
‘嘒彼小星’召唤出的四五颗光球环绕在怪兽周围,洒落一片雾蒙蒙光亮,光线笼罩的范围较之前萎缩了很多,亮度也降低了几分——经过郑清制造的那片‘意外之处’后,这支夜幕下的冒险小队终于对周围一成不变的环境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倦怠,连带着黑猫也放松了警惕,默许了原本分作前后两支的队伍重新合为一队。
这头米诺陶就是在重新合队后,郑清召唤出来的。
当时,他与蒋玉正聊到去年的开学典礼,蒋玉谈及了男巫获得的梅林勋章,郑清便立刻从灰布袋最深处翻出来,然后向女巫展示联盟为这枚勋章固化的魔咒。
却不料睡醒后的朱思对巨大的双头牛怪很感兴趣,一个劲爬上爬下,不允许郑清撤销召唤咒。考虑到一行人在陌生的黑狱,多个帮手也是好的,郑清最终让‘鼻环与耳环’留了下来。
“你为什么给它取这么一个名字。”女巫笑着问道。
“为了方便。”郑清耸耸肩,抱怨道:“你知道,类似米诺陶这种古老的魔法生物,真名的长度与它们家族的历史成正比,恨不得从五千年第一头米诺陶诺斯算起……如果每次召唤都要完整念一遍它的真名,恐怕等不到我念完名字,战斗就结束了。”
“哞!”双头米诺陶低下右侧的脑袋,赞同的叫了一声。
郑清踮着脚尖,安抚的拍了拍它的肘子——鉴于身高的差距,能够拍到这头怪物的肘子,已经算‘鼻环与耳环’比较配合的结果的了。
“平常它都呆在哪里?”女巫摩挲着那枚在星光下闪闪发亮的梅林勋章,轻声问道,黄铜优良的魔导性与黑狱枯竭的魔力环境相互作用,使得固化在勋章上的魔咒不断溢出魔力,导致它比平日更加璀璨。
郑清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
“或许巫师联盟有一个专门的世界给它们呆着,或许勋章上有一座小黑屋。”郑清含糊着,回答道,女巫的问题已经稍稍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她也意识到这一点,轻松着转移了话题:“那你平时应该让它多出来溜达溜达,不管是单独的召唤世界,还是一座小黑屋,待久了总是很无聊的。”
“哞哞!!”鼻环与耳环用力低吼了两声,同时还跺跺脚,表示它完全赞同女巫明智的建议。
“想经常出来就表现的好一点。”男巫忍不住笑了一下,同时暗忖,自己对这头召唤兽关心确实少了一些。
鼻环与耳环闻言,伸手在身后一摸,掏出一根粗大的图腾柱,呼呼挥舞着,在朱思大惊小怪的尖叫声中,召唤出一串五颜六色的图腾光环,套在一行人身上。
有蓝色的冷静光环、绿色的隐匿光环、青色的敏捷光环、白色的治疗光环、红色的提气光环、黄色的守护光环,林林总总,总有十数道,仿佛给每个人脚下抹了一层彩虹。
这让朱思笑的愈发大声了。
郑清不好打断小女巫这难得的性质,只能自己多加小心。
他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老巫妖,它正佝偻着身子为这支冒险小队带路,时不时伏在地上,抽着细长的鼻尖,嗅着地上的味道,偶尔还用尖尖的爪子撮起一小簇土,伸出灰白色的舌头舔一舔。
队伍恰好越过一座小山丘,郑清放眼望去,夜幕最深处,那个指示黑狱古堡所在方向的光点变得影影绰绰,似乎随时会在黑暗中消失。
男巫按捺下心底的不安,询问老巫妖:“大概还有多远?我们没有走错路吧。”
老巫妖还没开口,黑猫率先表达了自己的不乐意,它停止打呼噜,脑袋从鼻环与耳环两颗脑袋分叉处垂落,不满的嚷嚷道:“我在上面盯着,怎么会走错呢?绝对是一条直线!”
“是的,是的,尊贵的小少爷。”
老巫妖慢吞吞的回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油滑,甚至变得更加恭敬了:“跟着老托尔走,您绝对不会走错路……很快,很快您就会看到希望所在。”
“命运指引着你我,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
……
……
在这支冒险小队正前方,数十里外。
一片重岩叠嶂之间,是一片枯死的林木。与黑狱世界大多数枯树相同,这些林木的枝干几乎已经石化,即便饥饿的囚徒也不屑为了满口渣滓去啃噬这些坚硬而又食之无物的东西。
但与黑狱世界大部分地方不同。
这些枯树的脚下,影影绰绰,散落着许多发光的苔藓,它们在漆黑的夜幕下闪烁着微弱的荧光,仿佛古代神灵洒落的斑斑血迹,令人望之而神迷。
枯木横斜,苔光湛湛。
那微弱的光亮与在光线中摇曳的苔藓不仅没能给这片山地带来一丝生机,反而让这里比别处更荒芜了几分,仿佛整片区域的生机都被那些苔藓吞噬了似的。
当双头米诺陶挥舞着的图腾柱落在地上,传来阵阵颤意,那些苔藓上的荧光陡然一亮,散发出一道道隐晦的、难以形容的颜色——片刻之间,这抹颜色便出现在所有枯死的林木上,让这片景色更清晰的呈现在夜幕之下。
枯木的枝干扭曲、纠缠在一起,仿佛固化在了暴风吹打的那一瞬间,它们周身散发着幽灵般的光辉,正随着苔光的闪烁不断变换着色彩。
片刻之后,苔光隐没,整片区域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黑狱世界里最匮乏的是光。
最危险的,也是光。
看不见底的深渊,在出入口总有冷风盘旋;可以灼伤一切的岩浆,在喷涌前大地会裂纹、会冒出热气;还有那互相掠夺血肉的囚徒,在黑暗中不期而遇,既是凶险,也是机缘。
只有光,当它在黑暗中绽放时,会带来最深沉的死亡。
当然,随着巫师与妖魔之间的大战爆发,夜色下雷霆乍怒,天空滑过那道白虹,黑狱古堡成为一颗明珠之后,现在的黑狱之中,光似乎已经不再是最危险的存在了。
但源于光的威胁并没有因为光的变多而降低。
相反,因为光源变多,混淆了许多危险的光源,反而让这份威胁变得愈发难以捉摸。
或许因为进入黑狱后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光线之下,让郑清等人对黑狱原生的危险认识不够充分,所以当一行人路过一片枯树林,看到几片苔藓在‘嘒彼小星’下闪烁着迷人的荧光后,几位年轻巫师第一反应是惊喜,而不是警惕。
“黑狱里竟然也有植物。”郑清拎着一根用来探路的枯树枝戳了戳树脚下的一片苔藓,满脸感慨:“高山之巅有雪莲花,深渊之底有彼岸花,绝境之中总能逼迫出生命最倔强的光辉,黑狱世界也不例外呐。”
黑猫看着年轻公费生,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它从未觉得自己还有诗人的天赋。
蒋玉则弯下腰,戴上蚕皮手套,熟练的从包里掏出银质小刀、镊子、玻片、以及封口处篆满细密符文的盒子,采集了一点苔藓标本。
“我确信学校的资料库里从未发表过有关黑狱原生植物的论文,”女巫直起身子,元气满满的挥了挥拳头:“这绝对可以让我下学期的实践部分拿到满分!”
黑猫一爪子打掉女巫手中的盒子,同时冲她手上吐了几口口水:“前提是你能活到下学期……没人跟你们强调过黑狱的危险性吗?在黑狱里的植物,尤其是会发光的植物,代表的不是生机,而是瘟疫与死亡。”
女巫只是一时见猎心喜,并非被下学期的实践分数冲昏了头脑,在黑猫打掉手中的工具后,她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脱掉蚕皮手套,用黑猫的口水擦了擦手,然后麻利的摸出一瓶卢尔德圣水净化身上的负面效果、一份包含月长石粉与嚏根草浆的缓和剂降低黑魔法侵蚀,然后又给手上涂了一些蛇油,这种古老的魔药在解毒祛邪方面很有些万能药的效果,在巫师无法准确辨认毒性时使用蛇油再稳妥不过了。
郑清也手忙脚乱,从灰布袋里翻出几张祛邪、辟毒的符箓,烧化符水,让女巫内服。
整个过程中,黑猫冷眼旁观,不时出声嘲讽两人几句;耳环与鼻环老老实实蹲坐一旁,抓着手中的图腾棍负责警卫;朱思则趴在双头米诺陶左侧脑袋上,握着一支羽毛笔,在那支大盘角上写写画画,样子认真极了。
直到一切处理妥当,男巫才醒悟追究责任的事情。
“老托尔呢?”他恼火的四处张望,寻找带路老巫妖的身影:“它应该事先提醒一下我们的……它人呢?”
目之所及,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那些扭曲的、干枯的死树外,就只有一块块嶙峋怪石,静静伫立在微弱的星光下,沉默的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
老巫妖不见了踪影。
黑猫轻哼了一声。
“很明显,我们的向导有其他打算。”它蹲在米诺陶双头分叉处,俯瞰着两位正面面相觑的年轻巫师,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如果你们把在黑狱的这段旅程当做一次踏青或者郊游,完全不需要一位向导;如果你们把这段旅程当做冒险,那么对于临时加入的向导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学校的实践课上没有教授过你们这些常识吗?”
郑清脸上感到久违的热气。
所幸黑狱中光线黯淡,其他人不一定能注意到他脸红。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他嘟囔着,示意耳环与鼻环起身,同时端着符枪,率先向枯树林外走去。
蒋玉翻开法书,紧随其后。
双头的米诺陶走在最后压阵,它粗重的呼吸与沉重的脚步很好的缓解了两位年轻巫师的紧张情绪。
半个小时后,郑清停下脚步,手中符枪已经打开了保险。蒋玉站在他的身侧,法书上浮现一层淡淡微光,映着她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
米诺陶倒是仍旧沉默的跟在两人身后,不过原本趴在它两个头颅之间的那只黑猫已经失去了踪影。
“确认没有迷路吧。”郑清低声询问着,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蒋玉微微点头,指尖在书页间轻弹:“‘定之方中’显示我们一直按照固定方向前进……而且我们都戴了迷榖木的叶子,没有陷入幻境。”
郑清扫了一眼手腕上用红色细绳系着的魔叶,心底愈发忐忑。没有迷失方向、也没有陷入幻境,但一行人在这片不大的枯木林里走了半个多小时,却依然没有走出去,而且经过的好几处地点给他很强的既视感,仿佛之前已经来过。
“那只黑猫死哪儿去了!”男巫停下脚步,环顾左右,声音中带了几分焦躁。
十多分钟前,黑猫从米诺陶头上跳下来,说似乎看到老巫妖的影子了,去把它捉来,让两位年轻巫师先走,它片刻就回。
却不料一去不返。
“才十几分钟,不要着急。”蒋玉抓住男巫的胳膊,用力攥了攥,低声劝道。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心底正不断涌出的不安。
“你有没有注意到周围有点太安静了。”他的头侧向蒋玉一边,嘴唇微动,声音虽然很低,在这片枯树林里却显得异常清晰:“似乎连风也在下意识避开这里。”
女巫无声的点点头,却倏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男巫的胳膊:“风?除非魔力经过,否则黑狱中不应该有风……你为什么会想到风?”
郑清猛然回过神:“这片区域能放大我们心底的负面情绪,扰乱我们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