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道稍显矮小的身影仿佛炮弹般,重重砸在左侧城墙上,残存守护法阵在这剧烈撞击下,显露出一圈圈波纹状的撞痕,几处仍在运转的魔力节点固执的闪烁起红色警告光芒,提醒守御古堡的巫师,这处法阵快要彻底崩塌了。
矮小身影骂骂咧咧着,从墙上挣脱下来,冲向半空。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到与对手的战场中,而是停在三首八臂的巨猿肩膀处——这道矮小身影的个头似乎还没有巨猿耳朵大,但二者的气息却同样深不可测。
“喂,老姚,你学生掉下来啦!”
矮个子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蓝色马甲扯下,随手丢掉,露出布满伤痕的精壮上身,然后看着巨猿那张慈悲面孔:“……要不要帮你把他扔回去?下面怪危险的。”
说罢,不待巨猿回答,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下方仿佛豌豆般的小人儿,由衷夸奖道:“你真该考虑让他转院的,这么莽的好苗子,怎么能呆在你们学院当书呆子呢?”
似乎听到了他的夸奖,豌豆小人儿身上射出一道细长光线,将挡在面前的柳墙轰的七零八碎,矮个子巫师打量的目光愈发满意。
轰!轰!!
巨猿抬手丢出几串大火球,将盘旋在不远处的白色巨龙炸的支离破碎、雾气弥漫后,才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绿色海洋里艰难跋涉的年轻公费生。
慈悲的面孔一阵模糊,重新清晰下来时,已经变成那张淡漠的面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他选择九有学院,选择跳下城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作为学校的教授,我们没有理由干涉他的这种行为。”
说到这里,巨猿停顿片刻,垂下眼皮,瞥了一眼漂浮在肩膀一侧的矮小身影,漠然道:“就像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战场中,你仍旧没有释放真身,像个排球一样被那头大白熊打来打去……这也是你的选择,我同样不会干涉。”
矮小身影——或者说,星空学院的院长,大巫师孙起——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连连摇头:“你不懂,你不懂,我这是在感悟生与死之间的那份美妙,比你抽烟斗过瘾多了!”
“或许吧。”
巨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对手,摆出了进攻的姿态:“但你要知道,这里是黑狱,我们现在是在战场上……你不应该用在新世界冒险的心态来对待你的敌人。”
“唔。”
星空学院的院长大人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我这是被教训了吗?”
“喂,喂!”
对面,盘旋在挂钟与巨眼之间的白色雾气重新凝聚出迷雾船长的上半身,祂用手搭着凉棚,脸上露出一丝恼火:“三狩,战场上跑神可不是个好习惯呐……还有那个光头,你不是在跟冰山摔跤吗?”
“光……光头?”星空学院的院长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眼神微妙的看向迷雾船长:“总感觉你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啊。”
三首八臂的巨猿并未参与这战场上短暂间隙里的茶话会。
当迷雾船长开口时,祂那张淡漠的面孔忽然微微皱眉,低头,看向下方绿色海洋里的一处‘湍流’。
那里,年轻公费生刚刚轰碎一道拦在面前的柳木墙,即将面对数十头精英级妖魔的围攻。虽然祂并不介意自己的学生在战场上多经历一些风雨,但祂也不打算让那个臭小子送死。
但还没等他出手,视线中便突兀多了几道庞大的身影。
迷雾船长的白色雾气真身。
瞭望者古斯塔夫·达伦的巨眼真身。
篡时者马克·布里盖特的挂钟真身。
仿佛三座巍峨的大山,挡在了巨猿面前。
迷雾船长歪着脑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喂,说好的,你的对手是我们几个……走神也要有个限度呐。”
孙起眨眨眼,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既然老姚被迷雾绊住手脚,只好自己辛苦一些,去打发掉那些以多欺少的渣滓了。
但立刻,他的身形便从虚空中弹出,仿佛排球般,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滚儿。一只巨大的熊掌在他身前不远处缓缓消散。
冰山船长从远处缓步走来,猩红的小眼珠死死盯着孙起,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排球。好玩。”
“吁。”
孙起擦擦脸上血渍,在半空中爬起身,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大白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暗灰的色彩从他锃亮的头顶开始,缓缓蔓延,眨眼间,便覆盖了他的全身。这些暗灰色彩不断堆积,在他体外涂抹出交领右衽的长衣、鱼鳞连锁的铠甲、头盔、护腕、裹腿、方口齐头翘尖履、以及背负的长刀与连弩。
与此同时,他矮小的身影也在不断涨大,须臾间,便与身旁的巨猿、不远处的大白熊不相上下,化作一尊数十米高的巨大陶俑武士。
显露真身的陶俑武士,没有二话,径直抽出身后长刀,由上而下,劈向冰山船长。
铿!!
巨大的白熊人立而起,举起两只前肢,弹出交错的利爪,抵住了陶俑武士这充满杀意的一刀,一时间魔力涌动,虚空为之扭曲。
正当孙起打算再接再厉,连劈这头大白熊十七八刀时,忽然察觉到什么,硬生生止住了攻击的动作,扭头看向远处,眼神惊疑不定。
砰!
三首八臂的巨猿也在同一时间,与迷雾船长交手而退,看向同一方向。
这一次,迷雾以及冰山并未阻止两位大巫师——不仅仅它们,包括正在与亚特拉斯院长交手的蜃楼、与阿尔法前任院长交手的漩涡船长,也纷纷跳出战圈,谨慎的看向远处。
下一秒。
两道漆黑的身影一前一后,从天边激射而来,携着尖啸,仿佛两颗陨石,重重砸落在这片锲形飞地之中。
轰!轰!!
整座黑狱似乎都被这两下重击所撼动,微微晃了晃。原本遍布锲形飞地的绿色海洋,被撞出两个巨大‘陨坑’,仿佛两个出现在光滑树皮上的丑陋疤痕。
远处,外堡城墙断裂处,传来大柳树痛苦的尖叫,以及多臂巨人科托斯愤怒的咆哮。
当四所学院的院长与四艘海妖船的船长在空中对峙时。
锲形飞地,绿海之中。
郑清刚刚轰碎一道柳木堆砌的铁灰色城墙,纷纷扬扬的木屑与碎枝如雪花般洒落,年轻巫师给胸口拍了一张‘护身符’的同时,激发了腿上挂着的甲马符,整个人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向‘大雪’深处遁去。
但这道流光只遁出十数米远,便戛然而止。因为有二十多头妖魔正好整以暇的呆在那道木墙之后,等待男巫通过。阴冷的气息与浓重的阴影,仿佛大山般扑面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护身符瞬间绽放出一重醒目的金色光罩。
咔咔。
举枪,上膛,瞄准,一气呵成。
符枪里炼金构件相互撞击的清脆声音,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下显得格外清晰。符弹半激发时漾起的清光透过枪管,积聚在枪口,仿佛一头正在昂首准备吐息的巨龙,吸引了对面诸多猩红视线的关注。
郑清有理由相信,这一枪下去,绝对可以打爆对面体型最大的枯萎树人或者亡眼暴君。也恰因为如此,他没有立刻开枪。
因为弹仓里的子弹只有一颗,而对面的妖魔则有二十多头。他手中拿着的只是一柄雷明顿,而不是加特林。
当符弹含而未发的时候,散发的气息可以让那些妖魔望而生畏、缩手缩脚,但如果这份威胁消失,那些家伙会像饿狼一样蜂拥而上,将自己撕得粉碎——即便郑清翻身跃下城头时,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接受死亡的降临。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巫师心底翻滚过一丝懊悔的情绪。倘若符枪弹匣中装着的是一枚血符裹成的子弹,说不定可以轻易打爆这二十多个注册巫师级别的妖魔联手。
但立刻,他就摆脱了这份动摇,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对面的妖魔们也不再沉默。
“迷雾阿瑟,迷雾号第五战队队长。”
“年轻的巫师,说出你的名字。”
“我将以死亡骑士的荣誉,赐予你永恒的平静。”
骑在高大梦魇上的黑骑士率先出列,拉下头盔上的面罩,举起手中的长剑,嗡嗡的声音震得郑清浑身酥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也有可能是死亡骑士那略显奇葩的战前宣言令年轻公费生有些过敏。
郑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即便在猎场上,也没有对手相互通报姓名的惯例,更何况这是在战场上——他非常怀疑漫长的亡灵生涯已经彻底凝固了面前这位骑士的意识,让它忘记了古典骑士与死亡骑士之间的差别。
“让路!”
年轻巫师简单回答着,同时从灰布袋里抽出银白色的柯尔特蟒蛇,示威般的转动弹匣,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
很可惜,在这片死亡与混乱交织的战场上,威胁对妖魔们的效果大打折扣。
“迷雾!”
死亡骑士扯着缰绳,胯下梦魇嘶鸣着,双眼绽放出骇人的红光,同时,它扬起手中长剑,在半空中划了几个圈,大吼一声:“阿瑟!!”
郑清觉得自己与名叫‘阿瑟’的家伙犯冲。
去年刚入学时,就与叫这个名字的家伙打了一架,现在换了一个世界,没想到还需要跟这个名字打一架。
纷纷扬扬的木屑与碎枝大半都已经落地。
简短的谈判也已经破裂。
男生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距离自己最近,正小步冲锋过来的死亡骑士,以及那只涎水四溅、目光中的恶意清晰可见的地狱三头犬,准备打爆这两个家伙后立刻撤退。
但还没等他扣动扳机,便感到脑袋像是被一只铁锤重重砸了一下,眼前一黑,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嗡嗡的杂音,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是亡眼暴君的心灵冲击!
禁咒气息可以打破亡眼暴君的天赋能力,让年轻巫师维持有限的思维能力,但却无法弥补肉身的缺陷。
与禁咒相比,郑清的身体太脆弱了,无法承受完整的禁咒力量;同样,与对面那二十多头妖魔相比,男巫也太年轻了,单一的手段在面对远超自己能力的对手时,格外被动。
思绪在无力与失控之间疯狂转动。
郑清非常怀疑,当他的意识重新与肉身链接后,看到的会不会是已经被五马分尸,不,被大卸八块,甚至十八块的残体。
之前自信满满,打不过也要自爆拉几头妖魔自爆的计划,在肉身与思绪断绝联系的情况下,变成了一个笑话。郑清的念头只能焦急的徘徊在心湖上空,等待早一点恢复行动能力。
幸运的是,心湖上空漂浮的禁咒气团,还在稳稳的运转着,探入气团抽取禁咒气息的管子,也仍旧传出汩汩的抽吸声。
这勉强算个好消息。
男巫心头转动着这个念头,最起码,情况还没有彻底崩坏。
当代表现实的白色光点重新降临心湖上空,等待已久的年轻巫师毫不犹豫,将念头一股脑塞进那个白点儿中。
意识重新回到现实。
剧烈的疼痛几乎同一时刻涌了上来,郑清感觉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的味道,胸前的肋骨不知是不是断了,呼吸间,整个人有种被撕裂的感觉。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惨叫,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被妖魔们凌迟。
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因为他的一条胳膊、几根手指还能自由活动,耳边没有一点儿动静——当然,最关键的,在他感知范围内,没有一头妖魔的气息。
勉强抬起眼皮,白色天空中挂着两轮太阳,一轮金色,一轮红色,刺的他眼睛生疼。视线中没有繁茂的柳枝,也没有那些狰狞的妖魔。
这让他二次否定了之前的猜测。
咳咳。
男生剧烈而又谨慎的咳嗽着,喉咙里堆积着咸腥的味道,想要翻身,却被身子‘告知’所有的肌肉与骨头都罢工了。
他努力抬起胳膊,试图遮一遮刺眼的阳光,但无力的胳膊最终拍在了脸上。
脸上湿漉漉的,连带着他的手心也变得湿滑。
湿滑的,除了泪水,还有鲜血。
可能是自己的血,也可能是其他人的血。
一、二、三,起!
郑清压抑着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一波波疼痛感觉,再次鼓起勇气,勉强抬起胳膊,这一次,他终于遮住了太阳,同时也看到了满手鲜血,正顺着手心纹路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在手腕处,化作一条弯弯曲曲的细长红线,沿着胳膊一路向下。
像一条觅食的血线虫。
年轻巫师重重舒了一口气,坚持许久的胳膊随即垂落身侧,刺痛的感觉让他闷哼一声,却也让他由衷感叹了一声‘先生保佑’。
有一条胳膊与几根手指能动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代表郑清还有自救的机会。
男巫驱动着僵硬的手指,仿佛一只半瘫痪的蜘蛛,一点一点,拽着他的手爬到袍子上,钻进挂在腰间的灰布袋里。
指尖拂过整整齐齐叠放在灰布袋里的符箓,魔力涌动间传递出的酥麻感,令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止痛符、止痛符、止痛符!
还是TMD止痛符!
郑清一连激活数道止痛符,从头到脚,给自己的神经做了一层保护,让他终于能够面不改色翻检起灰布袋里其他符箓与药剂。
回春符搭配断续膏,能自动正骨、续骨。
白鲜配合甘霖符,可以加速出血外伤恢复。
清服玉露可以修补内脏损伤。
祛邪符烧灰化入卢尔德圣水,服用后能驱逐妖魔气息侵蚀。
还有大瓶的魔力药水,被郑清像喝水般咕嘟咕嘟灌了一肚皮,终于让体内混乱的魔力找回秩序,重新变得驯服。
“越欠越多……感觉要还不起了啊。”
年轻男巫舔了舔嘴角最后一丝魔力药水的余渍,将装药水的水晶瓶举到面前,看着瓶口在阳光下闪烁的五色毫光,深深叹了一口气。
刚刚他使用的诸多手段中,除了部分符箓是自己准备的,其他都是跳下内堡城墙前,蒋玉塞进他灰布袋里的。
比如断续膏,郑清曾经在菲兹尔魔法药剂专卖店里见到过,一小盒的售价就高达三枚玉币,如果是郑清自己,肯定不舍得在这种魔药上花钱,他宁愿多画几道回春符,或者在身上打几圈石膏,等待骨头慢慢长好。
再比如修补内脏损伤的玉露,据说需要配合特殊的魔法阵,通过古老的魔法仪式才能获得,是巫师世家不传之秘,在流浪吧属于有价无市的商品。
还有贝娜黛特大巫师调配的卢尔德圣水,出自比利牛斯教区的古老圣堂,从幻梦境到黑狱,郑清已经用掉不知几瓶了。
“还不起啊,还不起。”
年轻公费生喃喃着,拄着符枪站起身,一边活动手脚、努力适应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一边环顾四周,想确认一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目之所及,四周一片焦黑,依稀可见碳化的树枝凌乱散落在四周,伸手一碰,就会变成一蓬灰烬。
打量一圈后,郑清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片凹地之中,距离他不远的凹地边缘,有一道道辐射状的陡峭崖壁,崖壁之上,则是茂盛的、翠绿的柳枝,许多柳枝正蠕动着、试探着将枝条蔓延进这片凹地之中,但任何爬下崖壁的柳条,都会迅速被侵染上一层黢黑的颜色,然后慢慢僵化,最终失控坠落。
郑清依稀能够看到崖壁之上,正有一道道身影匆匆赶来,有巫师,也有妖魔,双方见面依旧你死我活,夹杂着肆虐的柳枝,混乱中竟意外带了几分和谐。当然,那些身影也在崖壁边缘驻足不前,只是各自确认着‘领地’,泾渭分明。
更远处,天空上,有一道道巨大的身影,正俯瞰着这片凹地。有巨眼,有挂钟,有巨猿,还有陶俑,那是大巫师与大妖魔们的真身,空中弥漫开的沉重气机让年轻巫师望而生畏,虽然他知道其中有自己熟悉的教授,但还是下意识低了头,挪开了视线。
凹地中央,伫立着一株看上去稍稍有些眼熟的高大‘活树’。
之所以说它是树,因为它长了树的模样,有粗短的树干、茂盛的树冠,看上去就像一蓬失控后的海藻,散发出一股植被腐臭的气味,即便隔着很远,也能被男生依稀嗅到。
至于眼熟,一时片刻间,郑清竟想不起它的身份——他曾经见过许多‘活着’的植物,比如百草园里种着的打人柳;比如校猎会上吃人的大嘴咕噜;再比如此刻伫立在外堡城墙处,如青蛇般活跃的柳枝的主体,那株大柳木。
但凹地中央那株墨绿色的存在,却与郑清印象中的‘活的’植物都不太一样。
它的树干犹如象腿般粗壮,拖着大树沉重的身躯缓缓移动;它的树冠中延伸出一条条触角般的藤蔓,肆意捕捉周围的猎物——郑清在那些猎物中看到了被绞成数段后,仍旧活着的憎恶;看到了正努力挣扎的梦魇,它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还看到了地狱三头犬的两个脑袋。
树身上长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嘴巴,正缓慢咀嚼着,嘴角淌下深绿色的黏液。每一次咀嚼,那株大树的体型都微微膨胀一丝。
郑清觉得自己已经知道那些拦路的妖魔现在去了哪里,
手中的符枪散发着青黄交加的微光,枪身上风车状的符文缓缓转动着,似乎在向男巫传递着什么讯息。
或许因为之前用了太多‘止痛符’,让男巫的许多神经还处于懵懂状态,思绪过于缓慢。总之,年轻公费生盯着凹地中央的大树看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那股无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星空!
莎布·尼古拉丝!
黑山羊幼崽!
他第一次爆炸之前,曾经在那座小世界与尼古拉丝的化身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贝塔镇北区,从基尼小屋回校的路上,他与蒋玉直面过黑山羊幼崽的身影;不久前,还是这见鬼的黑山羊,追着自己来到黑狱世界。
每一次见面都不那么令人愉快,郑清完全有理由相信黑山羊的名字叫阿瑟。
只不过眼前这个阿瑟并不像阿尔法学院那个阿瑟一样好对付。
“报!!”
“监测组已经确认,闯入战场的两头外神眷属,一头是黑狱世界囚徒,被关押在极东深渊之中,暂定代号‘黑山羊一号’;另一头则在不久前通过破碎的两界通道闯入,暂定代号‘黑山羊二号’!”
“两头外神眷属均隶属于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丝殿下!根据其外形、特征及气息可以判断,二者均由黑山羊幼崽进化而成!”
“报!!”
“联络组已经与追捕两头外神眷属的猎队取得联系!”
“隶属仙秦猎团的坤鹏猎队,是在时间线前置作战中察觉影响占卜团计划的X因素,进而开始追猎黑山羊二号,临钟湖白塔通道破碎后,回归黑狱。”
“已确认黑山羊二号拥有顶尖注册巫师级别的实力,且与普通黑山羊幼崽相比,拥有更高智慧及更强的行动力,属于特殊眷属。”
“追猎黑山羊一号的猎队,是由九有学院姚院长从助教团中抽调的精锐助教临时组建,原定计划是探查‘白虹入口’处异常魔力波动痕迹,同时收集非法入侵黑狱个体的数量、目标等情况。”
“对于黑山羊一号的实力,猎队无法做出准确评估。”
“至于未能提前通报这次袭击,是因为两支猎队在追猎过程中,突然遭遇进化状态中的星之彩,受到其大范围攻击魔法干扰,因而失去了目标踪迹……”
“失去踪迹为什么不及时上报!”
一个矮胖的大占卜术挥舞着手中的算筹,语气暴躁的打断传讯巫师的话:“之前确认战场情况时,他们不是说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人员损失吗?!”
传讯巫师沉默片刻。
然后弱弱的回答道:“确实未发生人员损失……确认战场情况时,两支猎队均明确‘仍在逐猎过程中’,未明确‘一切正常’。”
“哈?!”矮胖的大占卜师气极反笑:“所以说,他们因为追丢了目标,所以跟占卜团玩儿文字游戏?”
“到此为止吧。”
站在沙盘前的占卜团团长背对着诸人,挥了挥手中的羽扇,传讯巫师行礼后,悄然退了下去。
“现场的事,交给现场巫师处理,我们不要过多干涉。”诸葛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其他几位大占卜师,稍稍加重语气:“至于战后陟罚臧否,是战后的事情……我们现在需要考虑怎么处理这两头尼古拉丝的眷属。”
“坤鹏猎队是你们仙秦的下属,你自然会百般维护。”矮胖的大占卜师小声嘀咕着。
“所以说,你们圣唐猎团是对仙秦猎团有什么意见吗?”另一位胡子很长的老巫师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矮胖巫师,屈指点了点自己胸口的几块徽章:“……你也是占卜团副团长,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矮胖巫师尴尬的笑了笑。
“李师,房先生并没有其他意思。”诸葛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即便以他的身份,也很难令所有人满意,只能安抚着,转移了话题:“……对于黑山羊一号,追捕猎队没能给出具体实力评估,你们有什么看法?”
作为场间为数不多直属第一大学的大占卜师,易教授更希望众人齐心协力,所以立刻附和着回答道:“注册以上,大而未满。”
“听上去像是‘巨’的低配版。”另一位大占卜师笑了笑。
所谓‘巨’是指魔力已然超越大巫师的极限,却仍旧未成就传奇阶位的存在,最为经典的例子就是此刻肆虐黑狱世界等等‘暗黑三巨兽’,利维坦、席兹与贝希摩斯。
场间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易教授轻轻吁了口气,笑着补充道:“你们常年在外,对黑狱内部的情况可能不太清楚。据我所知,极东深渊里那头黑山羊幼崽——姑且还称它是幼崽吧——是一头试图摆脱尼古拉丝束缚的家伙,托庇于学校,躲藏在黑狱之中。”
“若愚先生说过,如果那头幼崽尝试更进一步,突破至大巫师阶位,就会立刻被莎布·尼古拉丝锁定位置……所以一直以来,它表现的都足够安静与低调。”
“这一次,尼古拉丝的其他眷属闯入黑狱,而且察觉到它的气息,对它而言,不啻于生死大敌,所以它俩打起了,一点也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忽略它们对战场的影响?”
房师反问后,立刻摇摇头:“世间万物相互联系,一颗随意丢弃的钉子都可以毁灭一个国家,更何况两头发疯的星空眷属。”
“它俩呆在战场,我们的巫师就很难全力以赴作战。”另一位大占卜师同样提醒道:“源自星空的污染会不自觉扩散……那些妖魔或许不在意这种扭曲,我们的人却不能。”
“还记得那些‘米戈皇虫’吗?”胡子很长的老巫师摆弄着漂浮在半空中的耆草,眉头紧锁:“毫无疑问,那些怪物是星空污染后的妖魔——或许用‘杂交’这个词更为贴切一点儿——如果下一秒,星空加入了黑狱战场,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这个推测过于沉重。
以至于沙盘前,所有的大占卜师们都陷入了思考与沉默。
易教授悄悄走到诸葛先生身侧。
“郑清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询问道。
作为第一大学的教授,易甲子对学校的‘X因素’格外关注,毫无疑问,在校内折腾出诸多麻烦的郑清就是他视线中最大的变数,而此刻,这个变数突然出现在黑狱战场,就更令人担忧了:“他为什么会来黑狱?”
占卜团团长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是意外,你信不信?”
易教授一脸你哄鬼的表情。
诸葛先生烦躁的晃了晃手中羽扇,虚点了点头顶:“我怀疑有大佬插手,有关部门也被扯进来了……”
“有关部门?”
易教授眨眨眼,表情有点困惑,伸手指向外堡前的战场:“他们不是早就插手了吗?虽然对外宣传他们不会插手……不然为什么会让祂们九位守在外面。”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诸葛扯了扯头顶有些歪斜的纶巾,左右瞟了瞟,似乎担心某个手指头突然出现,戳在他脑门儿:“我的意思是……那位。”
易教授扬起眉毛,明智的决定中止这个话题。
“那郑清为什么又从城上跳下来了?”
转移话题也是考量技巧的,必须不动声色,潜移默化:“……没有记错的话,之前你已经安排他守在城上了,对吧。”
“如果我的安排有用,战场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意外发生了。”占卜团的团长大人摊开手,满脸无辜:“至于他为什么跳下来,我倒是有点猜测。”
“哦?”易教授显然很感兴趣。
“还记得占卜团最初拟定作战计划时,安排在黑狱古堡中的那些‘变数’吗?”
“你是指……”
“没错,那些囚徒。”诸葛收起羽扇,轻声道:“相柳与石慧大人对峙的时候,大海妖冰山与星空学院的孙起交手,打碎了正堡内数处牢房,有一十三位囚徒走脱,其中三头妖魔处于蜕变期,随时可以进阶大妖魔……狱卒管理处的这份报告,你还有印象吧。”
易教授微微颔首。
“当然有印象,走脱的囚徒里除了妖魔,还有一位巫师,姓周,原来也是第一大学的老师。”
他眯着眼,似乎在看着不远处的沙盘,但视线却没有焦点,声音很轻的说道:“后来她违反《巫师法典》,私自释放需要被羁押的囚徒,被丹哈格判处无期徒刑,关在黑狱里。你指的‘变数’应该就是她吧。”
“变数之一。”
诸葛摇摇头,后又点点头:“周老师被安排在正堡的那间牢房,确实与‘变数’有关,但与郑清——或者说,与此刻的郑清——关系不大。还记得管理处那份报告最后标红的内容吗?”
易教授合眼,略微回忆几秒,然后睁开眼。
“走脱妖魔中包括一头‘米·戈’,”
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恍然,转头看向角楼大厅之外,目光似乎可以透过厚重的墙壁与法阵,看到正在内堡城墙前的战场上肆虐的那些粉红色怪物们:“你的意思是,变数与那些‘米戈皇虫’有关?”
占卜团的团长大人摇着扇子,晃着脑袋,溜达到沙盘前。
“谁知道呢。”
他喃喃着,盯着沙盘上纵横交错的战线与厮杀的棋子们,仿佛在回答易教授的猜测,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米戈是巧合,米戈与星空融合是偶然……当巧合与偶然相遇,同时撞到变数身上,结果会是什么,我也很好奇。”
……
……
占卜师们好奇时,会排开塔罗牌,或者摆开耆草、烧灼龟甲、摩挲水晶球,试图透过命运的迷雾,窥伺不属于他们的真相。
而在黑狱世界的战场上,当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们感到好奇时,会变得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对近在咫尺的红眼珠子们视若无睹,消极应对敌人的攻击,反将大半注意力放在内堡城墙之前。
譬如魂不语。
作为黯蓝古堡的主人与月下议会的激进派,它虽然在同僚们面前表现的温和大度,但在涉及禁咒的事情上却很容易进退失据。
去年因为在黯蓝古堡进行非法维度实验,被丹哈格警告处罚,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
所以,当这位幽灵族的上议员在黑狱战场上触摸到一缕禁咒气息后,原本全力以赴应对妖魔攻击的态度,立刻大打折扣。
悬浮在半空中的棋盘,悄无声息的缩小了规模,吸入棋盘的妖魔们,也需很久才会处理完毕。
与它相比,月下议会另一位上议员的表现就更明显了。
当确认郑清在内堡城头后,苏施君便开始频频回头,隔三差五还会画几只墨色云雀,飞入内堡前的战场,在城头盘旋观察。
直至男生跃下城墙。
“见鬼!”
女巫大声咒骂着——这与她平日温婉贤淑的表现截然不同,惊掉了周围一地偷窥的眼珠子——狐尾笔凌空虚画,盘旋在内堡上空的墨色云雀尖叫着,首尾相连,在半空中构筑出一道盘旋法阵。
相同的法阵同时出现在女巫脚下。
“这些家伙就交给你们俩了。”
这是女巫离开前,对米尔顿·卡伦以及威廉·塔波特说的最后一句话。
很难确认她这个含糊的命令中‘那些家伙’是指她之前画出的恶鬼与战兵,还是指当时正冲击阵线的妖魔与囚徒。
可以确认的是,女巫离开前线是严重违反军令的事情。
“该死的小鬼。”米尔顿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诅咒某个从城墙上跳下来的年轻巫师最好直接摔死。
“该死的军令。”与吸血鬼的诅咒不同,狼人更担忧女巫的安全。
“她会有麻烦的。”米尔顿立刻醒悟,深深叹了口气。
“联盟不会为难一位大巫师。”威廉摇摇头。
“因为月下议会吗?”吸血鬼先生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他并不觉得巫师联盟会对月下氏族网开一面。
“不,”狼人先生举起拳头,重重擂在面前那面墨色大鼓上,催促着战兵们奋勇杀敌,同时语气温和的回答道:“因为她是巫师界第一大美女。”
……
……
同样违反命令的,还有内堡城墙上的女巫。
当巨大‘陨石’从天而降,砸在郑清前进的路径上时,蒋玉立刻把诸葛先生与郑清之前的叮嘱忘的一干二净。
“我要下去!”她看着蹲在垛墙上的黑猫,脸色煞白,语气却异常坚定。
黑猫表情严肃的看着女巫。
“你只是一个一年级的小巫师。”它警告道。
“他也是一年级的。”
“他有先生,你有什么?”
“……我有钱。”
女巫的回答令黑猫呼吸为之一窒,半晌,它才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女巫从手袋里拿出的各色护符以及高级符弹,扯了扯耳朵。
“钱也不是万能的。”黑猫嘟囔着:“下面战场上最低都是注册巫师级别的存在,稍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
“所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下去。”女巫认真看着它。
“我是有关部门的正式员工!”
“不是四处流浪的雇佣兵!”
黑猫身子前倾,脑袋几乎顶在了女巫鼻尖上,暗红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她,蒋玉纹丝不动的盯着黑猫,一步未退。
半晌,黑猫才恶狠狠的说道:“所以……你打算给多少报酬?!”
“一千枚玉币。”女巫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非常果断的回答道。
这是一个充满诚意的报价。
十枚玉币,是一个公费生全年奖学金的数额,足够他一年内在学校的全部花费;五十枚玉币,可以在贝塔镇租下一处宽敞的店面,或者买下一幢位置偏僻的独立别墅;三百枚玉币,能支撑一名普通巫师收购进阶注册巫师的全部资源;一千枚玉币,许多小型巫师家族一时片刻都凑不出这么多流动资金。
但黑猫对女巫的报价嗤之以鼻。
“嘁,”它稍稍抬起下巴,胡须很失礼的向下耷拉着,慢吞吞回答道:“对巫师来说,一千枚玉币或许很多,但对我来说,太廉价了……陪你一起玩命是万万不够的。”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黑猫又立刻补充了一句:“猫要那么多钱干嘛。”
城下,战场间。
两处陨坑周围的烟气已经缓缓散去,露出焦黑的坑面以及许多不省人事的身影。那些都是在撞击中昏迷的巫师与妖魔。
陨坑中央,漆黑的降落者正缓缓复苏,舒展开密密麻麻的触角。
陨坑周围传来许多巫师,甚至包括妖魔们的惊叫,一串串醒目的蓝黑色咒语蹿上半空,警告有源自星空的污染出现。
至于污染来源于何处,自然不必多说。
蒋玉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心底愈发焦急,脸色反而愈发平静。她伸出一根手指,把黑猫的脑袋推的离自己远了一些,同时表情严肃的看着面前的黑猫,给出了第二次报价:
“一群母灵猫,不少于十只,但你只拥有使用权,所有权还是属于蒋家,倘若母猫生下幼崽,统统归你……”
女巫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对面那只黑猫的气势陡然沉了下去,暗红色的眸子中闪烁起危险的光泽。虽然看不出它的脸色,但很显然,它听到女巫的第二次报价后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不待它开口,女巫立刻补救道:“当然,我知道你学习魔法时不一定需要母灵猫……但一定需要古老智慧的指引,我这里还有一套完整的《古典星空魔法》,经过传奇巫师‘清洁’,丹哈格审议,以及巫师联盟安全委员会的认证,是老祖宗送给我的成年礼物……”
黑猫的表情稍稍好看了一丝。
“《古典星空魔法》?”它用鼻子哼了一下这个名字。
女巫悄悄舒了口气,语速飞快解释道:“包括《死灵之书》《尸食教典仪》《塞拉伊诺断章》《伊波恩之书》《伊欧德之书》《德基安之书》《纳斯编年史》《死灵之书》等一系列涉及星空的魔法书。”
黑猫的眼神很明显的亮了一下。
“唔,这么多本吗?”它矜持的迟疑了几秒钟:“但我一只猫,也分不清这些书到底值不值钱吧……”
“知识是无价的。”女巫认真的看着黑猫,同时非常干脆的补充道:“如果你跟我一起下去帮忙,那些书就都是你的了……还有那一千枚玉币。”
黑猫立刻从墙垛上跳下,落在女巫脚边,身形迎风而涨,须臾间便化作一头肩高近两米,身长四米有余的黑色大猫,粗看上去,如同一只猛虎。
“到底那家伙跟我也有点关系,总不能见死不救。”它义正言辞的看着女巫,抖了抖宽厚的肩膀:“来,跳上来,抓紧颈子上的毛,我不怕疼的!”
女巫悄悄翻了个白眼,翻身跃到黑猫背上,拽紧黑猫脖子上的软毛。
黑猫轻巧的爬上城垛。
在跳下墙垛之前,它清了清嗓子。
“咳咳。”
黑猫把耳朵扯平,歪着头,瞥了一眼背上的女巫,很是随意的问了一句:“除了那一千玉币以及那一整套《古典星空魔法》之外,我想确认一下……嗯,那些母猫也在交易范围之内的,对吧。”
女巫明显愣了一下。
“当然,”她立刻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最少十只,个顶个漂亮,其中有一只波斯灵猫,两只眼睛就像蓝宝石与绿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黑猫很响亮的咽了一下口水。
“漂不漂亮倒是无所谓,”它很是正经的解释道:“主要是学习魔法的需要,唔,猫跟人不一样,我们学魔法的时候……”
女巫没好气的拽了拽它颈子上的毛,打断它的嘟囔声:“你怎么学习魔法不需要跟我解释,我只需要你立刻跳下去!”
黑猫乖巧的闭上了嘴巴。
但在出发前,它再一次停下脚步,歪着脑袋反问道:
“你确认要下去拼命?其实我们可以向之前那个大占卜师求援的……如果就这么跳下去,那小子回头非跟我拼命。”
回答它的,是女巫用力踹它肚皮的动作。
黑猫抖了抖耳朵,放弃劝阻的打算,转而提醒道:“唔……下面来了两头尼古拉丝的眷属,安全起见,你最好先给自己肚子里灌点儿卢尔德圣水。”
片刻之后,城墙上传来玻璃瓶落地时清脆的破裂声。
一条漆黑的尾巴在半空中甩了甩,仿佛一头捕食的猛虎,纵身一跃,消失在城垛之后。
内堡城墙上,一片安静。
微风拂过,甚至没有卷起一丝尘埃。
……
……
作为玄黄木最后一道防线,内堡城墙始终吸引了诸多关注的目光。
女巫与黑猫的小动作,也立刻引起姚教授的注意。
“蒋家那个小姑娘下城了。”
“添乱。”
“不要紧,有那只黑猫跟着,再不济也能逃走。温室里的花朵永远也长不大,让她感受感受生死之间的恐怖,也不枉蒋家老太太向我们的拜托。”
三首八臂巨猿的三个脑袋简单讨论后,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几头大妖魔以及陨坑中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上。
它们才是眼下的心腹大患。
与大占卜师们不同。
虽然心底里住着一只猫。
但出于对生命的珍惜,当年轻公费生面对陨坑中央那头略显狂暴的黑山羊幼崽时,一点也不敢感到好奇。
先生曾经说过,面对星空时,需要保持足够的敬畏。
先生也说过,外神只是一群走上另一条大路的求道者,与巫师、与妖魔,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先生还说过,莎布·尼古拉丝殿下是一位古老而强大的外神,并不觊觎自己体内的禁咒种子。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陨坑中央那只庞大的黑山羊幼崽没有吃掉自己的缘故。
年轻巫师在心底暗忖着,脚下却麻溜的向崖壁方向退去。
眼前这片巨大的‘陨坑’。
毫无疑问,是那头黑山羊幼崽的杰作。郑清甚至可以脑补出相关画面——当他被妖魔们制住,命悬一线之际,黑山羊幼崽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大的陨坑,砸死一堆妖魔,同时撞击的余波也把自己砸成重伤。
理论上,他应该对救命恩羊报以感激之情。
说不得还得给点意思,意思意思。
但郑清很怀疑面前那头黑山羊幼崽脑海中有没有‘帮助’或者‘意思意思’之类的概念,在巫师世界的主流观念中,与星空有关的概念向来与混乱、邪恶相关联,而星空的眷属,更是扭曲、疯狂以及丧失理智的代名词。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犯不着用猜测来赌自己的小命。
整个‘陨坑’犹如一个黑色大碗,边缘处的崖壁陡峭而光滑,倘若仅凭手脚是很难爬上去的。在接近崖壁的过程中,男巫很快便认识到这一点。
这并不是什么难题。
对于一位合格的巫师而言,想要通过一处不高的悬崖,实在有太多手段。比如万能的束缚咒,可以召唤一条藤蔓从崖壁上方垂落;比如舞空符,可以让巫师在空中短暂停留;还有召唤咒,郑清就有一只双头米诺陶,虽然在之前赶路时在星之彩中受到一些伤害,但把他从地面丢到崖壁顶上的力气还是有的。
蹬蹬,蹬蹬。
陨坑边缘已经近在咫尺,郑清也不再犹豫,决定使用束缚咒爬上那段崖壁。他从灰布袋里摸出法书,翻到自己记录束缚咒咒式的页面。
唰!
一条墨绿色的‘绳索’突兀出现,仿佛猎人布下的绳套,缠在了男巫脚下,然后用力一拽。
郑清仿佛被门槛绊倒,迎面摔向地面。
手中已经翻开的法书在他低声的惊呼中,在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落在不远处的尘埃中。
啪嗒。
一小蓬黑色的烟尘从法书边缘腾起,在阳光下蜿蜒、扭曲。
摔趴在地上的男巫伸出手,张开五指,徒劳的抓了抓,烟尘从他指缝间流出,还未完全逸散,郑清便感到脚下一重,缠在他脚腕上的绳索用力一拽,把他向后拖去。
他的身后,就是那株仿佛大树般的星空眷属。
操!
郑清在心底暗骂一声,顾不得胸口、胳膊被地上的石子磨砺的生疼,翻身,举起手中符枪,先是瞄准墨绿绳索尽头的黑山羊幼崽,但枪口晃了两下后,他最终转移目标,对准那条绳索。
符枪弹匣中是一枚临时凝出的符弹,威力有限,想要靠它轰碎那头星空眷属,可能性极低,反而有可能彻底激怒对方。
砰!
一抹流光从枪口闪过,撞在那条墨绿色的‘绳索’上,不仅将其轰断,而且还在地面留下了一处范围不小的坑洞。
郑清轻舒一口气,顾不得脚腕上残留的‘绳索’,而是立刻从灰布袋里摸出一枚血符弹,塞进弹匣中。
如果那家伙再挑衅,就一枪崩了它!
男巫在心底恶狠狠想着,下意识又想去摸腰间的灰布袋——上次在贝塔镇北区,面对莎布·尼古拉丝的化身时,他曾经用一块红纸牌位召唤了先生的投影,此刻再次面对那噩梦般的身影,令他不由自主想寻找一些安全感——但手指在半路便缩了回去,因为他想起来,那张牌位已经在上次遭遇战中化为湮粉了。
脚腕上,残留的‘绳索’仍旧在蠕动,仿佛一条被砍了脑袋的蛇。绳索断裂处,洒落一小片墨绿色的汁液,看上去颇像树汁,但郑清却能清晰的嗅到其中浓郁的血腥气息。
他用空着的手拽住那段残索,用力一扯,试图将其扯落。
‘绳索’的触感很糟糕,有点像章鱼的触角,滑腻、富有弹性,用力拉扯时,犹如胶绳般坚韧。
“小…心…!!”
远远的,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什么。
郑清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老虎的身影。他扬起眉毛,正要站起身,却不防脚腕上那段‘绳索’倏然伸长,反将他的手腕捆了起来。
还未等男巫回过神,四周浮土之下瞬间弹出十多根墨绿色‘绳索’,捆粽子般将男巫捆了个结结实实,同时用力向后拽去。
这一次,黑山羊幼崽拖拽的力度远超前一次,只是眨眼间,郑清就被拖出十数米,直拖的他灰头土脸,浑身骨头都要碎掉似的。
手指就扣在枪机上,但郑清不能扣动扳机,反而要格外小心不碰到扳机。因为枪身被那些‘绳索’贴身捆住后,枪口正对着他的下巴,此时开枪,纯属自杀。
嗥!!
黑猫的嚎叫声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这声嚎叫,郑清明显感觉到束缚自己的‘绳索’们收紧了一些,同时拖拽的力道消失了。
仿佛两头猛兽对峙时绷紧浑身肌肉、互相警惕。
“不要乱动!”
郑清猛然睁大眼睛,这是蒋玉的声音!
砰!
伯莱塔双管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男巫僵直着身子,移动不敢动。唰唰,几道风刃从他视线中闪过,然后是风刃切入沙地时沉闷的声音。
远处传来黑山羊幼崽痛苦的咆哮。
郑清感觉手脚松快了一些,但仍旧无法摆脱那些‘绳索’的束缚。
“有没有辟火符?”这是黑猫的声音。
“有。”这是蒋玉的声音,然后郑清感觉额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张淡黄色的符纸遮住了他的视线。
呼!!
暗红色的火焰在郑清视野的余光中翻滚跳跃。他可以嗅到那轻轻一拍残留的幽香,也可以嗅到辟火符激发后淡淡的烟气,还可以嗅到那些‘绳索’在烧灼下散发的有如烤肉与楤木混杂在一起燃烧的焦臭。
片刻之后,符纸燃尽。
郑清重新看到了天空中的两轮太阳,同时束缚着他手脚的那些‘绳索’也彻底消失不见。然后那股幽香再次靠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搀起来。
男巫回过头,看到女巫亮晶晶的眼神。几步之外,还有一只体格巨大的黑猫,正弓着背,警惕的盯着远处,尾巴在身后不安的扫来扫去。
“你怎么下来了?”
他有些恼火的看向女巫,却又没有勇气去看她的眼睛,折中之后,最终看了一眼女巫的下巴,然后挪开视线,打量远处崖壁上那些略显模糊的身影:“不是让你们在上面老实呆着吗?下面到处都是妖魔……会死人的!”
“确实。”女巫的声音带着几分心有余悸:“你差点就死了。”
这个回答噎的郑清一时无话可说。
“谢谢。”
他嘟囔着,伸手招来不远处之前落在尘埃里的法书,四面打量着,同时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几个念头。
事实上,在看到蒋玉后,他第一反应是担心,旋即是恼火,继而便考虑把女巫赶回城墙之上。
但立刻,他就意识到这个想法稍稍有些奢侈——女巫能够顺利的从城墙来到他身旁,已然是先生保佑了,倘若她还能顺顺利利原路返回,就不仅仅是保佑,而是作弊。
想到这里,他明智的放弃劝导女巫离开的打算,而是考虑两人下一步怎么做。
毫无疑问,他还是要去找朱思的。
但在接二连三的意外下,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郑清已经彻底失去了朱思的踪迹。当然,根据之前在城上的观察,小女巫大概的前进方向还是有的,就是斜前方那片坍塌的正堡狱楼废墟。
此刻,他们与那片废墟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陨坑,还有一头看上去就很危险的黑山羊幼崽。安全起见,他们应该就近爬上一处崖壁,然后绕过陨坑,前往废墟。
但理论与现实之间最大的距离,就是可操作性。
郑清的目光在崖壁间停顿了一下。
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打断了他追回朱思的脚步,也打乱了整座战场的节奏,越来越多的巫师与妖魔汇聚到陨坑的边缘,厮杀与观望这两种截然对立的场面同时存在于他的视野中。
“临下有赫,监观四方!”
男巫将法书翻到最后一页,施展了一道探查类咒语——在魔力混乱的战场上,这并不容易——无形的波动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很快便消散在紊乱的气机中。
咒语反馈的画面仅仅持续了很短时间,郑清根据捕捉到的几个画面,再次确认爬上那些崖壁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上面到处是激烈战斗的场面,愈靠近陨坑边缘,战斗的画面越多,也越激烈。整座陨坑,正像一个黑洞般,将原本散落四周的巫师与妖魔源源不断吸引了过来。
想要离开这里,他必须快点行动。
“张嘴……啊。”
女巫抓着一个打开的安瓿瓶,塞到男巫嘴边,打断了他的思绪。
郑清手中抓着羽毛笔,一面飞快的在监察咒使用后的空白页面上抄录‘桃之夭夭’的咒式,一面瞥了一眼那个安瓿瓶。
玻璃瓶中装着一汪散发着白光的透明液体,隐约可以看到金色的星星点点在液体中起伏沉降。
是卢尔德圣水。
“我还有。”
他嘟囔着,但立刻想到自己灰布袋里装着的那几瓶圣水也是蒋玉支援的,立刻没了底气,乖乖张开嘴。
女巫嘴角微微一勾,手底稍稍用力,但并未把安瓿瓶里的圣水全部灌进郑清肚子里,而是一半内服,一半倒进自己手心,帮男巫擦洗着那些‘绳索’在他脚腕、手腕上残留的痕迹。
源自星空的污染,在大部分巫师看来,危险性完全可以与被妖魔撕咬相提并论。任何一位有经验的巫师都需要精通处理这些污染的手段。
卢尔德圣水可以清除源自星空的污染——这种清除带着几分强制性,会从记忆开始一点点抹除外神的污染,因为只要记得外神的模样与气息,就会受到源源不断的污染。
这种清洁模因有点类似于沉默契约。
并未删除记忆,只不过将那些概念埋入记忆深处。
这也是为何,郑清第一时间虽然感觉黑山羊幼崽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它的身份。当然,因为禁咒气息泄露的缘故,男生很容易便打碎卢尔德圣水的限制,在脑海深处找到了被封印的记忆。
郑清咂了咂嘴,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温和而充满治愈的力量正随着那些液体的浸润,在他体内扩散。
从胃里,到五脏六腑,再顺着血管流淌,一直蔓延到毛细血管的尽头。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许多芜杂的气息正被那股力量驱赶着,从皮肤向外渗透,然后与手腕、脚腕上传来的热气撞在一起。
头脑的眩晕、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混乱,在这股力量下被一一抚平。
一种由内而外的清爽感,让他深刻领悟‘精神焕发’四个字的含义——仿佛从泥坑中出来,洗了个热水澡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郑清轻轻吸了吸鼻子。
女巫身上的幽香在战场芜杂的气息中,显得格外清晰。
“给我也来两支,”黑猫聒噪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男巫耳边响起:“我能感觉到,我也被那头臭虫污染了。”
蒋玉垂下眼皮,头也不抬的回答道:“一支五百玉币,谢绝还价。”
“你在打劫吗?!”黑猫睁大眼睛,表情有些愕然。
“是你先打劫的。”女巫回过头,平静的看了它一眼。
黑猫有些心虚的躲开了她的视线。
“那不是打劫。”
它嘟囔着,嘀嘀咕咕念叨着诸如‘市场行为’‘供需平衡’‘周瑜打黄盖’之类难懂的话,听的郑清莫名其妙。
“莎布·尼古拉丝!”
“那孕育千万子孙的森之黑山羊!”
“黑暗丰穰之母神!”
“尼古拉丝!!”
低沉的嗡嗡声回荡在整座陨坑上空,混杂着嘶吼与咆哮,仿佛病人的低喃,又像是虔诚者充满信仰的祈祷。
每一个听到这些声音的巫师,都会立刻在脑海中浮现一个庞大的、漆黑的身影。仿佛夜色下翻滚的、溃烂的云雾,从中垂落无数黏滑的漆黑触手,布满獠牙的大嘴一开一合,喷吐出腐臭的气息。
即便只是观想而出,也能清晰通感出那股气息的味道。它们从接收者的意识深处发源,通过鼻腔与喉咙涌出。
许多巫师——包括妖魔在内——第一时间没能反应出污染者的身份,听到了那些嗡嗡的祈祷声,很快便陷入了狂乱。
他们的眼神失去焦点,瞳孔扩散,随着嗡嗡的呢喃声一起祈祷。伴随着祈祷声,他们的脸上、身上长出细长的肉突,仿佛一条条虫子在皮肤下蠕动。任何物理或者魔法攻击,都不仅不能遏制这种变异的发展,反而会加速变异进化。
只是很短时间,战场上就出现了数头‘低配版’的黑山羊幼崽。
有巫师的,也有妖魔变异的。
……
……
“一群混蛋。”
迷雾船长盯着地面两个巨大的陨坑,低声咒骂着,不知是在骂那些星空眷属,亦或者其他什么人。
尤其当它看到许多属于迷雾号的船员同样受到那两头黑山羊幼崽的影响,发生了变异,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你们事先可没说过,还邀请了星空深处的存在。”
漂浮在半空中的巨眼稍稍拉开与迷雾船长之间的距离,巨眼上长出十多张大小不一的嘴巴——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这种形态反而与下面那些星空眷属有着相似之处——它们杂乱无章的开合着,汇聚出大巫妖古斯塔夫·达伦的质询声:
“……米·戈与皇虫杂交的炮灰,勉强算是一种手段。但莎布·尼古拉丝的高级眷属,就有些过分了。”
“确实过分了。”纂时者化身的巨大表盘中,同样发出咔哒咔哒的附和:“这不符合枯黄之地的利益。”
枯黄之地是巫妖们聚集的场所,枯黄之地的利益,就代表着巫妖们的利益。
漩涡、冰山与海神三艘海妖船的大船长站在迷雾身后,沉默的表达着对大海妖的支持。虽然它们看上去也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不是我邀请的。”
迷雾船长闷闷不乐的回答着,看向不远处——第一大学的四位院长也重新汇聚在了一起,双方很有默契的暂停了交手,以锲形飞地中线为界,隔空对峙。
“或许这是相柳大人的意思。”漩涡船长低声说道。
迷雾紧紧闭着嘴,对这种猜测保持了沉默。
“你们为什么不趁着混乱继续打下去?”星空学院的院长大人脸上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表情,毫不客气的向对手们抱怨道:“很久没这么痛快了……就不能痛痛快快的开始,酣畅淋漓的结束吗?”
“为了给你们清理污染的时间。”迷雾简短回答道。
就像它最初竭力向姚教授解释的那样,今天发生在黑狱的战争,已经远远超出了四位大海妖的筹划。
它们原本只想趁着学校力量空虚,纠结一些同伴,来黑狱打打秋风,如果能抢到一两颗玄黄木的果子,就更好不过了。
但事情的发展总会出乎计划者们的预料。
比如传奇力量的参与,比如内堡城头泄露的禁咒气息,再比如眼下不知从何而来的莎布·尼古拉丝的眷属。
作为与巫师有漫长对抗史的种族,大海妖非常清楚巫师对外神们的态度。在许多新世界开拓战争中,巫师们宁愿完全摧毁一座座资源丰富的新世界,也不肯与那些星空深处的存在有任何妥协或者交流。
用古老的语言来形容,这是大道之争。
迷雾船长毫不怀疑,如果学校认定它们与外神携手进攻黑狱,会不会果断启用某些超出限制范围的武器。
比如禁咒。
“哦?”阿尔法学院的前任院长大人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么说,我们应该感谢你们顾全大局喽?”
“如果你们真的想表达感谢,我们双方罢战言和怎么样。”迷雾船长油滑的回答道。
“不要跟它们废话。”姚教授愤怒狰狞的面孔回答着,同时那张漠然的面孔看向亚特拉斯学院的院长乌尔班九世:“清理工作就拜托了。”
身材高大的老巫师微微颔首,默默出列,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座世界,悠扬的祈祷声初如蚊讷,渐如雷霆,振聋发聩,驱逐了来自星空深处的扭曲的嗡嗡声,响彻每一位巫师的耳畔与心底:
“圣灵向众教会所说的话,凡有耳的就应当听。”
“疲乏的,他赐能力。”
“软弱的,他加力量。”
“那诚实作见证的,从死里首先复活。”
“有恩惠平安归与你们。”
“一切山洼都要填满,大小山冈都要削平,高高低低的要改为平坦,崎崎岖岖的必成为平原。”
“草必枯干,花必凋残,因为耶和华的气吹在其上。”
“那等候耶和华的,必从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
“他爱我们,用自己的血使我们脱离罪恶。”
伴随着大巫师的祝福与祈祷,来自星空的污染渐渐从大地上消弭,在黑山羊幼崽呢喃中长出的肉突消失,刚刚转化的低配版黑山羊幼崽也陷入沉眠,开始褪去身上的黑色肉块与黏滑触手。
与此同时,战场上被砸出的两个巨大陨坑,缓缓恢复,重新化为平地,肆虐在锲形飞地间的柳枝们,也在祈祷声中枯黄凋残,然后被一股无名之风吹飞湮灭。
受伤的巫师,伤口飞快愈合,他们体内消耗的魔力迅速回复着,勇气与战意从心底涌出,混乱正从战场上消退,秩序悄无声息的降临。
“这是作弊。”海神号的船长愤愤不平的喊道。
姚院长没有搭理对方的质疑,他刚刚注意到远方天际出现的两个小点儿,正急速向黑狱古堡飞来。
一只蓝色的鹏鸟,还有一只青色的大雕。
郑清麻木的看着四周。
片刻之前,他还在绞尽脑汁,怎样安全绕过那头黑山羊幼崽,在不惊动崖壁周围那些战斗身影的前提下,爬出陨坑。
现在,他只需要考虑重新找到朱思的踪迹了。
就像坐了一趟电梯。
男巫抬起腿,用力踩了踩脚下坚实的泥土,飞溅的尘土告诉他,一切是那么真实。然后他环顾左右,原本布满战场的深绿色,已然化作一片枯黄,活跃的柳条们不再蠕动,仿佛一根根泥塑的雕像,在巫师们雨点般的咒语下变成碎片。
“为什么。”
年轻公费生没头没脑的问道——为什么巫师与妖魔会突然罢手停战,为什么妖魔不阻止亚特拉斯院长的大规模祝福魔法?为什么大家又打起来了?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与矛盾。
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作为曾经影子,黑猫很轻易便捕捉到了男生心底的困惑。
“因为潜规则。”它甩了甩尾巴,示意男巫与女巫爬到它背上,同时耐心解释道:“这是巫师与妖魔之间的潜规则。战争,可以。你死我活,也没问题。但外神,不行。”
“外神是属于星空的,世界则是巫师与妖魔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说巫师代表守序正义,妖魔代表守序邪恶,那么外神则是混乱阵营的幕后总管。混乱与秩序,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对世界来说,星空深处的存在就像病毒一样可恶。”
“所以,当战场上出现两头突兀降临的外神化身,巫师与妖魔能够遏制继续交战的冲动,首先清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病毒’。”
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心底没来由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与复杂、离奇而又充满矛盾的现实相比,他更怀念在三有书屋里练字、喂猫、看守店铺的日子。
“浪费了你的卢尔德圣水啊。”
他歪过头,看了女巫一眼。
蒋玉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亚特拉斯院长的大祝福术驱逐了整片锲形飞地间的星空污染,所以他们之前喝掉的卢尔德圣水,确实有浪费的嫌疑。
“魔药生来就是让人喝的,或早或晚罢了。”女巫嫣然一笑,旋即担忧的问道:“还要继续吗?身体感觉怎么样?”
郑清抓着符枪,活动了几圈臂膀,点点头:“不愧是大祝福类的魔法,感觉像是获得了新生……你呢?符弹还够吗?”
与郑清相似,在这片战场上,蒋玉也没有依靠法书,而是同样使用符枪作战。作为一年级的学生,她掌握的高阶咒语非常有限,法书中仅存的几道高阶咒语,也属于辅助类魔法,用来对付那些精锐妖魔远远不够。
相反,符枪使用的符弹却各种类型都有,使用方便、威力巨大,除了价格昂贵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缺点了。
当然,对于钟山蒋氏中颇受老祖宠爱的嫡系子弟,昂贵这一条对蒋玉而言,也不算缺点。
听到男巫的担忧,蒋玉微微一笑,从手袋中摸出一盒新的符弹,挂在腰带上,拍了拍:“威力或许没有你的血符弹大……但用来对付注册巫师级别的妖魔,足够了。”
“好。”
郑清不在犹豫,压低身子,伏在黑猫颈间,仿佛骑马般双腿用力一夹,低喝道:“那我们一起,找到朱思,然后把她带回去!”
两位年轻巫师身下的黑猫翻了个白眼,喉咙里咕噜着无声的抱怨了几下,尾巴一甩,纵身越过几头挥舞着武器扑来的妖魔,向着左侧监狱废墟处蹿去。
没有陨坑阻碍。
也没有那些恼人的柳条遮掩视线。
它很容易便捕捉到小女巫单薄的身影,正摇摇晃晃着,穿梭在一片混乱中,坚定不移的向着那片废墟前进。
……
……
三首八臂的巨猿伸出两条胳膊,张开手掌,虚虚一握。
远处疾飞而来的蓝色鹏鸟与青色大雕便乖巧的落在了他的手心,构筑成鹏鸟与大雕的魔力胞衣散去,露出两支猎队的身影。
一支是时间线前置作战时便派出去的,隶属于仙秦猎团的坤鹏猎队。另一支则是大战刚起时,姚教授派去探查通过白虹非法入侵者的助教团猎队。
丢失两头黑山羊幼崽的踪迹后,他们一路追寻,最终缀着猎物留下的痕迹回到了黑狱古堡。
两支猎队的队长,张伯仁与张羽站在猎队最前方,随着巨猿手臂的收回,出现在那张表情漠然面孔下。
“坤鹏猎队,回到正堡左侧城墙处,协助守御断墙防御线。”姚教授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听取两位队长的汇报,径直命令道:“助教团,下去把那两个捣乱的小家伙抓住,丢回内堡城墙。”
“是!”张伯仁立刻接受了自己的任务,行礼致敬后,与麾下其他四位猎手重新构筑二阶战阵,化为鹏鸟,飞向断墙防御线。
助教团的代理团长则站在巨猿手掌的边缘,向下望去,仔细打量片刻。
然后他立刻注意到战场上那只四处蹦跶着的、有些眼熟的黑猫,以及黑猫背上两道与整片战场格格不入的弱小气息。
“郑清同学?”张羽对这个善于闯祸的非典型九有公费生印象深刻。
巨猿微微颔首。
希尔达趴在巨猿手掌边缘,探着脑袋,看着在战场上背着两位年轻巫师四处乱蹿的黑猫,满脸晦气:“怎么哪里都能看到他?!”
紫发女巫站在他身后,飞起一脚,将希尔达踹了下去:“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托马斯跟随张羽,一齐向姚教授施礼后,紧随其他三位队友的身影,跳下巨掌,各施法术,滑向黑猫所在区域。
在他们身后。
几位院长对面。
迷雾船长笑眯眯的看着姚教授的小动作。
“很有趣的小巫师。”它的目光在黑猫背上的男巫左右徘徊,微笑中带了几分恶意:“很有趣的猫……如果不介意,我也让几位手下去帮忙吧。”
“黑暗议会肯定不介意花费大价钱,从你手上收购这份战利品。”大巫妖古斯塔夫呵呵笑着,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