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撞击声回荡在战场上空。
腾空而起的烟尘仿佛涨潮时咆哮的海浪般,翻滚着,裹挟着破碎的枯枝与亡者的尸体,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郑清与蒋玉躲在黑猫背后,黑猫躲在一堆枯死的巨大柳枝后面,等待那股气浪滚滚而过后,三个脑袋才小心翼翼探出头,窥伺着那撞击声传来的地方。
撞击的中心,是两头抵角而立的高大怪物。
左侧是一头矮胖,身体仿佛巨大的团块。团块上是胡乱挥舞着的黑色触手,仿佛一根根盘旋的鞭子;团块下是粗大的、仿佛树桩般的蹄子;团块左右是一张张布满獠牙的大嘴,嘴角滴答着深绿色的粘稠液体,喷吐出一股股植物腐臭时的气息。
右侧则是一头身材细长高挑,仿佛长脚树桩般的东西。它有四条长着反关节的长腿,蹄子很尖,如同圆规般牢牢扎进地里;它那树桩般的身子上,除了一张张布满獠牙的大嘴外,还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黑白分明,咕噜噜滚动着,眼神呆滞却充满着残暴的气息;它的头顶,如同美杜莎的蛇发般,蠕动着根根粗大的树枝。
它们就是之前从天而降搅乱内堡前战场形势的不速之客,两头莎布·尼古拉丝的眷属。在亚特拉斯学院院长乌尔班九世的大祝福魔法下,被它们砸出的陨坑重新平复,两头怪物也重新回到地面。
但祝福可以平复被毁坏的环境,却无法平复怨恨与敌对。
在相互看到的第一时间,两头怪物就咆哮着,嘶吼着,挥舞着那些触手般的树枝,迟钝却又敏捷的冲向对方——仿佛两头发情期的公山羊决斗。
原本就有些狭长的战场,被这两头怪物决斗时的余波硬生生截断,黑猫前进的步伐也被打乱,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寻找新的合适的路径。
“它们都是黑山羊幼崽?”
郑清抱着黑猫的脖子,警惕的打量着两头决斗中的怪物,同时忍不住问道:“长相差别也太大了吧!”
黑猫感觉稍稍有些不适,抖了抖耳朵。
“离我耳朵远点!”它警告般回头,瞪了男巫一眼:“我快要听不见那些偷偷摸摸靠近的声音了……如果你们被偷袭,需记得我提醒过你们。”
郑清老老实实向下挪了一点。
黑猫满意的回过头。
“一千头黑山羊幼崽有一千个模样。”它一边寻找着新的路径,一边漫不经心的解释道:“只需要记住它们共同的特点——黑色的鞭状触手、团块般的身子、身上长了很多嘴、还有,所有的黑山羊幼崽看上去都像变形术失控后的树羊德鲁伊。”
“树羊德鲁伊。”郑清咀嚼着这个有趣的词汇,发觉用来描述那些怪物的模样竟意外的合适。
“但它们也太厉害了点吧,”与郑清不同,蒋玉在打量那两头黑山羊幼崽时,更在意它们的威胁程度:“感觉它们身上的气息远远超过书里介绍的程度……似乎比科尔玛学姐还厉害一些。”
科尔玛是新晋大巫师。
普通的黑山羊幼崽,一般阶位都在注册巫师上下浮动,很多甚至达不到注册巫师的标准,而是彻头彻尾的‘傀儡’,只有凭依‘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的名义,才能在某些愚昧的地方作威作福。
但眼前这两头黑山羊幼崽,显然不是普通货色。
它们周身的魔力波动已然可以与许多外神化身相媲美,完全可以被称为‘黑山羊半成熟体’。
“找到了!”
黑猫打断女巫的话,伏低身子,大吼一声:“抓紧点……不要关心那两头黑山羊有多厉害,天上有更多怪物关注着它们。”
“我们关心自己,不去挑衅那些怪物就好了!”
说话间,黑猫已经冲出掩体,重新回到了战场上,相应的,许多猩红的目光也重新锁定了它背上那两道稍显弱小的气息。
砰!
伯莱塔双管沉闷的轰鸣声在郑清耳边响起,距离他不足五米远的斜前方,一头凌空扑来的猿猴模样的妖魔额间绽出一朵艳丽的血花,身形停滞在半空,仰头向后倒去。
“真是太浪费了。”
蒋玉用惋惜的声音叹了口气。
倘若在猎场上,下一步,猎手就应该掏出银柄小刀与广口瓶,开始收集妖魔的眼珠、血液以及心脏等具有魔法效力的部位。
但这里是战场。
郑清只是扫了一眼那个栽倒的身影,确定它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后,便立刻将目光落在另一头从左侧冲过来的浑身冒火的牛状妖魔,那近在咫尺的猩红眼珠与冒着两点寒芒的尖利犄角,已然无法令年轻公费生产生更多恐惧的心情了。
砰!
男巫手中的雷明顿轰然响起,将扑来的妖魔凌空打爆。与蒋玉相比,他的符弹威力更大一些,相应的,攻击效果也更出众。
“我说,你们能不能稍微低调一点。”
黑猫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左蹿右跳,规避着一道又一道落向头顶的咒语,时不时还需要劳烦它的尾巴,抽飞几头从身后偷摸靠近的妖魔:“没发现你们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怪物过来吗?!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得加钱!”
“你一只猫,要钱干嘛?”
郑清一边飞快的接茬,一边留意到头顶有一头长了翅膀的狡兔妖魔正悄无声息的扑了下来,而蒋玉正与黑猫的尾巴一起,对付后方袭来的长角怪蛇。
雷明顿的弹仓刚刚放空,还需要一息回气的时间,男巫来不及多想,手指一勾,原本挂在腰间的柯尔特蟒蛇倏然抬头,枪口喷出一道流光。
啪!
狡兔爆做一团血浆,噼噼啪啪滴落下来,落在那条长角的怪蛇脑袋上,遮蔽了它的视线,黑猫趁机向侧方跳去,摆脱了怪蛇的纠缠。
“要钱当然是……卧槽!”
黑猫大声的咒骂打断了它的回答,与此同时,它两只前爪用力插进身前泥土中,竭力止住身形,身子几乎弯成弓形,两条后腿因为来不及刹车向前蹬去,整只猫仿佛在做曲体支撑。
蒋玉眼疾手快,翻开挂在腰间的法书,用力一拍:
“葛藟累之!”
数根细长的藤蔓从虚空探出,一头绕在黑猫身上,另一头则卷起因为黑猫硬生生止住身形而腾空起的两位年轻巫师。
呼!
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的长角怪蛇似乎没有料到黑猫会突然停下来,刹车不及,径直冲了过去。
然后郑清眼睁睁看着它在前进中断成七八节。
冷汗顺着郑清额角缓缓淌下。
与他一同陷入沉默的,还有蒋玉以及两人身下的黑猫。
虽然自从踏足战场后一路上被他们打爆的妖魔比比皆是,郑清一度认为不论化作湮粉还是凌空绽成血花似乎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角蛇在他面前被硬生生切成七八段后,那些巨大的肉块重重砸落土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还是给年轻巫师带来了巨大的震撼。温热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肉块断裂处涌出,呲呲着,汩汩着,迅速洇湿一大片焦黑的土地。
仅差一点点,被切成碎片的对象就是他们了。
仅差一点点,用来灌溉这片土地的血液就会是从他心脏中泵出的了,郑清丝毫不怀疑,这场战役之后,这片战场会变成一片肥沃的、适合各种魔药生长的土地。
或许学校的百草园还会申请,在黑狱中建立一座全新的分园。
与受到震撼后胡思乱想的年轻巫师相比,黑猫更早,也更迅速的回过神。
“左前十三,右前九!”
它厉声喝道:“瞄准那些蘑菇,打爆它们!”
郑清立刻打起精神,举起手中的雷明顿,瞄准左前方大约十三米距离外的一丛颜色艳丽的粉色蘑菇。蒋玉则举着她的伯莱塔双管,瞄准了右前方。
“砰!”
“砰!”
两声枪响不分先后,在黑猫背上响起。伴随着枪身,那两处看上去菌盖肥厚,肉汁饱满的蘑菇丛,化作一片焦黑色。
“那些蘑菇把蛇切碎的?”开完枪后,郑清才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有些荒谬:“它们怎么切碎的?”
“不是蘑菇,是蘑菇丛里藏着的什么东西。”蒋玉瞄准的右侧蘑菇丛因为距离较近,所以看的更清楚一点:“我刚刚看见蘑菇丛里似乎藏着哥布林之类的生物。”
“是米戈幼虫。”
黑猫简练回答着,同时甩了甩尾巴,重新向前跑去,这一次,它稍稍放缓了脚步,耳朵完全竖起,警惕的左右微微转动,随时准备刹车。
听到黑猫的回答,郑清立刻回忆起那些粉色‘米戈皇虫’在闯入这片战场后,鼓动着背部鞘翅,沿着四处蔓延的繁茂柳枝,洒落一片片粉红色的絮状物——那些粉色絮状物飘摇着,落在柳条上,迅速聚集、膨胀,长出一簇簇颜色艳丽的蘑菇。
在城墙上的时候,黑猫还吃过几片蘑菇,身上长了一堆菌盖模样的肉质突触。
原本在亚特拉斯院长的大祝福术下,整片锲形飞地间的柳木都变得枯黄,源自星空的气息涤荡一空,基于柳木与星空而诞生的蘑菇们也统统湮灭,便是有残存的几丛蘑菇,也显得毫不起眼,郑清不自觉的忽略了它们的威胁。
却不料就是这点疏忽,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风险。
带着这份警觉,男巫下意识扫视了一遍战场,目之所及,焦黑与血色弥漫,枯黄的柳木堆叠在一起,粉色的蘑菇丛毫不起眼,却又异常醒目的点缀其间,悄无声息的绽放着。
乌尔班院长的大祝福术可以涤荡一时的污染,却无法清除源源不断的种子。杂交出身的米戈皇虫,对大巫师的魔法拥有极强的抗性,在祝福魔法效力消失后,立刻重新鼓起鞘翅,四处播撒粉红色絮状物。
失去柳木作为营养源后,这一次,它们选择战场上的死尸们作为培养粉色蘑菇的基质。充满魔力的血肉,让那些蘑菇以更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米戈幼虫。”
郑清念叨着这个词,抬手轰碎一头靠近的妖魔,同时眯着眼试图寻找那些躲在蘑菇丛后的小东西:“它们怎么切碎那条大蛇的?”
倘若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实在无法令人心安。
黑猫停了停脚步,侧着耳,似乎听到了什么,但仍旧心有余力,不慌不忙的向年轻巫师解释道:
“或许是某种特殊的魔法,或许是某些特殊工具,或许是它们新诞生的特殊天赋。我们可没有时间与精力在战场上研究敌人做了什么创新。”
“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样,米戈是一种泛宇宙生物,算得上是其他宇宙的殖民者。拥有跨越不同宇宙进行殖民活动能力的强大种族……你以为它们真的是一群只会种蘑菇的哥布林?”
“它们拥有非常高超的技艺——各种层面的——包括但不限于传统魔法、经典信仰、科学技术,等等,而且各种技艺之前相互交叉,令人叹为观止。比如它们有一种广泛使用的技术,能把人脑子挖出来,装进瓶子里,四处旅行,经过漫长的时间与距离后,还能把脑子重新装进新的身体里,丝毫不影响健康与使用。”
“巫师界也有类似效果的魔法,但适用性与普及性远远不及米戈们的技艺。”
郑清耐心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追问道:“这与它们怎么切碎大蛇有什么关系?难道它们还能在战场上设立生产车间?凭借一群幼虫?”
黑猫没有回头,耳朵缓缓转动着,轻声回答道:“不要用你贫瘠的脑浆来思索一个伟大种族的上限……你更应该思考怎么才能安全的保住你的小命。”
“就像现在。”黑猫彻底停下脚步,尾巴谨慎的收起,伏低身子,声音愈发轻了许多:“我们有麻烦了。”
“我身上有抗精神干扰的护符,”蒋玉略显急促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虽然它之前一直亮着,但现在亮度明显变得更强了!”
郑清茫然的眨了眨眼,他身上没有那些昂贵的护符,但似乎也没有感到太强烈的精神攻击。
很快,不需要体悟精神攻击,年轻巫师也意识到所谓的‘麻烦’是什么了。
一股淡淡的白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了过来。仿佛大贵族们打猎时的围栏,给猎物留下一片狭小空间。
雾气中,隐隐传来不详的啃噬声,以及纷乱的脚步。
“这不是精英妖魔们能够拥有的手段。”黑猫扯着耳朵,抬头看向半空,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以大欺小,真不要脸!”
视野中的雾气愈发清晰。
但仿佛空气中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那些雾气,让它们止步黑猫与两位年轻巫师周围数十米外,不断翻滚着,堆积着,越来越浓厚。
对付雾气,符枪的效力就有些浪费与失效了。一枪过去,虽然可以在雾气中开一个大洞,但那个大洞很快就会被新的雾气填补。
郑清与蒋玉翻开法书,一边飞快的探讨着,一边在空白页上抄录驱逐雾气的魔法——因地制宜,随时调整法书中的咒语,这才是大多数巫师战斗时的正常路数。而不是像郑清之前所做的那样,动辄使用符枪、符箓,或者一道束缚咒换着花样的用。
只用了很短时间,两位年轻巫师便确定了咒语的先后顺序。
整个过程中,黑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或者建议,只是间或吐出几颗火球,砸进翻滚的白色雾气中,让那些越来越近的嘶吼声稍微安分点儿。
“杲杲出日,习习谷风!”
蒋玉率先举起手中的法书,大声吟诵着咒语,伴随着魔力波动,她的法书腾起重重淡黄色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一股股温和的暖风夹杂在这些波纹中,迎面吹向那些翻滚的雾气。
原本越积越厚的白雾,被这软软的、暖暖的风熏到,顿时失去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蓬松的感觉。
紧随女巫,郑清也举起了手中的法书,大吼道:
“匪风发兮,终风且暴!”
一缕一缕的罡风从男巫法书中涌出,仿佛草地上狂奔的野马群,呼啸着,汇聚成一股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向前冲去。
如果说前一道咒语,让白色雾气蓬松起来,那么第二道咒语,则将那些蓬松的雾气撕成了碎片。狂暴的罡风以郑清所在区域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半空中的大巫师们可以清晰看到地面出现的风眼以及龙卷风。
“我记得他们是一年级的学生?”阿尔法学院的前任院长站在三首八臂的巨猿肩头,撩了撩额前长发,眼中露出几分赞赏:“这份天赋比大多数阿尔法的孩子都要强了。”
“还行吧……总是差一些磨练。”姚教授呵呵笑着,三双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对面的迷雾船长以及两位大巫妖:“血与火始终是成长的最好资粮。”
“用不着这么死死盯着我。”迷雾船长很显然意识到姚教授目光的含义,举起双手示意道:“我一根指头都没下去……下面那些雾气跟我一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呸。”
星空学院的院长大人冲对面吐了口唾沫:“妖魔说的话,一个字母都不能相信。如果下面那些雾气跟你没关系,我可以保证只打死你一次。”
“真是令人失望的保证。”船长大人撇撇嘴,重新低下头,目光在两头‘黑山羊’与咆哮的风眼间徘徊。
随着第二道咒语将那些雾气撕碎,蒋玉再次举起法书,吟出了第三道咒语:
“七月流火,大风觱bi发!”
天空中,两轮太阳似乎受到这道咒语的影响,闪了闪。郑清眯着眼,抬起头,点点火星从天空坠落,须臾间便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出现在雾气之中。
一个个橘红色的火球在雾气间炸裂,原本已经被撕碎的白雾,被道道流火炙烤成干,紧随那些火光的,是愈发猛烈的大风。
风助火势,燎原而起,干枯的柳枝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如同行军时急促的鼓点,鞭策着那些雾气快些消散。
雾为水汽,受克于风火,古人便知晓举火以烧雾,驱风以逐雾。在郑清与蒋玉数道咒语之下,环绕年轻巫师们的白色雾气很快便烟消云散。
隐藏在雾气中的袭击者们,也纷纷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最先聚拢来的,是一些长着反曲关节,尖牙利爪,浑身精瘦,散发腐臭气息的怪物。它们头颅犹如鬣狗,翻白的双眼与青灰色的皮肤宣示着它们亡灵的身份。
但与大多数行动迟缓的亡灵不同,这些怪物动作敏捷,而且极其狡诈。在有雾气笼罩时,它们嘶吼着,躲躲藏藏,聚众而行。当雾气消散后,它们立刻散开成网,三三两两,组成一支支规模不等的小队,交叉着向黑猫靠近。
“是阿拉伯食尸鬼。”
蒋玉显然松了一口气:“属于杂兵级别的小怪物……记得有人说过,如果哪个巫师成长过程中不猎杀几头食尸鬼,那么人生就是不完美的。”
“用符枪打它们是不是有点浪费。”郑清的指尖在法书与符枪之间徘徊,犹豫不决的问道。
女巫立刻意识到那些妖魔的狡诈之处,低声咒骂一句,叹了一口气:“事实上雷咒是对付它们的最佳手段……符枪属于禁咒打河童,绝对的浪费;但我们法书里,也没有更合适的咒语。”
“葛之覃兮!”
郑清试探着使用束缚咒,数道藤蔓从虚空中蹿出,如捕猎的腾蛇般,飞快缠住了几头靠近的食尸鬼,将它们反曲的关节与脖子捆在一起。
“治标不治本。”女巫摇摇头,顺手丢出一块玉佩,玉佩在半空中炸裂,化作一道巨大的火圈,拦在了食尸鬼群之前。
“不要关注那些杂鱼了,”黑猫低沉的声音在两位年轻巫师耳边响起:“目光放远一点……跟在那些食尸鬼群后面的憎恶、死灵骑士以及亡眼暴君才是你们需要关心的对手。”
仿佛是在为黑猫的话做注解。
火圈之外,食尸鬼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嘶吼与惨叫,很快,骚乱平息,火光后,出现了一道道高大、凶暴的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甚至不惧火圈的威胁,大大咧咧越过烈焰。它一手拖着沉重的木棍,另一个手里则抓着某只食尸鬼的大腿,一边走,一边津津有味的啃着,嘴角沾满了同伴的鲜血。
“高估它们的道德水平了。”郑清喃喃着,握紧了手中符枪。
“道德?”女巫抬手,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束了束,塞进衣领下,同时轻笑一声:“妖魔哪有什么道德!”
嗥!!
憎恶陡然咆哮一声,旋即举起手中粗大的木棍,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年轻巫师们冲了过去。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响亮的咒语声抢在黑猫吐出魔力弹与两位年轻巫师扣动扳机前,在半空中响起,伴随着咒语声,一道瘦削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年轻巫师与那头憎恶之间。
砰!砰!砰!砰!
魔力翻滚,地气涌动,四道土黄色的高大岩石山从地底冒出,从各个角度,挡住了憎恶冲锋的脚步。
嗥!!
怪物咆哮着,没有丝毫停顿,用力甩动手中的巨大的木棒,砸在那些岩石山上,将笼罩着岩石山的土黄色光晕砸的一阵晃动,岩山身上甚至出现了许多蛛网状的皲裂痕迹,但最终,拦下了那头怪物突进的身影。
瘦削身影好整以暇的回过头,露出一张打满铜钉与铜环的面孔。
“这就是你们面对群体进攻时的反应?”
希尔达看向两位年轻巫师,满脸不爽:“我在课堂上讲过的咒语就只有这么点儿?除了傻乎乎的扣动扳机,丢符纸外,你们不会别的咒语了吗?”
“希尔达?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方索先生!”
两位年轻巫师不约而同惊呼出口。
“希尔达?”助教先生看着郑清,脸色一黑,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口:“虽然我看上去很年轻,也很好说话,但你的礼貌呢?”
“抱歉先生,他只是一时紧张。”女巫立刻解释道。
郑清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却忘了手中拎着符枪,坚硬的枪身撞在后脑勺上,痛的他龇牙咧嘴,但年轻公费生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实践课老师酸酸的目光在男女巫师之间徘徊片刻,最终叹着气,低声咕哝道:“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傻子置气。”
几人搭话的功夫,对面的妖魔们并未老老实实听闲,而是陡然加快了进攻速度,四五个骑着狰狞魇兽的死亡骑士越众而出,举着手中长枪,发起冲锋;又有长满触手的巨大眼球从食尸鬼群后方缓缓升起,阳光与稀薄的雾气下,那些舞动的触手如觅食的水母般轻柔晃动着,眼球周身散发出迷人的致命光彩。
希尔达召唤出的岩石山在死亡骑士的长枪下纷纷破碎,化作一地晶莹的光点。骑士们勒住梦魇,人立而起,头盔面罩下两点红芒显得格外清晰。
“小心!”
“助教先生!”
两位年轻巫师齐齐惊呼出口,郑清下意识举起手中符枪,打算给希尔达做个掩护,但那张挂满铜环的面孔却微微摇了摇。
“合适的咒语,是第一点。”他抬手,按住乱晃的铜环,同时竖起两根手指:“第二点,就是对同伴的信心……在猎场……包括战场上,信任,是与勇气同样重要的概念。”
说话间,又有四道身影接二连三从天而落,出现在希尔达身后。清亮的咒语声与闪耀的魔力光辉此起彼伏,令人眼花缭乱。
“肃suo肃兔罝ju!”
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巫师张开五指,按向食尸鬼们前进的地面,气机涌动间,数十个魔力陷阱一蹴而就,跑的最快的妖魔们仿佛落入套环的兔子,挣扎着,却始终无力摆脱。
又是一位郑清熟悉的巫师。
托马斯歪着脑袋,冲年轻公费生微微颔首:“不要大意……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学会注意安全。”
在他左右两侧,又有两位穿着助教袍的巫师,郑清也有点眼熟。一位是紫发灰眸,身材窈窕的女巫,另一位则是虎背熊腰,身着甲胄,仿佛一头黑熊的男巫。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狼跋其胡,载疐zhi其尾!”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混乱咒与干扰咒相互叠加之下,冲锋的死亡骑士以及食尸鬼群如同喝醉酒般左右摇晃着,又像是无头苍蝇般开始兜起了圈子,虽然它们的模样一如既往狰狞,但在郑清看来,却莫名多了几分喜气。
这也给了两位年轻巫师更多的信心。
郑清举起法书,指向一头距离最近的憎恶,大吼一声:“我马虺隤!”
那头憎恶双腿一软,扑到在地,手中巨大的木棍没有握紧,丢出去,将不远处几头正胡乱转圈的食尸鬼压成肉饼。
“我马玄黄!”
蒋玉也在同一时间举起法书,对准稍远一些的亡眼暴君。巨大的眼球上立刻浮现一层肉眼可见的黄斑,那些在眼球周围飘摇的触手们像一根根绳子,从半空中垂落,不复之前张牙舞爪的气势。
一阵小风掠过这片战场。
郑清鼻翼微翕,隐约嗅到空气中传来的名为‘愤怒’的味道,这让他回忆起很久以前某次突然遭受的经历。
希尔达看向年轻公费生,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快捂住耳朵!”郑清立刻转头看向蒋玉。
却发现女巫比他更早捂住了耳朵。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
低沉的咒语如同夏季阵雨前的雷霆,压抑中蕴含着一股爆发的情绪,魔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与那吟唱咒语的声音一起,逐渐昂扬着,最后汇聚成一道霹雳:
“殷其雷!在群獠之前!”
爆豆般的雷声在妖魔群中炸响,那股积聚了许久的愤怒与压抑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肆无忌惮冲了出来,翻滚着,咆哮着,怒吼着,这一小片战场像是与外界隔绝般,陷入无止境的颤栗中。
即便隔着手掌,郑清仍旧感觉耳朵被炸的嗡嗡作响。
前一道咒语是‘天罚咒’,后一道咒语是经典的‘雷咒’,都属于对付妖魔的高级咒语,威力巨大。但在郑清印象中,这两道咒语应该都属于独立咒语。
没想到还能这样嵌合着使用。
而且效果如此惊人。
“有古怪!”
黑猫略显刺耳的声音穿过手掌,在郑清耳边响起:“那头变异的米戈!有古怪……它不是米戈!!”
“维克多!”紫发女巫尖叫一声。
郑清循声望去。
战场中,一头粉红色米戈皇虫震动着背部鞘翅,额前肉瘤间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泽,扛着漫天落雷与天罚,正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
维克多,也就是那个穿着甲胄,身材仿佛大熊般的巫师,软软的倒在怪物身后,仿佛一滩烂泥。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糊的血腥。
“注意保持距离!”
“维克多防御力极高……所以,不要被那头怪物近身!”
“托马斯,确认一下维克多的情况。”
作为助教猎队的队长,张羽率先反应过来,在逐渐终止雷咒与天罚咒的同时,扬起另一本法书,对准那头米戈皇虫袭来的方向,大吼一声:
“是断是迁,方斫(zhuo)是虔!”
“旻天疾威,天降罪罟gu!”
一抹淡绿色魔法光晕扩散开,方圆数百米范围内,所有的粗大柳枝仿佛被一双双无形的大手握住,齐根砍断,刨皮削枝,加工成刀枪剑戟;又有数十道泥俑从地底爬出,抓住那些刀剑。
一张巨大的光网从天而降,网络的节点落在泥俑们身上,仿佛给它们穿上了明晃晃的铠甲,木质刀枪剑戟也纷纷开了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只是须臾之间,那头米戈皇虫前进的方向上便布下了一座充满杀机的法阵。与战阵不同,法阵不需要巫师主阵,只需要有充沛的魔力供应,便能产生足够的威力。
米戈皇虫额前那充满褶皱的瘤子上,光斑明暗不定,急促闪烁着,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嘲讽巫师们的应对方案。
下一秒,这头怪物便一头扎进了那座刚刚布置好的战阵中。
郑清明显可以听到站在他身前的希尔达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身下黑猫颈子上炸起的短毛也重新瘫软了下去。
趁此机会,年轻公费生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符枪戳了戳希尔达的肩膀:“阿方索先生……你们在战场上使用真名?这不合规矩吧。”
宥罪猎队接受裁决猎队的训练时,裁决的几位老猎手再三强调,猎场上,猎手之间必须使用代号相互称呼,否则会被扣分。
这条规定出现的根本原因就是巫师与妖魔作战时,要防止妖魔们捕捉到巫师们的真名,对他们进行诅咒。
但刚刚助教们的举动,显然不太合乎规范。
听到年轻巫师的称呼后,希尔达显然有些不适,他打了个冷战,回头看了郑清一眼,拨开他的枪管,纠正道:“你还是叫我希尔达吧……”
“希尔达。”郑清从谏如流。
助教先生撇撇嘴,最终放弃与男生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猎场上遵守规则,是因为违反规则会被扣分……在战场上,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联盟不会因为你叫了队友的名字,就把你送去丹哈格进行审判。”
“正是因为事关生死,所以不是更应该谨慎吗?”蒋玉在旁边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插话追问了一句。
郑清闻言,连连点头。
希尔达摸了摸鼻子上的铜环,耸耸肩,举了个例子进行说明:
“非法咒语对巫师们的危害并不比无名诅咒小,但每年进行非法咒语实验的巫师还是前赴后继,络绎不绝……为什么呢?因为有利可图。绰号终究是绰号,战场上,你呼唤队友的名字,或许恰好把他从幻境中拖出来,绰号可不行。”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复杂、非常复杂的问题,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尊不遵守规则的事情。”
虽然希尔达没能完全解释清楚,但郑清却感觉自己把握到了他回答的精髓。就像在路上开车,理论上应该限速、应该合理打灯、拒绝疲劳驾驶,等等,但实际上,把握的度量更多掌握在司机手中——在理论规则与现实行为之间寻找平衡,这是秩序能够具现化的基础。
有了这点认识,男生感觉灵魂深处那株小树苗变得更活泼了一些。
“维克托还活着!”
远处传来托马斯的喊声,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咒语: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随着魔力涌动,一头灰色的大雁飞快浮现在托马斯身旁,他将维克托搀扶上大雁背部,固定好,拍了拍大雁的颈子。
大雁亲昵的叫了两声,震动翅膀,前扑数米,须臾间便消失在空气中。
郑清不知道那头大雁是助教们的宠物,还是那道魔法特殊的效果,但他确定,那名受伤的助教肯定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稍早些时候,助教与两位年轻巫师联手的魔法攻击,已然在周围蜂拥而来的妖魔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之后,张羽的落雷咒与天罚咒,更是如犁地般,将整片区域化为焦土,除了那头诡异的米戈皇虫,几乎看不到几头站着的妖魔了。
而现在,米戈皇虫被关进法阵中,伤员被送走,前进的通道也被打开,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但就像墨菲定律所描述的那样,任何事情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糟糕的事情总会发生。
就在那头大雁消失的同一个瞬间,束缚着那头米戈皇虫的淡绿色魔法阵轰然破碎,巨大的光网重新浮现在众人视线中,剧烈闪烁片刻后,化作一片细碎的光点;焦黑的木俑以及它们的武器碎片向四面八方飞去,其中有一柄木刀,就落在黑猫面前,斜斜的插进地里。
刀身的裂纹与刀刃上的豁口向几位巫师诉说着法阵中的惨烈。
郑清瞳孔一缩,抬起头。
那头粉色的米戈皇虫已经扑向下一位阻在它面前的紫发女巫——与进入法阵前相比,它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损伤——震动的鞘翅在一片焦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犹如刀剑低鸣,与它额前闪烁的光斑交相辉映,显露出一种令人惊叹的华丽的凌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女巫略显尖锐的咒语声刺破空气,远处,一朵深红色的桃花在地面缓缓绽放,包裹住女巫与米戈皇虫的身影。
下一秒,女巫咳着血,踉跄着出现在希尔达身侧,她的袍角还冒着火花。张羽也在同一时间落在黑猫身前。
“是大巫师阶位!”
助教猎队的队长表情虽然仍旧很镇定,但他的语气与接下来的安排却显得格外绝望:“阿紫,你带着黑猫向后方突围,五百米外有另外一队巫师正在靠近……希尔达,你跟我上,拦住这头怪物。”
桃之夭夭是一道逃脱咒。
使用这道咒语后,巫师不仅可以立即逃离危险范围,而且还会在原地留下一朵或者数朵燃烧的替身桃花,阻碍追击者的步伐。
但紫发女巫召唤出的桃花仅仅燃烧了一刹那,便告熄灭,米戈皇虫毫发无损的身影再次映入诸位巫师的视线中。
它额前褶皱间的光斑剧烈闪烁片刻,最后组合成一张大大的简笔笑脸,仿佛在嘲笑巫师们垂死挣扎的举动;它背后细长的鞘翅微微颤动,发出连绵不断的嗡嗡声,如同老式轰炸机俯冲前的聒噪。
站在黑猫身前的张羽与希尔达齐齐举起手中法书。
书页间绽放出夺目的光辉,一瞬间,甚至将头顶的太阳压制了下去。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助教领队举着法书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知道,那不仅仅是魔力涌动时的震颤,更有之前法阵被强行破开后魔力的反噬。
这不是战斗,这是送死。
年轻巫师猛然意识到助教们的觉悟。
“走!”
紫发女巫咬着牙,一把拽住黑猫颈子间的赘肉——倘若在平时,脾气暴躁的黑猫受到这种攻击后,会毫不犹豫的抬起爪子,一巴掌糊在那冒失鬼脸上。
但这一次,它很难得的顺从女巫的动作,向后歪了歪,似乎打算就这么离开。
“等一下!”
年轻公费生咬着牙,举起手中符枪——弹仓里塞着一枚充盈着禁咒力量的血符弹——他紧了紧食指下扣着的扳机:“给我一枪的时间……躲开点!”
最后三个字,他是冲希尔达及张羽吼的。
紫发女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但她微微泛红的眼圈与手底松泄的力道,依旧说明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一点奢望。
黑猫迟疑的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看了郑清一眼,没有吱声。
蒋玉抿抿嘴唇,并未同郑清一样举起符枪,而是从手袋里摸出一枚玉佩,飞快的系在男巫腰带上。
砰!
雷明顿低沉的咆哮在几人耳边回响,枪身上淡黄色的风车符箓缓缓转动几圈,消弭着符枪射击后的魔力余波,郑清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半空中那抹淡青色的痕迹。
几步之外,希尔达正微微歪着头,好像想回头看看男巫在搞什么名堂;张羽则专注的盯着对面冲来的怪物,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分心。
更远一点,米戈皇虫额前褶皱上闪烁的简笔画笑脸还没散去,与它冲锋时略显狰狞的面孔衬在一起,构建起一个反差度极高的画面。
郑清不知道自己这一枪威力具体有多大,到底能不能对大巫师阶位的怪物造成威胁。他记得当初血符弹还只是血符弹的时候,可以一枪打爆撒托古亚的后裔,可以连续连续击穿两层大巫师施加的防御后,重伤一位注册巫师。
而现在,带了一丝禁咒力量的血符弹,理论上威力应该更大。
啪!
下一秒,那头米戈皇虫,便在他的视线中化作一团血酱。粉红色的怪物凌空绽放,紫红色的血浆在半空中渲染出一朵妖艳的花朵,继而迅速化为飞灰,令战场上众多巫师与妖魔纷纷侧目。
……
……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啊。”
迷雾船长眯着眼,打量着下方那个正举着符枪,脸上还带着一丝坚决与愕然的年轻巫师,语气中带了几分赞赏:“能够想到这种利用禁咒力量的方式,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
第一大学的几位院长并未理会大海妖的感慨。
而是用更加警惕的目光盯着它们,防备这些毫无廉耻与底线的家伙对自家学生不利。同时,他们还需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那两头决斗的黑山羊身上。
相对而言,姚教授在这一方面更有优势。
毕竟他有三个脑袋。
慈悲的面孔盯着黑山羊决斗,愤怒的面孔盯着迷雾船长,剩下那张冷漠的面孔,则看向下方,微微蹙着眉,目光在黑猫附近徘徊着。
事实上,他比张羽更早一些察觉到下方隐匿的大妖魔气息,但那股气息过于飘忽不定,一会儿出现在亡眼暴君身上,一会儿出现在死亡骑士身上,一会儿出现在憎恶身上。
而姚教授又被对面三位大妖魔牵绊,无法全力确认对方踪迹。
直到张羽‘天降罪罟’的法阵被暴力破解,姚教授才确认那头大妖魔的气息缭绕在米戈皇虫身上。
只不过这份确认,随着郑清一枪将米戈皇虫轰爆后,再次变得迷雾重重。
身为一位顶尖的大巫师,曾经又是一头大妖,姚教授绝不认为那头大妖魔会如此简单死去。诚然,郑清那颗符弹威力很大,但这并不代表郑清已经有正面击杀大妖的能力。
……
……
“哇哦,真厉害!”
紫发女巫惊叹着,伸手摸了摸郑清手中符枪:“这是怎么做到的呢?特殊的符枪?还是特殊的子弹?”
郑清欣喜的看着不远处那蓬缓缓落地的飞灰,略显腼腆的摸了摸后脑勺:“就是子弹有点特殊……”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手中一紧,女巫按在枪身的手骤然发力,将那支符枪拽入怀中。这让男生感到些许不快,还有些许不安。
毕竟他还身处战场,而那把符枪是唯一令他有安全感的东西。
但身为同伴,而且还是一位漂亮女巫,抢走符枪看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男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手摸向腰间,那里还挂着他的另一支短枪。
右手摸了个空。
“是不是在找这个?”紫发女巫抬起另一只手,轻笑着,在男生面前晃了晃,她的食指上挂着一只银色的柯尔特蟒蛇。
“噫?对对。”郑清惊讶的低下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腰带,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女巫手上突兀出现的三支符枪以及几块玉佩,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
这是空空儿一脉的巫师吗?!
而且,三支符枪?
哪里来的第三支?
下一秒,身后蒋玉便响起蒋玉略显惊慌的声音,回答了男生此刻心底的疑问:“我的符枪……还有护符呢?”
紫发女巫看着两位年轻巫师,以及面前那只陡然炸毛的黑猫,笑眯眯的回答道:“当然是没了啊……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姐姐给你们保管吧。”
话语未落,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紧,三支符枪以及几块样式华丽的玉佩,便彻底消失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
半空中。
大巫师们对峙的现场。
“这种感觉,不会错了。”
姚教授看着紫发女巫捏爆那几支符枪,淡漠的面孔上,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深津良子……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深津良子?”迷雾船长回过头,歪着脑袋看向身旁两位大巫妖:“听上去有点耳熟,她是谁?我们这边的吗?”
古斯塔夫·达伦化身的巨大眼球咕噜着,向下转了转,落在紫发女巫身上。
半晌,它才低声回答道:“她是黑狱里的囚徒,据说是在这座世界晋升大巫妖的,与普通大巫妖有很大区别,但又与其他谱系的大妖魔不完全一样,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属于枯黄之地此次目标之一。”
“哦,那她属于你们了。”迷雾船长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一头比较特殊的妖魔罢了,虽然是大巫师级别,但对不擅长魔法研究的海妖们来说,并不比一斛注册巫师的脑浆更有价值,因此,迷雾船长很乐意做点惠而不费的举动。
然后它低下头,看着紫发女巫——或者说,现在用紫发女妖更恰当一点——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
“黑狱的囚徒,不都应该在外堡前面的战场吗?她竟然能突进到这里……果然天赋异禀,厉害,非常厉害呐。”
……
……
当半空中的大巫师们确认袭击者身份的同时。
场间。
黑猫、郑清、蒋玉、以及两位助教,也先后回过神。
“你是谁?!”
“你不是阿紫……你是谁?”希尔达略显慌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阿紫,阿紫在哪里?!”
“阿紫?”
紫发女妖抬手,做了个捧脸的举动:“你是说这个小姑娘吗?当然是被吃掉了呀……不得不说,学校的孩子们现在越来越可口了呢,这算灵魂富营养化吗,嚯嚯嚯嚯……”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如坠冰窖。
“啊啊啊啊啊!!”
希尔达低声嘶吼着,从身后抽出一把尺许短刀,挥舞着,双眼赤红,冲向女妖;张羽一言不发,同样压低身子,冲向女巫,手中捧着的法书书页飞快翻动,哗啦啦如同奔涌河水的声音,须臾间,便有数道咒语在法书周围成型。
与此同时,黑猫也睁大眼睛,张开嘴,白森森的利齿下,淡红色的‘猫玉’正缓缓汇聚着,顷刻间便从米粒大小涨大至乒乓球、然后再到排球大小。
已然沉凝成暗红色的‘猫玉’上气机流转,散发出惊人的魔力波动。
女妖随手打了个响指。
啪!
两位冲上前的助教便像迎面撞上了一头狂奔的犀牛,喷着血向后飞去,扑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希尔达手中的短刀在半空中打着旋,旋转几圈,最后丁零当啷落在地上;张羽手中的法书更惨烈一些,失去控制的魔咒瞬间将那本法书撕成碎片,而咒语的反噬让张羽身上的伤势雪上加霜,多吐了好几口血。
至于黑猫,紫发女妖在应付它的时候稍稍认真了一点——也只是一点——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郑清的肩头。
黑猫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威胁,但最终不得不散去口中已经渐渐成型的猫玉。
“你是谁。”
黑猫打着喷嚏,鼻间喷出几朵细小的火花,它虎着脸,重复了希尔达之前的问题,只不过显然黑猫比助教先生知道的更多一点:“……能悄无声息躲过我感知的巫师不多,即便是大巫师……你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紫发女妖露出迷人的笑容。
“承蒙夸奖。”
她一手搭在郑清肩头,另一手扯起袍角,一只脚后撤半步,微微屈膝,却并未颔首,而是直视着黑猫的眼睛,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编号0031,黑狱囚徒,深津良子,很高兴与来自‘有关部门’的朋友打招呼。”
黑猫闷哼一声。
“你想要什么?”它抬起爪子,擦了擦鼻子,忌惮的看着女妖搭在男生肩头的那两根指头,表情很难看。
“自由。”
女妖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同时抬起头,大有深意的向上看了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我想要自由。”
半空中,传来几声不满的冷哼以及冷笑。
有大巫师们的,也有大妖魔们的。
“没人会阻止你离开……无论是这片战场,还是这座世界。没有人。”黑猫皱着眉,显然,女妖想要的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自由,而她接下来的回答也证明了这一点。
“哈哈哈哈,离开?逃到哪里去?”
紫发女妖显然对自己的处境有非常清晰的认识:“逃避不仅可耻而且没用……如果被巫师悬赏追捕的自由也算自由,那我宁愿在黑狱呆一辈子。最起码,这里面不需要担心那些亡命的赏金猎人。”
“你已经是大巫师级别的存在了,还需要担心区区赏金猎人吗?”
“大巫师?”女妖撇撇嘴:“我可是听说有传奇巫师偷偷摸摸在外面打猎……不然贝希摩斯,还有伊丽萝丝祂们是怎么坠入黑狱的?”
“你跟祂们不一样。”
“不,一样的。”女妖撩起额前一缕紫发,露出已然猩红的眸子:“我跟祂们一样,都是妖魔。”
黑猫沉默的几秒钟,决定换一种交涉方式。
“他们只是几个小巫师,我只是一只猫。”黑猫强调着几人的身份,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联盟会为了我们而与一头大妖妥协?这种挟持人质祈求公正的做法是非常荒唐的。”
“荒唐吗?”
女妖对此有截然不同的认识:“就像你说的,联盟自然不会答应我的无礼要求。我也没打算与联盟那些伪君子们谈判。我想与有关部门聊聊。有关部门的承诺,比大巫师会议的承诺更让人安心……至于人质,普通人质自然是不行的,但这位小哥儿应该可以的吧。”
说着,她搭在郑清肩头的手指向下滑去,蹭着郑清的脖子,滑到他的下巴,然后勾了勾手指,顺着男生的脸颊滑了回来。
郑清感觉自己全身鸡皮疙瘩都要掉光了。
一只青色的小鸟从虚空中蹿出。
几位大巫师与大妖的目光同时落在它的身上,险些将这只可怜的小家伙骇的闭过气去,它胡乱扑打着翅膀,身形歪歪扭扭,整只鸟的颜色都变淡了几分,似乎下一秒就会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把它彻底从这座世界上抹去。
姚教授及时探出手,让这个小东西落在自己的指尖。
有了大巫师的庇佑,青鸟终于缓过神,身上的颜色稳固了几分,很快便恢复了活力。它蹦蹦跳跳着,顺着指尖、手腕、胳膊、肩膀,一路飞蹿到姚教授的耳边,叽叽喳喳叫了半晌,最后化作一团青色的火焰,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无形的神念在半空中回荡,碰撞出低沉的嗡嗡声,偶有斜地里飞来的咒语,还未落到大巫师与大妖们的身上,就会被那些嗡嗡声撕个粉碎。
“占卜团的消息?”
其他三位院长同时看向姚教授。
‘青鸟衔书,密传云外信’是一道古老的咒语,现代巫师们习惯使用的‘鸟鸣嘤嘤,求其友声’这道联络咒,便是从青鸟咒发展而来。
姚教授那张淡漠的面孔微微颔首,眉宇间虽无一丝波动,但神念传递的讯息却令人不安:“占卜团确认潜入内堡前战场间的大巫师是深津良子,但这不是重点……占卜团发现黑狱与外界的通道有一条被人打开了,但无法确认是哪一条。”
“这也在计划之内?”星空学院的院长扬起眉毛。
阿尔法前院长蒂尔达·斯特兰奇用看傻子的目光扫了一眼光头巫师,似乎在质疑学校选拔院长的标准为何会降低到如此地步。
“这当然不在计划之内。”
姚院长淡漠的面孔传递出的神念依旧平和,一如既往:“既然我们选择了‘变数’,那么任何计划都只会是计划……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有校长在,不论是星空,还是妖魔,都不会有传奇以上的力量参与这场战争。”
如果说‘传奇巫师’可以触碰时光长河表面的水雾,那么‘古代巫师’便是彻底跳出时光长河,掌握诸天隐秘的存在。:
对于那些古老者而言,世界上不存在阴谋诡计或者算无遗策,在祂们的目光中,一切都是透明的,任何古老以下的存在,都只是大大小小的棋子。
倘若祂们涉足这场战争,战场便不会仅仅局限于黑狱世界这一方狭小的天地了——或者说,即便祂们涉足了,在场大巫师也不会有丝毫察觉。
“有内鬼。”
斯特兰奇女士面沉如水,语气冰冷。
“占卜团怎么说?”亚特拉斯的乌尔班院长温和的问道:“需要提醒前堡的那几位吗?还按计划?”
“按计划。”姚院长微微颔首,又摇摇头,大有深意的补充道:“不需要提醒前面那几位,祂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至于内鬼……或许有吧,我们要对占卜团有点信心。”
……
……
占卜团驻地。
几位大占卜师也正在低声议论着内堡前战场上的形势。
与外面忧心忡忡的大巫师们不同,这些大占卜师们反而看上去颇为轻松,似乎并未挂念那位莫须有的‘内鬼’,也未挂念那条被打开、尚未确认方位的通道。
而是很感兴趣的讨论着场间那头天赋特殊,据说是在黑狱晋升大妖魔阶位的紫发女妖。
“深津良子的天赋是附体。”
“这不稀奇,很多妖魔都擅长控制人心。”
“它与苏甲德不同,不是使用亡灵魔法驾驭下属;也不像伊丽萝丝,通过蛛丝操控傀儡;她完全凭借天赋,在极短时间内,与目标巫师的灵魂融为一体。”
“整体融合吗?”
“不,并不完全……它的融合,仿佛给灵魂穿上了一件衣服,而它就是那件衣服。”
“灵魂的一举一动,都受到衣服的支配……灵魂既然失控了,肉身自然而然也会随之失控。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天赋。”
“难怪,我刚刚看到资料,深津良子一直属于黑狱监管的重中之重。”
“原本在此次大战之前,占卜团曾经提议将深津良子优先处决……但因为她特殊的出身,学校内部争论了一阵子……借着这段时间,她彻底消失在黑狱深处。直至贝希摩斯与苏甲德掀起囚徒暴动的潮水,她才重新露面。”
“特殊的出身?”
“深津良子隶属于学校的猎队,获得过银制梅林勋章,在第二次巫师与妖魔的大战中做出过杰出贡献……”
谈话立刻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气氛中。
直至一位大占卜师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喂,难道没人关心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内堡战场上……她不应该在外堡城前吗?我确认过,外堡防御法阵没有丝毫漏洞。”
“刚刚提交的报告,推测她是依附在新诞生的米戈皇虫身上,悄悄躲过外堡大巫师们的狙击,潜入内堡战场的。科托斯肯定给了她很大帮助。”
“那头该死的多臂巨人!”
“唔,不要急,且让它们多蹦跶一会儿。它们与这座世界气机牵扯越深,我们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越高。”
……
……
郑清并不知道此刻他身旁的女妖成了整个黑狱战场关注的中心。
他正憋着气,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女妖的手指,但浑身魔力不受控制乱蹿,别说挣脱女妖的束缚,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是不是感到心慌、害怕?”
紫发女妖凑到男生耳边,小声说道:“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吗?因为未知,因为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感到害怕……”
话音未落。
砰!
“滚开!”
伴随着这声轻叱,一只洁白的拳头从虚空中斜斜探出,重重砸在紫发女巫的脸上。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女妖清秀的面孔在这一拳之下扭曲,变形,甚至还掉了几颗牙。
还有它眼睛的颜色,也在这一拳之下,在漆黑、黑白分明以及猩红之间剧烈闪烁着。
然后郑清听到了那个声音说的第二句话:
“离我的男人远一点!”
苏施君高挑的身影从半空缓缓落下,挡在郑清面前。
因为这场战争,学校封锁了整座黑狱世界的时空线与因果线,在时空长河中为这片战场开辟了一座小小的河心岛,也因此,黑狱世界内的传送类魔法受到了严格限制。
尤其涉及巫师的主动型传送魔法——除了古堡本身自带的定点定向传送魔法外——在黑狱古堡附近凌乱的维线下,很容易出现偏差,变得格外危险。
平日里抬抬脚就能抵达的地方,今天苏施君连续挪移十多次,才找到准确的时间与地点,回到了正确的途径上。
郑清一跃跳下内堡城墙之时,女巫就离开了前线。
但当她从墨色法阵走出时,时间已经过去小半个钟头,郑清昏了又醒,受伤复康,锲形飞地间的‘绿海’变得枯黄,内堡前战场上的两个巨大‘陨坑’也已然被填平,而年轻公费生正处于一头紫发女妖最直接的威胁下。
砰!
女妖被女巫打飞。
郑清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脖子,费力的喘息,剧烈的气机变化刺激了他的泪腺,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但即便再模糊,他仍旧可以分辨苏施君的身份。
四根青色的狐尾在她的身后缓缓摇曳,高挑的身材令人头晕目眩,她身上的香味儿以及她那霸气的宣示,更加重了年轻男巫的眩晕感。
郑清非常明确的听到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可能是身后那头黑猫,也可能是蒋玉,还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人。
半空中隐约还传来了几声轻笑。
男巫用力锤着胸口,给自己舒着气。
他必须强迫自己,假装没有听见——没有听见倒抽冷气的声音,没有听见那些若有若无的轻笑,他甚至希望自己没有听见苏大美女说的第二句话。
难怪许多人提醒自己战场很危险。
此刻,郑清已经深切感受到了这种危险——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超出想象——但同时,他又很庆幸这里是战场。
方圆数百米,除了黑猫与蒋玉,以及昏死过去的两位年轻助教外,再无其他任何男巫的存在,这意味着,他不会立刻遭受某些狂热者的追杀。
想到这里,郑清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不远处。
数米外,希尔达与张羽仍旧人事不知的扑倒在地上,理论上应该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身前,苏施君微微歪着脑袋,瞥了男巫一眼。
“还活着?”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
“活……活着。”
郑清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尴尬。有大巫师挡在身前,源自紫发女妖的压力顿时消失,年轻公费生感到自己已经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
“活着就滚远点!”
月下议会的上议员耷拉着耳朵,继续生气,身后的尾巴都不摇了。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这么大火气。
或许是因为男巫没有考虑波塞冬的身份而擅自冒险,或许因为她正在后悔之前说的那句话,或许只是因为男巫身后站着的那个小女巫。
那个小姑娘好像姓蒋,苏施君暗忖着,想起很久前某次发生在办公室里的谈话。然后她记起来,那个小姑娘知道她与郑清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上议员的心情莫名好了一点,但又变得更糟了一些。
与此同时,郑清感到身后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胳膊,力气出奇的大,大到男生必须说点儿什么,或者做点儿什么,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他顾不得地上的石子儿硌的膝盖生疼,也顾不得大口喘气时带出的腥味儿。
男巫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比他情况更糟的紫发女巫,勉强笑了笑:“……看上去,你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也在害怕?”
这是在回答她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黑猫甩了甩尾巴,回过头,震惊的看了男生一眼,那暗红色的瞳仁儿里没有一丝调侃,满满的敬仰与佩服。
敢在战场上这么调侃一位大妖魔,或者只有本体的头才会这么铁吧。
话一出口,郑清也立刻感到了一丝后怕,他甚至莫名觉得颈子后面在冒着丝丝凉飕飕的小风儿。
但他并不感到后悔。
与另一个更可怕的战场相比,他宁愿面对一头大妖,最起码,面对大妖时,他还有自爆的勇气。
出乎黑猫与男生的预料。
紫发女妖并未对男生的话表现出恼怒,反而低声笑着,认真回答道:“身在暗处与惧怕阴影并不矛盾……假装无畏的面对一切,才是真正的愚蠢。”
一边回答,她一边像一条蛇似的扭曲着身子,似乎在修复身上的伤势,又像是在寻找新的攻击目标。
郑清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确信,其他人的注意力已经被紫发女妖重新吸引了过去。因为月下议会上议员的尾巴重新摇曳起来,而另一个攥着他胳膊的手指也泄了几分力道。
砰!
男巫眼前一花,苏施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紧接着,环绕附近,响起一连串急促的,仿佛落雷般的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能隐约看到一抹紫色与一抹青色的影子。
“有狐绥绥!”
紫发女妖尖叫着,使用了一道专门对付狐族的魔法,在这道咒语下,苏施君的身影肉眼可见慢了下来,身上的气机也松散了几分。
“言授之絷zhi!”
月下议会上议员从容不迫的声音随之响起,数道发光的绳索从虚空中射出,精确的出现在女妖脚下,拴在她的脚腕上,同时将她连续拌了好几个趔趄。
“荓(píng)蜂辛螫(shì)!”
“阚han如虓xiao虎!”
苏施君与紫发女妖的战斗激烈进行着,趁此机会,郑清假装四处查看,飞快的回头瞄了一眼。
蒋玉正认真整理着她的手袋,从里面拿出几支长短不一的符枪,仔细比对着。似乎注意到男生的视线,她抬起头,举起一支崭新的雷明顿与一支崭新的柯尔特蟒蛇:
“你想要哪支?”
黑猫不动声色的伸出尾巴,挠了挠男巫的脚脖子。
郑清羡慕的扫了一眼不远处正昏死的两位助教。
鱼,我所欲也。
熊掌,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假装不知鱼与熊掌差别者也。
郑清在心底念着孟师的微言大义,心头豁然开朗,面不改色的先接过女巫手中的柯尔特蟒蛇——这很重要,因为这把枪最初便是蒋玉作送给郑清,庆祝他率领的宥罪猎队在校猎会新生赛夺冠的礼物——插在腰间后,又伸手拿向另一支雷明顿。
“一支肯定不够用。”
他非常笃定的摇摇头,表情严肃:“那些血符弹的威力你是知道的,普通符枪最多能支撑四五发符弹,枪身上的符文就会被磨灭、崩溃……一支枪绝对不够用的。”
女巫仔细看了男生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那你需要再多拿几支吗?”
她细眉微扬,打开自己的手袋,呼啦啦亮出其他几支符枪:“我准备的都是特制版,强度是普通符枪一倍以上……胡克单管、马丁·托儿滑膛、格林猎枪,还有这支老式燧发枪,名字叫做‘红衣主教’,虽然早已经停产,但都是经典款。”
郑清注意到其中还有一支伯莱塔双管,不知为何女巫没有介绍。
他清了清嗓子,摆摆手:“不,不用了,两支已经很多了,两支就够用了……之前我也一直准备的两支,够用了,够用了。”
“噢。”
女巫点点头,收起那些符枪,同时漫不经心的问道:“苏议员看上去很生气……是因为波塞冬的原因吗?”
郑清剧烈的咳嗽起来。
“什……什么?”他四下张望着,看上去有点惊慌失措:“波,波塞冬?跟那家伙有什么关系?”
女巫微笑着,没有回答。
黑猫勾着尾巴,再次蹭了蹭郑清的脚腕——它似乎很乐意看着郑清窘迫与惊慌的模样,揣着爪子,眯着眼,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差在面前摆一盘炸鸡与牛奶了。
郑清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推衍着,最终不安的确认,蒋玉肯定知道点儿什么了——尤其刚刚苏大美女还说了那么一句话。
“你早就知道了?”
他一边给符枪里塞着符弹,一边偷觑着女巫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惊讶?”
“嗯,早就知道了。”蒋玉抱着那支伯莱塔双管,同样塞着符弹,同时心平气和的回答道:“刚开始是有一点点惊讶……毕竟差距那么大。”
她没有说现在的心情,也没有解释她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郑清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感觉像是一只猫偷吃了柜子里藏着的小鱼干,又像是身上厚厚的棉衣被扒掉后走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简直让人休克。
万幸,这里是战场。
“躲开!”
一声轻叱传来,随之巨大的青色狐尾仿佛拂尘般从远处席卷而来,将郑清、蒋玉、黑猫以及昏死的两位助教先生一齐卷起,拢在其中。
下一秒,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便在狐尾外响起。
毫无疑问,深津良子并不准备老老实实与苏施君交手,而是继续尝试挟持人质。
只不过被她们这么一打岔,郑清似乎就可以假装忘记与蒋玉之间那番稍显尴尬的对话了。年轻公费生今天不知第几次悄悄感谢这场该死的大战。
当狐尾散去,郑清重新看到天色时,蓦然发现头顶乃至四周被一重淡青色的光晕笼罩着,透过那重光罩,两轮太阳仿佛两颗发育不良的葡萄。
简单掐算之后,郑清推测出了现况——应该是在苏施君与深津良子交战之际,又有数支猎队出现在了战场边缘。只不过他们并未靠近两位大巫师交战区域,而是就地防御,互相交流着,一齐张开了一道隔离结界,将交战区域内所有生命体笼罩在内,确保那头危险的大巫师不会对整座战场造成更大威胁。
有半空中数位大巫师监督,又有月下议会上议员牵绊,紫发女妖最终没能离开这座结界,被困在其中。
于是,她索性住了手。
“不打了,不打了。”
深津良子咳着血,连连摆手:“这个身子用起来还不太习惯,总要磨合磨合……你也不想把‘她’彻底打坏,对吧。”
它口中的‘她’就是附身的紫发女巫。
苏施君皱着眉,同样停了手。
确实,在没有弄清楚这头大妖附身原理的情况下,她需要更加谨慎,以免真的造成某些不可逆的后果。
深津良子晃晃悠悠着,站直身子。
它的一个眼圈乌黑,脸上还有两个清晰的拳印,看上去颇为滑稽,但它抬起手,摸了摸嘴角的鲜血以及脸上的伤痕后,眼神中却意外流淌出几分怀念来:
“真是令人怀念的感觉。”
“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呐……”
没等苏施君开口,女妖便继续开口,仿佛是在回忆,又像是宣泄般絮絮叨叨着,自言自语起来:
“……七十年前,我在战场上昏倒。”
然后,它看了苏施君一眼,补充道:
“差不多也是你这个年纪。”
“巫师与妖魔交战的战场……就像今天这样。不,那天的战场,比今天更惨烈。死神的脚步清晰可闻,雨点般的咒语让人无立锥之地,杀到后来,你甚至分不清哪些眼睛是妖魔的,哪些眼睛是巫师的,因为许多巫师的眼睛也被鲜血染红了。”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红色的。”
“就像这位小哥儿身上袍子的颜色。”
说着,紫发女妖盯着郑清身上的袍子,眼神似乎有些呆滞。
郑清侧后方,蒋玉周身骤然爆发出短促而强烈的光晕,旋即她身上一块新的玉佩发出咔咔的声响,浮现蛛网状裂痕。女巫小声惊叫着,一把攥住郑清的胳膊。
郑清毫不犹豫举起手足的柯尔特蟒蛇,打开保险。但大巫师的反应比他更快一些。苏施君怒叱一声,数根狐尾飞起,重重抽在紫发女妖身上,再次将它打飞。
“别打了,别打了!”
“再打这具身子真的要坏了!”
女妖咳着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猩红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遗憾,面对巫师们愤怒的眼神,脸上却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小动作而愧怍,若无其事的继续刚才的话题:
“……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注册巫师。”
“但当我醒来,迎接我的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这片充满死亡与堕落气息的世界。这藏满了巫师联盟一切肮脏,顺带还收纳了一群杂碎妖魔的世界。”
“哈哈……他们说我堕落了。”
“你能想象吗?一个获得过梅林勋章,为巫师世界奉献自己全部的小巫师,最后被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世界抛弃后的绝望与疯狂。”
“就像希腊人说的那样,‘世上有诸多可怕的事物,但没有什么比得上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