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卡伦抱着胳膊,孤独的站在草坪上。
身为一名月下贵族,他不屑于与班上那些粗鄙的同学站在太阳下高谈阔论;作为拥有卡伦家族纯正血脉的拥有者,他始终用一种矜持的心态面对其他人坦率热情的笑脸。
因此,班上的同学渐渐对他有些敬而远之。
只不过,马修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这种态度。相反,在他看来,这才是同学之间相处的正确方式。
阳光有些刺眼。
马修头上罩着宽大的帽兜、手上戴着清爽的鱼皮手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肤暴露在阳光下。但一团怒火正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令他有些躁动不安。
几分钟前,张季信与安德鲁·泰勒的隐秘冲突完全被他看在眼底。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那头狼崽子来自己班上挑衅。
然而,冲突结束的方式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没有坚决果断的回击,没有酣畅淋漓的战斗,甚至郑清与他的几个伙伴都没有对那头狼崽子的冒犯做出一点义正言辞的警告!
“这个班级的荣誉感呢!”年轻的月下贵族在心底怒吼着,不满的扫视着四周。
不远处,唐顿正满头大汗、四处奔波着整顿散乱的队伍。几分钟前,他刚刚醒悟自己身为班长的责任,想抢在希尔达助教出现之前把混乱的局面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角落发生的隐秘冲突。
另一边,郑清与他的几个同伴正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根据马修听到的只言片语来判断似乎这次冲突还有更深层次的矛盾。但这完全不能掩盖他们忽视班级荣誉的错误!
而更多数人都只是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丝毫没有在意那场已经被消弭的冲突。
“这是一种冒犯。”马修·卡伦的手心慢慢握紧。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在他接受的漫长而严苛的教育中,万事皆可抛弃,唯有礼节与荣誉常挂心中。
虽然不喜欢九有学院的氛围,但身为这个班级的一份子,那么他的荣誉就应该有我来守护!
想到这里,马修·卡伦摘下手上的鱼皮手套,收起罩在头顶的帽兜。
苍白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令他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但他很快稳定的状态,眯着眼,迈着端庄的步伐向阿尔法学院的队伍走去。
这个举动很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论是九有学院的新生,还是对面阿尔法的新生,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英俊的月下贵族。女生们更是互相咬着耳朵,猜测他想要做什么。
阿尔法学院的队伍边缘。
安德鲁正在与自己的小伙伴们愉快的聊天。
这位泰勒家的小少爷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刚刚被抢走的那枚魔法戒指。
“成功了吗?”朱利安在他耳边紧张的问道。
“蠢货。”泰勒家的小少爷虽然板着脸,但眼中仍然遏制不住笑意:“因为你的鲁莽,我浪费了一枚魔法戒指……幸亏还有叔叔给我的一张‘魇符’。”
对于身家富豪的安德鲁而言,一枚或者十枚魔法戒指并没有太多区别。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一百枚魔法戒指他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丢出去。
一想到自己给郑清的那道符纸,安德鲁不免又有些自鸣得意起来,忍不住向几位伙伴吹嘘道:“也就是我们泰勒家族,供奉了符箓大师,能够在‘甘霖符’中嵌入‘魇咒’……这个月,有他好受的!”
朱利安等人闻言,免不了又是一番吹捧。
“只可惜,”安德鲁话音一转,又有些不满足的叹道:“如果那滴血能够拿到手,想来瑟普拉诺先生会更高兴一些。”
“您已经送给他一份不错的礼物了。”朱利安在旁边安慰道:“说不定明天晚上,您就能够收到瑟普拉诺先生周末宴会的请柬了。”
安德鲁矜持的点点头,脸上掩盖不住满足的笑意。
没有人会怀疑血友会的力量。
也许今天晚上,自己的这份礼物就会被弗里德曼爵士与瑟普拉诺先生知晓。
就在这时,一个冷淡而高傲的声音打断了安德鲁的遐思。
“抽出你的法书,安德鲁。”马修·卡伦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泰勒家小少爷面前,将自己那本红木硬壳的法书打开,撕下扉页,丢在安德鲁面前,高傲的扬起脑袋:“如果你还有荣誉感的话。”
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德鲁收敛了笑容,盯着那张印有淡蓝**纹水印的扉页在半空中飘飘悠悠,缓缓落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没有立刻说话。
朱利安等人有些惊惶的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一些依靠。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站在安德鲁面前的马修,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没有人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马修为何会突然向安德鲁发起决斗。
然而老师不在,又没有人胆敢随意插手月下生物之间神圣的决斗。
草坪上一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里是绿谷,不是魁北克的山谷。”马修似乎觉察到对手的茫然,耐着性子稍稍解释了一下:“没有人可以肆意妄为而不付出代价!”
泰勒家族的庄园位于魁北克北部的山区,这句话既是解释,又可以算作是一种警告。
安德鲁恍然大悟。
与他一同醒悟的,还有郑清。
“他这是在干嘛!”郑清惊讶的看着马修,抬腿便想上前阻止:“他疯了吗?校规上明确说了不允许同学之间相互抽出法书的!”
萧笑又一次扯住了他的袍袖。
“不要激动。”这位一贯冷静的特招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不远处背对众人的马修,语气显得非常惊讶:“我没想到那个叛逆的吸血鬼家族,竟然会教授出这么古板的月下贵族。”
郑清敏锐的察觉到了萧笑用词的不同。
“月下贵族?”郑清扬起眉毛。
“是的。”萧笑点点头,打开自己厚重的笔记本,掏出笔飞快记录起来:“虽然所有的吸血鬼都把自己称作‘月下贵族’,但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能被其他人承认是一位月下贵族……这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
“万物皆会消亡,唯荣耀永存!”
“今天开始,在第一大学,马修·卡伦可以被称为真正的月下贵族了。”
淡薄的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太阳下面。
阳光仿佛被过滤了一样,给人一种稀疏的感觉。
长时间暴露在紫外线下让马修·卡伦的额头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水。
但他似无所觉,仍旧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面前泰勒家的年轻狼人。
“抽出你的法书!”马修抓着自己的法书,稳稳的指向安德鲁,再次开口催促道。
他并没有太多耐心。
实践课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何况,身为一名月下贵族,他对太阳有着天然的厌恶感。
晒太阳对普通巫师而言属于有益身心健康的举动,但对吸血鬼们来说,这种行为只会令他们血气翻滚、烦躁不安。
围观者们轻轻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对马修的强硬态度表示了惊讶。
虽然大多数人仍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并不妨碍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九有的新生与阿尔法的新生泾渭分明的站在草地上。
唐顿与另一个身材高大的阿尔法学生从各自的队伍中走出,缓缓走向场地中央的两位同学,试图劝阻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
“为了荣誉!”马修侧着脸,扫了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一眼。
阿尔法的那名新生立刻停下脚步,沉默的点点头。对于阿尔法人来说,这个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
唐顿也不再前行。
他把双手举在肩膀前,苦笑着,喊道:“你们需要见证人与助手!”
在正规的巫师决斗中,决斗双方会邀请一位法力高深的巫师充当见证人,来确保决斗的公平。此外,每位决斗者都会携带一名好友作为决斗的助手。这些助手一方面可以帮受伤的决斗者控制伤势,还可以充当第二决斗人参与进未竟的决斗当中。
不得不说,唐顿给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建议。
这位天文08-1班的班长大人并不希望面前的局面失控,所以他打定主意,试着拖延这场决斗的发生。
最少在找到合适的见证人与助手之前,大家可以有充足的理由保持克制。
但马修冷淡的回绝了这个建议。
“不需要。”年轻的吸血鬼板着脸,转头重新看向安德鲁,第三次开口说道:“如果你还承认刚才的所作所为,那么就抽出你的法书!”
然而泰勒家的年轻巫师只是惊讶的耸耸肩,摊开手,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这个举动的意味非常明确。
他并没有如同对手所期望的那样抽出自己的法书。
他拒绝了马修的决斗邀请。
显然,这番举动比接受决斗邀请更令围观者们吃惊。两边的人群中立刻爆发了嗡嗡的讨论声,每个人都在表达着自己的震惊与诧异。
“他竟然拒绝了!”许多阿尔法学院的新生都惊讶的叫出声来。
“他拒绝了。”天文08-1班新生的语气中显然蕴含了许多轻松的情绪。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一些人非常冷静的评价道。
“这简直是月下生物的耻辱!”更多人对安德鲁的举动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就是泰勒家族的那个小子……你们知道,‘那个’泰勒家族。”几个见识广博的年轻巫师迫不及待的向好友们提供自己的消息。
这番解释很快在阿尔法的学生中传播开来,许多人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安德鲁,互相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狼人的耻辱。”有人小声嘀咕着。
安德鲁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虽然他并没有对周围那些充满恶意的讨论做出丝毫反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他也必须做点什么。
“这里是第一大学,不是卡伦城堡。”安德鲁终于开口。
草坪上立刻重新安静下来。
安德鲁这句话几乎复制了马修最开始警告他的那句话,这让许多人重新期待起来。
也许这头年轻的狼人并不像刚才表现的那么差劲。
“也许卡伦家的人并不在意学校的规矩……但是对泰勒家族的成员来说,没有比规矩更重要的事情了。”安德鲁看着马修,脸上露着笑容,但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
围观的年轻巫师们立刻冷静了许多。
很多人慢慢回忆起校规中关于私下决斗的诸多规定——大部分处罚都涉及停课,甚至有几条规定明确写道,在情节严重的情况下,决斗双方会被勒令退学。
而知情不报,也会负一定连带责任。
“也许应该强行阻止他们。”一些不安的新生开始悄悄商量起来。
马修神情一滞,目光在安德鲁手指上那些璀璨的魔法戒指上停留了片刻。
原本他并没有与面前这个年轻狼人辩论的想法。
但安德鲁的言辞让他不得不考虑卡伦家族在第一大学的声誉。
“笑话!”年轻吸血鬼的嘴唇扭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对于号称狼人世界叛逆的泰勒家族,竟然还敢声称规矩最重要!”
“狼人的规矩,不是泰勒家的规矩。”安德鲁表情严肃的回答道:“我原本以为在这一点,我们可以有更多共同的语言。”
马修又一次沉默了。
“老师来了!”远处的山包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放风的学生从山坡上一溜烟跑了下来。
围观者们一片哗然。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许多人开始慌乱的跑向自己的位置。
几个身材高大的学生在唐顿示意下,冲到马修眼前,默契的组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安德鲁的身影。
“老师来了,先站好队。”唐顿满头大汗的安抚着激动的人群,抽空看了马修一眼:“有什么事情课后在说。”
于是那些身材高大的年轻巫师簇拥着这位月下贵族,向九有学院的队伍中回返。
年轻的吸血鬼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
“我自己可以走。”他挣扎了一下。
旁边的人立刻为他留下了一段令他安心的距离。
当他抬起头,每个人都对他露出赞许的目光。
这令年轻的月下贵族非常不适。
然后他看见人群中的郑清。
“离她远一点。”马修紧走几步,附在郑清耳边,恶狠狠的警告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年轻的血族幼崽忽然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
全然不顾身后的公费生一脸茫然。
希尔达·唐·阿方索心神不宁的站在学生们面前。
刚刚那个小女巫晕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幸亏贝拉夫人经验丰富,只用了几分钟就稳定了那位小灵巫的情况。
即便如此,他仍被那位严厉的护士长责怪了一番——几年前,他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没少被这位夫人训斥。
希尔达抬起头,忧郁的看了一眼山坡上那片紫竹林。
黑紫色的竹竿看上去仿佛熟透了的甘蔗,然而那些青翠的竹叶清晰的标明着这些禾本植物的真实身份。
就像他一样。
虽然平日在朋友们面前表现的有些懒散、甚至可以说叛逆,但在他内心深处,自认为是一个非常具有责任心的老师。
也许我不应该对他们苛求太多吧,助教先生轻吁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按照我拿到的教学大纲。”他翻了翻手头的教案,然后抬起头,随意的扫了一眼两队新生,用轻快的语气询问道:“九有天文08-1班已经掌握的咒语是‘葛之覃兮’,阿尔法学院掌握的是‘我马虺hui隤tui’……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应答声。
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如果助教先生能够耐心观察一下这些新生,大约能够注意到两侧队伍间弥漫的紧张气氛以及新生们互相交错的诡异眼神。
但不久前那个小小的事故让希尔达忽然有种身心疲惫的感觉。
这让他对这节课的信心衰减了许多,连带着学生们的表现也被他忽视了。
“那么,上节课指定的那位陪练同学呢?”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段肖剑哭丧着脸磨磨蹭蹭的挤出队伍。
辛胖子在他背后挥着双手,小幅度的打着节拍,鼻子里哼着低沉的‘丧礼进行曲’。
“下面,我与这位九有学院的段肖剑同学做一个简单的示范。”希尔达拽着段肖剑的肩膀,急急忙忙把他拉到众人面前。
“首先是‘葛之覃兮’,”助教先生干脆利落的翻开法书,稍稍加重了语气:“注意看两个人的安全距离,还有施法者的目光……‘葛之覃兮,施于此处’!”
墨绿色的藤蔓再一次凭空出现。
这些蜿蜒着,仿佛游蛇一样的植物舒缓着筋骨,从容不迫的束缚住段肖剑的手脚,慢条斯理的挽出几朵蝴蝶结。甚至它们还非常贴心的用剩余藤条给猎物搭了一个简陋的圈椅。
这个举动让一脸紧张的陪练生表情舒缓了许多。
“安全距离是三米!施展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视着自己的对手。”希尔达提高声音,向所有人强调道:“如果你们念咒的时候,视线出现偏离,就像这样……”
说着,他的眼神瞟了一眼草地边缘。
组成圈椅的藤蔓轰然散架,拖着自己的战利品,一窝蜂的挤向那片空地。
段肖剑在地上滚了两圈,很快发现绑在自己手脚上的藤条只剩下手指粗细。
他缩着骨头,连蹦带跳,死命挣脱开这些抽风的藤蔓。
“念咒时分神,不仅会让你们咒语的威力大打折扣,有可能使你们的猎物逃脱。情况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造成咒语的失控!”
希尔达表情严肃的看着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大声说道:“如果任何人,我是指任何人,打算在入校第一个月就躺进校医院,那么完全可以忽视我的警告!”
新生们战战兢兢的看着那条在草坪上翻滚挣扎的粗壮藤条——现在它看上去仿佛一条发狂的巨蟒——纷纷摇头。
“另一个咒语。”
希尔达将刚刚站稳的段肖剑拖到阿尔法新生面前。
“这个咒语相对而言就安全了许多。”助教先生显然想一鼓作气完成这个展示的环节。
仍旧与刚才一样。
安全距离三米,目光锁定咒语目标。
“我马虺hui隤tui!”希尔达左手托着法书书脊,右手按着书页,念动咒语。
刚刚站直身子的段肖剑双腿一软,重新滚在了草坪上。
未几,草地上鼾声大起。
郑清探着脑袋看向段肖剑,发现他已经完全睡死过去了。
甚至他的嘴角都已经垂下了一丝透明的液体。
“这个咒语有意思!”郑清连连点头。
“可怜的孩子。”辛胖子抱着肚子,一脸悲悯的看着蜷在地上睡着的段肖剑,连连摇头。
“这条咒语本意只是让人疲惫腿软。”萧笑扶了扶眼镜,皱起眉头:“现在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头。”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疑惑,希尔达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们练习这条咒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吐字清晰。”助教先生张大嘴,缓慢发音道:“虺hui……隤tui!不是黑推,也不是灰堆!虺隤,来跟着我年一遍……虺hui隤tui!”
“虺……隤……”阿尔法的新生拖着长长的嗓音跟着助教先生重复了一遍咒语。
“你们的魔咒课教授一定已经提醒过你们这条咒语的禁忌了吧。”希尔达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白袍学生们。
众人纷纷点头。
郑清注意到安德鲁与他的小伙伴们点头点的格外夸张,这让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然而,希尔达似乎对那些夸张的表现非常高兴,甚至还对着他们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条咒语如果发音不清晰,很容易造成各种意外情况。比如受术者昏睡不醒、或者腿脚抽搐、甚至上几届的老生,还有人在这条咒语下瘫痪了整整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那个可怜的学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全身麻痹,躺在校医院里。连吃饭都是吃的流食。”
众生悚然,抽气连连。
辛胖子终于收敛了自己嬉笑的表情。
他想起自己被那朵打碗花诅咒的情况,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可怜的孩子。”郑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示范到此结束!”希尔达打了一个响指,惊醒睡梦中的段肖剑。
驼背的年轻巫师迷茫的擦着口水,在一群损友的嬉笑声中拐着腿走回队伍里。
“段肖剑同学因为陪练中的优秀表现,得到一个学分的奖励。”助教先生显然没有过河拆桥,非常痛快的给了年轻巫师一枚大枣。
这让刚刚清醒过来的段某人喜上眉梢。
他甚至丝毫不在意辛胖子在旁边模仿刚刚他睡着后流口水的模样。
“一个学分!”
“天啊,太过分了了,只不过演示了两道咒语。”
“学分来的不要太容易!”
“那个驼背的红袍书呆子是不是跟老师有亲戚关系啊。”
“应该不会,他俩的发色都不一样。”
草坪上哄乱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在希尔达确认奖励段肖剑一个学分之后,所有人都表示没有办法保持冷静。
那不是一个铜子,不是一个金豆,那是一个学分!
能在贝塔镇任何一家商店买东西,在布吉岛任何一个角落消费的学分!
那个陪练生并没有做出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贡献。比如像萧笑一样适当的时候展示自己的博学,能够完整背出《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上的词条,或者像蒋玉一样能够最快掌握教授教给他们的咒语。
他甚至对老师的两道咒语没有丝毫抵抗力——说好的陪练呢?
就尝了两道不疼不痒的咒语,就能得到一个学分?
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吗!
没有任何学生能够忽视学分在第一大学的作用。
要知道,从大一晋升大二的升级,也只需要攒够不到一百个学分。更不要提在整个布吉岛范围内,学分是比玉币更坚挺的通货——许多第一大学特有的材料只允许学生们用学分来购买,而校外那些满口袋玉币的商人丝毫不介意用一个很高的汇率为这些材料估值。
整个天文08-1班的队伍里,也许只有通过邀请函发了一笔横财的郑清能够用比较客观的眼光看待段肖剑获得的那枚学分。
“必须承认,在实践课充当陪练的一项非常具有风险的任务。”郑清非常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件事非常具有挑战性。”
当然,他的观点只影响了身边的几位朋友——甚至对朋友们的影响力也值得商榷,因为辛胖子从刚才就在几个人耳边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着。
更多的新生,尤其是阿尔法学院的新生们,对于段肖剑如此轻易获取一个学分纷纷表达着自己的质疑。
“先生,我也可以做陪练!”安德鲁·泰勒在阿尔法的队伍中大叫着,用力挥着自己粗壮的手臂:“我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闭嘴,胆小鬼!”辛胖子的不满瞬间找到了发泄口,他立刻改变立场,在段肖剑身旁大声嘲讽道:“也许你会在老师念‘我马虺隤’之前就被那根藤条吓的腿软……这样就没办法给我们正确演示咒语的威力了。”
九有的新生们发出轰然大笑,显然胖子是在讥笑那位年轻狼人不久之前的胆怯。
虽然许多阿尔法的学生也对安德鲁之前的退让表示不满,但在红袍的书呆子们肆无忌惮的发出嘲讽后,没有人可以继续安静下去了。
只不过,这些躁动的新生们忽略了仍旧站在草坪中央的那位助教先生。
“安静一下!”
人群中的讨论声越来越响亮,希尔达不得不大吼着,用力拍着手中的法书。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想众人耳边炸响,仿佛烧裂的竹子,又像一挂短小的鞭炮。
许多人被震的捂住了耳朵。
局面顿时被控制住了。
实践课的老师一脸疑惑的扫视着两边的队伍。
不论是阿尔法的新生,还是九有学院的新生,都在气鼓鼓的看着对方。
“之前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作为脱离学生身份时间并不算太长的年轻助教,希尔达很快猜到了某些事实,于是他试着询问了一下:“谁给我说一下?”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飞快的摇着脑袋。
学生与老师从来都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果然不能奢望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说些什么,年轻的助教撇撇嘴。
按下心底的疑惑,他继续按照教学计划进行下一步的课程。
“现在!”
“两个人一组,按照上节课的分配,互相组合,开始练习这两个咒语。”
“范围,这片草坪上。”
“时间,暂定一个小时。”
“记得刚刚提到的两个要素——”他一手拢着耳朵,侧向学生们。
“安全距离是三米……”
“要一直盯着猎物……”
草坪上传来学生们拉长声调、参差不齐的回答。
“非常正确,”希尔达高兴的重复了一遍:“三米的距离、专注的目光!”
“一定要记清楚!”
草草布置下任务后,希尔达迫不及待的将实践课剩余的时间交还给学生们。
因为不久前那个失败的开场白,他对自己原先拟定的教学计划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所以,他尽快抽身场外,唯恐自己心底重新泛起某些不安分的念头。
“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
在人群散开之前,谨慎的助教先生在最后又强调了一遍:“禁止使用任何教学目标之外的咒语!”
也许因为要开始练习咒语了,人群中终于恢复些许活力。
毕竟对于年轻的巫师们而言,能够熟练掌握一条陌生咒语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如果是几小时前的郑清,那么他对这种想法再同意不过了。
对于踏足巫师世界时间并不长的他来说,每使用一条咒语都像在开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那种心底的满足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但现在,直到他的对手站在面前,这位年轻的公费生仍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你的面前站着一头妖魔,那么你已经死了。”萧笑神情严肃的警告道。
郑清在实践课上的对手正是萧笑。
上节实践课分组时,希尔达优先让学生们自由报名,剩下的人才由他统一安排。
如果按照郑清内心深处的愿望,他当然希望与伊莲娜一个小组。
但当他看到连续五个男生灰头土脸的从吉普赛女巫身旁走开后,他果断认怂,拽着萧笑在希尔达的花名册上签了字。
当然,在朋友们面前,这种认怂的话语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听尼古拉斯说,实践课上的队友还是找熟悉的人比较安全。”郑清强调着自己的想法,眼神瞟了尼古拉斯一眼,然后立刻挪开。
尼古拉斯安静的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在自己的法书上写着什么。
“非常明智。”张季信沉稳的点点头:“我哥说,这节课因为练习魔法被人下黑手的情况数都数不清。”
“我马虺隤!”
一个白袍的阿尔法新生大吼着,左手托着法书,右手重重拍在摊开的书页上。
淡灰色的光圈晕开,这位年轻巫师的对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希尔达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太阳渐渐西下,态度也慢慢温和起来。
年轻助教鼻翼与嘴角的铜环铁钉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青春的活力啊,他喃喃着,转头看向人群的另一侧。
“葛之…覃…兮…施于…此…”
穿红色袍子的九有新生拖着长长的颤音,尖声吟唱着这条咒语。
但很显然,咒式相对较长的束缚咒对于学生们换气的要求更高一些。许多人把咒语念到一半以后就会因为气息不均匀而功亏一篑。
希尔达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唯熟能生巧耳。
当然,作为第一大学曾经的公费生、现在代理实践课的希尔达助教的确有一个快速掌握束缚咒的窍门。
因为束缚咒是一条半开放式的咒语,所以咒式的后半段可以根据巫师自身能力酌情使用恰当的词汇。
能力稍微欠缺的巫师,可以直接用最平白朴实的语言表达自己的需求,比如‘葛之覃兮,困住他!’或者‘葛之覃兮,绑他!’。
希尔达相信,如果他把这种办法教授给面前这些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现在草坪上那几个总是岔气的新生定然能够快速掌握束缚咒。但相应的,九有学院那个留着锃亮头发的姚小米教授一定会闯进助教休息室生撕了自己。
毕竟这种办法太不‘巫师’、也太不优雅了。
想到优雅,希尔达的目光不由又转向草坪的一角。
那里,两个年轻的红袍巫师正在认真练习着束缚咒。与其他笨手笨脚的新生相比,这两个学生的表现堪称完美。
戴着眼镜的矮个男巫双手托着自己的法书,嘴里念念有词。两根拇指粗细的葛藤从他肩膀两侧弹出,仿佛一对水磨铁枪,崩、点、劈、拦、扎、拿、圈、挑,耍的虎虎生威,令人生畏。
矮个男巫对面那位头上有簇呆毛的学生,则按教科书中的标准姿势,左手擎书,右手按页,嘴里也在念念有词。他召唤的葛藤自肋下探出,左右各四条,如同一头深海的八爪章鱼,滴水不漏的挥舞着触角,任凭对手肆无忌惮,他自巍然不动。
是的,这两个学生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你来我往,一板一眼的练习咒语。
他们已经能够指挥着召唤出的葛藤做出许多灵敏的动作。
这种能力即便在高年级学生中也不多见。
希尔达没有去翻自己怀里的花名册。
他对这两个学生有印象。
在第一大学的入学专机上,当那头意外闯入的女妖肆无忌惮的释放自己的妖气时,这两个男生站在所有学生的最前面。
即使精疲力尽,也没有后退。
这令他印象深刻。
一个叫郑清,是今年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另一个叫萧笑,是第一大学的特招生。
虽然身份都很特殊,但这两个姓氏在巫师界并不出众。那个姓郑的公费生在进入第一大学之前,甚至没有接受过巫师们的中等教育。
这件事被托马斯报告后,一度在助教们中间传得沸沸扬扬。
许多人开始怀疑学校的花名册是不是随着校长的离开所以状态有些不稳定。
当然,在学校公布这名公费生巫师高考的成绩之后,这些流言蜚语立刻悄无声息的终止了。
没有人会怀疑全球巫师高考的权威性。
思绪如半空中翻飞的草叶,毫无定向。希尔达欣赏那两个年轻巫师流畅表演的时候,忽然又萌生了一个念头。
要不要奖励他们一个学分呢?
助教先生思忖片刻,最终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虽然那两个新生的演示非常优雅,但也许他们两个人的法力稍显不足,召唤出来的葛藤只有拇指粗细。
这点小小的瑕疵肯定会被人质疑。
不久前自己奖励给陪练生的那个学分引发的小规模骚乱仍旧历历在目,年轻的实践课老师现在只祈祷这节课能够稳稳当当的结束。
不能奢求更多了。
如果郑清知道实践课老师的想法,定然欲哭无泪。
他与萧笑并不是召唤不出更强大的葛藤,但本着能省力绝不浪费的原则,年轻的公费生堪堪只唤出了可以抵挡萧大法师攻击的藤条。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正在与萧笑聊天。
自从发现召唤出葛藤,仅凭目光与想法就可以驱使它们之后,郑清自然不会浪费这段空闲的时间。
希尔达看到的念念有词并不是在维持咒语,而是两个人在聊天。
“你觉得马修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郑清盯着自己面前那根打了八个结的葛藤,冥思苦想。
他仍旧对不久前马修·卡伦说的最后一句话耿耿于怀。
“忽视就可以。”萧笑毫不在意的略过这个话题。趁着郑清分心,他的肋下忽然探出一根细长的藤条,如同一条觅食的长虫,瞬间在郑清袍子的口袋间弹了一个来回。
“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已经死了。”郑清举起双手,抢先说出了认输的话。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萧笑收起肩膀上的两根葛藤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肋下的那根小藤条。
郑清定睛一看,那根细长的藤条顶部,卷着一块令人眼熟的蛋白石戒指。
“你可以去步行街赚零花钱了。”郑清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忍不住挖苦道。
“你们两个耍的真漂亮,那边的女生们眼睛都看直了。”辛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挤到两人之间,一手扇着风,一手抢过葛藤上挂着的魔法戒指,好奇道:“怎么,不想要这枚戒指了吗?”
郑清皱着眉,看着胖子手上的汗渍,没有说话。
“关键不是这枚戒指。”张季信抱着胳膊,站在几人身边,一脸严肃的说道:“你现在应该考虑他们会不会有后续的举动……这很重要。”
“这也很麻烦。”辛胖子摇头晃脑着,把戒指丢回给郑清。
郑清接过那枚有些湿滑的指环,随意在袍子上蹭了蹭。
“要不要向老师报告?”他重新将那枚魔法戒指塞进口袋后,小心瞟了一眼四处溜达的希尔达,犹豫着,问道:“也许学校能够制止他们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
从小到大,作为一名乖乖的好学生,每次遇到这种学生之间的纠纷,他总是习惯于通过老师来解决麻烦。
“你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辛胖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而且你是一个大学生了!不要动不动就给老师打小报告,或者找学校……很丢人的!”
郑清吭哧着,涨红了脸。
“证据。”萧笑从另一个角度否决了他的这个想法:“你们两个并没有发生冲突。所以,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老师,或者学校为什么要严厉制裁他?就因为你是公费生?”
“这种事情一目了然。”郑清嘟囔着。
“除非当场抓住他诅咒你的证据,否则这种事情完整属于‘自由心证’的范围。”萧笑扶了扶眼镜,补充道:
“事实上,你与安德鲁·泰勒之间没有一点仇怨——这就没有指认他加害于你的动机。更何况,对于巫师而言,有几百种方法来解释他窃取你这点鲜血的原因。”
“比如说他打算给你一个生日惊喜。”辛胖子用一种令人令人作呕的语气说道:“类似一枚血祭的魔法戒指。”
“我的生日在五月,”郑清勉强笑了笑:“这个理由可以排除了。”
“与其担心那些毫无来由的攻击,不如先计划一下你明后两天的日程安排。”萧笑忽然抬起头,眯着眼,看着郑清,语气非常肯定的说道:“在你跟伊莲娜约定时间之前,是不是忘了什么?”
郑清抓着法书的胳膊定在半空,愣了愣神。
“有人忘了自己早上做完早课以后,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辛胖子拉长声音说道。
“有人忘了自己中午不午休,下午两个眼睛就会肿的跟桃子似的。”张季信也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补充道。
“最要命的是,有人忘了周六晚上要去巡逻。”萧笑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清:“把下午用来休息的时间送给别人了。”
“oh!谢特!”郑清右拳重重砸在左手掌,爆了一句粗口。
刚刚只顾着看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完全忘了自己要巡逻的事情。
夜晚的临钟湖畔异常宁静。
虫儿不飞、鸟儿不唱、鱼儿不游。
惨白的月光落在漆黑的湖水上,闪烁着粼粼波光,仿佛破碎的镜子,看着令人头晕。
郑清呆呆的坐在湖畔,对着那片破碎的湖面,冥思苦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课?不对,现在已经是晚上,没有课程安排。
自习?也不对,即便隔着一片小广场,郑清也能看到不远处的书山馆黑黢黢一片,没有一丝灯光,遑论自习了。
约会?但是,跟谁呢?
还没等他想清楚,一只手就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郑清猛然转头,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湖畔的浓雾中。
“慢点,”他大叫着,追了过去。
紧跑几步,追到浓雾深处,郑清非常霸道的拽住那个背影,将她壁咚在悬铃木粗大斑驳的树干上。
长长的睫毛剧烈抖动着,缓缓垂下。
一片红晕渲染着她白皙的脸颊。
女孩儿没有拒绝,只是呼吸急促了几分。
“我在干嘛?”当郑清试着吻下去的时候,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个念头:“她是谁?”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女孩儿的面孔飞快闪烁起来。
非常熟悉,却又异常陌生。
她的眼睛好像很大很漂亮,却似乎又仅仅只是又黑又明亮。
她的嘴唇一会儿是鲜艳的玫瑰色,看着丰润可人;一会儿又紧紧抿在一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她的发型异常奇特。
左侧是黑长直发,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右侧则是栗红色的大波浪,摇曳间颤动出诱人的气息。
“那是什么!”女孩儿忽然惊叫着,指向他的身后。
郑清转身看去。
原本破碎的湖面彻底崩坏,露出一个狰狞的鱼头。
鱼头足有数十米高,瞪着一对呆滞的圆眼,死死盯着岸边不远处的年轻男女。
“……嘶……吃……”
干涩的声音从鱼嘴里吐出。
鱼头一点点向岸边挪动着,渐渐露出头肩颈上的尖锐鱼鳍,露出粗壮的臂膀,以及布满青黑色鳞甲的胸腹。
“……嘶……撕碎……”
一股恶臭随着鱼头的不断逼近迎面扑来,令人窒息。
“是鱼人王,快走!”郑清转身,用力一推。
女生立刻消失在浓厚的雾气里。
“北方其凉!不对,是北风凄冷!不对,不对!”郑清疯狂的翻着自己的法书,不断大吼着各种咒语,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需要的咒式。
“北风其凉!!”他站起身,将法书用力向鱼人砸去。
一道巨大的亮光刺破沉沉夜幕,砸在鱼人身上,轰隆隆的雷声从远方响起。
“嗷!!!”鱼人怒吼着,飞快向湖水深处退去,渐消失而不可见了。
湖面重归破碎的平静。
雾气重新遮掩了过来。
片刻之前的争斗仿佛幻象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喵……”一声胆怯的小猫叫声在浓雾深处响起。
郑清迟疑着,循声走去。
湖畔一座假山石上,一只幼小的白色短毛猫正扑捉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肉嘟嘟的小毛爪子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柔光,跳跃间更是摇头摆尾,显得憨态可掬。
“不能捉!”他心有所感,大叫着,试图冲上去阻止。
“呀,麻烦了。”一个沙哑动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窈窕的身影从湖面升起,雾气仿佛薄纱笼罩在她周身,令人看不见她的真容。
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将郑清重重推进湖水之中。
鲜红色、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顺着他长着的嘴、顺着他的鼻孔、耳朵灌了进去。
郑清挥舞着胳膊,挣扎着,缓缓向湖水深处沉去。
在他彻底沉没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可爱也是一种原罪吧。”
“噗通!”伴随着一声惨叫,郑清从帷帐中滚了出来,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兮兮……”小精灵们很快惊醒,扑闪着翅膀,担忧的看着年轻的男巫嘟囔着,重新爬回床铺。
窗台上,眯着眼假寐的团团胡须稍微抖了抖,就重新不以为然的打起了呼噜。
夜色正浓。
窗外乌云满天,看不见一丝月光。
……
周六的早上。
当萧笑又一次招呼郑清做早课时,平日里还算积极的公费生许久都没有露面。
直到萧笑把那群小精灵赶进帷帐中,郑清才精神萎靡的爬出自己的六柱床。
“不打算做早课了吗?”萧笑束着腰带,转头看向郑清时,被他的尊容吓了一跳,难得爆了一句粗口:“嚓……什么情况!”
萧笑声音提高了许多,显然忽略了宿舍里其他正在沉睡的身影。
“嗷!”团团不满的叫了一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拱进辛胖子的床铺深处。
胖子哼了两声,继续与周公下棋。
半空中,那些兮兮叫着的小精灵也被惊到了,飞快躲到郑清脖子后面。
萧笑抱歉的对她们笑了笑。
“什么情况?”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压低声音重新问道:“你的眼睛像是被人打爆了。”
郑清眯着眼,凑到穿衣镜前瞅了瞅。
的确,他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现在几乎只剩下一条缝了。鼓鼓的眼泡像是被灌注了几升墨水,又像是被一群大马蜂给细细蛰了一遍。
“做噩梦。”郑清嘟囔着,用力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肩膀,简单回答道:“昨天晚上被惊醒好几次……感觉再也不能好好睡觉了。”
“噩梦?”萧笑一边把郑清向门外推去,一边嘀咕着:“第一大学还能做噩梦?你是该有多么惹人厌。”
“什么意思。”郑清虽然脑子有些不清晰,却仍旧没忘却那两枚袖扣,指挥着一只小精灵飞回宿舍帮自己拿一下。
“做的什么噩梦?”萧笑没有回答郑清的疑惑,反而继续追问道。
郑清拉开宿舍外门,走入清晨的第一大学。
“忘了。”他用力搓了搓脸颊,深呼吸了几口气。
清晨的校园里,空气非常清新。
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顺着朝露升腾的雾气涌进郑清的肺部。
这是一道永不过时的清醒药剂。
郑清的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
“一睡着就噩梦,一醒来就忘了。刚刚起床还能回忆起几个片段,但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忘的一干二净。”他一边走,一边抱怨道:“非常标准的噩梦流程。”
“的确非常标准。”萧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做早课的场地名叫飞苑,它并不在九有学府之中,而是位于第一大学的公共区域。
与前往其他公共区域的方式相同。从西华苑出发,沿着紧贴学府围墙修筑的隐秘长廊前行,最后在三号凉亭拐出,便可以抵达目的地。
飞苑的环境与绿谷极其相似,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四周环绕着一望无际的竹林。
只不过与地形狭长的绿谷相比,这里的地势更为开阔平坦,站在其中颇有种一望无垠的感觉。如果说绿谷是一处狭小的谷地,那么这里就是一个迷你的盆地。
飞苑并不是指这里豢养了许多飞禽类魔法生物,也不意味着这里是第一大学的飞地——严格意义上讲,第一大学所有公共区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属于飞地,
飞苑的本意是‘废园’。据说这里原本是学校一处废弃的猎场,经过多次改造后,变成了适合学生晨练或者做早课的场地,因此被众多学生称为‘废园’,意思是废弃的猎园。
因为叫‘废园’的人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第一大学’便将这里定义成了‘飞苑’。
第一次听说这个典故的时候,郑清着实被吓了一跳。
原本在他看来,第一大学的活化程度大约可以理解为某种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应该属于一种比较机械的智能。但给‘飞苑’起名字这件事明显超出了普通机械思维的方式。能够规避忌讳、选择更优雅的双关语,这意味着第一大学的智慧远超他的想象。
他曾经一度担忧第一大学这种强大的智能会带来灾难,就像保护伞公司的火焰女皇,或者终结者们的缔造者天网。但经过各种神奇的魔法洗礼后,他又觉得自己属于杞人忧天。
且不论天外那些神秘莫测、号称‘神灵’的存在,单单巫师世界的死敌妖魔便可以毁灭这个世界无数次。与之相比,第一大学的些许智能顿时让人感到不够看。
更何况,普通巫师上面还有注册巫师,注册巫师上面还有大巫师,大巫师上面还有更加神秘的存在。
天塌下来,终有高个子挡着,那些灾难距离郑清实在遥远。
因为飞苑的面积广大、视野开阔,平日学校有什么户外庆典活动或者小规模猎队竞赛,也常常选择这里作为举办地。为此学校还特意在四周的山丘间修筑了连绵的看台与座椅。
在郑清看来,这里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操场。
出了三号凉亭,在竹林里走不远,就是飞苑的主场了。
站在山坡向远处望去,脚下的绿毯徐徐铺开,间或点缀了几株低矮灌木。
草坪上做早课的身影,除了诸多第一大学的学子之外,还有那些可爱迷人的小宠物们。
天上飞的各种燕雀鸽鹄,地上跑的各种猫、狗、蟾蜍,蛇、鼠、玉兔,如此等等,种类繁杂,数量众多。
郑清刚站在山坡上不久,一个蓝白相间的毛团便嗷嗷叫着,一溜烟跑了过来。
是波塞冬。
郑清一把抱起这个撒欢儿的小家伙,摸着它毛茸茸的身子,心底的些许郁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做完早课后,看着绕着自己裤腿打转的波塞冬,郑清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它们早上能来这里?”郑清大着舌头问道:“我记得学校禁止这些小东西四处乱跑。”
他正趴在草地上,与波塞冬比赛谁的舌头能够伸得更长。
“实际上它们什么时候都能来,”萧笑一脸无语的看着蠢呼呼的同伴,哼道:“但是你只有早上才出现在这里。”
郑清闻言,立刻收起了舌头,顿感抱歉的看向小狐狸。
“而且,学校并不禁止小动物们在校园里溜达。只不过因为有诸如临钟湖的鱼人、学府后院的墓地这些危险区域,所以‘第一大学’对智慧不足的生物活动范围会有一定限制。”
“又是‘第一大学’,”郑清吐槽着,他敏锐的察觉到萧笑言语间的重点:“也就是说,智慧充足就能随意在校园里溜达?”
“某些对危险非常敏锐的生物也有这种特权,”萧笑补充道:“即使它们的智慧不达标。”
“波塞冬非常聪敏的!”郑清揉着手下的毛团,非常高兴的问道:“那今天晚上我要去临钟湖巡逻,能带这个小东西吗?”
波塞冬满意的甩了甩尾巴,不知道是对郑清夸奖它聪明高兴,还是对晚上能够跟着主人去大湖溜达感到欣喜。
“你问我?”萧笑耷拉着眼皮,一副你逗我的模样:“我又不是‘第一大学’,怎么知道评估动物智慧的方法是什么……当然,你也可以去找校工委办公室那个值班员或者你们巡逻队的带队老师,他们应该有特殊方法。”
“哦,我可怜的波塞冬。”郑清掐着小狐狸的两条前腿根部,把它举起来,凑到面前,掂了掂,叹道:“不知道你看见鱼人会不会吓的尿裤子。”
波塞冬粉红色的小舌头耷拉在嘴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它似乎并不太喜欢郑清这个举动,所以蜷着四肢,烦躁的晃晃脑袋,试图在这种状态下寻找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你家狐狸没有穿裤子,自然不会尿裤子。”萧笑在一旁毫不留情的吐槽道:“另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给母狐狸起波塞冬这么个名字……难道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母狐狸!”郑清举着小狐狸,目瞪口呆:“我一直以为它是公的。”
“哇嗷!”波塞冬甩动大尾巴,抽了郑清一下。
“无知。”萧笑嗤之以鼻。
郑清皱着眉头,盯着面前蓝白皮毛的小狐狸,冥思苦想,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何给它起了这么男性化的名字。
好像与性别无关,他最终肯定了,应该就是因为它身上这层状似波浪的皮毛。
小狐狸丝毫不关心自己名字是否与性别相匹配。
它终于挣脱了郑清的魔爪,顺着年轻巫师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肩头,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安慰般的舔了舔他的耳垂。
郑清偏了偏脑袋,没有在意。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一只深蓝色的小纸鹤。
飞鹤传书是巫师们一种古老的交流信息方式。
一张符纸为底版的信笺,几句简易的咒语,便能承载许多文字,往来不同巫师之间。
即便在拥有各种更为便捷魔法的现代,这种充满乐趣与意境的传讯方式仍在第一大学大行其道。
尤其是年轻的男女巫师之间,纸鹤是传递情谊的不二法门。
学校曾经一度举办过‘飞鹤联谊会’,让年轻的男女巫师们各自折出自己的飞鹤,上书自己的信息,然后一起放飞,一起捕捉。
漫天缤纷异彩,令人遐想万千。
不论被谁捉住,都是一段缘分。
只不过,随着各种邪恶诅咒术的广泛传播,巫师们对自己的各种信息保存的也越来越严密,飞鹤联谊会因此渐渐式微。
直至今日,巫师界估计只有第一大学的校园中仍旧翩跹着众多纸鹤。
就像眼前这只。
宽大的翅膀,修长的脖颈,构造异常精美,如果不是它在郑清眼前晃了许久,他也许仍旧会误以为这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郑清伸出手,摊开手掌,悬在半空。
蓝黑色的纸鹤扑闪着翅膀在他周身盘旋再三,终于安心的落了下去。即便如此,它也并没有立刻展开身体,而是探着尖尖的脑袋,在郑清手心里啄了又啄。
郑清忍住些许不适,任凭这个小东西肆意妄为。
这是现代飞鹤传书的必要流程。为了确保飞鹤将信息传达给正确的人,在信纸打开之前,飞鹤需要辨析一番接受者的气息。如果使用暴力拆解飞鹤,那么烙印在信纸上的符文会在第一时间将这只小纸鹤化作飞灰。
趴在郑清肩头的小狐狸对这只刚刚还在翩翩起舞的小东西非常感兴趣。
它也误认为这是一只蝴蝶。
在宠物苑中,扑蝴蝶一直是诸多小动物最爱的活动。
小狐狸用尾巴勾住郑清的脖子,顺着郑清的胳膊蹑手蹑脚的向前爬去,作势欲扑。
“这可不行。”郑清揪着它的顶花皮,把它拎到地上,教训道:“不要看见长着翅膀的东西就想抓,万一有毒呢?好奇心太重会害死猫的。”
说完这句话,他顿时愣住了。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扑面而来,似乎他真的见过猫扑蝴蝶最后丧命的事情。但沉思良久,仍不得要领。
波塞冬对于主人的教训大感不满,‘嗷呜’叫着,一甩尾巴就窜进松软的草坪中,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郑清回过神时,小狐狸不见了踪影,手心那只蓝黑色的纸鹤也已经舒展开了身体。
郑清没有看抬头,没有看正文,目光径直落在在信笺的末尾。
“伊莲娜·琼斯。”他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慢慢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我从来不知道她姓琼斯。”郑清兴高采烈的看着萧笑,满脸得意。
“您可真厉害。”萧笑用一种挖苦的语气嘲讽道。
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折好,强忍住立刻阅读的冲动,飞快的向宿舍跑去。
“跑那么快干嘛?”萧笑在后面扯着嗓子问道。
“净手焚香。”郑清大叫着,跑的愈发起劲儿了。
未几,他折返几步,对萧笑喊道:“记得买早点!”
周六早晨的校园里格外静谧。
除了晨练归来的三两个身影,大多数人仍旧沉浸在假期的美梦之中。
郑清哼着小曲,一路狂飙。
天空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灿烂,风儿一点也不喧嚣,鸟儿为自己唱歌。
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403宿舍里仍旧黑乎乎的,窗帘还没有彻底拉开,猫与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与他早上离去时几乎没有区别。
“她来信了!”郑清冲进宿舍,兴冲冲的大叫着,把坐在阳台上发呆的小精灵们吓了一跳。
“兮兮,兮兮!”她们忽闪着翅膀,好奇的凑了过来。
“恭喜恭喜。”辛胖子把脑袋埋在被窝里,拖着嗓音,有气无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恭贺之情。
“嗷……”团团也不吝一句称赞。
只有迪伦的床铺,仍旧没有一丝动静。
郑清不以为意。
这只吸血狼人最近总是神神秘秘,不知在折腾些什么。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宿舍了。
净手焚香之后,郑清默祷片刻,重新打开折起的信笺。
“亲爱的郑清同学,见信安好。”
她写的是亲爱的,郑清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
“……非常抱歉今天需要与巫师塔联络,而且吉普赛女巫留学生今晚有一个特殊的祷告仪式,所以没有办法在今天向您请教符箓学……”
特殊的祷告?郑清好奇的挑了挑眉,却也并不关心。
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贯穿生活始终的,除了无穷无尽的实验以外,便是那形形色色,种类繁多的仪式了。
祈天的、祷地的、上与神灵对话、下与魔鬼交易、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吉普赛女巫作为历史悠久的魔法师传承,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祷告仪式,丝毫不奇怪。
“……如果您不介意,那么明天下午两点钟,我会在书山馆东区靠近第三扇窗户的位置等着您,那里有学校为我们吉普赛女巫预留的几个位置……”
郑清看到这里,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脸上浮现出傻乎乎的笑容。
当萧笑带着早点回到宿舍后,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笑容。
“你看上去像吃了劣质的‘快乐粉’,”矮个子的特招生一边教训着,一边走到阳台前,将遮掩着的窗帘彻底拉开。
“嗷……”
“嗷呜……”
辛胖子的床铺上先后响起两声哀嚎,却不知道哪一声是人,哪一声是猫。
“吃饭!”萧笑重重哼道。
胖子的六柱床立刻想起来咯吱咯吱的呻吟。
团团不需要穿衣服,率先冲破帷帐,抖动着蓬松的皮毛,乖巧的卧在萧笑手边。
片刻之后,辛胖子惺忪着眼睛,穿着睡衣,也拖拖拉拉的凑到书桌前。
只有郑清,仍旧捧着那张纸,美滋滋的看着,一遍又一遍。
“你的,卤鸡腿。”萧笑将卤香四溢的饭盒丢给团团。
辛胖子羡慕的看着,舔了舔嘴角。
“你的,四杯粥。”萧笑将四杯颜色各异的浓粥排成一排,摆在辛胖子面前:“小米南瓜粥、皮蛋瘦肉粥、百合莲子粥、白粥。”
“我吃的连猫都不如。”辛胖子垂头丧气的嘀咕着。
团团‘嗷’的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得意。
“如果你不手残揪那朵打碗花,就能吃别的东西了。”萧笑恶狠狠的把几根粗大的吸管插进胖子面前的杯子里:“你以为买这么多粥很容易吗?”
辛胖子乖巧的低下头,唏哩呼噜的喝起早餐,表示毫无异议。
“你不吃饭吗?”萧笑转头,怒视郑清。
“秀色可餐呐~~秀色可餐~”郑清摇头晃脑的唱着,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为什么我的眼角充满泪水,因为我哈欠打的太深。
下午五点钟,当郑清被预先设定的闹钟吵醒之后,眯瞪着眼,重重打了几个哈欠,脑海里突兀的冒出了这句话。
挣扎许久,他终于狠心,逃离自己舒适的被窝。
被窝对不起,不是不疼你,我也不愿意,又让你伤心。
然鹅,生活始终如此残酷。
郑清爬出自己的六柱床,踉跄着摸到书桌前,拿起从凉杯里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气灌了下去,精神终于振奋了许多。
他偏过头,看向阳台。
窗外,太阳已经西斜,将远峰上挂着的云彩涂抹的剔透晶莹。橘黄色的光线穿过透明的玻璃,落在书桌上,显得很是温暖。
肥猫团团眯着眼,揣着爪子,卧在这道橘色的光线中,尾巴尖一勾一勾的,显得格外惬意。
小精灵们横七竖八的瘫倒在肥猫松软的身上,用透明的翅膀裹住身子,酣然入睡。
郑清抱着水杯,咂咂嘴。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诚不我欺。这些原本性格勤劳的小精灵在那头‘猪猫’的影响下,竟然也学会了一天五顿睡的技巧。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呐……”他晃了晃脑袋,喟叹一声。
旁边正埋头笔记本中的萧笑头也没抬的‘嘁’了一声。
郑清没有搭理他。
放下水杯,拉开抽屉,看着那张蓝黑色的信笺,郑清嘴角重新浮现出傻乎乎的笑容。
“有完没完……”辛胖子原本在书桌前研究《素问玄机咒病式》——他最近一直在啃这部大部头,打算发明一道方剂,破除打碗花的流毒——忽然听到旁边没了动静,抬起头,立刻看见了郑清那副熟悉的傻笑,忍不住掩卷长叹。
“我觉得他有很大可能被人下了迷魂药。”萧笑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辛胖子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分析大有道理。
“唯一的问题在于,”胖子很谨慎的提出一个疑惑:“像伊莲娜那么出色的女巫,需要给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子下迷魂药吗?”
萧笑哑口无言,重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郑清骄傲的抬起脑袋,对两个人酸溜溜的对话嗤之以鼻。
这是嫉妒,他反复看着那张信笺,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伊莲娜最终确认周日下午有时间参加补习,这让他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方面,在最终确认之前,他始终不能相信自己能够与那位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约会——在他心底,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聊天就算是约会。
另一方面,如果心头压着巡逻的事情去帮她补习,郑清自己都不确认能否做到专心致志。虽然他在面对伊莲娜的时候一度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件事不在意。
相反,就是因为要在巡逻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他才掐着点,提前几个钟头起床开始各项准备工作。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刚刚的午休只能算聊以慰藉。如果不是为了夜巡这件大事,估计他能一觉睡到周末。
周末,也就是明天。
思绪一飘到明天,各种念头就再也止不住了。
周日下午帮她补习,补习完可以陪她一起吃晚饭,然后两人一起去参加班里的周末例会,郑清一边做着美梦,一边预想两人间的各种谈话,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如果你不打算晚上看见鱼人就哭,那就不要站在那里一直傻笑。”萧笑终于忍不住,伸出毛笔的长杆,用力戳了戳郑清。
“嗷!”郑清惊叫一声,不悦的扫了西瓜头一眼,怏怏的收起那张信笺。
生活始终如此残酷,从不肯让人把美梦做完。
将信笺折好,塞在抽屉深处,郑清又从抽屉的角落里抽出一张淡红色的单子。
这是校工委开具的处罚任务通知单,是不久前几个闯祸的年轻巫师一同前往校工委第一行政办公室领取的。
原本按照通知单上的要求,这类惩罚性任务并没有固定时间,只需要每周抽出一个晚上,参与临钟湖凌晨一点至四点的夜巡便可。
但郑清私下一琢磨,这个巡逻时间着实是个大坑。
首先,周一至周五的上课时间需要排除,如果不想在第二天课堂上被老师扣掉学分,那么前一天晚上是万万不能通宵的。
然后周日晚上也不行,理由同上。夜巡时间是凌晨一点至四点,周日晚上参加,周一老姚的魔咒课上很大可能被提溜到讲台上与大猩猩友好互动。
想到那头獠牙疤面的银背大猩猩,郑清果断排除了这条选择。
剩下只有周五与周六两个晚上可以选择了。
如果周五下午的课程不是实践课,那么郑清一定会选择周五那个晚上。
但万事没有如果。
周五下午实践课极大耗费了这些年轻巫师的精力。郑清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后,倒头便睡。虽然期间做了许多噩梦,但瞌睡虫始终死死缠着他。
参加晚上惩罚性巡逻的,除了郑清,还有阿尔法学院那个天才小男生林果。
因为两人相识,为了多些照应,林果也与他选择了相同的时间。
鱼人、鬼怪、逃窜的野仸、甚至还有龙兽的踪影。
任何一个校园传说中,都会格外渲染夜色下的危险。
郑清虽然并不太相信学府中有那么多怪兽,但既然有可能遇到危险,他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法书、符箓、护身符。
在灰袋子里掏摸半天,把自己力所能及的物什摆放在桌子上后,郑清便开始默默发愁。
法书固然是巫师必不可少的装备。
但对郑清而言,这本簇新的法书里唯一抄录的咒语就是‘葛之覃兮’。作为一种束缚类的魔法,这道咒语适用范围非常广泛,从束缚到鞭策,甚至还能防御,称一声攻防一体丝毫不为过。
但也仅此而已。
这道不能照明、不能探路、不能疗伤、更不能帮郑清与其他巫师传讯。
这让它对于半夜巡逻的用处顿时下降了一大截。
郑清叹口气,把法书向旁边挪了挪。
自己总不至于见了情况就丢一堆藤条过去——那样看上去会显得很傻。
放下只抄录了一道咒语的法书,郑清把目光转向护身符。
在三有书屋读书的时候,郑清倒也从回字集淘换了一些零碎的护符。只不过当初懵懵懂懂的他,从集市上淘来的护符充其量也只能吓唬几条不成气候的幽灵。
思来想去,唯一堪用的,估计也只有从流浪吧里买来的那只黑驴蹄子了。
也许这只驴蹄子充当护身符的历史已经很长了,它的周身都裹着一层近乎釉质的包浆,充分说明它曾被人长期握着手中把玩。
纯黑色的蹄壳在亮光下会闪烁出耀眼的色彩,腕处保留的灰白相间的毛发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收拢在乳白色的驴骨上。
据流浪巫师的说法,这颗黑驴蹄子产自胶州,是一头八十岁善终的老驴所出,最能克制各种死灵——不论僵尸、还是吸血鬼、亦或是那些游荡在生死边缘的幽灵。
只不过,郑清对这种夸张的说法持保留意见。
因为他曾不止一次把驴蹄子揣在口袋里,在迪伦与马修身边溜达徘徊,除了惹来两人异样的眼神,似乎没有从他们的神态中察觉到一丝不适。
迪伦还可以理解,毕竟他身兼吸血鬼与狼人双重血脉,而且还属于恒温生物,对驴蹄子不敏感有情可原。
马修·卡伦对这只黑驴蹄毫无反应就非常说明问题了。要知道,马修来自于卡伦家族,是一位血统非常纯正的吸血鬼——总不至于一定要把驴蹄子塞到他嘴里才能奏效吧。
郑清虽然好奇黑驴蹄的效果,却也决计不会冒着被卡伦家的老吸血鬼找上门暴揍一顿的风险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实验。
相较于法书与护符,郑清觉得自己手头最靠谱的手段还数那些符箓。
作为一次性消耗品,符箓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都属于一种比较奢侈的手段,但对于擅长画符的郑清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在他心目中,符箓最大的优势在于种类丰富,能够为手段匮乏的自己提供充足的应对方式。
想要平心静气,镇定下来,首选‘静心符’;遇到不明妖邪,可以先丢几张‘镇邪符’过去压压惊;如果敌人太强,需要跑路,还有‘疾行甲马符’,相传由中古大巫师神行太保发扬光大,绑在腿上日行万里不过尔尔。
此外‘破灵符’能够打破不明阵法或灵域的阻隔;‘爆裂符’可以充当简易手雷;‘灯火符’点燃后会形成方圆十多米的有效照明区域;‘超速飞鹤符’更是飞鹤传书的升级版,能够帮助主人在最短时间内与其他巫师取得联系。
想到这里,郑清把目光转向桌上放着的灰袋子。
这个灰袋子是吴先生送给郑清的十五岁生日礼物,颜色灰白,用一种不知名的柔软灰皮织就。袋子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游鱼状,形似一个鱼袋荷包。荷包正面嵌着玉石,边缘用白色丝线绣着米粒大小的精致符文,看上去很是古朴,所以郑清也给他起了个古朴的名字:灰袋子。
灰袋子是一个乾坤袋,按照学校里比较时髦的说法,这个袋子属于一个空间装备。袋子的容积并不大,只有三五立方左右。
对于郑清而言,这个空间已经非常充足了。
大部分时候,除了书本文具,他也没有更多东西需要塞在这个袋子里。
就像现在,郑清只在袋子里塞了五个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木头箱子。
一个黄花梨木的书箱,用银制平镶云纹包角,正面是荷花面叶、如意形拍子;棱角缝隙之处还包了皮子,上面绘满了魔纹。这个箱子里装满了郑清的教科书以及他从书山馆借阅的课外读物,算是所有箱子里最沉的一个了。
第二沉的是工具箱。这个箱子通体黄白色,是用百年老杉木打造,最是防腐禁魔。箱子里塞满了郑清实验课需要自备的工具,包括两双鹿皮手套、一打一次性的蚕皮手套,坩埚、研钵、解剖刀、骨锯、镊子等齐备,都被他擦洗的干干净净,整齐码放在箱子里。
最贵重的是一个紫檀小木箱。这是他第一次默出全部符文后,吴先生奖给他用来收拢文具的箱子。郑清画符时惯用的龟背砚、松文墨、黄符纸、紫毫笔都稳妥的收在里面,除此之外,箱子里还塞满了回字集蔡婆婆送给他的其他文具,包括许多空白的符帖本。
最大的杨木箱里装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物什。比如回字集上那位大名邓小闲、外号潘驴儿的药店小老板送给郑清的几贴常用药剂,回字集本草居的李老板塞给郑清的几块膏药,写着‘吴’字的红色纸牌位、乃至于线香、白烛、黄纸等等,甚至郑清平日换洗的衣服也打了个小包裹塞在这个箱子里。
整个灰布袋中,最不起眼的,是一个凤凰桐木制的小箱子。这个红色的小箱子专门被郑清用来码放绘制完毕的符箓。
不仅有有效期三个月内的劣质符箓,还有有效期达到三个月的标准符箓,甚至还有几张精品符箓。
郑清从灰袋子里拿出小红箱,郑重其事的打开箱盖。
八张镇邪符、五张破灵符、四张铁甲符、六张疾行甲马符、以及两张爆裂符、一张灯火符。
这是郑清最近一个星期耗费大量课余时间积攒出的全部成果。
也是他今晚巡逻的最大信心。
看着那连箱底都填不满、屈指可数的符箓,郑清忍不住有种痛哭流涕的冲动。
来学校之前,这个箱子里还装满了绘制完毕的符纸——他原本打算用这些符箓换点生活费。
将近一千五百张,各式各样的符箓,能把这个红色的小木箱塞的满满当当。
每次拎起来,都让人有种非常沉重的满足感。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周末。
只不过在那家酒吧溜达了一圈,郑清那上千张辛苦绘制的符箓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包括三十多张精品符箓、四百余张标准符箓、以及上千张标准以内的符箓。
一干二净。
一片纸都没有留下。
郑清抖了抖手中的灰袋子,又抖了抖手边的小木箱,希冀能从犄角旮旯里掉出几张被他遗忘的符箓。
可惜,连点纸屑都没有落下来。
“土豪,我觉得如果巡逻的话,你准备的护甲符有点少吧。”辛胖子在一边殷勤的给郑清捏肩膀,媚笑道:“俗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小弟这里有一些威力强劲的家伙,要不你用镇邪符换点吧。看你镇邪符挺多的,应该也用不了。”
说着,胖子抖了抖挂在胸前的桃符,小眼睛眨得飞快。
“吐你一脸浓硫酸。”郑清看着那块熟悉的桃符,非常果断的向他竖起了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