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困惑,但身为院长,姚教授既然已经任性的调整了自己的课表,学生们也只有乖乖的服从这种安排。
至于周三的大课上,其他学院班级的学生是不是要跟着天文08-1班的进度听‘元辰守护咒’,亦或者他们的魔法哲学课程如何处理,就不是堂下诸生需要关心的话题了。
既然改成哲学课,老姚索性收起法书、讲义,拍了拍身下的椅子。
那张高脚凳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张舒适的躺椅,教授舒服的躺下去,对大家招招手,招呼道:“都放松,哲学课一定要轻松,才能理解其中三昧……”
郑清对此非常怀疑。
在他看来,这也许只是教授想要偷懒的一个借口。
但堂下诸生均对教授的做法没有丝毫异议,反而非常配合的收起法书、伸个懒腰,做出一副与老板休戚与共的态度。
就像教授曾经所说的那样,魔法的哲学是一门既简单又深奥的学问。
简单在于人人都能听懂其中的道理;深奥在于即便大巫师乃至更高程度的巫师们,在行为举止间都会受到魔法哲学原理的桎梏。
与白丁世界的哲学非常相似,魔法哲学也是涉及世界观与方法论的一门学科。
只不过巫师们在这方面走的更远。
由于魔力的真实不虚,魔法的强实践性,这节课的内容甚至会涉及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理解。
在前面几节的哲学课上,老姚在每个人面前都描绘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简单的讲述了巫师们在几千年的探索中感悟到的真相。而哲学课就是他们将这些真相通过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传承下去的方法。
按照教授的说法,能够清楚哲学真谛的巫师,才能在未来走的更远,才能触摸更多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郑清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但是老姚在解释真相时描述的那种神秘感,却让人非常感兴趣。
“这个世上,有三个事情最让人抓狂:肚子里有个嗝打不出去,鼻子里有个喷嚏喷不出去,脑子里有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说不出去。仿佛总能抓住点什么,但是当你摊开手掌,手心留下的只有一片空气。”躺椅上,老姚仿佛在讲故事一样,慢悠悠的开始讲起来。
“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什么是‘道’?”
“‘道’就是路、就是到、就是引导、就是逻辑、就是魔法……是能够表达出来的一种概念。”
“在漫长的历史中,那些伟大的巫师把自己的路说了出来,为我们这些后来人指明了一些模糊的方向。之前的课程中我们已经提过,这一整个学年,我们将一一探索这些方向。”
“那么今天,我先带你们领略一下近百年来的一个主要哲学流派,维度派。”
老姚仰卧在自己的躺椅上,手臂微抬,手心向天,虚托着。
教室里的灯光随着他的话语渐渐暗淡,直至漆黑一片。只有小精灵翅膀上绿幽幽的荧光,还在勉强闪烁着微光。
“维度派认为这个世界是维度的。”
一个蓝色的光点出现在漆黑的教室半空。一边闪烁,一边缓缓的移动。每个小小的移动都会留下一个蓝幽幽的‘足迹’斑点。
很快,蓝色光点的足迹缀成了一条淡蓝色的光线。
一根,两根,三根。
似乎只是眨眼间,漆黑的半空中就布满了这些纵横交错的蓝色线条。
“维度派认为,维度间的相互作用,构成了这个世界真实不虚的基础。”
教授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他面前一根细长的蓝色线条。
这根蓝线两头连接着黑暗,仔细看去,它从头到尾在色调上没有丝毫区别,也没有弧度、没有粗细,仿佛只是某种概念的集合,却又真是不虚,似乎能够触摸。
是的,可以触摸。
姚教授的手指按在蓝色线条上,轻轻一压,向那条细细的蓝线施加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力。
蓝色的线条随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弯曲。
指肚轻轻下滑,蓝色的线条仿佛收到了某种响应,飞快的弹了回去。
“……这种相互作用如此显著,以至于我们能够通过数百种不同的实验加以验证……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条维线,像不像一条皮筋儿?……绝大多数巫师认为,这些皮筋的弹动,奏出了世间万象,奏出了宇宙的大和谐……”
郑清皱着眉,一边借着笔尖的微光飞快的做笔记,一边暗自吐槽教授那拙劣的比喻方式。
当然,他仍旧在笔记本上忠实记录着教授说的每个字。
毕竟他不清楚,那些字的背后是否蕴含着更深刻的意思。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头顶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一根维线的振动,影响到与它交错的另外无数根维线,也影响到没有与它交错、但与它相邻的无数条维线。
那些维线随着这条原始维线的波动,纷纷弹奏起强弱不一,音色各异的和弦。
蓝色的线条在振动中留下无数的虚影,看上去变成了一块块蓝布。
无数的蓝布叠加在一起,构造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三维空间。
间或有几条维线崩断,它们振动出的音符也戛然而止。然后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漆黑突兀出现,那些蓝色的布块随之消失。
当它们重新出现时,原本的一条维线已经断做两条毫不相干的新线条。
郑清不安的看着那片漆黑。
他敏锐的察觉到其间似乎蕴含着巨大恐怖,却也酝酿着无尽的机遇。
姚教授的声音重新在教室里响起,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些一闪即逝的漆黑中拽了回去:
“维度理论的诞生,从根本上解释了许多魔法世界无法用传统理论解决的难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砂时虫,你们知道吧……前段日子在学校很是折腾了几天。”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声。
郑清也不由自主的点着头。
“……在维度派诞生之前,巫师们对于‘砂时虫’的认识非常模糊,非常混乱。”
“传统巫师们认为,这种虫子是从虚无中诞生的害虫……更早远的理论甚至认为,它们是神祇的身上遗落的类似某种‘寄生虫’的存在……它们是‘天启’的前奏,‘四骑士’的宠物,末日的象征……”
“这些含糊不清的解释为这些小虫子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每一次发现砂时,都会引起魔法世界某种程度的不安……以至于这种奇妙的生物一度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维度派诞生后,巫师们将时间点从三维世界提取而出,缀连成一条新的维线……他们逐渐发现,‘砂时虫’只不过是一种以‘时间维线’的部分‘纤维’为食的‘伪·超维度’生物……”
“由此,才结束了巫师界长达数千年对这些小虫子的恐惧心态……”
郑清抓着毛笔,他的脸皱成了一团。
举例子时,姚教授的语速稍微有些快,这让他很难把握其间某些词汇的准确性。尤其是那些举代型的词汇,更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不得不用自己能够理解的词汇来记录教授的这些言论。
也许有些失真,但这都是属于他的理解。年轻的公费生在做笔记时心底似乎多了一些恍然,难怪老生们曾经提过,魔法哲学考验的除了巫师们的理解能力,更多还是巫师们的接受程度。
“……当然,在巫师们的后续研究过程中,他们发觉砂时之母酿制的‘砂时王浆’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续命延生良药,于是这种生物再一次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线条振动不休,在魔咒课的教室上空交织出一片令人眼晕的奇诡景象。
许多学生已经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精神压力,纷纷低下头,利用静心冥想来舒缓精神。
姚教授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吧嗒着烟斗,手臂用力一挥,扯开了教室两侧的窗帘。
晌午的金黄色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落在学生们的课桌间,驱散了教室里的黑暗,也将那些淡蓝色的光线冲击的七零八落,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一只小精灵勇敢的从黑板上沿冲了下来,落在教授的头顶,扑闪着翅膀,将姚教授之前吐出的那堆烟气聚拢成球,塞进一个灰色的小壶里。
教授抬起眼皮,一根眉毛翘的老高,瞄了站在他头顶的小精灵一眼。
最终没有挥手驱逐她。
“咳咳!”他收起烟斗,目光威严的扫视了教室一周,敲了敲身后的黑板:“注意了,看黑板……现在要讲的是这节课的重点……当然,前面那些内容也很重要。”
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快的笑声。
不知是觉得教授这句前后矛盾的话有意思,还是站在他头顶专心收拢烟气的小精灵有趣。
“维度派认为,维度都是可以被测量的。”
一个蓝色光点出现在黑板上。
它重复着之前在黑暗中的历史,闪烁着,移动着,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轨迹。
只不过这一次,它的每一段位移,都会有一道公式做注脚,连同相关的概念与例子一起标示在黑板上。
“线性的、非线性的、概率的、分布的、缠绕的、振动的,等等等等……在维度派的眼里,维度,或者说,这个世界的真实,是可以被测量的。”
“比如你们看到的这条细线,也许觉得它没头没尾,没有长短。这是错觉……因为你们看到的,是我在授课时放大了的结构,准确的说,这条细线的长度是1.616x10^-35m。”
“这个数值是由大巫师普朗克在1900年确定的,所以被称为普朗克长度……愣着干什么?快记下来,这是期末的考点!”
老姚瞅见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呆呆的看着黑板,顿时敲着黑板,拖着长长的音调教训道:“不要只记黑板上的内容,我在讲课时提到的这些东西,你们都要记下来!……班纳同学?你为什么不做笔记?”
橘猫抬起头,傻乎乎的看了教授一眼,然后飞快的转过脑袋,瞅着年轻的公费生。
“报告教授……他手疼…”郑清憋的满头大汗,最终扯了一个谁都不相信的理由,硬着头皮解释道:“昨天做实验没带蚕皮手套,所以……”
“所以你帮他做笔记?”姚教授斜着眼,哼了一声。
郑清缩了缩脖子,小声嗯了一下。
教室里许多人都好奇的转过头,打量着那只圆滚滚的橘色胖子。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其间有些不对劲了。
但既然教授没有当面挑明,其他人也不会直愣愣的冲上来质疑。
顶多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投过来几道玩味儿的目光。
老姚并没有在胖子的笔记问题上消磨太多时间,而是继续开口,慢悠悠的说道:“……至于魔法的本质……在维度派的眼中,魔法只不过是维度之间变化的具现……或者从高维降到低维,或者从低维上升到高维。”
说着,他重新在半空点出一个蓝点。
这个蓝色的光点重复着从一个点、变成一条线、然后变成一个面、拓展出三维、延伸出六维、不断上升变幻,直至最后重新破碎成一片蓝雾的过程。
而那些令人不安的漆黑闪烁依然不间断出现在维线崩断的地方。
蓝色的细线蔓延至教室的各个角落,郑清身前的橘猫似乎对它们很感兴趣,三番五次的伸出爪子,想要拨弄那些蓝色的细线。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光火,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探起身子,拽住它的颈皮,或者揪住它的尾巴,打消它的冲动,提醒这只猫,它现在不是一只猫。
“注意,重点来了!”姚教授用力敲着黑板,提醒堂下各种不安的年轻巫师们,稍稍提高声音,用强调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一般的,维线运动状态从高维降到低维,会释放大量的能量;而维线从低维上升到高维,会吸收大量的能量。”
“维度派认为,巫师们施展的法术,就是通过维线跃迁产生的这种能量波动实现的。”
郑清立刻放弃了制止橘猫作死的打算,抓起手中的毛笔,飞快的做起笔记来。
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理解教授刚刚说的两句话意味着什么。
不夸张的说,刚刚那句话,就是巫师世界的真理。
姚教授丝毫没有因为刚刚讲到了重要的概念而放慢语速,相反,他后面的一句话还稍稍加快的了语速:
“……而对于世界本源,维度派认为,就像‘道’一样,本源是不可描述的,是非常大的集合,非常高的维度,是无法描述的。”
“但是教授,你刚才提到维度派的方法论,说维度是可以被测量的啊。”教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质疑的询问。
是刘菲菲,郑清不用抬头,就分辨出了那个细细的声音。
“非常敏锐!”老姚不加掩饰的赞许:“不愧是我们的首席生!……太大而不能描述,怎么办?维度派想到一个办法——收敛。”
“limit。”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符号,然后解释道:
“通过收敛,来强化‘本源’的特点,让巫师能够更方便的解读它……当本源收敛到能够解读的地步,收敛成一个法阵、一条咒语的时候,巫师们惊恐的发现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说到这里,教授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措辞。所有人都抓着笔,静静等待教授的下一句话,教室里一时间静的连针落地都听得见。
“禁咒。”萧笑低喃道。
虽然他的声音非常低,但在静悄悄的教室里却显得异常突兀。
姚教授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眯起眼睛,露出赞许的笑容:“是啊……是的。这就是禁咒的来源……本源收敛到可以用魔法表述的程度,就是禁咒。”
“这也是维度派成为近百年来最强大的哲学流派的原因……他们用禁咒证明了自己是如此接近本源,用禁咒击碎了神祇们无上的荣光,用禁咒打破中古纪以来传统巫师们赖以生存的世界。”
“在禁咒诞生之前,巫师们最具有攻击力的魔法诞生在‘五火球派’,那时的巫师们认为,没有什么守护是五个火球打不破的,没有什么障碍是五个火球不能粉碎的……当然,这是一种夸张是说法,真正的五火球派巫师,并不是只会甩五个火球。”
“而在禁咒诞生之后,巫师们的口号就变成了‘没有什么世界是一道禁咒不能毁灭的,如果没有毁灭,那说明禁咒收敛的不够精确’。”
“……根据收敛内容与收敛方式的不同,所得到的禁咒也大不一样。比如全局收敛与局部收敛、条件收敛与绝对收敛,等等,敛散范围不同,禁咒的威力也各不相同。”
“刚刚提到的‘敛散’有些同学可能没有理解。”
“有收敛,自然就有发散。巫师们对世界本源的收敛,创造了禁咒,那么他们对世界本源的发散呢?”
教室里一片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抓着笔,瞪着眼,期待教授给出后面的答案。
郑清歪着脑袋,瞟了一眼旁边的萧大博士。
“世界。”萧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毛笔,懒洋洋的回答道。
“非常正确!”讲台的教授敏锐的抓取到了教室里这个微弱的回答声,用力一挥胳膊,攥紧手指,似乎要把这个答案抓在手心:“对世界本源的发散,创造世界……准确理解,是让我们触摸到了无限的世界!”
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沙沙的笔记声。
讲到这里,教授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偏离了教学大纲,于是停顿了片刻,重新把话题扯回了‘维度理论’的概论上。
“嗯,刚刚提到的收敛方式、敛散性、无限世界之类的概念,属于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们才需要研究与思考的范围,内容相对复杂与艰深,你们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了。”
“下面有几个知识点,你们注意一下。”
姚教授话音一转,放下了讲述禁咒原理的话题,重新开始敲起黑板来。
教室里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声。
即便听不懂,讲出来让大家开开眼也是极好的。
这样班上的人出去吹牛就可以用那种淡淡的语气惋惜的提到:“我们班在讲魔法哲学的时候没有太深入……教授只是给我们演示了几种禁咒的收敛方案……光笔记就记了好几页,实在是太烦人了……”
显然,姚教授没有估计到年轻巫师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重新开始喋喋不休的给大伙儿的耳朵里塞着各种各样的知识点:
“……根据‘阿不思多猜想’,维度收敛方式应该有四十到五十种,这就意味着禁咒应该有四十到五十条。”
“……当然,按照《禁咒不扩散条约》,任何个人及团体均不得以任何方式研究禁咒……禁止任何形式的维度波动实验……如果有关注时事的年轻人,应该会注意到今年夏末的时候,巫师联盟处理的‘黯蓝古堡事件’,那座古堡当时进行的就属于非法的维度波动实验。”
“……就目前而言,世界上已知只有五到六条禁咒存在。”
“第一大学封存了其中的四道禁咒。”
教室里静了静,继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兴奋的盯着讲台上的教授,希望他能吐出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然而,老姚注定让大家失望了。
他满意的看着台下一张张兴奋的面孔,耸耸肩,摊摊手,嘴巴撇的像根鱼钩一样:
“我知道这四条禁咒的名字……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也知道这些禁咒被封存在什么地方……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还知道剩下两三条禁咒的名字以及位置……但我就是不能告诉你们!”
教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您不能这样!教授!”段肖剑扯着嗓子嚷嚷道:“我们是来求知的……”
这个宣言顿时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想知道上述问题的答案吗?”老姚抹了抹自己的大背头,下巴抬得高高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就快点攒学分吧!攒够毕业的学分,成为真正的注册巫师,进入第一大学的研究院,你们就能知道所有想知道的答案……巫师界所有的大奥秘都藏在那里!”
郑清噗的一声没忍住,趴在桌上,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他无法向别人解释自己的笑点。
那会显得他有点蠢。
但姚教授的说辞显然得到了台下许多年轻巫师们的谅解,教室很快重新回归了应有的秩序。
“秩序啊……真是一根令人着迷的维线。”教授眯着眼,感慨着,但话题一转,就毫不犹豫的继续着自己的教学进度:
“在对维度理论有了一些直观的认识之后,我们需要继续深入探讨,了解维度理论引发的巫师们对自我的认识、对整个巫师世界的认识。”
“既然世界是维度的,那么社会呢?巫师呢?”
“在维度派的观点中,社会与巫师自然也有属于各自的维度……换句话说,维度派认为,巫师是一种维度化的生物;而巫师世界,是一个维度化的社会。”
郑清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看着段肖剑面前那根自动跳跃着的羽毛笔,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的死心眼。
商店里那些速记羽毛笔每根只需要一个铜子。
一个铜子就能把课堂上教授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完整的记录下来。
与高中时的课堂相比,大学的教授们讲课速度又快、内容还很复杂。有时候讲着讲着就会涉及一些大一新生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新内容——比如刚刚讲台上的姚教授,毫不在意的把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研究内容扔到了大一的课堂上。
而自己仅仅为了毛笔书法的所谓‘传统’,仅仅因为大家夸赞自己的毛笔字好看,就忽视了速记羽毛笔的必要性,简直太荒谬了!
下节课之前,一定要去买几根速记羽毛笔。
年轻的公费生舔了舔毛笔尖,叹口气,继续忍着手腕的酸痛,听着讲台上教授高低起伏的声音,飞快的记起笔记来:
“……需要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
“看得见的维度,比如巫师的身高、体重、胖瘦……比如巫师的数量,等等。这些维度是外在的,很容易被大家理解并接受。”
“而内在的——那些看不见的维度,则需要我们更深刻的理解其中的本质,并与维度相结合。比如巫师年龄、脂肪含量、血脂浓度……以及巫师社会的秩序。”
“是的,秩序!”姚教授手中的烟斗重重的砸在黑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强调道:“这里,我需要帮大家重新理解一个概念。”
一“秩序,是一种稳定、可持续的状态,是整齐的、有条理的。而这,恰恰与‘维线’的状态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所以,我们可以近似的将‘秩序’理解为一条特殊的‘维线’。”
“在这里,我要插一句……你们理解相关概念的时候,需要注意一点:组成时间的维线并不具有‘单一’的方向性;它们是多种多样,纵横交错的。”
“继续刚才的话题。”
“巫师,或者说人类,是一种秩序崇拜的生物。”
“从伦理道德、到法律条文,从语言用词、到日常举止,我们喜欢用条条框框来规范整个族群的活动……这是一种‘效率选择’的结果,同时,这也意味着秩序。”
“这种对秩序的崇拜深入骨髓……追求正义的,会设立一套正义的程序;追求平等的,会设立一套公正的程序…”
许多学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大家都从教授的遣词用句中嗅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没错!就连这所大学……包括我们这些学院,包括你们现在坐的课堂,这个世界无处不体现着秩序……而秩序,则属于维度!”
“维度派认为,巫师们的这种偏好,实际上是整个宇宙维度化的隐性体现……”
课程已经进入后半部分。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嘶哑。
密密麻麻的概念与符号罗列在教室前面的大黑板上,让人望之而眩晕不已。
郑清歪着头,咬牙切齿的做着笔记,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彻底僵硬了。他的嘴角沾着一点墨汁,但却完全没有时间去擦。
与其他的课程相比,魔法哲学这门课没有固定的教科书。虽然入学的书单上罗列了卡尔-施特劳斯的《魔法哲学》,但那本书的条目与内容都非常繁杂,与教授在课堂上讲授的内容基本不搭界。
按照姚教授在第一节课上的说辞,魔法哲学这门课所有的考点、要点以及重点难点,都会体现在他平日的授课与版书中。
所以学生们在他的课堂上疯狂的抄笔记,已经蔚然成为一股风气了。
但郑清却从没想过抄笔记也有抄的手臂抽筋、手指僵硬的时候。
姚教授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响着,仿佛一根机械表上的钟摆,滴答、滴答、滴答,充满着节奏。
堂下的学生们咬着牙,瞪着眼,死命的做着笔记。
因为谁都能从教授的语气中听出这部分内容的重要性:
“……维度派在一百多年前诞生。”
“其诞生的标志,是大巫师莱布尼茨1895年在世界巫师大会上的报告《对宇宙线性条件的简要描述》与大巫师帕斯卡1896年出版的《魔咒侵蚀的概率分析》……”
“……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在维度方面,基于线性描述与概率分析的高因子论文大量诞生,逐渐形成了一个笼统的框架……这一框架构筑了传统的经典维度理论。”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因为这段时间诞生的有重大影响的论文过多,导致大巫师议会不得不重新设计了梅林勋章,将原本只有一级的勋章扩展成了双级四阶,以奖励越来越多优秀巫师的成绩。”
“……1925年,大巫师阿尔伯特连续发表了《魔力的四维属性》《时间长短的新测定法》《升维》一系列著作,建立了现代维度论的理论基础;在这一基础上,阿尔伯特带领自己的团队率先构建了世界上第一个禁咒‘创世纪’。”
教室里响起了隐约的骚动声。
郑清在自己的笔记中用波浪线在‘创世纪’下面勾勒了一条着重标记,他很清楚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讨论着什么。
这就是世界上第一个禁咒的名字啊!年轻的公费生在自己心底喃喃着,笔尖充满了憧憬,不断反复加重那条标记。
讲台上的教授不得不稍稍提高声音,一方面压制堂下诸生的小骚动,一方面则强调着后面的重要内容:
“‘创世纪’的诞生是现代维度派发展的一个高峰,也是维度派正式成为现代魔法哲学主流思想的标志性事件!”
“在‘创世纪’之后,维度派的理论发展一度陷入停滞,当时的巫师们甚至认为‘经典维度理论’与‘现代维度理论’已经囊括了整个世界的真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直到五十年前,大巫师于睿的《论非维度的魔咒张力》与大巫师陈文远的《实维与虚维》打开了一扇更宽广的大门,让巫师们的视野扩展到宇宙之外,让巫师们的手指触摸到了更为广阔的无限世界……这两篇论文,就是‘后现代维度理论’诞生的标志。”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在此戛然而止。
同学们纷纷抬起头,好奇的看着他。
只见教授一脸为难的捏着下巴,犹豫了片刻,才敲了敲黑板,重新开口道:“这里再补充点概念……明确三个名词:非维、实维与虚维。这是理解后现代维度理论的窗口,必须先做一点了解,你们才能明白我后面的意思。”
“这三个名词很简单。”
“非维度,就是维度之外的概念集合。大巫师于睿通运用复杂的魔法技巧,通过长时间的论证,猜测到这个世界除了维度之外,还存在一些非维度的‘概念’,这些‘概念’无法用我们的魔法来具现,但它们又真实不虚的存在于某段严密的推论中。”
“而实维与虚维,是属于维度范围内的两个子集。”
“什么是实维呢?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维度。比如一个人高、矮、胖、瘦,这些外在的形状;或者生、老、病、死这些时间的节点……笼统的说,能够被准确测量的维度,就是实维。”
“那么虚维自然是相对的概念:无法被测量,但我们又有理由相信它们存在的维度——比如灵魂、比如信念、比如爱情。”
“如果说维度与非维度是阴阳对立的两面,那么虚维就是介于维度与非维度之间的那条虚线——它可以转化为‘实维’,也有机会转化为‘非维’。”
“当代魔法哲学理论的黄冠,就是建立在研究虚维的基础上,对非维度的一些探讨。”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通过‘洛伦兹—陈的不可能实验’来印证非维度‘概念’的存在了……我们也证明了灵体属于一种虚维的生物、而妖魔的原始血液中带有非维度的某些属性。”
“如果你们在座的某位同学,能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扩展了后现代的维度理论——比如证实了非维度生物的存在——那么我可以非常确认的说,你的未来绝不仅限于大巫师的程度。”
“……我们的校长大人曾经说过,世界上真正不朽的除了知识,还有无知……就像某位古希腊的大巫师曾经说过的话:我唯一所知的,是我一无所知。”
“当你们知道的越多,对于真理就会愈发敬畏。”
“我需要最后再强调一遍,你们要运用主流的哲学思想帮助思考,来反驳这些主流的哲学……不要被今天所讲的维度理论迷惑了头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这一种解析的方式。大千世界,万千大道,条条都可以验证真理。只不过需要你们不断努力罢了。”
“现在,谁还有什么问题?”
郑清立刻把手高高举起来,老姚点头示意。
“光点是什么?”郑清感到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补充询问道:“我是说,维度最开始的那个光点……形成维线之前的那个光点是哪里来的?”
“有趣的问题。”教授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如果你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我有很大可能性扣掉你几个学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光点是一切的起源。”
“但是……起源从哪里来?”郑清一脸茫然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感觉他的那句解释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
“神说,要有光!”老姚把手一挥,笑眯眯的喊道:“这节课就到这里,大家记得周三的魔咒课,一个都不能少!尤其是辛,你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嗷~~”团团飞快的答应着。
郑清戳了戳自己笔记的最后一个字:神。
举目四望,心底一片茫然。
一午后。
贝塔镇步行街。
格林杂货店。
吃过中饭,郑清没有立刻回到宿舍休息,而是拽着萧大博士,穿过一段阴暗的长廊,来到了步行街。
年轻的公费生对上午魔咒课的遭遇心有余悸。
他深刻认识到想要真正提高日后的课堂效率,准备几根常用的速记羽毛笔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
格林杂货店位于双唐记与胡克兄弟钟表店之间,距离通往校园的长廊出入口也很近。双唐记就是卖糖人的那家铺子,郑清刚刚路过时,忍不住又买了一个跳踢踏舞的小糖人——这种幼稚的行径得到萧大博士无声的鄙视。
中午时分,尤其是正常上课期间,步行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但格林杂货店里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张季信在向郑清推荐这家店铺的时候,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他能在这里买到整个布吉岛速度最快的羽毛笔。
“我哥跟我说的,绝对没错!”红脸膛的男巫如是说道。
事实也确实差不多。
从挤进店铺门口,到售货台前,不到十米的距离,郑清已经看到四五拨年轻巫师们抱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离开了这家店铺,包括各种教辅、实验用具、常用草药、以及笔墨纸砚等等。
“有人买,而且有许多人买……这是个好现象。”郑清点着头,煞有介事的四下打量着,小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证明这里的货色真的不错。”
萧笑抱着笔记本,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蠢货。”
年轻的公费生对大博士动辄挖苦嘲讽的语气早已习惯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四处张望,看看稀奇的愉悦心情。
格林杂货店里出售的货物非常丰富。
高大的货架从脚底一直到天花板——看得出,这家店铺也把屋子用魔法扩展了许多——堆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五张一叠的标准符箓,用红线捆的整整齐齐,码放在货架上,旁边挂着一个大纸牌,上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概不零售’的字眼。
相似的,还有十副一套的蚕皮手套、百张一封的彩鹤用纸,都在同样高低的货架上,看得出这些商品的销售量最大。进到店子里的年轻巫师们似乎也晓得老板的规矩,不讲价、也不挑三拣四,拿起封装好的货物,丢下手里的金属货币,麻溜走人,整个节奏异常流畅。
货架高处的商品就比较麻烦了。
客人们总不至于踩着高高的云梯,或者坐在软趴趴的波斯飞毯上,晃晃悠悠的去高处查看货物。
杂货店为此配备了一大群小精灵。她们穿着绿色的纱裙,抓着长长的牛皮纸货单,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客人们可以随时扯下那些飘荡在眼前的牛皮纸货单,参看上面罗列的商品数据,如果有需要,招呼小精灵们把货取下来便可。
“两位先生需要点什么?”注意到店里东张西望的年轻红袍,售货台后面带着尖帽子的女巫和善的招呼道:“《五年级考三年模拟》《王大雄全套教材解读》《冲刺满分》《金榜题名》等等,还有九有学院的教授们私人出版的习题册,历届九有首席生的课堂笔记……格林杂货店应有尽有。”
郑清听着那些惊悚的名词,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勉强笑道:“不急不急…还用不到……我只是想买几根羽毛笔。”
“哦,羽毛笔。”没能捞到大鱼的售货员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兴致勃勃的推荐道:“那么您想要什么样的羽毛笔呢?我可以向您推荐几款经典版……”
说着,她伸出手,把一头正在售货台上慢悠悠踱步的绿孔雀拽了过来,强行扯开孔雀的尾屏。
各色各样的羽毛笔叠加在一起,凑成了一张五颜六色的漂亮尾屏。
趴在售货台上的绿孔雀似乎察觉到面前两个年轻巫师脸上震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昂起脖子,得意的嘎嘎叫了两声。
戴着尖帽子的女售货员一巴掌把绿孔雀的脑袋重新摁到桌子上,笑容满面的推介着:“您看这根……小山寒鸦的赤羽制作而成,天然附加了提神醒脑的功效,抓在手里完全不需要担心上课打瞌睡……还有这根,用骆宾鹅的羽毛精制而成,蘸饱一次墨水,能用一整天!”
萧笑忽然伸出手,指了指绿孔雀尾屏正中央一根青色的巨大羽毛笔,疑惑道:“这根呢?我怎么看着像鸾鸟的尾羽?!它们应该属于巫师联盟禁止狩猎的魔法生物吧。”
“非常正确!这的确是青鸾尾羽制成的羽毛笔。”女巫惊讶的看了小个子男巫一眼,随即强调道:“但这根羽毛来自于一只意外横死的青鸾……如果您需要,格林杂货店可以提供相关流程的完整资质证明材料。”
“不,并不需要,谢谢。”萧笑飞快的缩回手,重新抱起自己的笔记本。
郑清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补充道:“事实上……我只需要几根速记羽毛笔……记课堂笔记用的。”
这个需求再一次打击了售货台后面的年轻女巫。
她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郑清差点忍不住掏出钱包买下那根青鸾尾羽的羽毛笔了。
好在他及时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子,打消了这点冲动。
“速记羽毛笔,一捆六根,不单卖。”年轻的女巫从台下搬上来一棵小树,摆在客人们面前。
郑清一瞬间以为她拿出来的是一棵圣诞树。
好在他很快察觉挂在树枝与树杈上的并不是松柏的针叶,而是一束束用五色彩线捆扎在一起羽毛笔。
“这里有不同款式的速记笔……您尽可以先试用一下。”女售货员推过来一张白纸、一小盒墨汁,礼貌的点点头,道:“您选择好后,把钱交给她们就可以了。”
说着,她指了指树顶坐着的一只小精灵。
小精灵兮兮的答应着,抖了抖翅膀,举起手中长长的牛皮纸货单,向两位年轻男巫展示着自己的权限。
女售货员则拽了拽自己尖帽子的边沿,抱歉的笑了笑,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一格林杂货店里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店铺深处两个年轻的九有新生。
萧大博士永远捧着他的笔记本,写写画画,似乎除了这件事情,再没有其他什么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而郑清则倚靠在售货台前,一根接着一根从‘圣诞树’上拔下那些待售的速记羽毛笔,然后蘸着旁边的墨汁,一根接着一根,耐心的试用着。
这种‘一丝不苟’的买货态度最终引起旁边大博士的不耐烦。
“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萧大博士抬起头,催促道:“你应该记得我们中午还要开一个社团成立的会议……我给其他人的通知都是十二点四十五,也就是说,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买好你的速记笔,然后滚回宿舍去。”
“其他人?”郑清的思维显然没有顺着博士的预期运作,他的注意力很自然的偏差到了其他方向:“你还通知了谁?难道是司马先生吗?话说,司马先生最后到底怎么答复你的……”
这个问题戳到了博士的痛处。
他的脸色立刻黑了。
“宿舍的胖子、迪伦,我们班的张季信,星空学院的蓝雀,阿尔法学院的林果。”萧笑闷哼一声,自顾自的回答道:“还有亚特拉斯那位小和尚释缘……他今天有其他事情不能来,但是愿意在我们社团成立的草案上署名。”
“这么多人!”郑清手中举起的速记羽毛笔停在了半空中,显得非常惊讶:“我是说,我们只是开个小社团,能混进校猎会就行……需要这么麻烦吗?”
“看样子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关注这件事。”萧笑毫不客气的断言着,语气异常不满。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辩解道:“我们昨天晚上才讨论的这件事……”
“按照社团联合会的要求,在第一大学成立的任何一个社团,其成员都必须覆盖四所学院……这既是社团联合会成立的初衷,也是实践第一大学所提倡的‘团结’理念。”萧笑叹口气,却仍旧耐心的解释道:“另外,在进行申请答辩的时候,发起社团的全体成员也必须悉数到场……”
“听上去真够复杂的。”郑清把手中的那根棕黄色的羽毛笔重新塞进树枝间,一边端详着其他颜色的羽毛笔,一边摇着头,连声叹气:“早知道,我就随便加入某个社团了……”
“更重要的是时间。”萧笑没有在社团的成立条件上做过多说明,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强调道:“时间的安排与规划……如果不出意外,周五的时候学校就会举行猎月的开幕仪式,我们必须在今天提交相关申请,然后督促社团联合会尽快给予答复,争取周三的时候进行申请答辩,这样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来规划猎月的相关事宜。”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啊。”郑清的手指拂过树梢尖的那些羽毛,咂咂嘴,忽然抬起头问道:“我比较好奇的是,林果竟然答应了这件事……难道你没有跟他提到我们组建新社团的最终目的吗?”
“如果你是指参加新人猎赛的事情,那么我应该向他说明过了。”萧笑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他并没有表示反对。”
“他竟然同意了!”郑清顿时对萧大博士刮目相看:“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懂的多一点,没想到口才也如此了得……我觉得经过巡逻那件事之后,林果短时间内斗不会接触有关妖魔或者狩猎的任何事情了。”
“不是我的口才好……事实上,我并没有浪费什么口水。这是林果自己的决定。”萧笑摇着头,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虽然年龄比较小,但他成长的决心却比这所学校里大部分成年巫师都要强烈的多……”
“成长的决心?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成长,就应该放弃那可笑的时间线。”郑清不赞同的摇着头,终于认定目标,从‘圣诞树’第三根树杈上拽出来一根绿色的羽毛笔,在墨水盒里蘸了蘸,随手丢到旁边的白纸上,然后掐了个手诀。
绿色的羽毛笔立刻跳起了优雅的华尔兹,在空白处留下一串优美的花体字——每一条横线都要拐几次弯、每一个字写出来都像一朵花一样的花体字。
郑清艰难的辨析片刻之后,最终摇摇头,放弃了这根优雅的绿色羽毛。
“鸿鹄羽毛虽然漂亮,却不适合真正的速记场合。”萧笑站在一旁,随口指点道:“也许你应该选择青雀的尾羽……啊,林果的时间线,我记得你提到过,他那非常特殊的时间线……也许他已经把周六那件事埋藏在了记忆深处,所以可以摆脱那些负面影响。”
郑清重新从树枝上拔下一根红色的羽毛笔,闻言,不由叹口气:“必须承认,这种能够调整时间线的特殊天赋,在某些时候非常有用……但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自行在意识中打乱时间,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重新排序,自己的世界自己做主,听上去似乎非常了不起。
然而在上午,姚教授的魔法哲学课上重新了解维度、维线这些概念后,郑清终于察觉到林果这种时间概念上的不妥之处。
“按照维度理论来解释,我们每个人都是无数维线构成的信息集合,时间维线贯穿着我们的生命始终。”郑清把红色的羽毛笔插回去,又换了一根青色的羽毛笔,然后在纸上画了几道虚实相交的细线,解释道:“我们记忆的时间线,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属于‘虚维’的范畴,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把它打碎重组。”
“你是指‘虚维’在‘非维度’与‘实维’之间的转化效果吗?”萧笑挑了挑眉毛,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
“宾果!”郑清手指在空气里画着圈,看着那根青色的羽毛笔在白纸上留下一串清晰整洁的行楷,连连点头:“意识终将影响现实……我们生活在这个魔法世界,不应该不清楚其中的危害……也许我应该找机会跟姚教授谈谈这件事。”
“林果是阿尔法的学生,也是学校关注的天才……需要你特意去提醒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吗?”萧笑颇不赞同的摇着头。
“万一他们真的没有注意到呢?”郑清反问了一句,最终下定决心,向‘圣诞树’树尖坐着的小精灵招了招手:“明天我要去易教授的办公室,也许可以跟他提一下这件事。”
萧笑合起自己的笔记本,没有反驳。
树尖的小精灵已经等的快要睡着了,看到客人挥手,终于打起精神,翅膀一抖,顺着树梢滑了下来。
“兮兮!”她用尖细的嗓子哼着欢快的调子,把那张长长的牛皮纸货单铺到了客人面前,然后端详着郑清选择的那种速记笔,飞快的在单子的某个位置上点了一下。
还没等年轻的公费生回过神,眼前一闪,一捆用五色丝缔捆绑好的青色羽毛笔便出现在了牛皮纸上。
“承惠,一个银角五个铜子。”戴着尖帽子的女巫眨眼间就重新出现在两个年轻人面前,笑眯眯的摊开了手心。
郑清耸耸肩,费力的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抓出了一大把铜子。
“我忘了带银角子了。”他赧然笑着,一枚一枚的把铜子摆放在售货台上,排成一条长线。
萧笑悄悄退了几步,把自己淹没在杂货店滚滚的人流之中。
戴着尖帽子的女巫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脸上继续挂起和善的笑容。
午间。
男生403宿舍。
郑清,萧笑,辛,迪伦,张季信,蓝雀,林果。
橘猫歪在辛胖子的枕头上,眯着眼,惬意的打着呼噜;小精灵们在它身上爬上爬下,把那条橘黄色尾巴上的长毛编出各式各样的小辫子。
张季信正在与林果下猎棋——这是一种脱胎于猎赛复杂游戏,似乎随着猎月的到来,一夜之间便重新获得了众多学生的青睐——萧大博士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在一旁,没精打采的为两人记录着比赛分数。
郑清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双臂抱在胸前,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漂浮的一张白纸。白纸上方,刚刚从格林杂货店买下的速记羽毛笔正在欢快的勾勒着细长的线条。
“听我的,没错吧!”红脸膛的男生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虽然目光仍旧盯着面前的棋盘,却对背后的事情了如指掌:“我就说了,格林杂货店的东西物美价廉!”
萧笑长长的哼了一声。
“关门啦!”林果挥舞着拳头,兴高采烈的叫了起来。
棋盘上,属于阿尔法小男巫的辅猎手刚刚截断了对面野妖团的退路,将整个捕猎的口袋紧紧扎了起来。
蓝雀原本抱着胳膊斜靠在林果身后的床柱上,看到小男巫兴奋的劲头儿,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整齐的西瓜头。
林果回过头,龇着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早就高兴起来。”坐在对面的红脸膛男生挽起袖子,兴致勃勃的指挥着自己的野妖群摆出全面防御队形,并按照最保守的姿势把野妖王守护在最中央,严阵以待,等候对方猎队的突击。
“你两个轻点……下个棋跟打仗似的。”辛胖子嘟囔着,把胸前的抱枕搂的更紧了一些。他懒洋洋的瘫在靠椅中,两条腿大大的撇开,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
“你们就打算在这里干坐一中午吗?”不远处的帐子中传来迪伦有些恼火的声音。
正是一日之中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宿舍里的吸血狼人先生显然对这种环境不太满意。所以虽然他床铺上的帐子已经挂起来了,但迪伦仍旧坚持坐在自己的棺材里,把整个身子隐藏在帐子后的阴影中。
宿舍里仍旧有些死气沉沉。
现在,就连两位正在下棋的选手都放弃了使用明令指挥那些棋子在沙盘上四处跑动,而是尽量用棋盘配置的小手杖默默指挥。
就在气氛压抑到快要爆炸的时候,瘫坐在靠椅上的胖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有了!”他大叫一声,眼睛瞪的溜圆,胳膊高高举了起来:“就叫‘编号403’怎么样?!”
正在为橘猫编尾巴上小辫子的小精灵们被这声大吼吓了一跳,兮兮的叫着,飞快的躲到肥猫宽厚的身子后面。
团团停止打呼,抖了抖胡须,不满的睁开一只眼睛,警告性的瞅了胖子一眼。
“你吓魂儿呐!”郑清也被那声大吼吓了一个激灵,原本飘在面前的速记笔一时没能控制住,在白纸上戳出了一连串透明窟窿。
他收起纸笔,一脸烦恼的重新看向胖子,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的社团,就叫‘编号403’,怎么样?”辛胖子一脸郑重的挥舞着胳膊,仿佛正在舞台上演讲,慷慨激昂的嚷道:“虽然看上去中规中矩,但字里行间蕴含着‘秩序’的真谛!不仅正式,而且一目了然,给人一种非常严谨的感觉。”
“严谨不严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唾沫星子刚刚落到我的野妖王脸上了。”张季信不善的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发出威胁的咔咔声。
“完全看不出拿我们的门牌号当名字有什么正式的感觉,更不要提严谨了。”郑清一把将那张白纸糊在脸上,哀叹道:“也许社团联合会只会从名字上感到我们敷衍了事的态度……”
“没有眼前一亮,只感到眼睛瞎了。”萧大博士言简意赅的评价道。
“还有,还有,我,蓝大哥,还有张大哥,不是403宿舍的……”林果忙不迭的板着手指,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那个亚特拉斯的小师傅,他也不是403宿舍的。”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用不屑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给个好主意啊!”辛胖子仰天长叹,栽回自己的靠椅中,声音里满是绝望:“只是取个名字而已,需要这么较真儿吗?我们已经在这个议题上浪费了快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一次,就连阴影中的棺材里都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郑清翻过自己面前那张信纸,看着背面各式各样的名字,也感到非常头痛。
从步行街回到宿舍后,年轻巫师们的‘社团成立大会暨第一届团员全体会议’在召开不足五分钟后,便陷入停滞状态。
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简单问题难住了所有人。
他们新成立的社团应该叫什么名字?!
“所以,要我说,就应该选用我的意见。”林果举起一枚棋子,任凭那个原本正在潜伏的猎手张牙舞爪的对他发出恐吓,一脸认真的提议道:“我认为‘星空无敌猎队’或者‘天下第一猎队’就能非常明确的表达我们的宗旨,完全能够衬托出我们的勇气与无畏。”
宿舍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众人不约儿童的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辛的笑声最夸张。
“名字太大,我怕闪到腰。”胖子笑呵呵的否决道。
“胖子没有腰。”林果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辛同学张了张嘴,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从床上扯过一条毯子,默默的盖到了自己脸上。
“那你们觉得‘绅士联盟’这个名字怎么样?”迪伦的声音从帐子的阴影下传来,用一种雍容华贵的腔调解释道:“这是欧罗巴历史上一支非常著名的猎队,曾经猎杀过许多名噪一时的大妖……只是小小的借用……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学校里的年轻巫师们追逐梦想的简单想法……”
“绅士什么的,听上去就很变态。”郑清飞快的摆着手,连连否决:“也许女生们听上去会觉得这是一个‘变态联盟’……不行,不行。”
“为什么!”迪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疑惑:“绅士难道不是一个非常高雅、非常优美的形容词吗?”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你已经与社会脱节了。”郑清吐槽道:“也许你应该翻一翻现代流行语词典……要知道,古代的‘走’是跑,现代的‘走’就是迈开两条小短腿溜达。”
迪伦的帐子里安静了几秒钟,最终传来一声长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作为一个一千两百岁的老人,对于时间的变化总是不那么敏感。”
“又变回1200岁了?”萧笑哼了一声。
“咸鱼福利社怎么样?”青色的速记羽毛笔笔尖戳在了信纸下方,郑清抖了抖手中的名单,看着上面被划掉的一串名字,有气无力的喊出了下一个名字。
“我不是咸鱼!”张季信立刻拍着桌子大声反驳道。
“我也不是!”迪伦立即附议道。
“起这个名字……那社团是不是应该有什么福利?”辛胖子的思路果然与众不同,立刻抓住了其中的某个细节。
“pass掉!”郑清果断用笔划掉这个名字,并拒绝回答胖子的任何疑问。
“下一个名字……特拉福俱乐部……不不不。”主持会议的公费生同学立刻划掉了这个名字,并点名批评道:“迪伦!我们不能总是使用未经别人授权的名字!”
“收到……”棺材里传出吸血狼人先生漫不经心的回答声,但是听得出,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反省的诚恳。
“还有特勤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郑清看着名单中的下一个名字,顿时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抽痛:“你们干嘛不叫MTF……”
“如果叫MTF,很有可能被scp那些疯子盯上。”张季信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叫特勤处就没有关系了……世界上被缀以‘特勤处’的组织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完全没有任何名义上的风险。”
“唔,我记得大不列颠有个特勤五处很有名气,要不我们改叫‘特勤九处’怎么样?”辛胖子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最好再加上前缀,嗯,我们把名字挂在三叉剑下可以吗?三叉剑特勤九处?”
“三叉剑也许不会介意,但社团联合会肯定第一时间否决这个名字。”张季信摇着头否决着,但他随即补充道:“我们不能使用巫盟的正式组成机构来给自己的社团背书……但我想如果改作‘克鲁苏学院’应该没有关系……毕竟这个神秘向的巫师派系已经被湮没在历史中很长时间了。”
“另外,特勤九处的名字稍微有点大……我们没有那么多人。不不如小一点,加个下设。”迪伦冷不丁插口道:“你们觉得‘克鲁苏学院特勤九处狩魔三科’怎么样?”
“如果再加个别动队,就更完美了。”萧笑难得吐槽了一下:“克鲁苏学院特勤九处狩魔三科别动队。”
“你们是认真的?”年轻的公费生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喊道。
原本瘫在枕头上打盹的橘猫发出不满的喵叫声。
宿舍里混乱的声音让它感到有些困扰。
只不过,这一次心烦意乱的年轻巫师们没有在意它的想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迟迟无法确定的社团名称上。
“幼稚。”沉默了许久的蓝雀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却没有更多解释。不知是在评价那个中二度爆表的名字,还是郑清刚刚喊出的问题。
这让宿舍里的气氛顿时陷入迷之尴尬之中。
“当然,这个名字只是个选择。”辛胖子哈哈着,打破宿舍里沉寂下的气氛,看向郑清道:“名单上下一个名字是什么?”
“好难啊……真的是太难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始其他议程!”林果哀叹一声,把脑袋重重的砸在了书桌上:“下午还要上课呢。”
“既然这么难以开始……那干脆就叫‘难开社团’吧,”郑清吐槽道:“可以取谐音,‘南开’,大家觉得怎么样?”
没有人说话。
其他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郑清。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感觉自己像个蠢货一样。
“只是个玩笑……你们难道当真了?”郑清干笑了几声。
“不不不,”萧笑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奇怪:“只是觉得,你起的这个名字意外的合适呢……”
“胡言乱语……”年轻的公费生自我否决着,然后扫了一眼名单后面几个平淡无趣的选择,最终没有继续唱票,而是一把将手中的信纸攥成纸团,丢向宿舍的垃圾桶,同时伸手指向刚刚开口的萧大博士,用肯定语气说道:“既然我主持会议……那么我宣布,社团的名字将由萧博士最终确定!他说叫什么,我们就叫什么,有没有异议?”
其他人齐刷刷的摇着脑袋,表示赞同。
整个宿舍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这是选择困难症……是病,得治。”萧笑虽然口头抱怨着,却没有拒绝这个看上去非常麻烦的任务,但他仍旧低着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直到郑清再三催促,他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我们组建社团的原因是什么?”萧笑环顾左右,换了一种说辞:“或者说,这个社团的初衷是什么……这个问题都要回答,因为它也是社团申请表上的必答问题。”
“学分?”辛胖子用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没有社团,我们就没有办法参加校猎会,也就没有办法赚学分了……”
“这只是你们几个的理由。”萧笑不耐烦的打断胖子的陈述,转头看向另外几个身影:“迪伦、蓝雀、林果……还有没来的释缘,他们参加这个社团的理由呢?”
“因为无聊。”迪伦的帐子里传出懒洋洋的答案。
“我想真正战胜一次妖魔。”林果握紧小拳头挥了挥。
“战斗。”蓝雀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萧笑抓着笔用力戳着面前的笔记本,提高声音说道:“大家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还没有一个相同的目标,怎么可能组建一个真正的团队……”
“我也没想着组建第一大学年度十佳社团。”辛胖子嘀咕道。
“听我说完!”萧大博士恶狠狠的瞪了胖子一眼,拍了拍笔记本,继续说道:“虽然我们的举动有些草率,但我必须强调,在第一大学成立社团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们所使用的社团名字也必须符合所有人的想法,这是魔法契约的要求。”
“魔法契约?”郑清忍不住再一次打断道。
“按照申请材料上面的说法,社团如果成立,所有人的名字都会被拉入一个类似花名册的魔法契约中,如果某人的想法与社团的宗旨不一致,他的名字将无法录进去。”萧笑这一次没有发怒,而是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所以说,我们必须求同存异,找到大家一致的目标。”
“先听我分析!”萧大博士无视了辛胖子再一次举起的肥手,低头看向自己的笔记本:“目标有大小之分,我们可以先选取所有人都会有的特质,然后求取最大公约数。”
“比如林果想要战胜妖魔,蓝雀希望能够战斗,那么‘武力侧’就是我们起名字的一个方向。”
“但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其他成员的想法,比如迪伦一直想要一个优雅、高贵的名字。”
“对对对。”帐子里传来吸血狼人先生急急忙忙的附和声:“名字必须符合月下贵族优雅完美的气质。”
宿舍里响起几个干呕声。
“所以我们应该选择一个优雅、高贵,但又倾向于武力侧的名字。”博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最后总结道:“就我自己而言,比较倾向于‘骑士团’这个稍微中性的概念……你们有没有什么其他建议?”
“我的想法呢?你起名字还没有问我的想法吧。”辛胖子终于找到机会,急吼吼的叫道。
“有社团让你参加就可以了,”张季信吐槽道:“难道你会反对?”
胖子顿时哑口无言。
“但是,骑士团的名字会不会有些模糊?”郑清提出自己的疑惑:“就像刚刚你们说的特勤处……骑士团的名字,会不会显得有点太大了。”
“骑士团只是后缀。”
“我们需要先选定范围,然后再进一步缩小它。”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可以想办法在骑士团上增加一个前缀了。”萧笑哗啦啦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本,飞快的说道:“历史上比较著名的骑士团,比如欧罗巴的条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北非的努米底亚骑士团;恒河的战象骑士团;草原的黄金骑士团……等等,这些骑士团的名字中都蕴含了深刻的文化与血脉渊源,在历史上诸多猎妖会战中都取得了耀眼的功绩。”
“我们既然选择了骑士团,那么就应该以骑士的准则要求自己。”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以及信仰。”
“问题是……我们能做到吗?”
一席话,令宿舍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
萧笑并没有等待其他人的回答,而是径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我们不能。”
“不仅不能……相反,我们在这些美德的对立面走的非常远……非常远。”
“比如我,整天抓着这个厚厚的笔记本,希望能够记录自己看到一切……想要学到所有的知识。这是狂妄、是不自量力,也是贪心,是贪婪。”萧笑一把将那个笔记本丢到旁边辛胖子的床铺上,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但我既然承载了这样的命运,那么只能继续贪婪下去了。”
几只原本正在为橘猫捋猫的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振起翅膀,拖着那个厚重的笔记本,重新送回博士的面前。
萧笑脸上的郁气消减了几分。
“谢谢。”他诚心诚意的感谢着。
小精灵们对于收到称赞感到非常高兴,她们兮兮的笑着,欢快的跳着舞,在空中飞舞了几圈,然后施施然重新回到橘猫的背上。
“你们呢?我想每个人应该都能找到自己背负的罪孽吧。”萧笑手指轻抚过笔记本封皮上的鎏金烙印,目光从宿舍里的其他人身上掠过。
每个人都不安的避过他的目光。
只有帷帐下的阴影中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回答声。
“既然你是贪婪……那我就是懒惰咯。”迪伦仍旧把自己埋在棺材里,这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一千两百岁的漫长人生啊,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倦,懒得出门,懒得读书,懒得吸血,懒得有爱好,甚至懒得活在这个世界了。”
“那你干嘛不去死。”郑清感觉额头一跳一跳的,忍不住插口道。
“因为我本来就是死的啊!”迪伦回了一个很冷的笑话。
林果响亮的笑了两声。
然后他发现没有人附和,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出乎郑清的意料,第三个开口的竟然是一贯少言寡语的蓝雀。
“师傅曾经说过,自信与自负只有一线之隔,自负与傲慢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在我专注于自己道路的时候,总会忽视其他人的感受……这是不对的。”蓝雀很少见的说了一大段话,最后用一个词总结了自己的罪孽:“傲慢。”
郑清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觉得话题有些跑偏,而且大家的发言似乎正在倾向于他印象中某个比较熟悉的概念。
还没等他想好措辞,辛胖子就乐呵呵的开口了。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胖子抱着胳膊,斜躺在自己的靠椅中,笑容显得有些古怪:“如果说我有什么缺点,那么就是贪吃了……但你们要知道,作为一个巨人,能量的消耗总是非常大的。从小家里人就培养我时刻积攒能量,补充能量的习惯。以至于到了现在,有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吃东西时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吓人。”
“还有我!”张季信掰着指关节,眉飞色舞的说道:“我的脾气比较暴躁……不,应该说,我家里人的脾气都比较暴躁。我哥说这是遗传,越暴躁越好……我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人在暴躁生气的时候气血流动会比较快,拳头挥舞的会更加有力吧。”
当张季信的自我剖析完毕后,宿舍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林果仍然在皱着眉自我分析,努力把向某个合适的负面词汇上靠拢。而郑清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把握住了萧笑的想法。
“贪婪、懒惰、傲慢、饕餮、暴怒。”年轻的公费生伸手点着宿舍里几个身影,脸色显得很差:“我说博士,我们一共八个人,你搞七宗罪是要闹哪样。”
说着,他伸出指头,分析道:“你还剩下色欲、嫉妒两个头衔……但是我们还有小和尚、林果、我三个人……话说,你们几个把好用的词都占了,我怎么办?!我也想当懒惰啊!”
“不好意思,你反应慢。”迪伦阴森森的笑声从棺材里响起:“承让,承让……”
“谁说没有你的头衔?我就觉得‘色鬼’很适合你。”辛胖子腆着肚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或者你可以争取一个双料头衔……比如‘既懒且馋’?”
“喂,胖子……你刚刚说什么?”郑清眯着眼,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符纸,威胁的晃了晃:“说话要负责任……如果将来有了什么偏差,哼哼。”
“我是有根据的。”辛胖子的眼神避开郑清的那几张符纸,嘟嘟囔囔的小声哼道:“开学才一个月,你就跟三个女生纠缠不清……这不是色鬼,什么才是色鬼……”
“三个?!”张季信的大着嗓门,嚷嚷道:“让不让人活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还有,为什么我只知道两个?”
“我也只知道两个……”萧笑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好奇:“他什么时候又找了一个?”
“喂!你们几个说话有没有过脑子!”郑清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什么两个、三个……哥现在一个都没有呢……”
“你不是在跟那个吉普赛女巫谈恋爱吗?”林果忽然回过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我听李萌说,你们两个还互相送了礼物吧……”
“没有互相送礼物……小丫头的话你也能相信?”郑清强调着,勉强认同道:“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正式交往……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哦,那你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还有一个蒋玉。”萧笑补充道:“你周末跟她出去的次数比伊莲娜都多……这你不能否认吧。”
郑清张口结舌。
“还有一个是谁?”萧笑转头看向辛胖子,催促道:“难道他背着我们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咳咳,最后一个十拿九稳……学生会的老生们都知道。”辛胖子干咳了两声,卖了卖关子,才慢悠悠的解释道:“是校学生会副主席,科尔玛,今年大三……一个非常,嗯,非常厉害的女巫……我都不知道清哥怎么跟她搭上的。”
其他人齐刷刷的看向坐在床边的年轻公费生。
“她是谁?”郑清一脸茫然。
看他不似作伪,其他人又把目光转向辛胖子。
“绝对不会错的!”辛胖子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校报编辑部的人都传遍了,说学生会副主席科尔玛今年找了个小男友,是九有大一的公费生……九有大一的男公费生是谁?”
宿舍里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郑清身上。
“冤枉啊!我比窦儿还冤啊!”郑清用力拍着床铺,面红耳赤的争辩道:“前面两个我起码还认识……你们说的最后一个,我完全都不知道是谁啊!”
眼看话题将要滑向不可知的混乱地带,萧笑终于拍着桌子,终结了这番讯问。
“我们晚上再抽时间拷问吧,”萧大博士笑眯眯的说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然后补充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完成社团申请表的填写。”
“嗯,结合之前的讨论……我给社团起的名字是‘宥罪骑士团’。”
“事实上我并没有想着套‘七宗罪’,事实上也不能用……学校已经有一个社团用了这个名字,那是阿尔法学院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所以,我们只能想个新词。”
“宥者,宽恕也。”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们在践行骑士美德的同时,也要践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宥(you)罪骑士团……有没有人反对?”
郑清挥舞着手中的羽毛笔,目光在屋子里的每个身影上停顿了片刻。
所有人都努力点着头,唯恐这件事再生出什么反复。
“没有人反对我就记下来啦!”说着,他从床上捡起那张红色的申请表,犹豫了几秒钟,最终爬下床,趿拉着鞋子蹭到书桌前,晕开了自己的砚池。
他觉得,在申请表上写毛笔字会显得更正式一点。
也许社团联合会的审查官会看在自己那手漂亮的小楷上略微放放水。
就像高中时写作文,自己漂亮的书法每次总能从老师手中收获一些溢价的卷面分。
“队名全票通过!”
“耗时……”郑清说着,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怀表,抖开表盖,瞄了一眼时针与分针的位置,惊叫道:“竟然已经快一点钟了!”
“你以为呢?”辛胖子叹口气,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有气无力的哼道:“我感觉自己又饿了……”
“我也是,困得不得了。”迪伦懒洋洋的声音在棺材里响起,像是在打鼾:“你们的大中午,相当于我的大半夜……正是睡美容觉的时候。”
“打起精神!”张季信暴躁的敲着桌子,吼道:“不要像个小娘们一样整天唉声叹气……”
“我觉得你是不是对女巫有什么偏见?”林果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看着红脸膛男生。
“下一个议题!”
郑清用力锤着书桌,将众人的注意力拉扯了回来,然后他看着申请表上的空格,清了清嗓子,喊道:“确定社团章程,推举社团负责人。”
“这个章程是什么东西?”他转过头,看向正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萧大博士。
“社团章程,是指社团根据《第一大学管理条例》等学校相关规章制度,拟定的关于社团组织架构、管理制度、工作范围等一系列条款的基本文件……这些文件要准备一式四份,一份自留,一份由社团联合会存档,剩下两份上交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当做报备。”萧笑头都没抬的回答着:
“哦,对了,因为这些章程属于确立社团成立契约的必要文件,所以里面的造词遣句必须符合相关规范……否则吃亏的是自己。我记得书山馆里有一份文件提到过,曾经有一个小社团在组建时没有认真审核自己的章程,导致社团全体成员无法从学校毕业。”
“为什么?”林果好奇的问道。
“他们在章程中写道‘团队竞赛落败扣分时,优先以社团积分抵扣,社团积分不足时,按社团成员数量平均分配承担,以一学分抵扣零点一社团积分为基准……’”萧笑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摇着头叹口气:“这原本是属于那些大型社团的专用话术,作为一个不足十个人的小社团,他们能力非常有限……大四的时候一统计,整个社团竟然负了将近一百分,也就是说每个社团成员都会被扣掉将近一百个学分!”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团队竞赛是什么?”他急忙忙问道。
“社团联合会安排的社团之间的友谊比赛……当然,比赛第一,友谊第二。”萧笑解释道:“包括但不限于魔咒、魔药、符箓等学科方面的比赛,以及实践方面的一些赛事……比如这次的校猎会,部分社团就会组建自己的猎队参与相关狩猎活动,这也是团队竞赛的一部分……”
“这个我知道!”张季信忽然露出几分恍然:“我哥说过,社团组建的猎队如果在与学院猎队的比赛中获胜,能够获得更高加权的积分……比如同样一场比赛,学院猎队获胜得到一个积分,社团猎队就能得到三倍,也就是三个积分。但是因为社团猎队的实力太弱,导致他们总是输,总是输…”
“难怪那个小社团的人都没能毕业。”年轻的公费生心有余悸,抬头看向书桌对面的胖子,试探着问道:“要不……”
“咱们也算了吧……散了,都散了吧!”胖子连连拍手,接过郑清的话头:“听博士举的例子,跟我们一模一样,都是不到十个人的小社团,能力非常有限……”
“万一不能按时毕业,我哥非打断我的腿。”张季信看上去也有点不安。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用嘲弄的眼光看着书桌周围的几个人。
郑清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砰!”一声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他转过头,林果双拳按在书桌上,站起身,脸色涨的通红露,大声说道:“怎么能够知难而退呢?学校那么多小社团,难道它们的成员都没有办法毕业吗?……骑士团开始冲锋,不可以随便下马!……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蓝雀没有说话,只是赞许的伸出手,又按在了林果的脑袋上,揉了揉。
“连小孩子都不如…”棺材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辛胖子胖乎乎的脸颊变成了粉红色。
张季信的红脸膛也开始有些发紫。
郑清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试着补救道:“我的意思是……现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一份完整、不会出错的社团章程了……我相信大家也不想重蹈那个小社团鲁莽的覆辙吧。”
这的确是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社团章程?我已经准备好了。”萧笑变魔术一样从自己的笔记本夹层中抽出一个文件袋,抓在手里抖了抖:“甚至一式四份我也准备好了……当然,如果你们不想组建这个社团的话,我可以把这些资料丢进垃圾堆去。”
书桌前的几个人震惊的接过那个纸袋,取出里面的资料。
“你……你什么时候…”郑清吃吃的问着,同时飞快的翻动手中的文件。洁白的A4打印纸,前后三十多页,每一页正反两面都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条款,看上去令人眼晕。
“昨天晚上,从校医院回宿舍的时候,抽空去了一趟书山馆……今天早上找了几个社联的老人参谋了一下。”萧大博士摘下眼镜,若无其事的揉了揉眼睛,摇头晃脑的补充道:“只消花点时间,这并不算什么难事。”
“这么说,你昨天不是去约会?”迪伦忽然从棺材里冒出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我昨天还跟胖子打赌,说你踏上了成为真正男人的旅途了……他也觉得你把那位司马先生给推倒了。”
“胡说八道!”萧笑气急:“我只不过在自习室给你们整理资料而已!”
“这就是你昨天彻夜未归的理由?!”辛胖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愤愤道:“难道就不能飞只纸鹤吗?如果早知道你在图书馆,今天就不会让那只肥猫代替我去上课了……简直是场灾难!”
话音刚落,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便搭在了胖子的肩头。
郑清扬起眉毛。
“自作孽。”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幸灾乐祸的看着打作一团的胖子与肥猫。
“如果你们打完了,那么我们继续这次全体会议!”林果站在一群成年人中间,毫不客气的抢过了主持会议的权利。
他同时鄙夷的看着与肥猫撕扯在一起的胖子,用谁都可以听见的声音嘀咕道:“还跟猫一般见识……太幼稚了。”
“下一个议题是什么?”小男巫探头看向萧笑的笔记本。
“在这里,在这里。”郑清笑眯眯的把手中那张红色的申请表递了过去:“推举社团的负责人。”
“社团负责人?”林果愣了愣,继而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就是选团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