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从凌晨四五点钟开始,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一整天。
郑清斜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水汽模糊的景色,听着雨点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眼睛半闭半睁,精神朦朦胧胧。
这种环境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当然,这种迟钝也可能是药物的缘故。
他甚至快要想不起来今天是星期几了。
因为昨天夜里遭遇野妖的事故,没等巡逻任务完成,他与林果便被教授们塞进了校医院。值夜班的校医们也是如临大敌,单独为两个年轻巫师开了一间隔离室,并严格按照那些死板的教条收缴了两位新生的所有随身物品。
包括郑清的灰布袋、黑驴蹄子,还有林果的小书包,以及两人的所有衣物。
据说这些东西都会被送往专业的实验室,根据相关的脱敏规则,进行一系列的安全处理。
那头黑山羊倒是没跟着进校医院,不过托马斯说,它也会在校工们的安排下隔离一段时间,以防任何意外的出现。
郑清软绵绵的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呆呆的,一动不动,像极了晚期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嘴巴半张开,任凭一丝透明的口水从嘴角缓缓下垂。
并不是他懒得动弹,而是他现在动弹不得。
为了防止他被妖气侵袭,昨晚的值班医师毫不客气的把所有预防类的药物——只要在药性上不冲突——都给他喂了一遍。
所以一直到现在,他的肌肉都有些软绵绵的,提不起丝毫力气。
一只穿着白大褂的小精灵扑着翅膀,落在年轻公费生的肩头,然后举起手中的毛巾,帮他拭去嘴角的口水。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羞愤欲死。
幸好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他忍不住在心底对设定隔离政策的巫师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与最诚挚的问候。
“咔哒!”
隔离病房的门锁被拧开。
几个穿着宽大白袍子的巫师走了进来。
负责看护病人的小精灵们呼啦啦冲向病床,抬起年轻的公费生,把他的身子摆正。
郑清轱辘着眼珠子,试图看清面前的人影。
“不要费劲儿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那双眼睛现在看上去像只中了僵尸咒的变色龙……”
说话的人是贝拉夫人,校医院的护士长。
在郑清的印象里,这位女士一贯不苟言笑,非常严厉,没有想到她也会吐槽。
同时他感到嘴巴边被塞过来一块冰冷的玻璃:“喝了它!”
甜丝丝的液体顺着玻璃杯口,流进郑清的嘴巴里。
小精灵们举起毛巾,不断擦拭着溢出的液体。
“不要着急,一分钟后你应该可以恢复部分行动能力。”贝拉夫人的声音说着,向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飘去。
郑清记得林果的病床就在那个位置。
当马医师来到病床前为郑清复查的时候,年轻的公费生已经可以用两只胳膊费力的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
这令他大为振奋,忍不住在病床上左右扭动着。
“安分点,你还没有出院……”贝拉夫人板着面孔,满脸不悦的看着年轻的公费生:“如果不是你的那身袍子,我一定不会怀疑你是星空学院的新生。三天两头来医院躺着……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九有学生!”
郑清干笑两声,乖乖的斜靠在病床上。
“无妄之灾,在所难免……有的人只是运气比较背而已。”马医师瞪着他那对水泡眼,拉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在医院躺着,想来也不是他的本意。”
郑清咂咂嘴,不知是否应该认同马医师的这番解释。
但他很快就丧失了说话的权利。
马医师从药箱里拿出一块扁平的透明石头,塞进了郑清的嘴里。
“咬住……咬紧。”他吩咐着,然后扭开旁边的测量仪,不断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上面的数据。
一边写着,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道:
“最近一段时间注意饮食清淡……吃的过于油腻,容易引起体内浊气上升,妖气很容易在浊气的刺激下发展壮大。”
“当然,因为你并没有真正斩杀那头野妖,所以受到的妖气侵袭微乎其微……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吃东西,有病没病,吃的清淡点总是有好处的。”
“还有,你的右眼要注意不要过度使用……现在里面只有一些淤血,应该很快就会化去。如果不注意,疲劳用眼,可能会导致某些不可预测的并发症。”
郑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马医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是的,是的……大部分人都有你这种想法……既然魔法无所不能,为什么不用魔法消除你眼睛里的淤血、化解你体内的妖气呢?”
郑清连连点头。
马医师把怀里的记事板换了一条手臂抱着,左手举起毛笔,强调道:“这就是真正的治疗师与普通巫师区别了。”
“我们一向不建议用魔法处理这种涉及我们身体比较精密部分的病灶……人体是一个非常精密、没有多少冗余的构造……而魔法则代表了巨大不确定性。”
“任何使用魔法治疗人体损伤的行为,都是鼠目寸光、毫无医者理念的行为。”
“所以我建议你安静的等待这块淤血消散吧。”
郑清咬着那块透明的石头,喉结动了动,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
当所有的复查工作结束时,郑清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把酝酿了一整天的一个问题丢了出来。
“猎杀妖魔会有什么后遗症?为什么要让我们住隔离病房?”
他总觉得其他人有些小题大做。
或者,其他人有什么事没有让他知道。
“你不知道?”马医师看上去有些惊讶,但很快了然:“哦,差点忘了,你是大一新生……很少有大一的学生会考虑这些问题……简单说,巫师们猎杀妖魔,会受到妖气的侵袭,所以需要定期清理体内的流毒……如果不处理,日积月累,这些妖气会导致巫师蜕化成巫妖。”
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郑清想起那些猩红色的眼睛,还有那些贪婪的气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是……猎妖的巫师那么多,他们每次杀完野妖后,都会这么……”郑清伸出手,比划着自己与林果的遭遇,满脸无奈:“都会这么来一遍?会不会太麻烦了。”
“当然不。”马医师抽了抽鼻子,稍稍提起自己的眼皮:“校猎会上杀的那些野妖,都是熟妖,学校把它们投放进猎场前已经进行了多次‘消毒’。至于学校外的妖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嘲笑的口吻解释道:“你觉得能在外面猎杀妖魔的巫师,会是你们这些入学还不足半年的新手能够比的吗?他们随手配的药水就够净化一打野妖的妖气了。”
郑清深深叹了一口气,肩膀随之垮了下去。
医师的话有些尖刻,但道理也很清楚。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菜鸟。
“能不能帮我带两本书,”在几位白袍子离开前,郑清最后请求道:“一整天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人都变傻了……”
“这下糟了,本来就傻乎乎的……”旁边的小护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连贝拉夫人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郑清可怜兮兮的翻了个白眼。
“没有那个必要。”出乎意料,马医师驳回了郑清的请求,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解释道:“六点半之后,你们的隔离就会撤销……但是在所有的药效消失之前,你们还不能出院。”
“当然,隔离撤销后,我们会接受部分病人亲朋的探视请求……根据现在收到的申请……”旁边的护士长说着,翻了翻手头的文件夹,摇摇头:“你们应该做好被人围观的准备。”
“当那些探视者们走的时候,应该已经到病房熄灯的时间了。”小护士在旁边不失时机的吐槽道:“也就是说,就算给你两本书,你也没有时间看……”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郑清忍不住追问道。
“明天早上。”马医师说着,脸上露出了某种恶趣味的表情,这让他那张长长的马脸显得格外可恨:“放心吧,医院是不会耽误你们周一第一节课的……这是对每位学生负责的做法。”
探视的客人们来到病房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之后的事情了。
郑清在小精灵们的帮助下早早吃过了晚饭后,便掐着手指,开始努力计算每分每秒的流逝,试着熬过这段无聊的时间。
虽然林果与他在同一间病房,但不知为什么,小男巫病床周围的帐子一直没有撤掉,那张病床上也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如果不是换药的小护士再三保证那张病床上的病人只是睡着了,郑清绝对不会自己安安分分的呆在病床上保持沉默。
天色已经抹黑。
雨仍没有停,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走廊里纷乱的脚步声也逐渐消失,从密密麻麻变得七零八落。
直到钟表上的分针再一次向下跳了一格的时候,走廊里终于传来郑清期盼已久的声音。
“真是个糟糕的天气!”辛胖子大大咧咧的声音即使隔着墙壁,也显得非常清晰。
“闭嘴,胖子,这里是医院!”一个清脆的女声紧接着响起,警告道:“要有公德心!”
这个声音让郑清眉头忍不住一跳,没想到这位姑奶奶也来了。
走廊里的声音果然被‘道德’约束住了。
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了。
一群人呼啦啦挤了进来,让这间原本还显得比较宽敞的屋子顿时紧凑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病房外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及走廊中略显聒噪的夜风。
病床上的公费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但面前那些熟悉的身影却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咧开,露出灿烂的笑容。
“真是个糟糕的天气!”辛胖子关上病房门后,立刻重复着之前的话题,开口抱怨起来:“从早下到晚,没完没了……我原本还约了几个社团的负责人做户外访谈呢,结果全泡汤了!”
“你这还算小事情,”段肖剑立刻接口,卖弄的说道:“学生会原本今天下午要进行校猎会开幕式的彩排,也被取消了……我们部门十几个人昨天跑了一天的现场,准备的一大堆设备,全都没用上……贼老天,哭哭啼啼,整的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
这个话题似乎戳到了胖子的某个痛点,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还真是被抛弃了!”张季信环顾左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听我哥说,天文台负责这个月气象变化的一位学姐失恋了,然后给上面打了个报告,一口气把这个月的雨水全泼下来了……”
“还有这种操作!”旁边几个人的脸上都难掩震惊的表情。
“绝对内幕消息,不会错的!”张季信脸膛涨红,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
郑清耳朵里听着汉子们天南海北的胡侃,目光却被女生们带来的礼物吸引住了。
蒋玉捧着一大束以兰花为主的鲜花,正耐心的把这捧花塞进病床前的花瓶里;李萌则抱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盒子上印着‘双唐记’的巨大标识,隔着玻璃板,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群米黄色的糖人舞女正在曲奇地板上翩翩起舞,不时有大捧洁白的糖花从半空中纷纷扬下,营造出一个非常香甜可口意境。
“听说你‘又’住院了,令我感到非常欣慰。”李萌扬着下巴,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这下谁也不能说我是病秧子了……最起码我进医院的次数比你少多了。”
“萌萌!”蒋玉刚刚把花瓶摆好,正试着用法术收集一点露珠,听到自家小表妹这番没礼貌的话,立刻怒气冲冲的站起身:“不要胡闹!”
“略略…”小女巫吐了吐舌头,抬起手中的玻璃盒子,用力‘放’到郑清的腿上。
“这是我……还有我表姐……以及其他女生,和男生们,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早日康复,之类的。”李萌背着手,翻着白眼,毫无诚意的说着祝祷的话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病人被她的玻璃礼盒砸的不断抽冷气。
“李萌!”蒋玉柳眉倒竖,看上去真的生气了。
小女巫扁扁嘴,悄悄向床尾的位置蹭去。
“没事,没事。”郑清忍着腿上的疼痛,龇牙咧嘴的笑着,拽住了蒋大班长的长袍:“都是开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玉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你的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出院?”作为唯一一名靠谱的探视者,蒋大班长表现比其他人就强了许多:“需不需要明天向姚教授请假?”
“不用不用,”郑清连连摆手,曲起手臂做了一个用力的姿势,笑道:“原本就没什么毛病,只不过以防万一,所以被灌了一堆药……治疗师说明天早上就能出院,耽误不了第一节课的。”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旁边立刻传来李萌嗤嗤的笑声。
郑清虎着脸看向小女巫,目光略过病房的一角,看到那高高拉起的白色帷帐,终于想起另外一件事。
“声音小一点!”他用力挥着手,试图让这间稍显喧闹的病房里安静一些:“这里不止我一个人……林果还在睡觉……”
“我已经醒了!”不远处的帐子里传来小男巫囔声囔气的回答。
郑清脸上不由挂起尴尬的笑容。
“恰好,我们多买了一点礼物!”蒋玉轻快的笑着,抖了抖手腕上挂着的坤包,一把拽过李萌向屋角走去:“你们聊,我们去看望一下那位阿尔法的小天才……”
女生们的离开似乎让病床周围的男生们松了口气。
辛胖子与段肖剑几乎第一时间围了过来。
“说清楚,你到底选哪个!”胖子一脸悲愤的攥住病人的衣领,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就是,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段肖剑嘴里拽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一脸狗腿的凑了过来,声音同样压的很低:“夫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啥乱七八糟的。”年轻的公费生听的满脸凌乱。
“他俩的意思是,吉普赛女巫与蒋大班长,你到底选哪个。”萧笑抱着笔记本,站在几个人身后,轻飘飘的解释着。
“我们是第一大学的巫师,要讲道德,有良心,不能脚踩两只船。”张季信一脸正气的总结道。
其他人立刻用力的点起头来。
郑清的脸色立刻黑了。
郑清最终没有对男生们的围堵给出准确的答案。
事实上,他自己对于这个问题也非常的困惑。
并不是说他在否认自己的感觉,恰恰相反,在他内心深处,两位女巫都占据着非常特殊的位置。
伊莲娜漂亮、热情,郑清与她在一起时总有种窒息的感觉。她仿佛一朵火红色的玫瑰,在抓住她的时候,手指难免会感觉到枝条上的荆棘,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大家对她的喜爱。
蒋玉美丽、大方,与她说话时总让郑清感觉非常舒服。她如同一株清雅恬静的兰花,人们在嗅到她的芬芳时,同时也会被她绰约的风姿所打动。
在郑清有限的生命旅程中,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对某个女生有好感,或者产生朦胧的还不能称之为‘爱情’的感觉。
但是,选择?
抱歉,这个词语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我们年轻的公费生。
他更习惯于在家人或者长辈的安排下面对一切。小时候看病时如此,长大了上学时,也是如此。
人们在面临人生第一次真正选择的时候,总会有许多惶恐。
郑清也是这样。
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好朋友,但也不想日后被同学们暗地里戳为渣男。
所以他只有沉默。
然后用其他话题掩盖住这件烦心的事情。
“今天班会老姚说什么了吗?”他低头看着怀里跳舞的糖人们,看着玻璃外壳上飘飘悠悠洒落的糖花,用一种似乎很感兴趣语气问道。
男生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到始终没有办法从郑清嘴里知道他的具体选择,最终也放弃了继续逼迫。
“大部分都是老调重弹,比如安全、安全、还有安全。”张季信耸耸肩,掰着手指,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
“校猎会的安全、校园里的安全、魔法实验上的安全……似乎我们在学校唯一需要面对的就只有安全问题。”
“所以《贝塔镇邮报》今天的头条就非常有趣了,”辛胖子从怀里抽出一份报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念道:“继续或者停止,第一大学路在何方?”
郑清惊讶的挑了挑眉毛,报纸题目这种质疑的语气听上去显得稍微有些不客气。
但很快,随着辛胖子继续念下去,郑清发现用‘不客气’来形容报纸的态度实在是太温和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篇文章更像某种‘檄文’。
轰向第一大学现行教育体制,讨伐这所学校近年来的种种作为或者不作为。
“……据知情人士透露,昨日稍晚,位于第一大学九有学府内,发生一起野妖入侵事件……截至记者发稿时,尚无人员死亡的报告……”
“……第一大学安全部门尚未确认此次入侵校园野妖的血脉谱系……第一大学外事委员会的安教授向记者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中,具体情况仍在调查,学校不会容忍任何威胁学生人身安全的事情发生……”
“……据悉,此次野妖出现时,数名学校夜巡队的成员正在该区域巡逻,有可靠消息,两名第一大学学生在与野妖搏斗时被妖气侵袭……有学生当场丧失抵抗力……许多家长质疑学校此举是否涉嫌体罚或者虐待……在第三版面,我们邀请了著名教育专家马教授为大家做相关解读……”
“……巫师联盟发言人此次事故的发生表示了遗憾,并强烈呼吁第一大学加强对学员的素质教育,避免类似丑闻继续发生……受此影响,世界范围内的巫师组织不同程度表达了对当前大学教育的担忧……许多贝塔镇的居民也对于自身安全情况表示不安…”
“……这是继8月底入校专机被妖魔入侵后,短期内第一大学发生的第二起校园安全事故……我们忍不住会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在有巫师世界诸多大巫师驻扎的地方、号称联盟最安全的区域内,接二连三出现这种安全事故……在第五版面,我们将为大家梳理近年来第一大学在校园安全、校规校纪等诸多方面做出的改革……我们也邀请到多瑙族驻巫盟大使馆的参赞先生为大家做进一步分析……”
“听上去,这份报纸对学校似乎很有意见,”郑清听着辛胖子念的新闻,不由笑道:“我记得第一大学不是巫师世界三大权力机构之一吗?怎么任凭这些不着调的消息四处流传……”
“难道就因为他们说了不好听的话,就取缔这份报纸吗?”萧笑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看了年轻的公费生一眼:“那新闻或者舆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并不是取缔,”郑清自觉理解有误,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总不能让他们四处传播这些不靠谱的言论吧……这会影响学校的权威性。”
“无冕之王,向来以打击权威来获得权威。”萧笑辛辣的嘲讽道:“难道你还指望他们能从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身上找到身为舆论的优越感吗?”
“相比较而言,《贝塔镇邮报》已经算是比较客观的了。”张季信打断两人的争辩,从背包里抽出一份杂质,丢在郑清床铺上:“看看这个,《君子与淑女》,也是巫师界流行的刊物……除了毫不客气的鞭挞学校外,你在他们的报道中亮相了。”
郑清看着红脸男生严肃的表情,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
“……经确认,此次事故中受伤的两名学生均属于第一大学新生,其中一人为九有学院大一的公费生,在不久前的开学典礼中刚刚荣获巫盟调查局颁发的梅林勋章(铜)……据悉,该生在开学时便在学校外大打出手,有伤害同学的恶劣前科……此外,他在本次事件中的拙劣表现令人失望……我们虽然不能质疑招录他入学的‘花名册’,但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名新生其他的荣誉头衔……有不具名知情者称,该生在面对妖气刺激时,会产生某种应激反应……与巫妖堕落前兆相似……有专家认为应该由更权威的机构接手相关治疗工作……据可靠消息,事故发生后,该新生出现了‘红瞳’症状,似乎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这些猜测……”
“胡说八道!”郑清一目十行的读完,用力把手中的刊物揉成一团,咬牙切齿的低吼道:“骗子!撒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全都是胡说八道!瞎几把扯淡!”
其他几个人不安的看了看对方。
“难道你们相信上面说的话?”郑清满脸不可置信。
“咳,”辛胖子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我们当然相信你不是……那什么,但我们不能阻止别人这么想……这些消息的确有挺多人在讨论。”
“否则今天就不会只有我们几个来探望你了。”段肖剑干巴巴的笑了笑。
“而且,你的眼睛的确变红了。”萧笑提醒道。
“那是淤血!”郑清脸色涨的通红,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许多。
“淡定,淡定。”段肖剑在一旁和着稀泥,连声说道:“都是自家人,大家不要乱猜这些不靠谱的消息……”
说着,他看了郑清一眼,补充道:“清哥儿当时在现场,他一定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郑清愣了愣,皱着眉思索半天,最终沮丧的摇着头。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学校有发布什么新的公告吗?或者,你们知道那头野妖怎么进来的了吗?”
其他人同时摇了摇脑袋。
一只小精灵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药汤,送到郑清面前。
这是为了排出之前的药剂残毒,以及中和体内剩余的测试剂,每隔两个小时,郑清都必须来这么一杯,一直持续到他出院之前。
“没完没了。”年轻公费生无奈的咕哝着,但仍旧乖乖的捏着鼻子,把杯子里的药汁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咂咂嘴,还没等他开口,小精灵便贴心的递过来暖和的毛巾。
郑清擦完脸,长嘘一口气,重新倒在病床上。
然后他看见了周围一排斜乜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个表情……”他没好气的瞪着眼,正打算开口抱怨治疗师们死板的规矩时,病房外的走廊间便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
还没等他回过神,那扇单页木门便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条门缝。
一个圆脸,留着蓬松刘海的女巫探进半个身子。
然后她看到了一群男生审视的目光。
“不好意思!”女生似乎被吓到了,半个身子一瞬间缩回去一小半。
“这里是特护病房……请问你找谁?”辛胖子腆着肚子,用一副深沉的语气问道,全然没有在意周围几个人狂翻的白眼。
“林果在这里吗?”圆脸女巫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她努力眯着眼,似乎想要看清病床上病人的面孔。
“林果?”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病房的另一个角落。
圆脸女巫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立刻挤进大半个身子,转头看向病房的另一面。
林果病床周围那些碍眼的帷帐已经被小精灵们撤掉了。
病床前,蒋玉正在耐心的为小男巫削着苹果,而李萌则在一本正经的与小男巫探讨烧燕的十八种做法。
圆脸女巫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在这里面!”她转过身,发出惊喜的尖叫。
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一群陌生的白袍女巫涌了进来,她们互相推搡着,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是一群阿尔法学院的女巫,郑清立刻从她们的袍子上做出了这番判断。
站在他周围的男生们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女巫满脸关爱的表情,抱着各色礼盒,莺莺燕燕的挤在小男巫的病床前。
郑清叹了一口气——这换来了其他男生齐刷刷的怜悯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个表情!”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抓狂。
“人比人,气死人呐。”段肖剑发出意味深长的感慨,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原本以为小林果在阿尔法会被欺负……果然,是我想多了。”萧笑扶了扶眼镜,难得吐了个槽。
“如果这样也叫‘欺负’,那请让我接受比这酷烈一百倍的欺负吧!”辛胖子咬着牙,满脸悲怆:“既生辛,何生果!”
“喂喂,你们都是戏精学院的么。”郑清满脸黑线的看着几个脱线的家伙,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把自己周围的帷帐重新挂起来。
然后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用力敲了敲床铺。
“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他小声叫道:“关于昨天晚上那件事的。”
果然,这个话题重新把男生们的目光吸引了回来。
“我记得蒙特利亚教授当时说,那头野妖身上没有异常咬痕?这是什么意思!”郑清眯着眼,努力回忆昨夜那位陌生的教授,补充道:“蒙特利亚教授好像有个实验室,是专门处理血脉什么东西的。”
“哦!”萧笑轻声应着,脸上露出几丝了然的表情。
“你知道他?”辛胖子敏锐的察觉了萧大博士的表情,好奇道:“或者说,你知道那位教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蒙特利亚教授我的确知道,他是研究血脉转化方面的权威,在第一大学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萧笑果然不负博士的称号,似乎博览天下无所不知:“至于他说的那句话……我认为,这意味着,那头河童妖不是另外一头妖魔发狂后的产物。”
“这不是很好吗?”郑清愈发迷惑:“为什么我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不是另外一头妖魔发狂的产物,不就意味着校园里只有这一头野妖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头野妖从哪里来?”萧笑反问道。
问题回到了最初。
郑清觉得这个循环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许察觉到自己这番解释有些粗糙,萧笑酝酿了几秒钟,换了一种说法:
“大家应该都知道,大部分妖魔的诞生是通过三种途径:血脉传承、侵袭、感染……”
郑清叹口气,打断博士的演讲,举起手,嘟囔着:“我不知道……”
萧笑默默的瞅了他一眼,顿了顿,解释道:“大妖生小妖,这是血脉传承;巫师杀了太多的妖魔、在妖气影响下堕落,这是侵袭;被妖魔咬伤,转化成的野妖,属于感染型。”
“言简意赅!”辛胖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萧大博士这次没有理会旁边的噪音,而是继续解释道:
“一般而言,血脉传承的妖魔天赋很高、出生时往往会带着许多强大的天赋,即便在妖魔中数量也非常稀少……显然,那头河童妖并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
“而侵袭产生的妖魔,在转化前就具有极强的法力,一经转化往往会直接成为高级妖魔……这也不符合那头河童妖的表现。”
“最后一种,感染型的妖魔,属于最常见的,也是炮灰型的家伙,转化后大部分都只能维持粗浅的本能,按照正常逻辑推断,你们遇到的那头河童妖只可能是这个水平的家伙……而在这类野妖身上,肯定会有被妖魔咬伤的痕迹,这是它们身份的标识,也是它们转化的基础、力量的来源。”
“但是我们在湖边抓住的那头野妖没有咬痕,”郑清终于理清思路,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头野妖不是通过你提到的那三种常规手段诞生的?”
“我想,这应该就是你提到那些教授们不高兴的原因了。”萧笑把抱着的笔记本换了一个胳膊,又扶了扶眼镜:“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头痛的事情不是出现事故……而是出现了事故,还毫无头绪,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围绕着河童妖的来源,男生们又讨论了很长时间。
但最终一无所获。
缺少必要信息,即便是伟大的占卜师也会抓瞎,更不要提这些入学刚刚一个多月的新生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我们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健康吧!”辛胖子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终结了这段枯燥的讨论。
然后他挤到床头,端起病床旁桌子上的果盘,从自己的手表中拽出一柄银质小刀,开始耐心的切起水果来了。
“下次巡逻,你应该带着我去。”张季信洪亮的声音把病房震的嗡嗡作响,引得病房另一角的女巫们频频侧目:“我的飞蜈蚣买下后还没发过利市……”
“那不是你买的。”郑清有气无力的反驳道。
“那是他卖身换来的……现在是十月,这是属于学生们的猎月。”萧笑在旁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会找到足够的妖魔脑髓来喂你的小蜈蚣。”
“提到校猎会,我不得不说一下,”辛胖子原本捧着其他人送给郑清送的果盘,吭哧吭哧吃的带劲儿,听到萧笑的话题,忽然放下手中的盘子,愤愤道:“那些学生会的家伙,干的真不叫人事儿!”
“学生会?”郑清换只胳膊撑着身子,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他们又怎么了?”
因为前不久没有被学生会录取,郑清对于这个第一大学最大的学生组织印象非常差,他很乐意听到一些关于这个组织的负面消息。
“你知道,十月是猎月。”辛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嘟囔着。
“大家都知道,”郑清强忍住一拳砸在辛腮帮子上的冲动,耐心的回答道:“我记得教授们说过,巡逻的时候那些校工跟老生们也提过这件事……”
“按照以往的惯例,学校会在十月中下旬举办一场大型猎会,”辛胖子用餐刀叉起一块青梨,嚷嚷道:“这不仅是一场面向第一大学全体学生的猎会,而且是一场面向整个布吉岛,乃至整个巫师世界的猎会。”
“也就是说到时候会有岛外面的人来?”郑清扬起眉毛,惊讶道:“我以为学校的守护法阵从开学后就会关闭……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
“那是针对我们这些学生的限制。”萧笑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解释道:“我们离开布吉岛必须搭乘学校的专机,而专机的往来必须由守护法阵开辟特殊通道……注册级别以上的巫师,可以通过‘遁’直接来到岛上,当然,他们必须持有学校发放的请柬,否则会被大阵第一时间压成肉泥。”
郑清撮了撮牙花,连连摇头。
“重点不是这个!”辛胖子不满的挥舞着餐刀。
郑清看到一串果汁随着他的挥舞飞溅到了病房洁白的墙壁上,看护病房的小精灵兮兮叫着,抓着脏兮兮的抹布愤怒的冲了过来。
“我并不是有意的,”辛胖子抱歉的对正在擦墙的小精灵们笑了笑,重新看向其他男生。
“重点是……”他稍稍提高声音,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道:“这场猎会是我们赚取学分的大好机会……任何学生,不仅是那些参加猎会的老生,还包括我们这些新生,都有机会在这场猎会中赚点学分。”
他的嘴角沾着一小块破碎的葡萄皮,正随着他的说话声起伏跳跃,看上去非常滑稽。
但郑清顾不得嘲笑这一点。
“我们也能在猎会上赚学分?”他有些惊喜的问道:“我还以为只有获胜的猎队才有学分可拿。”
“布置会场,打扫卫生,组织啦啦队,猎赛场间休息时表演的节目,还有猎会期间举办的猎曲大赛、猎画展览……只要参加,总会拿到一些学分的。”萧笑扳着指头,最后总结道:“新生是猎会上负责杂务最多的群体,当然可以在猎会上赚点学分了……虽然数量很少。”
“但是!”胖子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我刚刚从校报编辑那里得知,今年的猎会,学校只会安排学生会与学校各个社团的学生们负责那些杂务……也就是说,我,你……”
说着,他指了指郑清,然后又指了指萧笑,以及张季信:
“还有你们俩,我们只能看着别人赚学分,自己流口水了!”
“这不公平!”张季信一拳擂在床铺上。
郑清感觉自己差点飞起来。
“不要破坏公物!”他恼怒的扫了一眼红脸男生,转头重新看向胖子:“但是……这跟学生会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胖子愤愤的掰下半根香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年学校不知抽什么疯……往年校猎会都是由教授联席会议出一位总负责人,校工委与学生会、社团联合会各出一位副总负责人……但是今年,学校把权利下放,校猎会上的所有事情,都由学生们自己负责。”
“也许是因为学校人手不够……”萧笑眯着眼,小声猜测道。
“学生们自己负责?”郑清没有注意到萧大博士的话,他捏了捏下巴,琢磨道:“也就是说,今年的校猎会由学生会跟社团联合会负责组织安排?然后他们出了条新政策,只招募他们组织内部的人?”
“就是这个意思!”胖子一仰脖子,吞下另外半根香蕉,唏嘘道:“太不要脸了……他们也真敢这么做!”
“难道就没有人投诉吗?举报啊!”郑清拍着床铺,坐直身子:“组织剩下没有参加社团跟学生会的人游行示威,或者向那个什么《贝塔镇邮报》发个牢骚也可以……”
其他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许久,张季信才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的,单单我们学院,没有参加社团的……除了我们四个,大概还有这个数。”
说着,他举起一个巴掌,在郑清面前晃了晃。
“五个?”郑清无声的做了个口型,眼睛瞪的溜圆。
张季信耸了耸肩膀。
“怎么会……”年轻的公费生显得有些茫然,他转头看了一眼胖子,然后又看向萧笑,开口问道:“辛没有参加社团的原因,我知道……你呢?我记得你也收到了好几份邀请函吧!”
“呆在图书馆里,忘了时间。”萧笑低着头,翻着他的笔记本,懒洋洋的回答道。
“那你呢?”郑清转头看向张季信:“你不是总说有个哥哥在学校……他应该能跟你找个合适的社团吧。”
“就是我哥不让我参加社团的。”张季信脸上也露出一丝费解的表情:“我哥说,今年学校有点乱……不让我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社团,免得给他或者给家里惹下麻烦。”
萧笑似有所觉,抬起头,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根。
“那我们怎么办……”郑清向后一倒,啪在床铺上,哀叹一声。
“我们可以自己组建一个社团。”萧大博士突兀的回答道:“我之前看过学校的规章制度,只要在开学期间,任何时候,学生们都可以组建一个新的社团……当然,如果我们想要参加猎会,必须提高一点速度。”
说着,他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补充道:“按照往年的规定,社联会在校猎会开幕式的前一天,暂停接纳新成员,以避免猎会舞弊……今年校猎会的开幕式定在下周五的晚上,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来提交组建社团的申请表、完成社联的答辩。”
“答辩?”辛胖子的圆脸皱成一团:“组建个社团还需要答辩?”
“也许是纸面、也许是当面,总之,我们需要向社联明确自己组建社团的原因,我们社团的宗旨等等一系列要素。”萧笑手指间翻转着一根毛笔,耐心的回答道:“你不会以为自己编个名字、拉几个成员,就能从学校骗到经费吧。”
“还能从学校领经费?!”郑清立刻打起精神。
他顿时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
“年轻的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声音在病房里突兀响起,打断了两张病床前热闹的气氛。
郑清撑起身子,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病房的门口。
是魔咒课的姚教授。
或者说,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他一手抓着烟斗,另一个胳膊下夹着几本书,满脸笑容可掬。
似乎感受到大家疑惑的目光,姚教授抬起手腕,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手表,然后抬起头,笑眯眯的说道:
“还差十分钟就晚上十点钟了……你们可以选择被倪五爷关在宿舍门外面,或者现在去楼下贝拉夫人那里领一张陪护的申请表,以及晚上会用到的睡袋……”
已经这么晚了?
郑清惊讶的转头看向窗外。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乌云散去,繁星点点,隔着树梢,清新的月亮露出了小半张皎洁的面孔。
病房里一阵鸡飞狗跳。
郑清病床前的这群九有学院男生面对自家院长,自然充满了忌惮,恨不得下一秒就彻底消失在屋子里;林果病床前的那群女巫对比之下就显得稳重了许多,她们在离开前甚至还会非常规矩的向老姚行个礼。
当病房内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老姚先走向林果,和声细语的安慰了小男巫几分钟,然后便叮嘱他早点睡觉,重新扯上了四周的帷帐。
郑清把身子向被窝里缩了缩,嘀咕着自己要不要也扯上帐子。
“感觉怎么样?”老姚来到郑清病床旁,熟稔的扯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感觉没问题……医生说明天早上就能出院。”郑清老老实实回答道。
“这里呢?”老姚抓着烟斗敲了敲脑袋。
“没感到什么异常……吧。”郑清说道最后,也有些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右眼有点涨涨的感觉。”
“右眼?”老姚眉头一挑,一只眼睛睁大,语气有些严肃:“是传说中那只‘妖魔的眼睛’吗?”
妖魔的眼睛是什么鬼!
郑清感觉自己脸上挂满了黑线。
“哈哈哈,开个玩笑……看你紧张的。”老姚呵呵笑着,扳起公费生的眼皮瞅了瞅,非常肯定的说道:“就是充了点血……星空学院那些小崽子,十个里面有八个都肿着眼睛,也没见哪个猎队冲上去喊打喊杀……不要被外面那些有的没的谣言给干扰了。”
郑清眨了眨眼睛,心底忽然有点小感动。
“还有那边帐子里的小家伙!”老姚侧着身子,转头看向林果病床的方向,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不就被妖气冲晕过去了么……多大点事情!大不了一会儿给你买几斤琥珀光,晚上捂紧被子,发发汗,天一亮又是一条好汉!小小年纪,不要沮丧的像个老头儿……”
郑清忍不住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林果的帐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擤鼻声,过了几分钟,才传出他有些囔声囔气的声音:“我没有沮丧……我只是有点伤风。而且,我还没有成年,不能饮酒。”
“奶茶,我说的是奶茶!”老姚立刻改口,笑呵呵的应承道:“下次去你们城堡上课的时候,我给你捎几斤热乎的蒙古奶茶……现在赶紧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噢!”帐子里传来林果响亮的回答。
“至于你,”老姚回过头,重新打量起年轻的公费生:“原本打算今天带你去见易教授,商量一下那件事……”
说着,他又用烟斗轻轻磕了磕脑袋,补充道:“但出了昨天晚上那件事……”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找易教授的。”郑清连忙回答道。
“倒不是说我没有时间,”老姚摆摆手,斟酌道:“只是按照我之前跟易教授讨论的保守治疗方案,估计不太合适了……嗯,我记得你们下周二是占卜课?”
“周二上午。”郑清立刻补充道。
“对,周二上午,下课后你跟着易教授去他办公室,他会为你做进一步的安排……包括开发那个涉及视野的天赋、还有如何稳定你的念子力场。”
郑清连连点头,没有任何质疑。
“今天过来就是跟你提一下这件事……记得,周二占卜课之后!”老姚没有继续闲聊,而是站起身,抻了抻袍子,就打算离开:“……不要起来了,快点休息吧。”
说着,他按住撑起身子的年轻公费生,举起烟斗,示意看护小精灵们把他那几本书拿来。
“记得,明天早上的课不要迟到!”临走前,他笑着警告道。
“绝对不会的,先生!”郑清飞快的保证道。
……
……
离开校医院后,姚教授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他并没有回到位于东桃园的教授精舍,也没有转去办公楼的院长办公室。而是穿过几条交错的长廊,来到一栋低矮的三层小楼前。
这栋楼看上去有些破旧,灰扑扑的墙壁上挂着斑驳的墙皮,大块大块颜色深浅不一的苔藓粘在上面,显得有些丑陋、又有些异样的安详。
拐过黑黢黢的走廊,教授来到一扇双页木门前。
门框上,两位门神手持法器、踩着祥云,板着面孔,认真严肃的在三尺见方的纸片上来回巡逻。
他们脚下,那头白猫也一扫往日慵懒的表现,竖着尾巴,瞪大眼睛,露出嘴角稍显狰狞的尖牙。
“门。”姚教授抬了抬眼皮。
“口令!”神荼手中战戟一顿、瞠目喝道。
“开门!”老姚眯着眼,脸上表情有些冷淡。
“口……”神荼还没说完,便被同伴把嘴捂住了。
“咳咳,都是熟人,要什么口令!”郁垒把自家兄弟扯到身后,连声埋怨:“没看到是姚院长当面吗……活该你当一辈子门倌儿!”
说着,他一扯门把手,便将两扇紧闭的门板打开,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您请!”
老姚目光幽幽的看着两个家伙,并没有第一时间进门。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一直看的两位门神浑身发麻,老姚才抬脚,迈过门槛。
“真正的门神,就算被撕成碎片,也会要求进门的人提供有效的身份证明。”院长大人的声音顺着穿堂风轻飘飘的钻进两位门神的耳朵里,把他们栖身的硬纸震的嗡嗡作响。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但其中的不满即便画中的那只白猫也清晰感受到了。
白猫的尾巴耷拉在地上,不安的扫了扫。
郁垒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晦气。
但几分钟后,他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你总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神荼抱着自己的长戟,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我们是谁?是门神!”郁垒一把搂起脚边的白猫,抚弄着它的长毛,得意洋洋的说道:“再大的牌子递到我们面前,我们说声‘进’,他们也才能进……吃点唾沫星子有什么打紧的……满天下这么多大巫师,谁没吃过雨神的唾沫星子?!”
“查!”
“给我从头到脚的查!彻头彻尾的查!查清楚!”
“学府里竟然不声不响摸进来一头野妖!”
“校工委的人都是死人吗?!”
“嗯?!”
老姚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他挥舞着烟斗,任凭那些青白色的烟气在阴冷的空气中凝结,留下一道道蜿蜒盘旋的痕迹,最终堆叠在这间光线黯淡的会议室内。
洒扫小精灵们挤作一团,躲在门后的纸篓里,瑟瑟发抖。
悬挂在四周墙壁上的画像们更是早早就溜之大吉,只留下一块块空白的黑色镜框,还有那一张张五颜六色的底版。
讲台下,黑袍的教授、助教们与灰袍的校工们泾渭分明的坐在两旁,中间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仅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而过。
似乎被老姚的说辞激怒了,一位灰袍的年轻巫师深吸一口气,然后试图站起身反驳,却被身边一个棕色头发的中年巫师手疾眼快,拽住了。
但这些举动在这间沉默的屋子里分外显眼。
“你们还有意见?”老姚拧着脖子,瞪大眼睛,声音似乎要把整个房顶震塌:“我有说的过分一点吗?”
“只不过一个提前了几天的沉默返潮!学校的守护大阵就像个筛子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摸进来!”
“赤链蛇进来了,你们说它们是低危险生物,可以,我让大三的老生们在实践课上多辛苦一些,给你们去抓蛇。”
“砂时虫进来了,你们说它们只是些濒危的小虫子,药用价值很高……也能理解!”
“现在呢?”
“一头野妖!”
“不是从我们实验室里跑掉的那些连牙都被磨秃的实验用品!也不是从我们的猎园里跑出去的已经喂熟了的猎物!”
“一头正经八百,转化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野妖!”
“活生生的妖魔啊!”
“管理阵法的人都吃屎去啦!啊?!你们这次打算给我一个什么理由!”
老姚拍着桌子,神情激动,那双漆黑的小眼睛中散发着骇然的光芒。
这道光芒扫过灰袍校工,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没有丝毫反驳。
这让另一侧的几位年轻助教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还有脸笑!”老姚抓起手边的一份报纸,劈头盖脸砸了过去:“你们看看外面那些报纸头条都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我引咎辞职你们才开心?啊!”
几位年轻的助教惶恐的站起身,垂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张羽在哪里?给我站起来!”老姚抓着烟斗,用力在讲桌上磕着,完全没有在意讲桌被砸出的一个又一个小坑。
一只小精灵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深处职责的驱使,爬出纸篓,颤颤巍巍的向讲桌飞去。
她的触角向两边垂下,紧紧贴着脸颊;她的翅膀像打着摆子,一抽一抽的,看上去随时会栽在地上。
“兮兮……”她惊恐的叫着,身子却仿佛不听使唤,手脚并用爬上了讲桌。
老姚垂下眼睛,鼻子里喷出两股粗重的烟气,一瞬间便将红木讲桌淹没。
“咳咳!”小精灵大声咳嗽着,却仍旧摸索着,伸出小手,抚摸讲桌上那一个又一个豆大的小坑。
微光闪过,小坑们被一一抚平。
老姚的怒气似乎也在这些闪烁的微光中被一一释放。
“你们连个小精灵都不如!”他举起手,指着屋子角落站起的一位黑袍助教,痛心疾首的说道:“小精灵都知道恪尽职守,你们呢?”
张羽默默的站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老姚。
他没有低头,目光一如平日的温和。
九有学院院长大人的怒火终于渐渐熄灭。他从身后拽过一张椅子,坐下去,腿伸的长长的,抱着胳膊,脑袋极力向后仰去,整个人仿佛斜搭在椅子上。
那柄黑乎乎的烟斗不知何时又被他咬在嘴里。
他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整间屋子,唇齿间不间断的冒出滚滚浓烟,不一会儿就将他的整个脑袋淹没在浓重的烟雾中了。
许久,他终于重新开口:“张羽!”
“有!”仍站在屋角的年轻助教挺起身子。
“学府的守护阵法有没有按照规章制度一节节检查过?谁检查的,把名单给我报上来……开学前,守护大阵按要求是要做压力测试的,哪几个团队负责的,我要在一个小时后看到完整的测试报告,有没有问题?”
“有几位参与测试的教授现在不在学校。”年轻的助教有些不安的回答道。
“他们是不是巫师?”老姚冷笑一下。
“没问题了。”助教先生果断越过了这个话题。
“那你坐下。”老姚挥着手,驱散面前的烟雾,目光在黑袍巫师们身上掠过:“助教团,由张羽带队,选几个人,专门负责调查这件事……需要学校协助的地方,找我开条子。”
“还有校工委。”老姚深深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另一侧的灰袍巫师们,语气显得有些冷淡:“按理说,我不应该越俎代庖,替若愚副校长处理你们……但既然在我的学府,你们就要把该承担的责任承担起来。”
“从昨天事发,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
“对于那头畜生的来历……你们有没有什么结论?”
坐在第一排的几位灰袍互相看了看,最终站起一位四五十岁、额头很高、有着一对湛蓝色眸子的中年校工。
“如同您刚才的判断,这头河童妖并非学校实验室的试验品以及猎园的猎物。”
“但是根据现场残留的一些要素,我们校工委的占卜师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月下生物的痕迹……”
“月下议会?”老姚用力一挥胳膊,打断中年校工的说辞,连声质问道:“你们的计算结果出来了?占卜要素全不全?哪个占卜师做的验证?有没有做交叉验证?月下议会五个上等种族,数百个大小不同的种族,你们能肯定是哪个氏族动手吗?”
一连串的问题显然令那位中年校工有些措手不及。
“不确定的话不要随便说!”老姚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示意那位校工坐下:“指控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尤其是你们还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时候。”
灰袍校工们沉着脸,不再出声。
老姚似乎仍旧有些不放心,抓起讲桌上的一份报纸,在半空中中抖的哗啦啦作响:“权威结论发布之前,我不希望这些报纸出现什么新的乱七八糟的说法!……尤其是那些还不明确的指控!”
“听清楚了吗?”
灰袍或者黑袍的巫师们互相交流着眼神,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显的有些微妙。
“校工委的调查报告,稍后送一份到院长办公室,我会直接与若愚副校长沟通这件事。”老姚最终总结道:“这件事的反思还没有结束。除了巡逻队那些学生,其他每个涉事部门都要在一周之内提交你们的调查报告以及自我检查的报告……教授联席会议有没有什么意见?”
老姚说着,目光落在会议室第一排的几位黑袍巫师身上。
“必须有人对这次事故负直接责任。”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声音显得有些冷淡。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语气非常严肃:
“根据现在的调查结论,负责本次临钟湖夜巡任务的校工凡尔纳,有酗酒、迟到、擅自脱岗等违规行为……根据教授联席会议常务委员会的意见……建议该名校工停职检讨并对其隔离审查……审查期间,其相应职责由校工委指派其他专人负责……审查结束后,根据调查结果再做进一步处理意见。”
会议室沉默几分钟。
然后一片哗然。
周一的早上是痛苦的早晨。
郑清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起床的想法。
但这里是校医院。
他还躺在学校的病床上。
那位严厉的贝拉夫人是不会允许一个康复的学生赖在床上不起来的。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郑清感觉自己的脸颊仿佛在被针扎一样。
他倒抽一口气,勉强睁开左眼。
一只白色的纸鹤正在枕头间上下翻飞,跳跃不止;不时还扑棱着翅膀,凑到他的脸颊,用那棱角分明的尖喙啄他几下。
年轻的公费生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抓住了这个胡乱扑腾的小东西。
纸鹤象征性的拍了拍翅膀,便驯顺的耷拉下脑袋,摊开了身子。
郑清闭着一只眼,用一只手胡乱碾平纸鹤,籍着窗外淡淡的白光,瞄到了信纸上那龙飞凤舞的熟悉字迹:
“清哥儿,江湖救急!突发情况,老姚的课我去不了,帮我撑一下,回头重谢!另,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见鬼!”郑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一把将那张信纸攥成一团,砸向半空中。
“兮兮!”一只看护的小精灵风一样窜了出来,接住了那个纸团,抱怨的在郑清面前晃了晃,两根细细的触角像画圈一样打着旋。
“我错了,”公费生同学从善如流,立刻举起两个手,向辛苦的劳动者表达了最真诚的歉意:“都怪那个胖子……”
天杀的胖子。
自己还没出院呢,就丢过来这么一件麻烦事。
“哪个胖子?胖子怎么了?”病房的另一角传来林果好奇的声音。
郑清瞥了正在穿袍子的小男巫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年轻就是好,觉少,还忘性大。什么糟心的事情,睡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啥事都没有了。昨天还郁郁寡欢的躺在帐子里一天都没下床,今天大早上就又活蹦乱跳了。
“辛·班纳,你知道的,那个日耳曼人。”郑清懒洋洋的回答道:“他早上有事不想去上课,让我帮他逃课……你早上有课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振奋起精神,撑起上半身,目光紧紧盯着林果。
小男巫眨眼间就洞悉了他的打算。
“我们周一早上是占卜课……哦,我终于明白了……易教授上节课下课的时候,就警告我们班的人,下节课如果有人想逃课,要做好写三万字论文的心理准备。”林果恍然大悟般,飞快的摆着手,连声拒绝道:“况且我也没有变形药剂……难道你以为教授眼睛是瞎的?你们周一早上什么课?”
“魔咒。”郑清重新pia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哼道。
“哼哈!”小男巫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你们九有学院院长的课?那个胖子是想被学校清退吗?”
郑清吧唧着嘴巴,没有反驳。
选择周一早上这节课来逃,的确是件非常有风险的事情。
但是自从胖子加入学校的报社后,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不仅经常早出晚归——美名曰‘采风’——还不时搞些很冒险的事情。
比如偷偷摸摸在书山馆呆一晚上,听徘徊在书山迷廊里的幽灵唱歌赋诗;或者作为特邀嘉宾参加迪伦同伴们举行的‘鲜肉盛宴’。
前不久,他甚至还打算吃颗辟水丹,去鱼人的老巢做一个街头采访——郑清坚定的认为,如果不是萧笑找来张季信拦住他,这个胖子一定已经变成了鱼人部落过冬时的腌肉了。即便是保留地,鱼人也对那座大湖有着异乎寻常的掌控力。
相比之下,逃课似乎又不算那么有风险的事情了。
周一上午的魔咒课,按照之前的计划,老姚会在课上讨论前次布置的作业,分析那个麻烦透顶的‘元辰守护咒’。
郑清眯着眼,躲在被窝里,享受着起床前最后几分钟的惬意,苦恼着怎么帮胖子蒙混过关。
他并不是束手无策——就像辛胖子在纸鹤中写的那样,他是有办法的。
只不过他现在缺少一点要素。
一只灰色的鸽子被屋外的狂风卷落,踉跄着栽倒在窗外的石台上。鸽子扑腾着翅膀,发出不安而急促的咕咕声。
病房内,一道橘黄色的身影敏捷的窜到阳台上,拨开窗户,探爪抓向那只落难的鸽子。鸽子惊恐的挣扎着,尖叫着,边跳边飞,很快栽下窗台,逃脱了那只肥硕的爪子。
橘猫丧气的喵了一声,窗户也不关,耷拉着尾巴滚回病房内,重新爬上郑清的病床。
团团是昨天晚上跟着那些男巫来到病房的。
用辛胖子的话来说,郑清一个人呆在医院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寞冷,403宿舍有义务帮自家伙伴度过这个难关,经过一致协商,决定委派团团代表403全体舍友陪护一晚。
郑清十分感动,然后把肥猫团成一团,塞到床尾,暖脚。
对于橘猫来说,在宿舍与在病房区别并不大,只要还有一个被窝让他伸懒腰,那就足够了。
冷风挤过窗户间的缝隙,钻进病房里,让郑清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顿时清醒了许多,脑子里的思路也清晰了几分。
年轻的公费生歪着头,瞥了一眼床脚窝成一团的肥猫,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打算给林果透露了一番。
“它?”林果指着趴在餐桌上嗅小米粥的肥猫,一副见鬼的模样。
郑清乐呵呵的点着头,给自己的全麦面包上抹了层花生酱。
“三个问题,”小巫师一脸认真的竖起三根指头:“第一,辛·班纳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他知道我有办法……他没有拒绝。”郑清用叉子叉起一颗圣女果,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享受着早晨的清爽与酸甜。
“这只猫它答应吗?”林果收起一根指头,瞟了一眼眯着眼打呼的肥猫。
团团的脑袋岿然不动,只有尾巴尖在桌子外面小幅度的扫了扫。
“一根鸡腿!”郑清转头看向肥猫。这只赖在他们宿舍的灵猫瞟了他一眼,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了满嘴的尖牙。
“三根鸡腿!一根现在兑现,两根事成之后兑现!”郑清拍了拍桌子,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了一个饭盒。
盒子里,一根油汪汪的鸡腿还冒着热气,上面淋着色味浓郁的汤汁。
“喵!”橘猫立刻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郑清的手上。
郑清扭头看向林果,满脸笑容。
“第三个问题,你哪里来的变形药水!”小男巫瞪大眼睛,露出一副极度困惑的表情:“而且,这只猫它也不会说话吧……”
“用拟形符!”郑清很自信的拽出自己的灰色小口袋:“这种把戏我初中就拿来看守店铺,完全没有问题。至于团团不会说话,更好办,反正它能听懂别人说话就行。”
�的�当郑清从校医院跑出来的时候——好吧,准确说,当这位年轻的巫师被校医院的贝拉夫人用扫帚赶出来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
原本他并不打算这么早离开那所暖和的餐厅。
肥猫也不想。
但是当餐厅里洒扫的小精灵们发现一只猫科动物出现在餐厅取餐台,继而发出那尖锐刺耳的报警声音后,郑清不得不带着他的‘物品’落荒而逃。
“如果我有扣分的权利,我敢打赌你明年还要继续上大一!”贝拉夫人在给郑清开具出院通知的时候,脸上仍旧挂着恼火的表情:“允许那只猫在病房呆一晚上已经是极度宽容了……竟然把它带进医院的餐厅,你是觉得校医院收到的关于食堂的投诉太少了吗?”
郑清陪着笑,揪着橘猫的顶花皮,狼狈的结束了自己第二段住院生涯。
周一早上的空气里,总是混杂着活力与颓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懒散了一个周末的人们很难在这样的日子里打起精神,但大自然赋予早晨的使命却又让许多人自然而然的抖擞起精神。
郑清抱着肥猫离开校医院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教学楼,而是中途转进一片隐蔽的小树林。
当他从林子里出来时,肥猫已经消失不见,而‘辛胖子’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虽然看上去与平日里那个贪吃的胖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辛胖子’的手里也抓着一根肥硕的鸡腿在慢悠悠的啃着——但如果熟悉他的人还是很容易从细节中发现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比如眼神、比如表情、再比如发色。
郑清身后的‘辛胖子’头发变成了姜黄色的,身上披的长袍颜色也与正宗的九有红不同,像是洗过许多遍,颜色淡了许多的橙色。
也许因为宿醉未醒,胖子的眼皮有些发肿,眼泡显得有些膨胀,这让他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愈发眯成了一条缝,气质也愈发萎靡了许多。
与他气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动作。
胖子仿佛被人施加了一道轻身类的咒语,走路时动作显得轻盈灵动,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滚动的大橙子。
这颗大橙子并没有在校园中引起路人们异样的眼光。
相反,走在大橙子前面的郑清,吸引了路人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与宣传处那迟迟不来的调查报告相比,报纸上的流言似乎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校园这个封闭的环境中发酵,酝酿出酸气扑鼻的劣质品。
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郑清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再加上不久前在开学典礼获得的那枚梅林勋章,他在这座学府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新人。
以往,不论是今年新入学的大一新生,还是大二亦或大三的老生,许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学,在路上看到他,总会笑眯眯的打个招呼,有时候还会扯着他合个影,签个名。
但是今天,虽然这些人仍旧很有礼貌的与他打招呼,问好,但他们神情间似乎都隐藏着某种类似畏惧的成分。
这点,在他们悄悄打量郑清那只红彤彤的右眼时,显得格外清楚。
用书本中的语言来描述,就是‘亲切而疏离的友好交流’。
不过凡事都应该辩证的来看待。
关注他眼睛的人多了,关注他身后那个大胖子的人自然就少了许多。尤其是在面对认识两人的同学的时候。
当郑清走进教学楼东601的时候,这种区别对待愈发明显。
门后白纸上的小人儿一如既往的发出尖锐的问好声,黑板上沿的小精灵们还是整整齐齐的做成一排,随时准备着冲下来整理被学生们破坏的教室。
只有极少的同学注意到了辛胖子异常的发色与萎靡的精神,但大部分人都只会调侃着问一句“班纳,怎么染头发了?”或者“胖子,昨天是不是操劳到很晚?我可是听说校报编辑部有几位大美女哦……”
绝大部分同学的目光都随着年轻公费生的脚步,缓慢而坚定的移动着。
从门口,到过道,然后再到教室后排的座位上。
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还指指点点,指着眼睛像旁人比划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公费生脸上慢慢积攒的怒气。
也有一些人会带着小礼物,在朋友的陪同下走到郑清身边,简单祝福一下,问候一声。
但不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同学,在与郑清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表现出一些警惕,似乎年轻的公费生在下一刻就会遏制不住血液深处的妖气,长出尖牙利爪,瞪着血红的眼睛扑过去。
这令郑清的心情愈发坏了许多。
“我又不会扑上去咬他们。”郑清坐在教室的角落时,脸上仍旧挂着愤愤不平的表情。
“你碰一碰艾滋病人也不会得病,但谁会随便碰他们?”萧笑刚刚拆开一个大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长长的信纸。
“你竟然知道艾滋病!”郑清的声音中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奇。
“我又不是顽固派巫师……下面的世界发展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多关注一点呢?”萧笑嗤笑一声,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中的信纸。
“下面的世界。”郑清咂咂嘴,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这个胖子太假了吧!”张季信从前排转过身,脸上挂着不安的神色:“看看他的头发、还有他的袍子……他是不是连字都不会写?”
“他为什么要会写字!”郑清掏出自己的法书,重重的拍在课桌上,满脸不悦的抱怨道:“他只需要坐在教室里发呆就行……如果你们谁赞助我一份变形药水,我肯定让他变得与那头死胖子一模一样!”
“如果老师叫他回答问题怎么办?”
“不会说话,还不会闭嘴吗?”郑清挑了挑眉毛。
“嗷!”旁边的‘辛胖子’赞同的叫了一声,顺手把指头间残留的油汪汪的卤汁抹在了课桌下面。
张季信嘿然而笑。
“对了……你中午不要睡觉了,我们要在宿舍开个会。”萧笑忽然抬起头,提醒道:“我已经从社团联合会领到了社团成立的申请表,按照计划今天下午就该交回去……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明确社团的名字、成员、宗旨等信息。”
说着,他抖了抖手边那张红字表格。
“这里面要填的东西还有很多。”他强调道。
,每个周一早间的课堂上,总不会缺乏睡眼朦胧的学生。
为了延续与周公亲切友好的会晤,能够真正从平静中找到自我,教室后排的座位一向非常抢手。
当然,有消极怠课的,自然就有积极面对的。
上课态度积极的人群中,虽然不缺乏诸如唐顿、马修·卡伦、蒋玉、刘菲菲这些真正‘好学’的好学生,却也少不了辛·班纳这样的投机分子。
为了给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也为了能在魔咒课教授的成绩单中得到一个优秀的评价,每周一的早上,辛胖子必然会早早来到教室,坐在教室前面,用最饱满的精神来展示自己勃发的青春。
然而今天早上,这个胖子来的却有些晚。
不仅如此,他竟没坐在女生们特意为他留下的前排位子上,而是抱着法书,没精打采的趴在了教室的倒数第二排,与那些‘堕落’的男生们挤在一起。
这着实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当然,这不能怪辛胖子。
毕竟他没有想过会有一只猫来替他上课,也没有想过如何教导一只猫在课堂上扮演一名好学生的角色。
吃完鸡腿,限于与郑清达成的协议不能乱跑,肥猫拟化的胖子只能无奈的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打盹,消磨这个上午剩余的悠闲时光。
与变形药水从里到外、脱胎换骨的彻底变身不同,拟形符只不过在活体的外面拟化了一副像模像样的皮囊。
任何一个对被模仿者有粗略了解的人,或者动物,都能凭借着这幅‘套子’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这种幻化太过粗糙,甚至还比不过许多精巧的幻术。
但作为一个在课堂上糊弄老师的道具,只要不引人注意,保持低调,应该是足够的。
应该,吧。
年轻的公费生摩挲着手下的法书,不安的念叨着,竭力克制自己把面前这个胖子赶出教室的想法。
段肖剑虽然并没有想着把辛胖子赶出教室,但他非常希望这位往日学习态度‘积极’的好学生能够腾出屁股底下的座位。
这个驼背的瘦削男生可怜巴巴的站在胖子座位旁边,无力的晃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俺的亲哥咧,你不是一直在第一排坐着么,干嘛跟我们这些频困生抢地方哩。”
橘猫虽然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却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开玩笑,给你腾座位,你给鸡腿吗?
胖子打着呼噜,懒洋洋的啪在课桌上,对一旁的请求爱答不理的。被晃狠了,它索性扭过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
段肖剑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带着满腹的牢骚坐到了前排。
教室后面,郑清松了一口气,冲旁边的张季信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能在这么近距离瞒过一个学生,应该可以在一个稍远的距离瞒过教授吧。
年轻的公费生稍稍恢复了些许自信心。
……
伴随着简笔画小人刺耳的报警声,魔咒课教授风风火火的身影又一次闯入诸位新生的视线里。
“同学们早上好!”
老姚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一边冲大家摆着手,拽过讲桌后的椅子坐了下来:“都坐下,都坐下……”
“先生早!”教室里的学生们一边鞠躬坐下,一边尽量将哈欠打的轻一点。
作为一名资深的教授,老姚很清楚这种状态,并没有生气,只是抬起眼皮扫了教室一遍。
然后他看见了仿佛一颗大橙子似的辛胖子。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
郑清努力坐直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胖子的背影,心底向周天神佛祈祷了个遍,只希望教授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老姚顿了顿,从袍子里掏出那根黑乎乎的烟斗,塞了些金黄色的烟丝进入,然后擦着火星,烧起一缕青烟。
他吧嗒着嘴巴,颇感兴趣的打量着正装模作样看课本的年轻公费生,清了清嗓子,拉长声音说道:“问好声没有精神……来来来,让我给你们点点名,清醒清醒,打起精神!”
点名?!
郑清瞬间有种懵逼的感觉。
虽然按照教室门背后贴着的教学守则要求,每节课上授课的老师都需要点名。
但是像老姚这种程度的巫师,搭眼一扫就知道教室里有几只蚊子,更何况二十来个大活人。正因为如此,往常教授们极少进行点名这种形式化的操作,郑清在找团团帮忙的时候也就忽略了这点。
要知道团团可不会说话!
正在点脑袋打瞌睡的橘猫也瞬间抬起头,圆滚滚的耳朵刷的竖了起来。
“耳朵!”郑清咬着牙,伸腿踹了踹前排的胖子的凳子:“那个死胖子不会竖耳朵!”
团团的两个耳朵瞬间耷拉了下去。
然后它小心的扭头,冲郑清挤了挤眼睛,撇撇嘴。
郑清明白它的意思:我不会说话,你看着办!
“唐顿!”老姚已经打开花名册,一本正经的点起名了。
“到!”唐大班长一向很严肃,此刻他站起身很正式的答应着。
郑清求救的看向萧笑,却发现这位忙碌的大博士正在翻着一本三寸厚的辞典,念念有词的折腾着那张红色的表格,对旁的其他事情一无所察。
“郑清!”
姚教授响亮的声音打断年轻公费生的不安。
点名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到!”郑清答到后,并没有坐下,反而心底一横,硬着头皮开口道:“教授,辛·班纳昨天不小心吃错了药……所以嗓子受到伤害,医生让他今天都不要说话。”
其他学生呼啦啦的转过身,都好奇的看向那名吃错药的胖子。
橘猫毫不怯场,一脸镇静的向四周点着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吃错药了!”姚教授一脸愕然,急忙忙走下讲台,来到辛胖子身旁,摸摸它的脑袋,温和的问道:“要紧吗?有没有医院的病假条?需不需要休息?”
团团被摸的眯眯眼,舒服的打了个呼噜。
郑清慌忙忙戳戳它,干笑着对教授说:“不要紧,不要紧……小问题……今天要好好休息,不要说话就行。”
团团坐直身子,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张嘴“嗷”了一声。
郑清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哦,这个样子啊!”老姚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团团的脑袋,语重心长的叮嘱:“我记得上次药剂学的李教授讲过,是你在药园踩了打碗花,然后舔了一个星期的盘子吧……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呢?虽然你们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里独立生活,所以平常要学会照顾自己!”
团团开始还能坐直身子,但是随着老姚不断的抚摸,忍不住又软趴趴的拱到桌子上,打起了幸福的呼噜。
郑清站在一旁,干巴巴的解释道:“他早上吃了药,估计有点生痰。”
“嗯,你们大家也是。”老姚笑眯眯的瞅了郑清一眼,看的他毛骨悚然,然后意有所指的补充道:“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成年了就敢为所欲为,心底要有点敬畏。不然今天只是趴在桌子上,明天就该躺在病床上了!”
教室里响起了嘈杂的应答声。
老姚扬起法书,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年轻公费生的脑袋,转身走回讲台。
郑清捂着头抽了几口冷气,冷不丁又看到前面辛胖子的裤腰露出了一团毛茸茸的尾巴,连忙又戳了戳它。
那团尾巴瞬间被肥猫收了回去。
“原本这节课我打算给你们讲讲‘元辰守护咒’,但是大家早上的状态都不太好……再加上还有人生病了!”姚教授说到这里,顿了顿,扫了郑清与辛一眼,继续开口:“既然这样,这节课的内容我们暂时就挪到周三上吧。”
“元辰守护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咒语。这个咒语关乎你们注册巫师考试,关乎你们晋级正巫的仪式,所以周三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用最佳的状态来上课,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知道了!”
“嗷!”
这一次,台下响起了基本还算整齐的应答。
“那这节课,我们讲魔法哲学吧。”
魔法哲学虽然只是一门全校性的通识课,但是授课的教授却分别是四所学院的资深教授。这门课并不涉及具体的咒语、药方、符咒等具体操作,只是很单纯的理论课,补习起来相对也简单一些。
“但是教授!”唐顿突兀的举起手来,打断教授的讲课:“其他人怎么办?”
虽然他没有更详细的说明,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
魔咒课是一节小课,上课的人只有天文08-1班的学生。
而魔法哲学则是一节大课,上课的人不仅包括九有学院的学生,还有星空学院、阿尔法学院的一些学生,甚至一些大二、大三挂科重修的老生。
因而,面对老姚如此任性的调整课表,班长大人表示他感到有些困扰:“需要通知周三上哲学课的那些学生吗?”
“另外,我的日常班级记录上该怎么备注……”蒋玉大班长也举起手,表达了自己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