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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场中央的‘漩涡之眼’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原本向中央凝聚的雾气似乎又有了溃散的趋势,缓慢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种醒目的变动立刻将九有学院几位年轻巫师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法阵故障了吗?我怎么没感到异常的魔法波动?”郑清飞快的旋转着手中的望远镜,连声问道。

    “不清楚。”辛胖子抓着一支粗短的双筒望远镜,脑袋越过半人高的护栏,身子费力的向前探去,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感觉好奇怪……那些雾气虽然重新扩散开来,但依旧保持某种特殊的形态……似乎在以‘漩涡之眼’为中心,有规律的波动着……”

    “就像是在呼吸一样。”旁边一个声音附和道。

    “对对对,就像是那个‘漩涡’在呼吸一样。”辛胖子忙不迭的点着头,补充道:“雾气里那些小鱼,又活过来了……诶?”

    胖子猛然醒悟什么,用力回过头,看向刚才附和的声音。

    说话的是‘半张脸’。

    似乎察觉到周围那些诧异的目光,‘半张脸’尖尖的下巴微微向下收了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猎队已经宣誓完毕,开始准备进场了。”半张脸耐心的向几位年轻人介绍道:“既然要进场,自然需要这个小世界先把门打开……你们看到的雾气扩散,通俗理解,就是一个开门的过程。”

    “今天就开始争夺‘学院杯’了?”郑清纳罕着:“不是还有什么资格赛吗?”

    “是‘循环赛’,”半张脸纠正了公费生的措辞,同时解释道:“今天不算正式猎赛……只能算一次暖场……为特意前来参加开幕式的那些外星大使以及某些贵宾们做一个表演性质的逐猎。”

    郑清恍然的点点头。

    “至于你们提到的‘漩涡之眼’实际上是一道复合型咒语。”半张脸用生意人那特有的热情向几位年轻巫师解释猎场中的状况,来拉近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道复合型的咒语被教授们称之为‘天眼’,顾名思义,就是上天的眼睛……当然,你们用来称呼的‘漩涡之眼’也是个非常恰当的名字。”

    最后一句话小小的吹捧了一下几位年轻巫师。

    显然,这让辛胖子很受用,他的脸上挂着称不上矜持的笑容,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但萧笑显然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吹捧。

    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翻开了笔记本,正从怀里摸出一根笔头干枯的毛笔。

    “据我所知,‘天眼’虽然拥有一个固定的名字,但它却并不是一个固定魔法……据说这种魔法可以根据具体情况不同,来进行精确的搭配与构造,以适应种种不同的环境。”萧大博士一边说着,一边把毛笔塞进嘴里舔了舔,将笔头润湿了一些。

    这点怪癖并没有引起‘半张脸’的不快。

    甚至他的语气都没有丝毫迟滞。

    “非常准确。”半张脸把手中的羽毛笔塞进胸前的口袋里,轻轻拍着巴掌,赞叹道:“不愧是有‘博士’的称号的特招生啊!即便是在第一大学,大部分学生在一年级的时候甚至都分不清楚搭配与构造之间的区别……”

    郑清皱了皱鼻子。

    他总觉得半张脸最后一句评价若有所指。

    “别急。”萧笑晃了晃手中的笔杆,打断半张脸的吹捧,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如果你能给我们几个人稍微普及一点有关‘天眼’的知识——最好用猎场里那只眼睛做例子——那么我相信大家也不会吝啬几颗金豆子,帮你完成一点业绩。”

    博士的承诺显然令‘半张脸’有所意动,但他还是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位年轻人。

    郑清等人纷纷点头。

    在他们看来,博士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横竖不过是几粒金豆子,大不了丢出去听个响儿。

    半张脸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在解释之前,他仍旧先强调了一句:“也许我并不比你知道的更多……所以你最好不要失望。”

    “即便只是比我多知道一个词,一句话,也是价值所在。”萧笑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靠了靠,竖起毛笔,示意道:“我相信自己不会失望的……可以了。”

    “涉及‘天眼’的内容已经超过了第一大学的授课大纲范围,属于‘研究院’里那些研究员们讨论的内容了……不过因为猎赛中总会用到这方面的咒语,所以我可能比其他人知道的稍微多一点。”

    “只要在第一大学呆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你们总会有机会接触这些咒语的——比如跟随教授们在学校守护大阵轮值,又或者大三大四的时候前往沉默森林锻炼。”

    说道这里,半张脸重新把羽毛笔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来,一边用翎尾搔着下巴,一边慢慢解释道:“据我所知,可以构筑‘天眼’的咒语多大数十条……不过我只知道常用的四五条——比如‘昊天曰明’‘斤斤其明’‘天维显思’等等。”

    “这里可以稍微详细一点。”萧笑举起毛笔,打断半张脸的话。

    这让卖赌券的生意人有点无奈。

    “感觉我忽然变成了大学教授。”他开玩笑的说着,清了清嗓子,重新补充道:“……比如‘昊天曰明,及尔出王(往)’‘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临下有赫,监观四方’‘奄有四方,斤斤其明’以及‘天维显思,日监在兹’……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太快了,太快了。”郑清连连摆手,抱怨道:“我只听到什么‘昊天’‘四方’之类的字眼……能不能再详细解释一下。”

    “像姚教授在魔咒课上那样解释吗?”半张脸笑容可掬的问道。

    年轻的公费生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们以为我真的是教授吗?!”半张脸顿时变了脸色,左手抓着的空白契条在半空中抖的哗哗作响:“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咒语大致意思都是在天上插了一个眼,能帮你四处查看……如果你们加入某支猎队,那么肯定会从猎队前辈们那里学到一两条相关咒语的。”

    这句话令郑清的呼吸顿时变重了一些。

    宥罪的另外几名成员不动声色的互相交换着眼色,把这条信息记了下来。



    随着开幕式临近尾声,猎场上的气氛渐渐宽松了许多。

    主席台上,坐在第一排的三位巫师微侧着身子,小声讨论着什么。他们的这种举动给了后面几排巫师很大勇气,尤其是坐在最后一排观礼的嘉宾,甚至有人站起身,挥舞着胳膊向场下的猎手们打招呼。

    四周的看台上,观众们互相交头接耳,大声谈论着今年猎赛的种种可能性;四所学院学生会的干事们也指挥着今年刚入会的新人卖力的为各自学院的队伍鼓噪加油;只有校外来的客人们,因为猎赛还没正式开启,反而显得没有太多热情。

    猎场上。

    不知何时,雾气已经重新弥漫了大半个场地。

    其中以‘漩涡之眼’左近的雾气最为浓重,几乎凝成实质;以其为中心,愈向外延伸,雾气愈发淡薄。

    直至猎场边缘、看台脚下,雾气已经稀薄至淡不可见了,只余一丝缥缈的气息,仿佛笼罩了一层透亮的鲛绫。

    宣誓完毕的猎队们按照先后顺序,开始依次向猎场中央的‘漩涡之眼’走去。

    起初,雾气很淡,他们的身影也非常清晰,在望远镜里,郑清甚至能够看清他们的表情、神态,乃至袍角的符咒与纹饰。

    渐渐的,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漩涡之眼’,周围的雾气也愈来愈浓重,他们的身影开始慢慢消失在雾气中,最终完全被猎场中央的浓雾所吞没。

    每当一个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雾中的时候,‘漩涡之眼’附近那恍若实质的雾气总会轻微的抖动一下,仿佛打了一个饱嗝。

    一个饱嗝,接着一个饱嗝。

    上百名猎队的队员很快便彻底消失在那片浓雾中了。

    “使用雾气遮掩空间魔法通道,是巫师们经常使用的小技巧……”半张脸指着猎手们消失的方向,解释道:

    “这些雾气一方面可以在空间魔法中起到‘润滑’作用,让不同空间的缀连没有迟滞感;另一方面这些冰冷的雾气也可以有效压制生命的活力,降低魔力消耗……当然,还有一些巫师纯粹是为了保证他们独特的空间魔法技巧,所以用雾气遮掩一下罢了。”

    郑清猛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跟着先生第一次去回字集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清晨出发的。

    当时,先生带着他只是在小区的花园里转了几圈,便来到了那个狭小的集市。

    也就是在那个集市上,他第一次接触了这片超凡的世界,看到了长角的长虫,三头的大狗,骑着木头小剑四处乱飞的小屁孩,在水缸里吹泡泡的人鱼小姐——太多的新鲜事与太多的新奇占据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他始终忽略了清晨的那片浓雾。

    今天,在‘半张脸’的解释下,猎场中的那片雾气立刻勾起了郑清的回忆,顿时令他感慨万千。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半张脸’对天眼的解释已经接近尾声了。

    “……‘天眼’中叠加了许多扩展视野、帮助观察的魔法。其中最核心的一道复式咒语便是‘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我们站在这里,就是那片小世界的天。”

    “我们通过这颗天眼,跟随猎队出入共来往,伴随猎队一起在那片小世界里遨游。”

    “如果你们只是单纯想更好的欣赏猎赛,那么时刻专注着‘天眼’总不会错的。”说道最后,卖赌券的男巫半是自卖半是自夸的补充道:“当然,你们也可以通过我拿到最完整的的猎赛视图种子……我们的人全天二十四小时守候在天眼旁边,消息绝对可靠!”

    “种子?”郑清瞪大眼睛:“这里也卖种子?!能看视频的种子?”

    半张脸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惊奇,但我觉得你可能有什么误解。”半张脸用羽毛笔骚了搔下巴,然后耐心的解释道:“……我们的团队拥有注册巫师级别的培植师,可以提供经过精心培育的视图种子,画质一流,绝无损耗……如果你们肯多花一枚银角,我们还会提供配音的喇叭花种子。”

    郑清干笑了两声,并没有因为自己思路跑偏而感到一丢丢难堪。

    反正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惊诧个什么东西,他自我安慰的想着。

    “对于天眼,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半张脸终于结束了他的授课,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然后扬起下巴看着几位年轻巫师,沉默的催促着。

    “我记得你说过,这些赌券是白契?”萧笑并没有食言,收起笔记本后,立刻把话题转向了‘猎赛博彩’方面。

    ‘半张脸’立刻显得高兴了许多。

    “不记名!不落款!”这位生意人挥舞着左手抓的那把空白纸条,重复着他们的特色:“任何一86小说注,都能在流浪吧找到原始存根……我们可以现场飞鹤,有流浪吧的工作人员复核。”

    “怎么压?”一旁的张季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根据你们的意愿。”察觉到几位新生松动的态度,‘半张脸’显得愈发热情了:

    “你们可以按赛事下注。比如新生猎赛、循环赛以及最后的‘学院杯’争夺赛……在这些赛事上,可以选择自己心仪的猎队,可以猜测‘循环赛’的最终排名、猜测那支猎队能够杀进决赛,也可以猜测谁最终能够捧起‘学院杯’……”

    “当然,你们也可以看人下菜。比如今年的MVH最有价值猎手、或者最佳主猎手、最佳辅猎手、最佳游猎手、最佳寻猎手,甚至包括最佳猎队经理……这些人选都可以下注……当然,最后一项荣誉的赔率非常低,因为十次里有八次最佳猎队经理提名都属于校猎队,剩下两次也会被承办赛事的学院猎队拿去。”

    “也就是20%可能性是九有学院院队,80%可能性是第一大学校队?”郑清点点头:“这么看来,压九有学院的话,赔率还会稍微高一点……”

    “非常正确!”半张脸不吝言辞,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一点就通,不愧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啊…”

    “这是基本的逻辑思考能力。”郑清黑着脸,低声哼道。

    “巫师要什么逻辑?!”辛胖子横了公费生一眼,连连摇头:“真正的魔法都是不讲逻辑的。”

    年轻巫师耸耸肩,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与伙伴们继续争执



    “今年校猎会参赛队伍一共一百一十一支。”

    “其中顶级猎队二十支——就是刚刚站在猎旗下宣誓的那些队伍,包括第一大学校队,四所学院院队,各大顶级社团的猎队——这些猎队已经拿到了‘学院杯’决赛的入场券……他们也只参加那一场猎赛。”

    “普通猎队九十一支,其中包括七支在巫师联盟正式注册的猎队,他们因为去年猎队积分不足,所以失去了直接角逐‘学院杯’的权利。但毋庸置疑,这七支猎队的战斗力依然非常强劲,大部分人也都看好他们重新闯入决赛的可能性。”

    “剩下的八十四支猎队,我们估计还有两到三支猎队总积分能够达到决赛圈,但万事皆有可能……猜测循环赛的晋级名单,是本次猎会赔率变动最丰富的部分。就我个人而言,非常建议你们在这串名单中试试运气……当然还有眼力。”

    ‘半张脸’打开他那本厚重的笔记本,热情的向几位年轻巫师推介着各种组合的赔率,唾沫横飞的展示着猜对之后的诱惑场景,令人听了心动不已。

    但郑清听了许久,都没听到他想要知道的内容。

    “只有这么多吗?”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忍不住开口质疑道:“全部猎队都在这里了吗?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一连串的问句令‘半张脸’立刻愣在了那里。

    他并没有领会郑清话语中的意思。

    张季信清了清嗓子,提示道:“除了校猎会的正式赛程之外,衍生的那些赛事有没有什么活动?比如针对大一学生们的新生猎赛。”

    半张脸恍然大悟。

    “新生猎赛!”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手中那本厚重的笔记本被翻的哗哗作响。

    很快,他便停止翻页,用羽毛笔指着笔记本上的一个表格,解释道:“因为新生入校时间不长,我们对每个人掌握的资料并不完善,所以组织在新生猎赛上投入的精力并不多,只有几个传统的项目,比如新生赛冠亚季军,以及最佳猎队、最佳猎手的人选……”

    “全买宥罪!”郑清大手一挥,豪气十足的丢出一把硬币,强调道:“新生赛的冠军买宥罪猎队,最佳猎队也买宥罪猎队,最佳猎手……”

    说着,他目光在几人之间徘徊片刻,最终摇摇头,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最佳猎手就买我自己吧!”

    宥罪的其他几名成员一脸诡异的看着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辛胖子嘴角抽搐着,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年轻公费生,就差扑上来撕开郑清的脸皮,看看下面是不是藏了一头外星怪兽。

    “虽然我对你的选择持保留意见,”张季信摩挲着头皮,嘿然道:“不过,对自己有信心,终归是件好事。”

    “他的选择只代表他自己。”萧笑转头看向‘半张脸’,提醒道:“我们其他人跟他的选择不一样的……”

    “了解,了解。”半张脸干笑着,连连点头。

    然后他低下头,盯着郑清洒在他笔记本上的那把铜子,再次补充道:“鉴于新生猎赛的活动内容比较少……我个人还是建议你选择循环赛进行‘投资’……当然,如果对猎赛不感兴趣,你还可以在猎舞会、猎画展、猎曲大赛等校猎会周边衍生活动中进行选择。”

    “猎舞会?”郑清被勾起了几分好奇:“猎舞也能赌博?”

    “咳咳,不是赌博,是博彩!”半张脸强调了一下,然后解释道:“……当然,猎舞会是仅次于猎赛的第二大博彩热门……舞会女王、最佳舞者、最佳组合等等,这些称号每年都会引起年轻巫师们极大的热情,是非常好的投资项目。”

    郑清耸耸肩,表示无感。

    他对猎舞会确实一无所知。

    察觉到年轻公费生漫不经心的态度之后,‘半张脸’果断把关注重点转向其他几位年轻巫师。

    郑清一边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兜售声,一边举起望远镜,对准‘漩涡之眼’。

    事实上,单纯只凭肉眼也可以通过‘漩涡之眼’看到那片小世界之中的景色,但终归不是那么便捷——他手中这根黄铜望远镜是从贝塔镇购买的专业观赛望远镜,不仅可以调整画面清晰程度,而且还有快进、放慢速度、存储部分画面、摄像等诸多功能。

    倘若遇到精彩的猎杀场面,用望远镜观赛的价值自然就比单纯用肉眼来看要强许多了。

    喇叭花里,唐顿沉稳的解说声仍在不紧不慢的响着:

    “……这是一片蛮荒的世界……我们可以看到严酷的熔岩蚀地,看到经典的喀斯特地貌,看到高原雪地、山岭森林,以及传统的荒野草原、水湾沼泽等诸多场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猎手们将在这里追逐胜利的荣耀!”

    郑清撇撇嘴,小心的旋转着望远镜,搜索着猎队们的身影。

    自从没入迷雾深处之后,那些猎队已经消失在众人眼中大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许多人已经表现出些许不耐烦。

    似乎为了回应观众们焦躁的心态,喇叭花里,唐顿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

    “……看到了!猎队已经出现在猎场之中!……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看到,第一支猎队已经出现在了猎场之中!”

    现场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便是正在谈生意的半张脸与其他几位年轻巫师也都回过头,重新把注意力投向猎场。

    郑清顺着唐顿的解说,很快捕捉到了那支猎队的画面。

    “……不出意外,第一支出现在猎场中的猎队仍旧是第一大学的校队,雷哲队长以他娴熟的指挥与超群的智慧,带领这支猎队冲破迷雾,第一个出现在猎场之中……”

    “咳咳!”喇叭花里传出另外一个陌生的咳嗽声,打断了唐顿的又一轮夸赞:

    “……第一支猎队已经入场,‘逐猎会’即将正式开始,请诸位同学有序观赛,文明观赛……禁止在猎场上空使用任何未经报备的魔法……禁止使用任何未经报备的炼金产品……严禁出现嘘声、喝倒彩等不文明现象……谢谢。”



    逐猎,猎会的组织形式之一。

    在这种模式中,猎会组织者会在猎场中投放一头妖魔——视参与比赛的猎队等级,妖魔的阶位会从不入流的野妖到魔焰滔天的大妖不等——这头妖魔可以在猎场中任意躲避、逃窜、甚至反击。

    而猎队的唯一任务就是堵截并击杀这头猎物。

    与当前巫师世界流行的‘围猎’模式相比,‘逐猎’因为枯燥的追逐与简洁的战斗,渐渐被许多猎赛淘汰。

    但如果只是作为表演性质的比赛,猎队们在‘逐猎’中反而不需要考虑太多风险方面的因素,可以最大程度展现自己的猎队。

    尤其是当参与展示的猎队较多的时候,猎委会可以通过时间稍长的‘逐猎’过程完整展示所有的参赛队伍,不必担心有缺漏。

    原本在校猎会的开幕式后,学校并不会立刻组织猎赛——‘学院杯’的决赛还远在大半个月之后,而循环赛则还有抽签、预选等多个前置环节,至于其他衍生的活动,则因为猎会的气氛还没有酝酿完毕,不适合在第一天就举办。

    但作为猎会的赞助商,来自贝塔镇与四季坊的商会们显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攫取利益的机会。

    所以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组委会最终妥协,安排了一场表演性质的‘逐猎’,一方面向前来观礼的诸位贵宾展示第一大学猎队的风采,另一方面也让那些贪婪的商会有更多赚钱的机会。

    “……主猎会上参赛的二十支猎队,各个都是顶尖好手。”

    “……第一大学的校队与四所学院的院队自然不必说,他们任意一支击杀那头野妖的可能性都非常高,相应的,这几支队伍的赔率也最低……准确说,收益率低于1%,压这几支,即便胜利了,也没有什么利润可言,反而会因为失败损失一点资本。”

    “其他十五支猎队中,排名靠前的有第一意志的裁决猎队、血友会的血友猎队、TPO的年轻后备军YPO猎队,以及老牌的3A猎队、荣耀猎队、命运猎队、有妖气猎队、泰一猎队等等,当然,还有去年强势崛起的新锐祥祺猎队……”

    郑清原本正趴在望远镜前搜索那些猎队的身影。

    忽然听到身后的‘半张脸’又吐出一些陌生的词语,忍不住回过头,疑惑的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TPO、YPO的,是什么意思?”

    “追捕者组织TPO,是巫师世界一个以追捕‘通缉令’中B级以下妖魔为主要目标的松散联盟……历史虽然很长了,但里面的强大巫师并不多。”萧笑在半张脸开口之前,便飞快的回答了公费生的疑惑:

    “至于YPO,则是青年追捕者组织……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TPO为了发展成员的青年军,也就是依靠这些不断补充的新鲜血液,YPO这个并不算多么强大的组织才能在巫师世界延续数百年时间。”

    “解释的非常透彻了。”半张脸用羽毛骚了搔下巴,半开玩笑半讥讽的说道:“只不过唯一不太准确的用词是‘不算多么强大’……在我印象里,追捕者组织是世界上第一大猎妖组织了……如果这都算不上强大,那什么样才算强大?”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萧笑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辩解下去。

    “如果我们要买,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猎队?”张季信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几个人的谈话。然后他瞟了一眼萧大博士,一巴掌拍在‘半张脸’的肩膀上,热情的招呼道:

    “不要讨论那些麻烦的话题了……我只想知道,买哪支猎队能赚钱!”

    红脸男巫的举动虽然有些突兀,但显然理由也非常充分。

    半张脸稍微愣了一下,才笑眯眯的回答道:“如果我知道买哪支猎队会赚钱,我就不会四处兜售这些猎券了……”

    这个不算笑话的笑话令几个人之间的气氛重新缓和了许多。

    “……当然,如果你们确实没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几个参考。”话音一转,半张脸便从袍子里摸出一沓资料,分发给几位年轻巫师。

    显然他也是做过充分准备的。

    “这些是免费资料,稍微调查一下,都能找到……我只是希望以后有机会,大家还可以多多合作。”半张脸贴心的解释着,言辞中透露出一名生意人应有的灵活:

    “就我个人而言,我建议你们购买‘祥祺猎队’。”

    “虽然在《阿卡纳》上它的排名仅仅是第十七位,但考虑到这是年初的数据,而这支猎队成立时间并不长,能够冲到这么高的位子,显然实力非凡……”

    “当然,也有的人说它后续乏力。但截至目前,我还没有注意到这方面的具体消息。”

    “如果从你们自身的角度来考虑,选择‘裁决’‘血友’‘泰一’‘有妖气’等等这些学校的老牌猎队显然是一种非常安稳的投资……但正如校队与院队一样,稳定意味着缺乏变数,意味着没有太多利润空间……投资这些猎队的收益并不会比投资第一大学校队高太多。”

    “如果这二十支猎队需要让我抛弃一支,那一定是‘3A猎队’了。虽然是阿尔法学院的传统强队,但在这几年,它的根基有些松动,许多优秀的人才都被‘祥祺’拉走,导致整个社团有些青黄不接……如果不是因为弗里德曼爵士还担任这个社团的主席,恐怕这支传统在去年就会被断绝。”

    郑清听着‘半张脸’巴拉巴拉滔滔不绝的说辞,一目十行的扫过手中那份打印粗糙的文件,目光有些游离。

    第一大学是个很大的地方。

    如果只是天天上课、下课、图书馆、自习室、食堂几个地方来回奔走,怕是四年下来,都认识不到其他学院的几个学生。

    但第一大学又是一个非常小的地方。

    小到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整座大学的人都会知道。

    小到随随便便一件事,就能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

    比如祥祺猎队、比如3A猎队、比如弗里德曼、比如瑟普拉诺。

    “忽然感觉好烦的样子啊。”年轻的公费生偏着脑袋,叹口气。



    郑清一直没有忘记,他与瑟普拉诺还有一个赌约。

    那是在开学之初,因为大明坊的那场事故,郑清与阿尔法学院的这位大佬莫名其妙的结下了因果。

    在一次临钟湖夜巡时,两人意外相遇,瑟普拉诺允诺如果郑清参加本届校猎会的新生赛,在未猎杀野妖王的前提下夺得新生赛冠军,那么两人之间的恩怨就会一笔勾销。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现在,随着郑清对猎赛有了越来越多的认识,那份赌约的条件显得愈发渺茫了许多。

    与校猎会一样,新生猎赛采取的赛制也是‘围猎-积分获胜制’,意思是在围猎模式下,获得积分最高的队伍将夺得冠军。

    而积分的来源包括猎杀野妖、采集野妖标本、捕获野妖、探索未知地图、采集其他标本等多种途径。

    在围猎模式下,学校投放入猎场的野妖以‘群’为单位,每一群野妖均有一头野妖王作为头领。正常情况下,一头野妖王在野妖群中所占的积分权重在30%±10%,而活捉野妖则有积分翻倍的奖励。

    “怎么想都是完全不可能的啊。”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望远镜在漩涡之眼上逡巡不止。

    小世界里已经出现了十多支猎队的身影。

    似乎通过迷雾抵达那片猎场后,这些猎队会被自动分配到不同的区域。截至目前,还没有哪两支猎队有交集。

    所有的猎队在进入猎场之后第一件事都是架设防御体系,全员休整。

    郑清拿了一个小本本把这些猎队的举动记了下来——除了这些内容,本子上还记录了猎赛流程、猎队的一般装备、猎场环境、猎队名称与状况等许多信息。

    也许有用,也许没有用,不论如何,既然要参加新生猎赛,郑清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不是一个喜欢事后后悔的人。

    “……休整时间,”他抓着手中的怀表,看着上面滴答转动的表针,然后在小本本上一一记录了下来:“……校队,休整十分钟,防御体系像是八卦阵;阿尔法院队,十二分钟,防御体系不认识;九有院队,休整十二分半,防御体系奇门遁甲……裁决猎队,十五分钟,好像没有特别的防御体系?……祥祺猎队,二十分钟,不认识……3A猎队,二十八分钟,不认识……”

    这些猎队的休整时间与他们在《阿卡纳》上的排名基本吻合,这很能说明问题。

    前排椅背上挂着的喇叭花忽然昂起脑袋,鼓动起宽大的花瓣。

    “请注意,请注意……”

    “各位观众请注意!”

    “逐猎会今年的猎物已经被投放入猎场,赛事随时会正式开启……若无特殊情况,禁止在看台间相互走动,以免影响他人观赛……”

    解说员的声音非常陌生,不是唐顿。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解说过于消耗精力,所以猎委会安排了专人轮换。

    郑清并没有过分关注这件事,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把这份闲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与那位在今天大出风头的唐班长相比,年轻的公费生有更多麻烦事需要操心。

    “猎物在什么地方,你们看见了吗?”郑清手中望远镜的镜头在那片狭小的世界里徘徊多趟,始终没有找到解说员口中的妖魔,不由有些焦躁。

    如果在观众席上拥有‘上帝之眼’都找不到猎物,那他凭什么在猎场上段时间找到那些凶残狡猾的妖魔!

    “不要急……逐猎会的猎物只有一头,目标很小,的确很难搜索。”半张脸一边给其他人登记着‘投资内容’,一边笑吟吟的回头看了一眼公费生,安慰道:“如果你想尽快找到那头猎物,我建议你的镜头可以跟随最强大的那支猎队……比如校队。”

    郑清对这个回答显然有些不满。

    如果跟着猎队才能找到猎物,那未免有些过于废柴了吧。

    望远镜的镜头继续在猎场上空徘徊。

    猎场上,几乎所有的猎队都在慢悠悠的四处搜索着,不时释放出一个个强大的魔法,宣示着各自的存在,仿佛演出秀一样——显然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狩猎,而是表演。

    看台上那些年轻女巫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与尖叫为此做了清晰的注释。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愈发有些心烦意燥。

    “你不压一支吗?”张季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单纯只买新生赛没什么搞头……一起来买循环赛或者决赛吧,这边选择非常多,收益也高!”

    “五分钟之内,你还有机会最后下注本场‘逐猎会’的最终优胜者。”半张脸不失时机的推销道:“相信你看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有一些心得了……”

    “哦,你们都选好了?”郑清收起心底的烦闷,没有回头,漫不经心的搭着腔。

    “我选了裁决!”张季信兴高采烈的挥舞着拳头:“这次的逐猎会他们获胜的概率非常高!”

    “裁决?”郑清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他回过头,好奇的看着张大长老,揶揄道:“我以为你会买第一大学的校队呢……你哥不是在那支队伍吗?你对他那么没有信心?”

    周围的人不由都轻笑了起来。

    “术业有专攻!”红脸男巫涨紫了脸,辩解道:“校队是最强,没错……但这次的逐猎会,主要内容是追捕猎物……而在这方面,裁决拥有一个可以说是第一大学最强的寻猎手。”

    “第一大学最强?”

    “谁?”

    “埃尔温·霍夫曼,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的大三学生,但是他却加入了雷哲的‘意志’,”萧笑平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郑清却不觉有丝毫意外。

    “他与赵桥、张叔智并称为‘神圣三杰’,是神圣意志下一任雷哲的最强竞争者之一。”

    “有消息称,霍夫曼已经拥有了注册巫师的实力,但因为社团事务缠身,所以一直没有进行晋级试炼……当然,之所以被称为‘最强寻猎手’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是一个狼人。”

    “狼人!”郑清脸上露出几分恍然。

    确实,如果从追踪猎物的角度来看,确实没有多少比狼人天赋更强的种族了。更何况,这是一个拥有注册巫师级别实力的狼人。

    “但霍夫曼似乎并不是什么出众的姓氏诶。”辛胖子挠了挠头,有点困惑。

    他的家莱茵河畔,那里拥有世界三大狼人族群之一的莱茵狼人,而且因为出身的缘故,他与莱茵狼人的关系不错,所以知道不少狼人世界的消息。

    “确实。”萧笑合上笔记本,扶了扶眼镜:“霍夫曼不是一个纯血狼人……他的父亲是一位巫师,他是一头半血狼人……这在阿尔法并不算什么新闻。”

    郑清忽然觉得他知道霍夫曼为何没有加入阿尔法社团的原因了。



    与看台上言笑晏晏,热热闹闹的气氛不同,猎场的小世界里就显得安静与冷清了许多。

    但大部分时候,气氛越安静,就愈发显得恐怖。

    荒野中自然也不例外。

    沉默的四周处处蕴藏着杀机。

    不论是在高空盘旋的鹰隼、还是在低空扑翅的秃鹫;亦或是成群结队在水坑里嬉戏的豺狼们;甚至是那些在枯枝石缝间结网的蜘蛛。

    荒原上的每一种生物,都在沉默的打磨着各自的猎刀。

    一只孤单的花豹慢吞吞的在草丛间漫步,不时瞟一眼远处的黑斑羚。与它的远亲猎豹不同,这是一种依靠潜伏与突袭捕获猎物的猎手,所以它必须在猎物毫无察觉的时候设法移动到它们周身几米之内,才有机会在突刺中捉住猎物。

    忽然,花豹止住了脚步,抖了抖耳朵。

    它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直觉在过往的时候多次拯救过它的性命。于是花豹放弃了那头黑斑羚,尾巴一甩,轻巧的跃上了旁边的一株金合欢树上。

    金合欢低矮的树干与密密麻麻的丫杈为花豹提供了便捷的台阶。很快,它便爬到了树冠上层。那里的视野最开阔,非常适合观察周围的环境。

    然后,这头花豹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距离金合欢树不远的地方,卧着一头肥硕的梅花鹿——虽然这种生物在草原上很稀罕、几乎没有出现过,但是血液中涌起的冲动告诉花豹,那绝对是一种非常美味的食物。

    只不过,现在这份美食与花豹已经毫无关系了。

    趴在树杈间的大猫沮丧的张了张嘴,看着梅花鹿四周那些隐秘靠近的身影,最终放弃了打秋风的想法。

    因为正在围猎梅花鹿的,是一群狮子。

    这是一群草原上的王。

    在空旷的草原上,如果单纯追捕,狮群很难猎杀那些动作敏捷、奔跑迅速的蹬羚与野鹿们,所以它们往往成群结队,分工明确,用围杀取代单纯的追杀。

    但是几分钟前,母狮们欣喜的发现,草原上出现了一头愚蠢的猎物——它没有像其他羚羊或者野鹿一样,时刻绷紧四肢,耳朵警惕的竖着,吃一口草都要抬三次脑袋——这头愚蠢的猎物竟然懒洋洋的趴在草地上,似乎在打盹?

    经过一段简单的匍匐移动,狮群终于按捺不住野性的呼唤,骤然暴起,扑向草丛中央那头肥硕的大鹿。

    树杈上瞭望的花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

    一切都结束了。

    肥美的鹿肉啊,甘甜的血汁,混杂着青草气息的晚宴,终将离它远去。

    但当它伸出的舌头刚刚舔到鼻尖的时候,浑身骤然一僵,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了。

    扑向那头梅花鹿的狮群仿佛撞上一层无形的利刃,凌空解体——这群草原上的王者甚至没有发出最后的怒吼,便变成了一堆碎肉,稀稀拉拉,掉回地上。

    细密的血珠仿佛下雨一样,敲打在那片干燥的草丛间。

    今晚那些蚂蚁与其他小虫子们有福了,花豹呆呆的看着那片血雨,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个念头。

    从天上落下的零零散散的骨肉似乎终于惊醒了酣睡的梅花鹿。

    那头肥鹿懒洋洋的站起身,抖了抖身上斑斓的皮毛,将刚刚沾染上的血渍与肉沫抖在了地上。

    它慢吞吞的抬起脚,在草丛间挪了几步,低下头,小心的嗅了嗅落在地上的血肉。

    然后它厌恶的摇了摇脑袋。

    圆润的鹿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优雅的弧线,梅花鹿抬起头,侧着脑袋,向不远处的金合欢树上瞟了一眼。

    树杈上的花豹惊恐的发现它浑身肌肉都僵硬了,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阳光下,梅花鹿的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仿佛两颗剔透的红宝石一样。

    ……

    ……

    “猎物已经出现,你们还有最后三分钟下注的机会!”半张脸小声吆喝着,手中的纸条抖的哗啦啦作响。

    “就是那头鹿吗?”郑清抓着望远镜,盯着那头表现异常的梅花鹿,喃喃道。

    场外‘天眼’的优势终于慢慢体现出来了。

    凭借从上而下的上帝视角,看台上的观众们很容易便发现了一些异常现象——不论是一头梅花鹿异常出现在热带草原上、还是狮群异常的死亡、亦或者那头鹿周围的野生动物们四处逃窜的表现,似乎都非常显著的说明了某个事实。

    “宾果!”半张脸打了一个响指,耸耸肩:“但是很遗憾,没有奖品……”

    郑清手中的望远镜小幅度的徘徊了片刻。

    似乎就在狮群丧命的片刻之后,数支猎队已然将探索的重点偏向了草原的这片角落。

    “还有一分钟!”半张脸紧张的四处张望:“有没有人打算在最后时刻称称自己的运气与眼力?!在‘逐鹿’大赛完全开始前,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也选一个吧。”郑清终于忍受不住这个小贩的吆喝,无奈的伸出手,补充道:“还有我之前压的新生猎赛……你似乎一直没给我签契约呢吧。”

    “哦,哦?是吗?”半张脸熟练的翻看着他的笔记本,一边扯着那些羊皮纸条的契约,指点着郑清签字位置,一边补充道:“新生赛不找急……还早的很……不过,如果你想现在就买也没关系的……喏,签在这里。”

    “这份契约是彩色的啊?不是说是白契吗?”郑清抚平手中的纸条,好奇道。

    羊皮纸契约上,浓黑的墨汁组成的花体字缀连成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色彩。

    “白契是没有固定格式、没有任何机构为之背书的契约,约束力就是加诸契约上的咒语,以及签订双方的能力。”萧笑正在旁边用望远镜观战,一边在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着,一边飞快解释道:“……按照他那些白契的颜色判断,上面附着的应该是‘五蕴缠身咒’,看颜色深浅,大约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效力,所以不建议你填太贵重的赌注。”

    “这样啊。”郑清接过羽毛笔,嘟囔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地方填写你选择的队伍。”

    “这里,勾选几个时间,包括你对猎赛时长的猜测、对猎物逃命时间的猜测、以及你填写彩券的时间……每个时间在最后的计算公式中都拥有不同的权重,所以尽量选的谨慎一点。”

    “最后,还有这里,”半张脸将郑清手中的羊皮纸翻了过来,指着背面的一处空白,提示道:“这里,填下你的赌注……嗯,你刚刚塞给我五枚银角、十八个铜子,你打算只投资这么多吗?”

    郑清瞟了一眼其他人的赌注。

    张季信不愧是世家子弟,轻轻松松就丢出去五枚玉币;辛胖子稍微谨慎一点,却也写了两枚玉币;就连平日一贯寒酸的萧大博士,都填了五粒金豆子。

    “咳咳,”年轻的公费生耳朵有点烫,他轻声咳嗽了两下,下意识的说道:“今天没带太多现金……”

    “什么都可以的,并不限制金钱。”半张脸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都可以?”郑清扬起眉毛,有点好奇:“什么赌注都没关系吗?难道你们这里还收灵魂吗,哈哈哈……”

    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夸张,年轻巫师忍不住笑出声来。

    半张脸似乎并不觉得郑清的说法好笑。

    他歪着头,下巴微微皱起,似乎在纠结什么。

    等公费生的笑声停止后,这位尽职的生意人才竖起三根指头,慢慢说道:“首先,是彩金,不是赌注……这个一定要记住,我们不赌博的。”

    郑清笑眯眯的看着他,连连点头。

    忌讳与美化嘛,可以理解。就像道士们把口水称为‘玉津’‘醴泉’、把鼻子称为‘庐’‘中岳’;和尚们把百衲衣称为‘功德服’‘袈裟’;儒生们把孔夫子的闲谈聊天称为‘至理名言’一样——总之怎么好听怎么说呗。

    “其次,流浪巫师并没有限制这些契约上能不能填‘灵魂’。”半张脸非常诚恳的对郑清说道:“所以,理论上,你可以把自己的灵魂压进去……但是基于《巫师法典》的考量,我建议你不要随随便便填这种彩金,容易给大家都惹来麻烦……”

    郑清惊悚的看着半张脸,却发现他的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最后,流浪巫师曾经表示,任何形式的彩金他都可以接受,以撒旦的名义起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似乎为了增强语言的说服力,半张脸还微微低下头,扯了扯他的帽兜,表示郑重。

    “真是够魔幻的。”年轻的公费生小声嘟囔着,伸手在灰布袋里乱摸,忽然眼前一亮,抬头看向‘半张脸’:“我可以压三个学分吗?”

    “嗬!”半张脸惊异的抬起头。

    郑清不经意间瞥见了一双蓝绿色迥异的眸子,仿佛成精的波斯猫一样。

    这是一双令他感到有点眼熟的眼睛。

    很快,他从自己的记忆里掏摸出印象所在了。

    那是在他第一次变成猫,从阳台溜出宿舍之后,曾经在楼下的榛子树上见过这几个家伙。那个时候,他正受到一只双尾松鼠的挑衅,而站在树下的几个年轻巫师,则在‘波斯眼儿’的吆喝声中,兴致勃勃的押注黑猫与松鼠谁会获胜。

    只能说,不愧是专业人士么,郑清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

    “学分?你知道学分意味着什么吗?”半张脸按着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强调道。

    这个问题太天真了。

    郑清手指夹着学生卡,在半张脸面前晃了晃。

    卡片上,鲜红的数字三十三在阳光下显得非常耀眼。

    这是郑清入校一个多月积攒的全部学分。

    入校这么久,学分的重要性对于大一新生们来说已经非常清楚了。

    一个学分可以刚兑一枚玉币——如果在黑市上,这个汇率可能会更高一些;十个学分,第一大学大部分的公共设施都会向这些年轻巫师们敞开;如果攒够一百个学分,那么这些粉嫩的大一新生就能顺顺利利升入大二,不虞留级的风险。

    除此之外,高学分所带来的无形的荣耀、尊重与便利等在学府中处处可以见到。比如有魔法学习方面的疑惑可以优先约见教授、书山馆高深的魔法书籍也会阶梯开放、甚至实验室里的免费草药、免费炼金用品,学分高的巫师也拥有更高的配量。

    种种待遇令所有学生对于学分都非常看重。

    郑清因为在符箓课、魔文课上的优异表现赢得了教授们多次奖励;再加上他在开学初用上百封邀请函从老姚哪里兑换的十个学分,以及临钟湖夜巡,尤其是在‘砂时虫事件’中的表现,也获得了许多奖励——总的来说,虽然入学不足两个月,但郑清已经赚到了大部分学生需要半个学期才能赚到的学分。

    按照萧笑的计算,如果郑清保持这个势头,那么在期末结算的时候,郑清很可能凭借学分上的优势,在一年级学分榜上占据一个令人瞩目的位子。

    只不过,相对于其他大部分新生来说,学分都始终是一种紧俏的资源。

    每一个学分都格外重要。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半张脸’对于公费生用三个学分做彩金为什么会感到惊讶了。

    “新生中很少有你这样的赌注。”半张脸扯了扯帽兜,异瞳隐去,重新剩下半截下巴,他很感兴趣的翻动着手底的笔记本,连连点头:“大一的新生们都在想法设法积攒学分,唯恐期末考试不过关,被迫留级……很少有人像你一样把学分作为赌注的。”

    郑清并没有在意‘半张脸’絮絮叨叨的感慨。

    他屏息凝神,非常仔细的辨别着‘蓝绿眼儿’的声音。

    “果然……我就说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公费生喃喃着,点点头,自言自语。

    “什么?”半张脸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未竟之意,惊讶的看着他:“我的声音?你认识我?”

    “不,完全不认识。”郑清果断的晃着头,否决了‘半张脸’的猜测。

    他是决计不会让陌生人知道自己能变成猫这件事的。

    顿了顿,公费生强行解释道:“我只是说喇叭花里的声音有点耳熟……”

    喇叭花里,解说员的声音在《去猎场》的背景音乐中,慷慨激昂的描述着那片小世界里每一支猎队曾经的辉煌战绩,不时还重点解说一下那些猎队现在使用的战术与魔法特点是什么。

    半张脸狐疑的扫了一眼喇叭花,最终摇摇头,举起那根孔雀翎的羽毛笔,说道:“那么,九有学院,郑清,最后的彩金是三个学分,五枚银角,十八个铜子……还有没有补充?”

    郑清摇摇头。

    “虽然彩金不多,但是很有趣……最后,祝你们好运。”

    说罢,半张脸侧着头,对旁边小声聊天的其他几位九有学院巫师扯了扯帽檐,转身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



    离开九有学院的看台后,半张脸并没有立刻转向其他学院的看台。

    他侧身挤过看台边缘一个狭小的窄门,走过一段曲折幽深的长廊,最后来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因为这间屋子位于看台的正下方,所以屋顶成斜坡,隔着灰白色的天花板,还可以隐约听到看台上观众们用力的跺脚与欢呼声。

    屋子四面光秃秃的石壁上没有任何装饰,除却靠里的一面墙壁前摆了一排桐木衣柜外,就只有屋子中央那条细长的木头凳子了。

    这里是一号猎场的休息区。正常时候,来一号猎场训练的猎队们,都会在这间狭长的屋子里歇歇脚,换件猎袍,或许还会拉起桌子,在屋子里开一场战术讨论会。

    但今天显然是特殊情况。

    所有的猎队都会在猎场外学校统一开辟的休息区内整装完备,因此这间屋子显然有点多余——当然,‘半张脸’也许并不这么认为。

    他熟练的走到那排桐木衣柜前,打开第三个柜门,从里面摸出一件白色的袍子。

    这是一件阿尔法学院的院袍。

    也许因为这是一件旧袍子的缘故,银白色的袍面有些光亮,黑色的镶边也有些毛茸茸的。大部分阿尔法学院的巫师都会拒绝这样一件不体面的袍子,但‘半张脸’是个例外。

    他脱下身上红色的九有院袍,然后又脱掉里面那件蓝色的星空院袍后,径直换上了这件白色的袍子。

    当他将两件换下的袍子重新塞进柜子里的时候,一个白色的鬼脸面具从木柜中滑了下来。

    ‘半张脸’捡起那张面具,捏了捏,犹豫了片刻,最终仍旧把它塞回了柜子里。

    “反正挡不住眼睛,戴着也没用……”他喃喃着,自言自语着,关上柜子,拿起放在长凳上的笔记本与赌券,转身离开了这间休息室。

    当他再一次出现在看台上的时候,已经站在阿尔法学院的年轻巫师们中间了——很显然,那间稍显破旧的白袍子为他赢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做生意的要诀之一,首先要尽可能多的引起客户们的注意力……如果我连客户的目光都吸引不过来,又怎么能奢望你们愿意为我掏出大把的金豆子呢?”半张脸一边对几位阿尔法的年轻巫师兜售着他的赌券,一边笑嘻嘻的为自己的穿着辩解。

    那些世家出身的年轻巫师们显然对他的这番言辞持保留意见,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掏出一把把的玉币与金豆子,在校猎会上买点‘开心’与‘顺心’。

    ‘半张脸’也并没有在阿尔法的看台上流连太长时间。

    当手中那些羊皮纸条又消失许多之后,他终于瞥见看台边缘,一名穿着灰袍子的巫师在向他招手。

    “到此为止啦!今天就到此为止啦!”半张脸吆喝着,收起法书,把孔雀翎的羽毛笔重新插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笑眯眯的冲左右打着招呼:“明天赶早……校猎会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呢!不用着急!”

    挥着手,向那些客人们打完招呼,‘半张脸’施施然挤过人群,眨眼间便消失在这些年轻巫师们的视线中了。

    他也并没有走太远。

    小心避开其他人的注意之后,‘半张脸’跟着那位灰袍巫师,来到了一个狭小的楼梯口。

    与九有学院看台下的休息室相仿,阿尔法学院的看台下也有另一番景象。

    曲折幽深的长廊两侧,是一扇有一扇装饰典雅,造型别致的木门,一如阿尔法城堡深处那样。

    拐了几个弯,灰袍巫师在一扇赭色木门前停了下来。

    ‘半张脸’注意到这些木门上都没有悬挂门神。

    灰袍巫师举起门上悬挂的一柄小锤子,轻轻敲了敲门楣下方一块圆形的木头响板。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响起,只震下了头顶的一点灰尘,并没有在这条幽暗的长廊中传出多远。

    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灰袍巫师却没有立刻进去。

    “先生,尼维尔先生已经到了。”灰袍巫师微微向屋子里弯了弯腰,表示尊重。

    ‘半张脸’也不由自主的挺起腰板,试图在这压抑的环境中维持他那弱不禁风的尊严。

    “进来吧。”屋子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灰袍巫师侧身,示意‘半张脸’进门,然后他跟在身后,悄无声息的重新把门关上。

    一进门,‘半张脸’眼前豁然一亮。

    这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门对面一整面墙壁,从天花板一直到踢脚板,整整一面墙,几乎全是那扇明亮的玻璃窗。

    阳光从窗户斜上方照了进来,不知是不是经过魔法过滤,丝毫不显得刺眼,只给人一种明亮柔和的感觉。

    窗户外面正对着‘漩涡之眼’,分毫不差。

    那座小世界里的点点滴滴,一举一动,透过这扇窗户,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休息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茶几。黑色磨光大理石桌面,上面追着点点银白色的光点,看上去仿佛深邃的夜空一样。

    茶几四周,整齐码放着一圈白色的低背软皮沙发。

    沙发主位上坐着一个高胖的身影,虽然这个身影背对着房门,但是刚刚进门的客人看到这个背影后,便立刻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房间。

    休息室四周的角落,那些低背沙发后面,还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影。

    ‘半张脸’并没有随便乱瞟。

    现在他是一个有教养的阿尔法巫师,所以必须在主人面前表示出足够的礼貌。

    所以在主人开口之前,他始终保持了沉默。

    但这不代表屋子里其他人都会如此。

    “很高兴见到你,尼维尔先生!”一个粗矮的男巫从低背沙发后走了出来,向‘半张脸’伸出手,脸上带着粗鲁的笑容:“我是安德鲁·泰勒,来自魁北克,今年刚上大一……”

    半张脸——或者可以称呼他尼维尔先生——注意到那只伸过来的粗短手指上戴满了魔法戒指。

    “啊,当然,当然。”尼维尔先生发出一阵假笑,捏着安德鲁的手指晃了晃,然后飞快的收回胳膊:“泰勒家的小少爷……不久前刚刚拒绝了卡伦家某只年轻幼崽当面的决斗邀请……您的名气比阿尔法学院大部分狼人都要响亮的多!”

    安德鲁·泰勒骤然睁大眼睛。

    他的脸色涨的通红。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日后好相见;骂人不揭短,人前留一线。

    但‘半张脸’,或者说小约翰·尼维尔显然没有在意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他当着安德鲁·泰勒的面,大大咧咧的提及不久前某节实践课上,这位泰勒家小少爷对卡伦家的挑衅避而不应,高挂免战牌的事迹,顿时令整间休息室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在阿尔法学院,尤其是诸位世家子弟之间,‘荣誉感’一向拥有非常微妙的地位。两名陌生的巫师既可以因为共同的‘荣誉’惺惺相惜成为至交,也可以因为一点‘脸面’大打出手,终身敌视。

    所以,大部分阿尔法的巫师在第一次见面时都会非常谨慎。

    谨慎说出的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谨慎做出的每个动作、甚至每个眼神——毕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惹出什么麻烦。

    因此,当尼维尔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的挖苦嘲讽时,这间屋子里的许多人第一反应不是怼回去,而是先小心翼翼的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眼中,这种谨慎的反应往往会被形容为‘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诸如‘世家风度’‘大巫气质’等褒义词。当然,在第一大学其他学院眼中,这自然是阿尔法‘伪君子’们的又一个证据。

    安德鲁·泰勒虽然在阿尔法学院呆的时间还不长,但凭借着相似的家庭背景,他很容易便熟悉了‘阿尔法们’为人处世的这套方式。

    所以这位年轻的狼人在涨红脸之后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看上去有点茫然——‘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这句话可以非常形象的描述了他现在的心情。

    他有点搞不懂,为何面前这位血友会的高级干部会对他表示不满。

    他不懂,尼维尔自然也没义务向他明示。

    对尼维尔来说,他有太多理由不满了。

    原本在血友会中独占的‘博彩’事业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异军突起而被迫吐出许多份额,损失了许多收益;连带着他辛辛苦苦开辟的新渠道也被人半路摘桃。

    这让他有种自己渐渐‘没用’了的感觉。

    这是完全不能容忍的。

    尼维尔永远忘不了,在他七岁那年,他那仅仅三岁,却被鉴定出没有丝毫魔法天赋的妹妹,被管家提在篮子里,带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

    族里老人们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没用了’。

    小尼维尔仍旧记得非常清楚,出门前,妹妹拽着他的指头,一直喊着要‘糖、糖’,而他则攥着手里的‘熊猫奶糖’恋恋不舍。

    所以自从这间屋子的主人迫使他交出许多利益之后,他就一直有种强烈的危机感。唯恐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提在篮子里丢出去,唯恐自己手中的奶糖被人夺走。

    而现在,这些家伙竟然还想从某种程度上操盘坐庄,控制盘口!

    这愈发令他恼火了。

    作为一个传统的生意人,小约翰·尼维尔一向认为没有什么品质比诚实更重要的了。尤其对‘博彩’事业来说,客人们投下的每一个铜子,都是对他信任的体现。

    而现在,他就要亲手毁掉自己的信誉了——即便那些客人们并不知道,但在他的心底,自己已经快要一文不名了。

    一个一文不名的生意人,自然会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与其说尼维尔在嘲讽泰勒家的小狼人,不如说他在借‘打狗’来向这间屋子的主人表示某种不满。

    “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太容易冲动了。”门后传来一个沙哑油滑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稍显尴尬的气氛。

    这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约翰·尼维尔回过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人,火气自然会旺一点……况且我们不像你,只是一副挂在墙上的影子。”这个即使在屋子里也戴着帽兜的巫师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后的相框,嘲讽道:“起码我们还是有一颗‘好心’的。”

    门后木框里的相片上,印着一位瘦高巫师的影子——他也是郑清的一位‘熟人’,那位贝塔镇步行街流浪吧的主人,被学生们私下认定是一位黑巫师的‘流浪巫师’。

    “良心?”流浪巫师嘿然:“真是个令人怀念的词语。”

    也许相框局促的面积令他缺少一些发挥的空间,画像上的流浪巫师在抬了抬胳膊之后,最终放弃拽尖顶帽檐的打算。

    “约翰说的很对……我们都还有一颗不错的心脏。”也许终于注意到屋子里的异常气氛,坐在沙发主位上的背影终于侧着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客人。

    然后他推了推茶几上摆放的茶盘,推荐道:“这是流浪吧刚刚送来的‘熊猫奶糖’,味道很纯正……要不要来一块?”

    小约翰·尼维尔终于抬起头。

    那双蓝绿色的眸子在屋子里显得有些黯淡。

    他的目光在那盘‘熊猫奶糖’上定了定,最终重新没入帽兜下的阴影中。

    “我以为会在逐猎会之后才能见到您,先生。”尼维尔用非常标准的敬语向坐在主位上的那位胖巫师打着招呼。

    胖巫师是血友会的双子星之一,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的副主席,祥祺会的头领。

    “只是一场表演罢了。”瑟普拉诺嘴唇费力的扭曲了一下,声音显得很低沉:“我又不是雷哲或者奥古斯都阁下……没有人会注意到某支排名靠后的猎队是不是派遣了候补队员参加了这次逐猎。”

    “真是件遗憾的事情。”尼维尔夸张的叹口气:“我刚刚还向那几位年轻巫师推荐了祥祺猎队呢……”

    休息室里沉默了一段时间。

    大家都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那片荒原上的景象。

    在猎场中,虽然那只身为猎物的梅花鹿敏捷的穿过了两支猎队交叉的防线,却没有在这间屋子里激起丝毫涟漪。

    “听说你今天出去工作的时候,没有带面具?”半晌,瑟普拉诺终于开口。

    他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猎场,面无表情,没有人能从他那肥脸上幽深漆黑的小眼睛里读出点什么东西。

    “就这么大的学校,而且我的特征有点太明显了……既然大家迟早都会熟悉,索性也不在折腾那些麻烦事了。”半张脸轻快的回答道,抬起头,露出他那双色彩迥异的眼睛。

    瑟普拉诺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他盯着半张脸。

    直到蓝绿眼儿忐忑不安的挪开视线,这位阿尔法的胖巫师才冷淡的说道:“能不能被人认出来,是一个概率问题……而戴不戴面具,是一个态度问题。”

    “如果你连遮掩的态度都没有,那么下次被学校抓了典型,就不要怪其他人袖手旁观了。”



    一头青黑色的巨狼在荒原中奔跑。

    它的体态修长,四肢有力,双眼眨动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挺直的尖耳仿佛雷达一样四下里转动着,搜集空气中传来的每一丝微弱的声音。

    荒原尽头的山巅间,盘旋着数只金雕。

    远处大河之畔,也不时传来一阵清爽的微风。

    甚至在巨狼奔跑的时候,它也时不时会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巨狼知道,这些都是其他猎队寻猎手们的手段——比如那些金雕,应该是校猎队寻猎手召唤的帮手;那习习谷风,是九有学院猎队惯用的搜索魔法;还有那如跗骨之蛆的监视感,在这座猎场之中,只有来自阿尔法学院的奥古斯都才能施展出这么强大的占卜术。

    巨狼的嘴角微微扯起,露出粉红色的牙床,以及几根惨白色的尖锐獠牙。

    它不屑的笑了笑。

    不论其他猎手如何努力,它,埃尔温·霍夫曼,始终是第一大学当之无愧的最强寻猎手。

    “没有猎物能从我的追捕中逃脱!”

    “也没有其他猎手能抢在我前面发现猎物!”

    巨狼湿润的鼻尖抖了抖,欢快的空气告诉它,不远处的草窠间,匍匐着一头躁动的生灵,还有它身上那股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的气息。

    一定是它!

    巨狼甚至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猎物的形象——那是一头肥硕的鹿类生物!

    简直是送给狼的美食!

    这头完全巨狼化的年轻巫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身子压的愈发低了一些,脚步也愈发轻快了许多。

    “……埃尔温·霍夫曼动了!”

    “他像一支离弦之箭,笔直的插向妖鹿所在的方向!”

    “不愧是第一大学最出色的寻猎手,在其他猎队还大范围搜索的时候,霍夫曼就已经率先锁定了猎物的方位……如果不出意外,这场逐猎会即将画上一个句号。当霍夫曼看到那头妖鹿之后,裁决猎队已经完成了50%的任务!”

    喇叭花里传出解说员条理清晰的分析。

    但这些分析却没有在瑟普拉诺的休息室里引起丝毫涟漪——甚至就连埃尔温·霍夫曼冲向妖鹿的举动,都没有让这间屋子里的气氛稍显轻松。

    大家虽然都看着窗外的‘漩涡之眼’,但是很明显,所有人都有点漫不经心。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静静听着瑟普拉诺与小约翰·尼维尔说的每一句话。

    “……截止到目前,阿尔法学院下注总额约合五百三十二枚玉币,比上年同期增长30%;九有学院下注总额约合五百零一枚玉币,比上年同期增长50%……”

    “还有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截至目前的下注总额维持在一百枚玉币左右,与往年相比,增幅在10%-15%之间,也非常可观。”

    “至于校外的数据,今年仍旧由流浪吧汇总。”

    说着,尼维尔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后的相框。

    流浪巫师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合作愉快!”

    蓝绿眼儿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继续说道:“……根据以往的经验以及部分占卜魔法的推算,今年全程校猎会,校内外的下注总额会超过五千枚玉币……按照40%的浮盈计算,我们可以有大约两千枚玉币的利润。”

    五千枚玉币,这个数字甚至与一些小型巫师家族的家产相当了。

    即便两千枚玉币,对大部分巫师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就算那位泰勒家族的小少爷,安德鲁·泰勒,虽然从小到大都没缺过玉币,但也从来没有亲手接触过这么庞大的财富。

    休息室里沉默几秒钟后,响起一片兴奋的嗡嗡声。

    显而易见,祥祺会的收益暴涨,自然也意味着每名会员的福利会随之水涨船高。没有人不喜欢听玉币落在口袋里发出的美妙叮咚响声。

    但很快,随着瑟普拉诺的声音响起,其他人立刻统统闭上了嘴巴。

    “这么说……按你现在的数据,今年赌券的预期销售情况应该会非常乐观了。”瑟普拉诺手中捏着一块熊猫奶糖,粗大的手指细细揉搓着外面淡蓝色的包装纸,盯着窗外的‘漩涡之眼’,语气显得非常平淡。

    他并没有因为预期财富的大升值而表现出狂喜与失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正是一名真正的阿尔法所必备的品质。

    这令祥祺会里的其他年轻巫师们愈发钦佩。

    “是的。”尼维尔答应后,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按您的吩咐,新生猎赛的各项盘口还没有正式开启……只不过刚刚九有学院那位公费生强行买了几份新生猎赛的彩券……”

    “郑清?”瑟普拉诺眉毛微微抬起。

    他接过尼维尔递过来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看着上面零碎的押注金额与下注项目,嘴唇微微一扭,嗤笑道:“还有三个学分?果然不愧是公费生么……既然他已经要求了,我们总不至于把钱再推出去。横竖不过几个学分,没什么影响的。”

    尼维尔微微点头,继续开口补充道:

    “虽然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学院的增长幅度远低于其他两所学院,但这是正常情况……也许只有这两所学院的数据能够准确反映您对校猎会博彩事业改革的具体成效。”

    “必须承认,您的改革卓有成效。”

    休息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以及诸多巫师的欢呼与叫好——这些聒噪的声音很快随着胖巫师的手势停了下来。

    瑟普拉诺并没有因为尼维尔的一句夸赞而感到高兴。

    他皱着眉,胖乎乎的脸色露出思考的神色:

    “按你的意思……其他两所学院远超预期的增长幅度,是不正常的情况?”

    尼维尔点点头,顿了顿,才解释道:

    “九有学院这部分增长幅度较大,应该是因为他们是今年校猎会的主办方,所以能够最大程度调动大部分学生的积极性……虽然50%的数据稍显夸张,但考虑到这所古老的学府里并不乏类似阿尔法的世家豪门,所以仍旧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说罢,尼维尔合上他的笔记本,目光在屋子里其他巫师身上扫过。

    蓝绿色的眸子古井无波,却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这让许多人心底打了个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