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的影子都已经被收走了,那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这个项目……或者说,进化实验的方式?”
在将勾选好的表格交给研究员后,郑清转头看向苏施君,试探着问了一句。
“实验方式?”
“就是说,我的‘投影’会经历什么。”郑清立刻斟酌着,换了一种描述。
“哦,很简单,”苏施君抱着波塞冬重新向实验室深处走去,一边顺着脊背捋它的背毛,一边歪了歪头,示意郑清跟上自己的步伐:
“你的投影将在系统的安排下,被投放入一个又一个二维衍生世界中——主要是白丁世界里那些幻想家们编撰的文本。虽然他们精神非常弱小,但意识却极为活跃,往往能开出比巫师们更可怕的脑洞。”
“而这些脑洞世界,非常适合投影们掠夺其精髓……”
“精髓?”郑清立刻注意到这句话中的重点。
“就是维系一个世界存在的根本,也有巫师称其为本源、起点、太一。不同的世界,其精髓各不相同……比如龙珠世界的武斗、海贼世界的冒险、火影世界的热血、漫威世界的变态、哈利波特世界的爱与正义……”
“我以为你们不知道哈利波特呢。”郑清小声嘀咕了一句,下意识的想起了自己那位严肃的面试官。
“哈,以霍格沃茨为原型,风靡整个白丁世界的半传记,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苏施君嗤笑一声:“这套书真正付梓之前,巫师议会新闻出版总署的大小编辑们忙活了整整一个夏天,逐字逐句的检查,唯恐J女士在书稿里夹进去什么奇奇怪怪的模因,把白丁世界搞坏……也许只有托马斯那种从星空学院出来,满脑子任务的男巫,才会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
郑清立刻赞同的点点头,随即将话题扯了回去:“收集那些精髓之后呢?”
“我怎么知道!”苏施君掐着波塞冬的两条小短腿,把它举高高,任凭小狐狸蓬松的大尾巴在她脸上扫来扫去,闷声哼道:“我又没把影子丢进那些二次元里……”
公费生的脸色立刻黑掉了。
他也不想啊喂!摔!
波塞冬似乎觉得被举高高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甩着尾巴,高兴的吱吱乱叫。
这也让正在讲解的苏大美女性质愈发高昂:
“……可以确定的是,你的投影会以不同身份参与那些二次元世界的剧情中,也许是主线,也许是支线,因为在这些世界里,只有剧情涉及的部分,才蕴藏着整个世界的精髓。”
“也就是说,‘它’就一直在这些世界里…来来去去,收集那些虚无缥缈的‘精髓’,期待有一天能够打破维度限制,踏足现实?”郑清叹口气,总结道。
“你口里的‘来来去去’,我们称之为‘轮回’,在这个实验室里,这些影子都有自己的专业的称呼,叫‘轮回者’。”苏施君纠正道:“之前负责这个项目的陈博士因为喜欢猎赛,还特意为这些轮回者设计了一整套战队制度,让不同特质的轮回者组成队伍,以增强他们在某些危险世界的存活率……”
“陈博士?”郑清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由掏了掏耳朵:“他是这个实验室之前的负责人吗?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负责了呢……抱歉,我只是习惯性的好奇。”
似乎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多,年轻的男巫歉意的笑了笑。
“没关系,没关系,猫都有好奇心的。”苏施君斜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摆摆手。
郑清狐疑的看了女巫一眼,头顶的呆毛忍不住抖了抖。
他总觉得这位苏大巫师似乎知道什么事情的样子。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女巫的回答转移了。
“……陈博士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就像我们那位神神秘秘的校长,大概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苏施君推了推眼镜,瞟了郑清一眼,语气丝毫没有变化:“不过大家都说他疯了……”
“疯了?”郑清扬起眉毛。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苏施君挠着波塞冬的下巴,忽然叹口气:“老实说,我并不适合接手这个实验室……因为我既没有开创这个实验室的Z教授的那份执着,也没有土老板的那份激情,更没有陈博士的狂热。”
“是的,狂热。陈博士是个真正的学者,非常喜欢做对比实验……所以当他沉浸到这个实验室,发现越来越多的数据无法通过魔法准确读取之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把自己丢进去了。”苏施君非常简洁的描述道。
“他把自己丢进去了?”郑清重复着这句话,有点糊涂:“你是说,他也把自己的影子割下来,塞进那些大光球里了吗?”
“比这更严重。”苏大美女摇摇头,脸色有点发白:“他把自己的灵魂丢进去了。”
郑清倒抽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了看那些散发着冷幽色彩的大光球,忽然有点庆幸。
庆幸自己不是在那位陈博士主持实验室的时候前来参观。
否则,他丢掉的也许不知是一片影子了。
“……虽然理论上,灵魂与影子一样,都可以自由出入这些二次元世界,但他到底是一位强大的巫师。来自高纬度的灵魂很快统合了无数平行宇宙、异次元,收束了几乎全部世界线、时间线。”
“他也终于能够从最近的距离,最佳的角度,观察那些试验品们进化的全部过程,收集尽可能多的数据了……然后他就疯了。”
“这么简单?”公费生瞠目结舌。
“难道我能知道他是怎么发疯的吗?”苏大美女略显不悦:“也许是因为他在那些二次元的同位异形体太多,导致思维紊乱,灵魂混沌了……我又没发疯的把灵魂丢进去,我怎么知道!”
“不好意思,只是刚刚感到有点太震惊了。”郑清立刻道歉道。
“没关系。”女巫摆摆手,叹口气:“总之,当研究员们发现他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里二次元世界几乎全部崩坏了……最终情况如何,我不得而知,因为前一批研究员们都已经签署了缄默协议。”
“可以肯定的是,陈博士的实验非常有力的证明了二维进化思路的正确性。从学校不遗余力开辟一座更大的二维进化实验室就能看出来……也因此,有人说,陈博士已经近乎突破了大巫师的瓶颈,现在正在学校深处某个地方做调整。”
“这也是为什么,月下议会宁可花费大价钱,也要把我塞进这座实验室的原因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施君是靠在郑清耳边,压低声音悄悄说的。
她嘴里的热气吹在郑清脸颊上,让他头皮发麻,后背发痒,整个人的温度都不由自主升高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苏施君在身体周围施加了某些驱逐注意力的魔法;也许只是因为她脸上戴着的那副大眼镜的缘故。
一路走来,错非苏施君主动与其他研究员们打招呼,似乎所有人都对两人视而不见。
所以,当苏大美女用一种非常暧昧的姿势靠近公费生耳边,对他说话的时候,整个实验室里,除了郑清本人,没有第二个人表现异常。
“我…我以为,学校不会让月下议会的人接触这方面的实验。”
面对这种令人耳热心跳的气氛,公费生结结巴巴的开口,似乎只有通过说话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我…我是说,我记得巫师联盟对维度实验的限制非常严格。”
他说的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即便像他这样进入巫师世界不足两个月的新雏巫师,也知道巫师联盟对涉及维度实验的严厉态度。
郑清仍旧清晰的记得,两个多月前,当他第一次与自己的面试官接触的时候,就曾在托马斯手中的报纸上看到有关黯蓝古堡进行维度波动实验,最终被巫师联盟处罚的信息。
虽然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报纸上仍旧时不时出现有关黯蓝古堡的后续惩罚性消息——尤其是前一个多月,三叉剑曾多次突击搜查幽灵族的其他古堡——这足以说明巫师联盟对相关实验的严厉态度,尤其是当这些实验与月下议会有关的时候。
“他们只是限制我们参与维度波动的实验……或者说,他们只是不想让月下议会掌握禁咒。”苏施君撇撇嘴,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至于涉及维度理论的其他基础性研究,类似这个实验室,巫师联盟一向欢迎我们这些‘异类的大巫师’们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进去呢……”
“你不是异类。”郑清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随即,他红着脸说了声对不起。
“谢谢。”苏施君揉着波塞冬的脑袋,侧着头,看向男巫。
在明亮的实验室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两人终于走到了实验室的尽头。
与之前的开放式格局、六角石台、乳白色大光球不同,实验室的尽头被人用几座巨大的书橱隔出来一个略显狭窄的办公室。
这里仍旧没有窗户,只有盘绕在书橱上方的一条条藤蔓,通过它们垂下的发光果实,为这个小办公室提供充足的照明。
“地方有点小……我不喜欢太过空旷的环境。”进入办公室后,苏施君的状态似乎更加放松了。
她甚至随意的摘下了那幅眼镜,露出令人窒息的容颜。
“你自己先找个椅子随便坐坐吧。”女巫吩咐着,同时扯了扯头顶垂落的一根藤条。
旁边的一座书橱柜门陡然打开,从里面升起一座结构复杂、造型精美的炼金仪器。不论是上面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还是那些咬合严密的黄铜齿轮,亦或是仪器正中央那硕大的玻璃柜子,似乎都在向公费生宣示着它的不凡。
“好…好的。”郑清结结巴巴的答应着,屁股挨着门口那张椅子的边缘,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苏施君的真容,但仍旧给他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这也让他在自惭形秽之余,对苏施君将自己找来的缘故愈发迷茫。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波塞冬的缘故,她完全可以绕过自己,通过哪些骄傲的女仆们与学校沟通,一样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
“我先帮小家伙做个检查……桌子上有果盘,你自己招待自己吧。”苏大美女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光滑洁白的胳膊,晃的男巫一阵眼花。
“嗯,嗯。”他低下头,从果盘里捡起一颗圣女果,含糊的答应着,对于波塞冬在书桌后跳来跳去的举动视而不见。
小狐狸最终没能逃过苏大巫师的魔爪,在一阵吱哇乱叫中被关进了那个玻璃柜里。
随着玻璃柜被封闭,郑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他不安的站起身,犹豫着,小声问道:“波塞冬……没事吧?”
“你现在才想起来?”苏施君抬起头,撩了撩耳边的长发,白了他一眼,嗔道:“如果我真的想把它怎么样,你又有什么办法?”
郑清干笑两下,立刻重新坐回了原地。
“放心吧,只是给它做个检查……不知道这小东西最近身体状况怎么样。”苏施君解释着,重新低下头,飞快的摆弄起那座复杂的仪器。
随着五颜六色的符文次第亮起,仪器上嵌套的一座又一座魔法阵式相继启动。玻璃柜里腾起一股浓重的白雾,将小狐狸彻底淹没了。
“咚咚咚。”
办公室外面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请进。”苏施君拉下袖子,整理了一番仪容,很快便呈现出一副姿态端庄、教养良好的贵族形象。
“苏…苏所长,您好。”进门的是一个矮个子的研究员,穿着黑袍子,胸口别着二维实验室的徽章。
他似乎对于能够近距离观察到巫师界男巫们的女神感到异常激动,脸色涨的通红,语气也有点结结巴巴的,翻来覆去半天都没说清自己的来意。
苏施君微微叹口气,重新从书桌上捡起那副宽大的眼镜。
“重说。”她简洁的吩咐着,听上去似乎不太开心。
“是!”男巫终于恢复了正常,脸色仍旧涨红着——这一次,他是因为羞愧。
“苏所长,这是上一期二维世界任务完成情况的报告。”研究员低着头,局促不安,但语速飞快的总结道:“整体任务完成情况优良,部分轮回者小队拿到了S级及以上的结算评价……此外,有关下一次的世界,原本安排了漫威-295宇宙的相关任务,但因为‘天启’在上一阶段的测试中被中洲队斩杀,导致整个295宇宙的时间线严重紊乱……”
“实验室没有纠正吗?”
“实验室正在努力纠正中。”研究员低着头,小声说道:“只不过上一次中洲队的战斗打穿了次元壁,波及了其他数个平行宇宙,导致数条时间线与世界线纠缠在了一起,部分数据出现混沌,所以修正的难度稍微有点大……”
苏施君沉默的翻开着手边的资料,最终抬起头,温和的笑着,安慰道:“不要紧,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情况吗?”
因为苏施君重新戴上眼镜的缘故,整个办公室里的压力陡然一轻,郑清顿觉自己又能呼吸,重新拥有了思考的能力。
他这时才惊恐的想起自己之前略显呆板的表现。
“这就是狐族天然的魅惑之力吗?”年轻的公费生暗忖着:“能够不动声色的影响别人的想法……真是一种恐怖的天赋啊。”
正在向苏施君做报告的研究员显然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四周压力的变化。
这让他后续的陈述流畅了许多。
直到这位幸运的研究员做完报告,离开办公室,郑清终于把目光从玻璃柜上挪开,转头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女巫了。
“你是所长?”郑清忽然想到刚刚那位研究员的称呼,忍不住问道:“升维实验研究所的所长?”
“是副所长。”苏施君歪着头,解释道:“教授联席会议那些老家伙因为没有办法无视我大巫师以及月下议会上议员的级别,所以只能多加了一个头衔……实际上完全没有实际意义,我的职权范围仍旧被限制在这间实验室里。”
“真厉害。”郑清发自内心的称赞着,但立刻又好奇道:“但是你平常不在学校也没关系吗?”
“什么?”苏大美女忽闪着眼睛,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你平常都在月下议会,或者其他地方忙碌,不在学校,能管理好这么大的实验室吗?”郑清费力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在一位大美女面前,想要保持敏锐而且有逻辑的思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这个实验室,我也是刚刚从教授联席会议那里接手的。”苏施君终于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微微一笑,解释道:“而且,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学年我应该都会在学校里呆着了……月下议会费了那么大力气,不是让我来度假的。”
郑清立刻瞪大了眼睛。
“哇哦!”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学校里那些家伙知道这个消息,怕是会高兴坏了。”
年轻的公费生似乎已经预见到他认识的那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了。
“所以,你要帮我保密。”苏施君眨眨眼:“除了几位教授之外,你是唯一知道这条消息的学生……”
郑清立刻伸出手,沿着嘴巴扯了一下,做出拉拉链的动作。
“提到保密,你还要注意这个……”苏施君抓着羽毛笔,指了指公费生的脚下:“以后尽量不要经常去太阳底下,避免被人发现这个异常。”
郑清低下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脚下,略微感到一些忧伤。
失去影子,总让他感觉仿佛少了一层防护似的,让人有点不太适应。
“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年轻的男巫耸耸肩:“难道他们会把我绑在十字架上烧死吗?”
“这个笑话很有趣。”虽然这样说,但苏施君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失去影子的保护,你在太阳底下眩晕或者中暑的概率会略微增加……至于被其他人发现,虽然不会把你挂在木头桩子上烧死,却难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影子……不会影响我的学业吗?”与可能遇到的麻烦相比,郑清更纠结这件事:“我的意思是,没有影子,会不会影响我施展魔法,使用咒语?”
“你见哪个巫师是凭借影子长生不老、飞天遁地的?”苏施君反问。
郑清顿觉很有道理。
但又觉得她是在避重就轻忽悠自己。
“……那我的影子最后会怎么办?!”
“如果你的投影没办法冲破那些二维世界,而是一直在里面厮混下去的话,很大可能性会渐渐迷失掉自我,成为别人作品里的影子。”
“如果他能够冲破二维世界……那你就赚翻了,最少,你也能获得一位超脱者领悟的人生真谛。当然,二维世界虽然相对低端,但那里的经验也非常有借鉴意义。”
说到这里,苏施君蹙着眉,忽然放下手边的工作,拉开桌边的抽屉,翻了翻,找出一个红色的笔记本,然后打开,推到公费生的面前。
郑清向前走了两步,低下头。
笔记本略显枯黄的纸上,用清秀的笔记写了两段隐晦的话语:
“……当我需要穿越…黑暗隧道时,我在视觉上遇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自己。无疑,这是我的影子。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尽我可能地去准确地、坦率地描述这个影子。不是选择视而不见;不是从逻辑上分析它;而是把它视为完整自己的一部分去接受它。尽管这样做不会让影子失掉它的力量……你必须吸收你的影子,在不失去你作为一个人的前提下,视它为你的一部分。”
“……因为如果不这样,不久,你的影子就会变得越来越强,而它终究会在某一天来到你门前,叩击着,低声说:‘我,回来了。’”【注】
两段话并不长。
但其中却蕴含了大恐怖与大机缘,令人读之毛骨悚然。
“给你推荐一篇作品,欧登塞的大巫师汉斯·克里斯汀所写的《影子的故事》……这是他在第一大学的博士毕业论文通过后,为贝塔镇邮报撰写的一系列文章之一。”
“非常,非常耐人寻味。”
郑清翻看着笔记本上那些略显阴沉的字眼,咕哝道:“……我不知道学校竟然还有博士这样的学位……博士是什么,是大巫师吗?”
“不,并不是。”苏施君非常温和的解释道:“博士只不过是一些资深的研究员,在某个领域取得非常非常出色的成绩,而获得的一种学术荣誉罢了。本质上,他们仍旧是注册巫师……当然,与一般的注册巫师相比,他们在相应领域的发言或观点往往能够得到大巫师们的认同。”
公费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那个笔记本收了起来。
“它还要在里面呆多久?”他换了个话题,转而指了指炼金仪器上的玻璃柜。
自从波塞冬进去后,整台仪器除了偶尔亮起的符文阵式以外,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就连玻璃柜里的雾气都不见一丝翻滚。
这不由让人担心。
“很快……不会影响你吃午饭的。”苏施君微微一笑:“也不会耽误我们后面的谈话。”
“谈话?”郑清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有种感觉。
似乎这才是苏大美女把自己招来的真正缘故。
“那么,在谈话之前,我需要先确认一点,”苏施君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双手交叉叠加,撑着下巴,非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男巫:“……你有静心符吗?”
“有啊?有很多的……”郑清迷惑的把手伸进灰布袋,摸出一沓簇新的符纸。
这是他不久前刚刚画完,打算送到流浪吧发卖的标准符箓,笔画流畅,效果显著,称作精品也毫不为过。
“很好。”苏施君满意的点点:“这样就不用浪费我再抄咒式了……”
说着,她合住手边的法书,勾了勾手指。那沓符箓里立刻弹出四五张符纸,噼里啪啦的挂在了公费生身上:
“接下来这件事可能会让你感到稍微有点不适……所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多做一点准备。”
“干嘛?”郑清心疼的看着那些开始冒烟的符纸,忍不住抱怨道:“难道还有比把我的影子抢走更让人不适的事情吗?”
苏施君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想知道尼普顿的父亲是谁吗?”
“谁?!”郑清的注意力立刻从那几张冒烟的符纸上挪开了,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望的表情。
与几张符纸相比,苏大美女提到的这条消息显然更令人在意。
大消息啊!
绝对是一条可以从《贝塔镇邮报》拿到丰厚报酬的大消息——郑清甚至毫不怀疑,如果把这条消息单独标价挂在流浪吧出售,肯定能在一个月内攒够自己接下来四年的生活费!
而且,宿舍里那些家伙的表情也非常令人期待呢。
遐思至此,郑清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傻笑。
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拿着这条消息在宿舍里炫耀时候的场景了。
也许可以借此从辛胖子手里敲诈几顿丰盛的美味?不不不,仅仅几顿饭,那也太便宜他了……
还没等他流着口水把计划完成,苏施君就果断结束了他的美梦。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尼普顿的父亲就是你了。”她表情严肃的看着公费生,吐字清晰,声音悦耳,但说的话却像是天外方言,令人完全听不懂。
准确说,苏施君刚刚说的每个字郑清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明白了。
年轻的公费生脸上还挂着刚刚遐想时的傻笑,只不过,这丝傻笑现在已经彻底僵在了脸上——他还没有意识到苏大美女刚刚说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或者说,他以为苏施君是在开玩笑。
“哈哈……这个笑话很有趣诶!”公费生大声干笑着,脑瓜急转,试图领会苏大美女刚刚那句话的笑点。
苏施君一语不发,手指交叉,撑着下巴,细眉微蹙,看着他,似乎很好奇为什么身上挂了那么多静心符,男巫还能发出如此夸张的笑声。
在她的注视下,郑清的笑声终于渐渐停止了。
他左右张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最终探着头,用一种非常滑稽的姿势小声重复了一遍苏大美女刚刚说的话:“你是说……我是尼……尼普顿的父亲?”
苏施君默默点点头。
“胡闹!瞎说!开什么玩笑!”公费生连连摆手,脸色涨红,声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许多:“我还是一个……一个……怎么可能有孩子?!”
“一个处男?”苏大美女眼波流转,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笑容:“我可不这么认为。”
没等郑清反驳,她就晃了晃手指,不慌不忙的解释起来:“也许在你的认识中,两性交配是唯一的繁衍方式……不可否认,在能够遗传更多信息与更广泛快速的繁衍之间,生物很难做到两全其美,交配的确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手段。”
“但对于巫师来说,两性交配就显得有点落后与低效了……一个高明的巫师,可以有无数种方式留下自己的后代。甚至仅凭一滴鲜血、一丝毛发、甚至一缕气息,都可以成为繁衍的工具……”
充满旖旎与荷尔蒙的两性故事,在苏大议员口中变成了‘交配’‘繁衍’这样的字眼,难免给人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郑清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身后的靠椅上,没有搭话。
从苏施君的语气与态度上来看,他渐渐有了一点不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胸口有些沉,有点喘不上气来,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双腿酸软,视线模糊——仿佛刚刚跑了几千米马拉松。
也许是激动,也许是惊惧,或者兼而有之。
苏施君停下话语,皱着眉,打量着公费生身上那几张袅袅冒烟的符纸,半晌,才喃喃道:“符箓失效了吗?不应该呀……”
她非常确认自己刚刚引动符纸的时候,上面流转的咒文非常流畅,确实是几张优秀的静心符。
但是看着面前丝毫谈不上‘心净’的公费生,她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感觉。
“还是免不了要再抄一遍咒语,”苏施君微微叹口气,最终翻开手边的法书,轻吟道:“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她念的是一道非常高级的静心咒,往往用在走火入魔的巫师们身上,比郑清手中那一沓符箓的威力加起来还要强许多。
随着脸色慢慢变白,郑清的神态终于渐渐安详了许多。
“尼普顿在哪里?”他哭丧着脸,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他是尼普顿的父亲,那么按照苏施君之前在见面会上的说辞,她的孩子应该一直与父亲在一起的。
关键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郑清,并不认为自己什么时候多养了一个孩子。
苏施君歪着头,似乎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但她仍旧很有耐心,任凭耳边一缕发丝飘起,指向旁边那口充满白雾的玻璃柜子。
某只小狐狸正在白雾中酣然大睡。
郑清眼角抽了一下。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蠢货,所以当那绺发丝指向波塞冬的时候,他的脑海一瞬间浮现了许多画面。
某次聚会后在一条漆黑小巷子里收留的怀孕母狐狸……
长得很像松鼠,他总以为眼花看错了,但实际真的有三条尾巴的母狐狸……
生下波塞冬后,悄无声息溜走的母狐狸……
“所以你就是那只溜走的…狐狸?!”郑清张张口,好悬把那个‘母’字给吞了回去——他实在没胆量确认一位恼羞成怒的大巫师发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是溜走,是离开。”苏施君板着脸,纠正道:“作为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我很忙的……那段时间又要参加大巫师议会的测评,又要时不时来一趟学校,为接手这个实验室做准备……能陪你们那么长时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但是,我在遇到你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啊?”郑清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女巫的腹部,小心翼翼的提示道。
“并没有。”苏施君脸色微红,却仍旧坚定的否认道:“那个时候我只是做好了留下血脉的准备……只差一点种子了。”
郑清张口结舌,用力晃了晃头,努力摆脱自己各种可怕的想法。
“它是,我是说,它是波塞冬,不是尼普顿吧!”年轻的公费生指着玻璃柜里的小狐狸,结结巴巴的转移着话题,全然不顾自己的问题听上去多么蠢。
“希腊诸神与罗马诸神同系,海神的希腊名字是波塞冬,拉丁名字就是尼普顿……我以为你知道这点小常识的。”说话时,苏大美女看上去似乎有点失望。
“这种常识我自然是知道的!”郑清的脸色又开始有涨红的趋势:“但天下同名同姓的那么多,谁会自恋到这种地步!”
“用苏芽的话来说,这不是自恋,这是自信。”苏施君纠正道。
“正常人都不会有这份自信的……而且,谁会用自家女仆的话来做注解。”郑清扶了扶椅子的扶手,试着站起身,奈何腿还是软的。
所以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打算。
沉默片刻,他最终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苏施君:“我需要一个解释。”
苏施君微微叹了一口气:
“每一个巫师在进阶大巫师的时候,都需要从内而外的提纯自我——包括精神、肉体、血脉等等。”
“波塞冬就是我放弃的部分血脉,所凝结出的巫胎……从伦理的角度而言,它的确是从我身上掉落的一部分血肉,称之为我的孩子,并没有错……但是从道家的角度来看,它只是我的一个化身。”
“用一句非常经典的话来形容:波塞冬是我……但我不是波塞冬。”
郑清闻言,不由重重呼了口气——却不知是失望的叹息,还是卸掉重负后轻松的一口气。
“难怪我一直觉得这个小东西……我是说,波塞冬,聪明的过分。”郑清轻松之后,又有些不解:“但是……为什么选择我?”
“我的占卜魔法这么告诉我的。”
“你也太相信魔法了吧!”
“巫师不相信魔法,难道要去相信神灵吗?”
郑清嘴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然后他想起另外一个蹊跷的地方。
“如果你是那只狐狸的话……那头猎捕你的大雕呢?”郑清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脑壳有点涨:“我记得当初那头大雕很凶啊!能把你伤到那种地步,不应该对我这个小巫师手下留情吧……”
“哦,那个呀。”苏大美女吹了吹眼前的一缕长发,若无其事的解释道:“我跟托马斯很熟,他那段时间恰好在平阳公干,所以顺便请他演了场戏。”
“也就是说,整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郑清有点悻悻然。
“波塞冬也不知道。”苏施君微微一笑。
对于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二维进化实验室的,郑清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隐约记得,苏施君后来又说了许多关于幼儿教育方面的事情,还向他介绍了一下她的几位女仆,尤其是那位引他来实验室的女仆。
“……以后我会让苏蔓常驻在贝塔镇青丘公馆里,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她商量。”临走前,苏施君指着那位女仆,向郑清说道:“毕竟我还担任着月下议会的上议员,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个实验室里。”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郑清也已经忘记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做一个梦,一个荒诞却又非常真实的梦。
像梦游一样与苏施君告别,像梦游一样离开那座巨大的实验室,像梦游一样晃荡在校园里,迷迷瞪瞪,整整一个下午。
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
也许因为失去了影子的保护,加重了眩晕的感觉,让他有点丧失理智;也许担心被班上那些敏感多疑的同伴们发现什么;还有可能只是单纯因为郑清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总之,整个下午,年轻的公费生都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甚至没有去上周二下午的那节天文课。
直到月上枝头,繁星点点,宥罪猎队的队员们才在波塞冬的帮助下,在临钟湖畔的小树林里找到失踪大半天的公费生——彼时,他正倚着一株粗大的银杏木,酣然大睡。
“醒醒!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辛胖子揪着郑清的袍子,把他拽醒,同时大声嚷嚷着:“下午的天文课你怎么没来?或者说,你竟然没来?!!你知不知道爱玛女士知道有人旷课后的眼神?……我敢打赌,整个第一大学,你是唯一敢旷爱玛女士课的男人!”
“是男生。”萧笑在旁边纠正着,同时补充道:“除了爱玛女士,他还放了易教授的鸽子……上午提前走的时候大家都听到了,教授要你下午下课后去找他补课。看样子,他也没去。”
耳边几个人聒噪不休,郑清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干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公费生咕哝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头蜷在他胸口打盹儿的树精子,挂到旁边的树杈上,然后伸了个懒腰,重重的打了个哈欠。
“大晚上不睡觉,你们在吵吵个啥。”他半眯着眼,斜着头,打量着周围的几个身影。
就着微弱的月光,年轻的公费生很快便分辨清楚这些身影是谁了。
萧笑、辛、张季信、迪伦、蓝雀、还有林果——似乎除了挂名的释缘小和尚之外,宥罪骑士团的几位成员悉数在这里了。
听到公费生莫名其妙的问题之后,周围几个年轻巫师不由互相看了一下,眼神有点微妙。
“你说,他是不是被苏大美女迷晕头了?怎么感觉这里……”辛胖子戳了戳自己脑壳,凑到萧笑耳边小声问道:“……怎么感觉他这里有点毛病了。”
“不排除他被林子里什么虫子给咬伤,精神错乱了。”萧笑抱着笔记本,表情非常严肃。
“对对,非常有可能……前不久你们学府不就闯进来一群砂时虫吗?”迪伦在旁边连连点头:“连带着我们魔方那边都刷了一遍打虫药……学校不是说今年沉默返潮来的比往年早了许多嘛,难免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钻进来。”
也许因为月光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颠倒的时差,吸血狼人先生现在看上非常精神。
甚至脸上似乎都有了一点血色。
渐渐清醒过来的公费生却恰恰相反——他的脸色煞白,好像被涂了一层银粉似的。
辛胖子刚刚提到的‘苏大美女’几个字,像一把钥匙一样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女仆、研究所、鹦鹉、巨大的实验室、被骗走的影子、狭小的办公室、装进玻璃柜的波塞冬、表情严肃的女巫……以及那个莫名其妙的身份。
中午经历的一切仿佛映像花在他面前重新盛开一样,所有的情景一一闪过。
与此同时,他揣在怀里的手指碰到了一根细长的纸条。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把那根纸条掏了出来。
看得出,这个纸条似乎已经被阅读过许多遍了,纸面皱皱巴巴,纸脚还打着卷。
摊开纸条,上面用华丽的花体字斜斜的写了一小行。
就着淡薄的月光,郑清看清了那行字:
“贝塔镇西区54号院。”
“啪!”他用力攥紧拳头,把那张纸条死死攥在手心最深处,脸色愈发白了一些。
他想起来了,这是青丘公馆的地址,也是苏施君与他约定需要每周去一趟的地方——当然,需要带着波塞冬。
“发生什么事了?”萧笑敏锐的察觉到公费生的不安,立刻开口问道。
郑清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
在那个研究所里发生的事情,他是决计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了。
即便不考虑某个可能会生气的大巫师,也不考虑报纸上那些汹涌无礼的舆论,单单只是公布这份关系的人身风险,就让人毛骨悚然。
郑清仍旧清晰的记得,当见面会上苏施君提到自己有孩子后,李萌那个凶残的小丫头眨眼间想出了多少种炮制某人的方式——他是绝对不想让那些酷刑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天文课?”他试着挤出一丝正常的笑容,看向萧笑,声音响亮的询问道:“我旷课了?嚯嚯嚯嚯……估计是下午睡觉睡迷糊了吧!”
“你下午干嘛了?”辛胖子抱着胳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还能干嘛!”郑清有点慌乱的避开他的目光,左右张望着,含糊道:“就是四处转了转,看看哪里风水比较好……”
“给自己提前选择一块风水宝地吗?”萧笑尖刻的打断他的话。
“确实有这个想法。”郑清诚恳的看着他——就这一点来说,他并没有说谎。
这个回答顿时把周围人都噎住了。
“今天一直找不到你,大家都很担心……研究所那边说你中午就回去了。”林果弱弱的开口,打破了周围的安静:“但是一直到晚上你还没人影……”
“所以我们就一起出来找找,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被鱼人拖进临钟湖里了。”张季信用力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哈哈笑道:“当然,也顺便练习一下猎队的战阵……大家总不能一直纸上谈兵吧。”
当郑清听到张季信提及猎队训练的时候,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因为苏施君的缘故,他整个下午都有点恍恍惚惚,虽然仅仅只是半天时间,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连带着猎队、新生赛这些词语,在他耳朵里都显得有些陌生了。
“训练……吗?”他喃喃着,抬起头,怔怔看着半空中那轮明月。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往常这个时间段,自习室已经关闭,图书馆也开始赶人了。大部分学生都会集中在宿舍或者步行街的夜宵店里,舒缓一天的疲惫。
在校工委夜间巡逻开始之前,包括野苑、临钟湖畔、小树林等诸多地点也渐渐失去人气儿,只有个别晚上出来溜达的狼人、僵尸,还有举办坟头派对的幽灵们才会在这个时间段,在这些地方出没。
——鸣虫为它们伴奏,萤火为它们点灯,在漫天繁星下,吞吐银白的月华。
但是今天——或者说,自从第一大学进入猎月时间之后——上述校园里的经典夜景便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呼喊着口号、排列着不同战阵的猎队,穿梭在校园的每个隐秘角落里,挥洒汗水、浪费魔力与睡眠,为即将到来的猎赛做着最后的准备,以及挣扎。
鸣虫们躲在草窠子里,一只只的装聋作哑;树精子们把脑袋塞在树洞里,战战兢兢;就连临钟湖里那些凶残的鱼人,也不安的举起手中的石枪石斧,唯恐被岸边那些巫师小崽子们乱丢的咒语符箓所波及。
“对哦,按照计划,今天我们也要开始夜间训练了。”郑清拍了拍脑袋,声音显露出几分懊恼。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张季信:“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从我对你的独家访谈开始吧。”辛胖子挤开张季信,凑到郑清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一个小笔记本与速记笔,耳朵后面还别着一根随时待命的羽毛笔。
他张开胳膊,挡开身边的诸位同伴,嚷嚷道:“先来后到……你们难道不想多知道一点苏大美女的情报吗?”
这个理由如此正当,以至于身为猎队主猎手的张季信都放弃了立刻训练的打算,饶有兴趣的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等待辛记者的现场采访。
“你只不过是想抢明天早上的头条而已,需要这么冠冕堂皇吗?”林果站在圈儿外,愤愤不平的嘟囔着——当蓝雀在场的时候,总会限制他参与这些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但神奇的是,林果虽然不高兴,却仍旧乖乖听着蓝雀的话。
“我带他熟悉一下路线。”蓝雀拽着满心不情愿的林果,毫不犹豫的向树林深处走去。
“半个小时啊!最多半个小时,我们就开始训练!”张季信在两人身后吆喝了一嗓子。
蓝雀没有回话,只是举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知道了。
与神态轻松的诸人相比,郑清的表情就有点惊恐了。
“访谈?”他感到自己嗓子眼有点发紧,强笑着:“什么访谈?”
辛胖子用羽毛笔的尾羽骚了搔下巴,皱起眉,眨着一双绿豆眼,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
“你这个表现很异常呐。”辛记者煞有介事的分析道:“按照新闻理论,正常来说,任何一个人拿到大新闻之后,总会有种分享的欲望——就比如你,见过苏大美女之后,应该会有一种炫耀的心理才正常……再不济,也应该表现出‘你们一群乡巴佬’这样的俯视心态……”
“但是,你表现的过于压抑了。”萧笑在一旁借口道。
“宾果!”胖子打了一个响指:“你似乎非常排斥我们讨论这个话题诶……这里面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是不是你惹苏施君发怒了,不敢让我们知道?”迪伦忽然从郑清头顶的树枝上倒吊下来,露出两颗惨白的獠牙,若有所思道:“这样的话倒也不难理解你为什么躲躲闪闪……”
“卧槽!”郑清被这张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狰狞面孔吓了一跳,险些砸过去一把符箓。
“就算你惹她生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苏大美女的后援团们难道还能修理你不成?”辛胖子安慰着,继续分析道:“换个角度…你能惹火苏大美女,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啊!不是每个人都能惹她生气的!”
“谁说我惹她了?她惹我好不好!”郑清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了几个家伙的谬论。
“她惹你?!”辛胖子手中的羽毛笔仿佛吃了兴奋剂一样,飞快的抖起来,踉踉跄跄的在他的笔记本上狂奔着,甚至有几根羽毛被撞的东倒西歪也顾不上了。
“她怎么惹你了?你见到她了吗?你见到她老公跟孩子了吗?你知道那个野男人是谁了吗?是我们学校的吗?是教授还是助教?不可能是校工吧!!”迪伦啪叽一下从树上掉下来,爬起身,甚至没来得及整理凌乱的袍子,就揪住公费生,激动的喷起了唾沫星子。
“形象……注意形象!”张季信假惺惺的拦了拦激动的吸血狼人先生,言不由衷的提示道:“好歹也是塔波特与奥布莱恩家的人,要注意形象……问题一个一个来,清哥儿都会告诉我们的,对吗?”
说着,他眼巴巴的看向郑清,原本紫红色的脸膛在月光下愈发显得忠肯了。
郑清看着周围乱纷纷的情形,脸蛋皱成了一团,心底的苦实在是说不出来。
如果只是单纯惹那位大美女生气,倒也不算什么麻烦事了——关键是,他可以肯定,如果把事实抖出来,也许能平安走出这个小树林,但绝对没办法平安活到下一次月亮升起的时候。
然后他低下头,灵机一动。
“我说她惹我,是因为她骗我参加了一个什么维度进化的实验。”年轻的公费生在脸上挤出一丝愤怒的表情,向周围的伙伴们大声抱怨道:“你们看,我的影子都被那个实验室的人偷走了!简直太过分了啊!是不是?!”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落在地上。
郑清站在月光中,脚下一片空白。
他的影子确实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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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巫师界,有许多涉及隐私与安全的警戒线是不能随意碰触的。
比如灵魂、比如血液、比如真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影子也勉强擦边这条警戒线。
所以,当宥罪猎队的诸位成员听说自家队长的影子被掳走,看到郑清光秃秃的脚下之后,不得不放弃了继续逼问有关苏施君八卦消息的打算,不约而同开始声讨起那个‘不讲究’的实验室。
“他们竟然敢在学校里剥夺你的影子?!”胖子看上去异常震惊——或者也可以说是激动,他手中的羽毛笔仿佛打了鸡血一样,蹦跶的更欢了。
“……他们怎么夺走你影子的?你同意了吗?是不是被欺骗同意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感?比如畏光?厌食?疲惫?思维混乱?你下午没去上课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一连串的问题被胖子抛了出来,郑清瞅着那根快被他攥断了的羽毛笔,似乎已经看到了下一期校报上某个耸人听闻的标题——《无良实验室欺诈新生,苏施君议员或涉其中》
虽然如此,但胖子的一系列问题恰恰解了公费生的燃眉之急,他索性含糊答应着,试图将这件事就这么模糊过去。
“老实说,如果他们只是把你影子借走了,其实并不算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充其量就是稍稍对光线敏感一点罢了。”迪伦安慰的拍了拍公费生的肩膀,同时炫耀般站在月光最明亮的地方,说道:“看,我也没影子的!”
“不是冒犯…那是因为你基本算半个死人。”张季信在一旁吐槽道:“没听说吸血鬼有影子……”
“我不是吸血鬼!”迪伦似乎有点恼火,一蹬腿,重新蹿到树上,倒挂了下来。
郑清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扯了扯嘴角,不知现在是不是应该露出一个笑脸。
张大长老转过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我不太清楚,但这绝对是违反校园管理条例的……或许还违反了《巫师法典》!也许我应该飞只纸鹤去问问我哥哥,他跟教授们很熟,还认识在丹哈格工作的学长,他会帮上忙的。”
“《巫师法典》第二百六十六条规定,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方法,侵害巫师权益的行为,都属于诈骗……根据1911年4月8日《丹哈格最高巫师法院关于‘侵害巫师权益’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明确规定,包括灵魂、血脉、真名等为二级以上诅咒类魔法、控制类魔法施展充分条件的特质,都属于巫师权益范畴。”
“从这个司法解释出发,我认为,影子应该也属于这个范畴之内。”萧笑合住笔记本,表情严肃的看向公费生:“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不能因为她是巫师界第一美女,你就放任她侵害你的合法权益。”
“我倒想让苏大美女侵害我一下呢。”挂在树枝上的迪伦咕哝了一声。
郑清呆呆的看着萧笑,尤其是他手中的笔记本——他敢打赌,那个笔记本上绝对挤不下这么偏僻、细致的法律条文。
“也就是说,你把整部《巫师法典》都背下来了?”辛胖子震惊的看向博士,连耳朵后面夹着的那根备用羽毛笔掉到地上都没有注意到。
“我原本就应该想到的!”胖子嚷嚷着,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拳头,似乎如此才能发泄自己内心的震惊:“一个能把《巫师大百科全书》背下来的人,背一部《巫师法典》又算的了什么呢?你还会背什么?《符源》?《魔文解析》?《答学前儿童问》?”
萧笑听着胖子语无伦次的话,脸色一黑,没有搭理他。
他转头看向郑清,继续补充道:“……按照你之前的描述,苏议员是在你没有完全了解的情况下‘窃取’了你的影子,完全符合相关侵害条款……此外,我个人非常怀疑这个实验室涉及另一个罪名——非法收集素材。”
“非法收集素材是指实验室、个人以及其他组织,未经相关机构批准,违反法律法规,通过不正当途径,从巫师界公众或巫师塔收集实验素材的行为,大部分时候,他们还会允诺某种不合理的回报,比如纯净精神、强化肉体等等……当初巫师法院的诸位大法官们是为了限制某些巫师在地狱魔鬼的诱惑下签署契约,才出台了相关法律。”
“也因此,在《巫师法典》中,并没有单独列出这个条目——它是作为《刑法》的补充条款存在的。”
“另外,虽然《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中虽然没有明确规定非法收集实验素材、欺诈,或者影子被骗的情况,但任何侵害学生权益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如果他们真的违反了这些法律,我相信,学校,以及巫师联盟,任何一个大巫师,都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
“哇哦。”郑清麻木的看着萧大博士,无fuck说——他自然不能任凭伙伴们冲进苏施君的实验室去质问,或者找教授们、找律师法院把事情搞大,但他也不能真正向他们坦白。
许久,他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大家……大家先不要着急。我会找……找她说清楚这件事的。”
萧笑皱着眉,低下头,越过眼镜的上框,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公费生。
郑清有点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训练了?”迪伦一个翻身,从树枝上跃下,轻巧的落在了草地上:“我刚刚看见蓝雀带着林果回来了。”
张季信连忙摸出计时器,看了看时间。
“雾草!这么快!”他看上去有点吃惊:“我原以为刚刚过去了几分钟……”
“已经过去三十五分钟了。”林果恰好此时在远处喊道:“你们打算一晚上都在那个小树林里聊天吗?”
“立刻!马上!现在!”张季信挥着手,大声答应着,同时转头看向其他几位同伴:“小天才说的对,我们不能把时间全浪费在这里……”
“对对对,我的事情,以后可以慢慢再聊。”郑清忙不迭的点着头,半开玩笑的说道:“只不过少了个影子,不会影响我在战阵里走位的……”
萧笑狐疑的瞅着他,最终没有说什么。
“哦,不!”辛胖子哀嚎着,一把将笔记本啪在脸上:“除了知道你少了个影子,然后听博士讲了半天法律条文,感觉什么都没问道……”
“我们是学生,主职还是学习。”张季信推着他,向树林外走去:“而校猎会则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不要因小失大,把太多精力浪费在当小报记者上面。”
“是校报记者!”胖子转头,强调道。
“校报,校报……”张季信连连点头,却耸耸肩:“如果你们只关注苏施君的八卦,那我感觉校报与《朵朵女士》之类的小报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郑清轻松的听着同伴们聊天,心中的惶恐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也许,只要自己保持沉默,这件事就会慢慢过去吧。
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默默想着。
远处,一支同样在夜间集训的猎队正飞快的穿过书山馆前面的小广场,他们在急速行进中不断变换着战阵,队伍中还不时升腾起几道加益魔法的光辉,看的令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跟上,跟上,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张季信在不远处挥着手,焦躁的催促着。
郑清低声笑了笑,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第八周剩余的几天,郑清都像是生活在梦里一样,走路都是飘的——不是飘飘然的飘,而是无依无靠,没有着落的飘。
他不能把心底的秘密告诉同伴们,但又不能完全无视这种沉重的负担。
每当他闭上眼,躺在帐子里,想要睡觉的时候,苏施君绝美的面孔都会不由自主溜进来,附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他是波塞冬,也就是尼普顿父亲了。
理论上说,他也是苏施君的丈夫了!——天见可怜,我们的公费生同学打心底儿还认为自己是一个男生,而不是男人!
“……她会不会问我要抚养费?巫师世界结婚要不要扯证?需不需要我给家里寄信讨要户口本?我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怎么办?如果现在离开伊莲娜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个人渣?如果她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怎么办?别人会怎么介绍我——‘这位是月下议会上议员,苏施君大巫师的爱人,郑清同学?!’”
这种画面太美,让人不敢想象。
每每想到这些问题,年轻的公费生都有种心脏病发作的感觉,胸闷心悸,喘不过气来,甚至偶尔会出现意识模糊,思维断片。
但只要一静下来,这些问题又会不由自主的钻进郑清的脑袋里,仿佛有许多小人儿在那里围成一圈开会,大声嚷嚷着,吵的不可开交。
以至于有的时候,郑清都严重怀疑,这些症状是不是影子被偷走后引起的其他严重的并发症。他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去校医院再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当然,凡事有弊自然有利。
有这样沉重的负担压在心底,让郑清生活中其他的烦恼与琐碎都显得那么平淡与简单了。
比如猎队繁琐的训练问题、以及随着期中临近教授们不断加重的课业负担、当然,还包括伊莲娜加入马修猎队那件事。
郑清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原本因为这件事郁积心底的怒火已经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仿佛原本是怪石嶙峋、惊涛骇浪的海岸,随着潮水上涨,将一切不平都淹没在了水面之下。
现在,他只想知道原因——伊莲娜为什么会答应马修。
“因为你并没有邀请她加入你的猎队啊!”
403宿舍里,辛胖子一边撸着猫,一边赶着稿子,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这是非常容易理解吧!她是一个吉普赛女巫,又不是你养的小精灵,难道做什么事情还需要向你报备一下吗?”
郑清躺在帐子里,侧着头,看着枕边那张已经彻底失去光泽的塔罗牌,忧郁的叹了口气。
被胖子点名的小精灵们则三五成群,懒洋洋的挂在帐子上,呼吸细微,神情恬静,一副废掉的样子。
“……提到小精灵,你那些小精灵们彻底没问题了吗?”正埋头笔记本中的萧笑忽然抬起头,看向郑清:“我是说,她们的寿命……药水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吗?”
“还没有。”郑清抬了抬眼皮,看着她们蜷起的半透明的翅膀,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只不过状态比较稳定了……杜泽姆博士说,我提供的那些砂时王浆效果非常出色,上学期结束之前应该都不需要担心她们的状况了。”
“好消息。”萧笑推了推眼镜,重新埋头笔记本中,顺口补充道:“既然这样,那让她们作为你的帮手参加新生猎赛应该问题不大吧……”
“这不可能。”郑清下意识否定了这种想法。
“我们又没打算让她们身上裹着爆炸符或者雷咒冲击狂飙的野妖群,只是作为你的帮手四处查探一下环境而已。”迪伦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或许她们非常乐意这么做……”
“这不可能。”郑清重复着自己的观点,勉强笑了一下:“你们都知道这些绿色小精灵是多么胆小的家伙,怎么能指望她们在杀机四伏的猎场上当一个勇敢的侦察兵?”
萧笑轻轻叹口气。
“你不可能照顾她们一辈子。”他用一种老套的说教口吻解释道:“而且你也不能剥夺她们作为小精灵存在的意义……如果她们这也不做,那也不做,岂不是成了公主?我记得你还想让这些小家伙们在《巫师法典》中拿到真正的身份,如果她们对于这个世界毫无帮助,不可能成功的……”
“喔喔……喔,”郑清爬起身,诧异的看着博士:“你什么时候也有这种堕落的思想了?难道只有有用的人才拥有存在的意义吗?这很不友好……非常不友好。”
“这次我站清哥儿。”辛胖子举起手中的羽毛笔,也弹起了老调:“就像贝塔镇北区那些戏法师……我们不能用‘作用’来绑架‘意义’。”
郑清欣慰的点点头。
萧笑耸耸肩,扶了扶眼镜,没有继续开口。
“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聊一下苏大美女的事情。”辛胖子转头,看向钻出帐子的公费生,习惯性的念叨着:“都快过去一个星期了,马上下一期的校报就要出刊……你忍心看我交不上稿子的尴尬吗?”
现在是第八周的周末,距离郑清丢掉影子已经过去五天了。
虽然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猎队练习,但只要稍有时间,辛胖子都会缠着郑清,向他打听周二中午发生的事情。
郑清自然一直含糊其辞。
“你不需要每篇稿子都争头版。”他苦口婆心的劝道:“而且,我也实在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胖子看上去似乎并不以为意。
“我记得,第一节课上,你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能帮你挡住李萌,你就能帮我搞定‘苏施君的见面会’,”辛大记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原本一直以为你那是慌不择言……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啊。”
郑清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件事。
第一节魔咒课,公费生的身份曝光之后,李萌曾打算下课时追杀郑清——当然,她这种冲动的行为最终被蒋玉以及辛胖子合力阻止了下来。
当初郑清让胖子出手的代价,就是帮他引见苏施君。
只不过郑清当初连苏施君是谁都没有清晰的概念,那个理由纯属随便扯的一个借口!
但显然,苏大美女对公费生似乎有点莫名其妙的青睐——见面会上单独点起回答问题,隔天又把他叫去实验室,虽然最终导致郑清丢掉了影子,但与其他毫无交集的人相比,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且,我记得你似乎很早就认识那个名叫苏芽的小狐女了吧。”胖子回忆着,肯定的说道。
这种乱七八糟的联系让原本就一塌糊涂的局面愈发复杂。
“我那真的是慌不择言。”郑清扯了扯嘴角,说着对方完全不相信的事实。
“赫尔克里·波洛曾经有一句名言:‘不管人们说了什么,要么是对,要么是错,不可能有中间的(灰色)’,”萧笑抱着笔记本,站起身,看了一眼宿舍里另外几位男巫:“我向来觉得这句话有失偏颇……就像我们的公费生,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是对的,也不是错的。”
“什么意思?”辛胖子有点糊涂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郑清看上去也有点困惑。
“意思是,他说了自认为是真话,实际上是假话的话。”萧笑叹着气,推开宿舍门:“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真相……已经一点钟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点了?”郑清摸出怀表,惊叫道。
“立刻马上!”胖子敏捷的从床铺上跳起来,顺手给窝在他枕头上的肥猫盖上被子。
“我也去……”棺材里,传出迪伦的翻身的响动。
因为时差的缘故,他的语气显得有点疲惫,但他挠棺材板时的声音倒是很提神。
从校猎会开幕式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
诸多预备级猎队参与的循环赛也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猎队已经结束了它们的晋级任务。
今天是循环赛的最后一场,也是决定最后一支角逐‘校园杯’猎队的赛事。从周五下午开始,学府中便渐渐传开了流言,说雷哲女友所在的猎队也将在今天参赛,而阿尔法学院已经准备了多支狙击的猎队。
这让周日上午的这场比赛还未开始变吸引了诸多关注的目光。
以至于暗地里的博彩组织都特意为这场比赛开了盘口——那位兢兢业业的掮客,蓝绿眼儿的尼维尔甚至专门向他的客户们飞了一大群纸鹤,详细介绍了这场比赛背后的诸多隐秘、比赛的参与者、赔率等诸多看点,欢迎大家继续下注。
作为蓝绿眼儿的客户之三,郑清、萧笑、辛,自然都收到了纸鹤。
因为时间恰逢周末,再加上这是循环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宥罪猎队经过一致讨论,最终决定全员观赛。
一方面理论联系实际,就最近一周的训练结果与那些真正猎队的差距做一个对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是新生赛之前最后一场公开赛——从第九周开始,校猎会将进入真正角逐‘校园杯’的进程,再也不会有与新生猎队水平‘接近’的预备级猎队出现在猎场上了。
作为一支新组建的猎队,宥罪在这种相对‘低水平’的猎赛中所能汲取的营养,比那些更专业猎赛中得到的更多。
“……这是邓子跟我说的。”在前往一号猎场的路上,郑清如是说道:“他建议我们不要关注下周那些相对更加专业的比赛了,而是尽可能多的通过今天这场比赛学习……所以,博士,今天你的任务最重要……要尽可能多的记录下猎场上那些猎队的技巧。”
“为什么之前的循环赛我们不看呢?”辛胖子在旁边抱怨着:“而且,我因此错过了多少报道你们知道吗?”
“因为之前宥罪的训练程度不够,就算我们全员坐在VIP席上观赛,除了能看到点花哨的技巧之外,也学不到任何有效的东西。”郑清耐心的开导着。
“我觉得他抱怨的重点在那些错过的新闻上。”萧笑评论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胖子涨红了脸,分辨道:“迪伦……昨天迪伦也跟我抱怨说因为猎队训练错过了好多循环赛的比赛……”
“我只是对错过那些漂亮妹子的飒爽英姿感到遗憾而已,”迪伦低声笑了笑,补充道:“就像今天这场比赛,我其实更关注那位‘女王’的表现……”
迪伦口中提到的女王,便是那位传言中雷哲的女友,是九有学院一名大二的女巫,名叫‘琼’,在尼维尔的‘投注报告’中,她被形容成一个性格有些任性、骄傲,但是剑法高超的主猎手。
“每次看到形容一个巫师‘剑法高超’这样的词语,总让人有种浓郁的违和感。”郑清坐在看台上,重新翻看那份投注报告,一边吐槽道。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萧笑轻声哼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巫师,不是你在白丁世界看的奇幻故事里那些身体孱弱、只会使用魔咒法术的废柴法师……”
“甘道夫的身体一点也不孱弱。”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形容甘道夫的时候使用‘剑法高超’这样的词汇,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甘道夫?就是拿根木杖的白胡子老头吗?”辛胖子兴致勃勃的挤了挤,插嘴道:“前几天我在编辑部的翻译室溜达的时候,看过白丁世界有关他的一些文献……我记得翻译员给他的备注中有‘擅长疯魔杖法’,没有提到他擅长剑法啊?”
“你闭嘴!”郑清一把将胖子的肥脸戳向另一边:“除了萧笑,你们任何人不要跟我讨论普通世界的事情……”
这是他经过无数次三观被毁所总结出的道理。
这些见识短浅、思维感人、逻辑奇葩的巫师们往往在介绍白丁世界的时候,会主观的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进行解释。
比如白丁们普遍不快乐,是因为他们人均致幻剂的使用量过低;白丁们住的地方太狭小,是因为他们建筑结构过于保守;养了只雕的独臂剑客年轻轻白头,是因为使用了劣质的洗发液;鼻子会因为说谎变长的木偶,则是巫师世界某个炼金小作坊流落到白丁世界的残次品。
关于木偶这件事,有位好事巫师曾经写了一篇上万字的论文在《贝塔镇邮报》上连载分析,寻找那个所谓的‘败坏巫师界名声的假冒伪劣商家’。辛胖子读后大为赞赏,一度以那位巫师的文体为模板修改自己关于贝塔镇北区戏法师的报道——即便郑清反复向他解释‘白丁童话故事’与‘白丁真实世界’的区别,那篇报道纯属扯淡,也无济于事。
相对来说,甘道夫会疯魔杖法只能算是非常微小的‘纠正’了。
也只有见识广泛,阅读量超群的萧大博士,才能用正常的世界观,与郑清友好熟练的聊那些他曾经熟悉的话题,而不会显得尴尬。
“说的好像谁在意似的。”胖子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一下你们,猎队们已经入场了……”
郑清立刻举起手中的望远镜。
镜头转动间,他很快找到了今天猎场上的主角。
那是一支出现在草原东侧的猎队,队伍里四男一女,望远镜的镜头上清晰的标注了这支猎队的名字与主猎手兼猎队队长的名字。
红桃Q队,主猎手兼队长:琼。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眼神有些温柔的女生。
郑清曾在校报公布的猎队明细中看过她的照片——他一度非常好奇为什么这位女巫会有‘女王’这样霸气十足的称号。
蓝绿眼儿的博彩掮客在给郑清的投注指南中这样解释:一方面,琼是雷哲的女友,身为小阿卡纳的国王陛下,他的恋人拥有‘女王’的称号非常恰当;另一方面,则是在猎队红桃Q猎队中,琼作为队长一向一言九鼎,猎队风格又强硬霸气,因而被队友们戏称作Queen。
天空很晴朗。
与场外的时间不同,一号猎场的小世界里,太阳刚刚跳离地平线不远的地方,正躲在几朵白云后面,若隐若现,仿佛笼了一层薄纱。阳光透过这些云气落在大地上,好像太阳偷窥的目光,躲躲闪闪的。
微风拂过,一片枯草随之飘摇而起。
它努力晃动着草叶,试图逃离这片有点压抑的天地。但支持它飞起的力量终归来自那股微风。当微风过后,草叶终究不由自主的重新落回大地,接受一头麋鹿的踩踏。
这是一头成熟期的麋鹿。
锈色的皮毛与黑白相间的腹部斑纹很好的将它隐藏在了草丛中。两米高的个头与叉叉丫丫的尖角可以抵御大部分的掠食者,让它能够安心的这片空旷的草原上觅食活动。
此刻,它正低着头,耐心啃着一片紫花苜蓿——对它来说,这些鲜嫩的豆科植物是这片草原上最佳的美味,没有之一。
麋鹿眯着眼,伸出青黑色的舌头,卷起苜蓿的嫩茎,塞进嘴里,嘴唇蠕动着,漫不经心的咀嚼着,不时抬起头,警惕的四处张望一番。
一阵轻风拂过,正低头啃噬嫩草的大鹿立刻抬起头。
远处,距离它很远的天空,那片湛蓝湛蓝的地方,忽然绽开了一朵巨大的七彩云朵。仿佛一蓬盛开的风信子。麋鹿一贯很讨厌水仙家族的植物,因为它们的球茎有毒,吃了以后会闹肚子。
它不安的踢踏着脚尖,主蹄与悬蹄磕碰在一起,发出哒哒的声响。
即便什么危险都没有看到,但食草动物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让它无法安心的低下头,继续啃那小块鲜嫩的苜蓿。
一阵又一阵轻风拂过。
与大自然的吹息不同,这些轻风有点急促、有点躁动。掠过它的皮毛时,仿佛要擦出一溜火花似的。但又没有狮虎土狼盯着它时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麋鹿浑身肌肉紧绷,烦躁的跺着脚,鼻腔里喷出一股股粗重的气息,嘴角溢出一蓬蓬白沫,却只能谨慎的原地打转,不敢向任何一个方向逃走。
“啪。”
一声轻响在麋鹿耳边炸起。
这头草原上敏捷的运动健将浑身僵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之前那段暴躁的踢踏舞也停止了。
它温驯的低下了脑袋。
因为四个奇怪的黑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它的周围,每一个黑影,给它的感觉,都要比这片领地上最残暴的那头母老虎还要危险无数倍。
更重要的是,麋鹿清晰的感到自己背上似乎落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直觉疯狂的警告它的尖角与重蹄——不要动,千万不要乱动!安分点,一定要安分点!
“原来只是一头四不像。”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它背上响起:“真可惜……”
说着,一双皮靴轻巧的在麋鹿脊背上跺了跺,发出砰砰的声响。
女声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看上去很结实,而且有点灵性的样子。”
“不属于我们今天的目标猎物。”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但可以是一个不错的脚力。”另一个声音纠正道。
……
……
“好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啊……”郑清哀叹着,调整着自己黄铜望远镜的焦距,一动不动的盯着红桃Q猎队所在的地方。
“那你要买高配版的望远镜……而不是这种骗小孩儿的阉割版。”胖子吐槽道。
“博士,有没有这支猎队的详细资料?”郑清没有搭理胖子,而是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萧笑。
蓝绿眼儿的博彩掮客虽然给了他们一些猎队的基本材料,但只有最基础的信息——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庄家需要靠那些细微的信息差来攫取利润。
所幸宥罪猎队拥有一位无所不知的博士,总能带给大家惊喜。
“红桃Q猎队,组建时间两年,已经度过了为期一年的考察期,积分在同批次猎队中排名第一,是本次循环赛最终名额的强力竞争者之一。”
“主猎手,琼,代号‘queen’,九有学院天文07-1班学生……”
“哟!还是学姐呐!”胖子吹了个口哨。
“我一直很好奇,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那起代号还有什么意义吗?”郑清放下望远镜,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嘀咕着:“想要诅咒她不是随时都可以吗?”
“这是传统!”张季信转过头,严肃的看着他:“我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猎场中的妖魔们并不知道……代号是阻止妖魔威胁猎手的方式,在真正的猎妖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且,猎赛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猎队之间不得以真名互相诅咒,违反的猎队会被除名……我刚刚当猎队经理不久,你们不要害我。”林果急急忙忙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
郑清回过头,看着穿着白袍子的小男巫站起身,顿感无奈。
“你就不能在外面罩一层红斗篷吗?”他抱怨道:“这片看台的九有学院的……万里红中一点白,感觉很刺眼呐。”
“还有两点蓝。”林果小心的指了指旁边的迪伦与蓝雀,嘻嘻笑着。
“你们到底还听不听!!”萧笑终于忍无可忍的咆哮起来——他的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座椅靠背上的喇叭花们都忍不住蜷了蜷花瓣。
宥罪猎队的其他成员立刻老老实实坐了下去,乖乖听博士继续分析。
萧笑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琼是一个半血族,也就是拥有一半血族血统的巫师。但与迪伦不同,她的血族血统并不高贵,而另一半血统干脆就是白丁血统,所以她在月下生物圈子里颇受排挤……”
“呵…”迪伦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似乎对于博士的这番描述有点不满:“她的血族血统不是不高贵,而是‘低贱’——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姓氏!她也不是在月下生物圈子里受排挤……而是歧视……几乎没有正经出身的月下生物会跟她说话!”
“我们内部的交流也需要这么遮遮掩掩吗?”吸血狼人先生如此质问着。
萧笑沉默了一下。
“我觉得这样讲大家可能更容易接受一点。”他抬头看了一眼迪伦,小声补充道:“你也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没关系。”迪伦耸耸肩,自嘲道:“反正已经习惯了……在那些注重血统胜过一切的月下贵族眼中,我跟琼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家族的耻辱,姓氏的耻辱。”
“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还有两个拿得出手的姓氏,能够让那些小贵族们收敛一点。”
郑清转过头,举起望远镜,重新看向猎场间那个高挑的女巫。
此刻,她正站在麋鹿的尖角叉子上,背负长刀,正安静的眺望着天际尽头。
那里有起伏沉默的山峦、黑黢黢重叠着的雾霭,以及一轮已经跃上山尖的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