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好,非常好!”
生活课的老教授踮起脚尖,用力在年轻公费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能够一次性召唤出如此完美的螺娘精灵,并且成功与其沟通,真是令人称赞的成绩……如果你还能像大家传授一点施展这道咒语的心得与体会,那就更好不过了?”
教室后排的几位男巫用力的拍着巴掌,大声吆喝着,鼓励自家队长。
“嗯,我觉得这道咒语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与螺娘精灵的沟通,”郑清挠挠头,语气显得有些不太确定:“而沟通最重要的,是保持专注……因为练习符文的时候也需要专注,所以我能够熟练的进入那个状态。”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老教授,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可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教授并没有立刻理会他的询问,而是就郑清刚刚的说辞大发感慨。
“任何事情,付出总是与获得成正比的。你们的收获不在这里,就在那里;不是现在,就是在未来。”她摩挲着怀里的藤杖,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堂下诸生,又补充了一句:“就像这道咒语,虽然非常好用,但终归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我们真正的追求……郑清同学再加一分!”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学生卡,看着上面鲜红的数字变成重新变回三十三,不由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自从前些天他在校猎会开幕式上‘博彩’时押注了三个学分之后,学生卡上的学分总额一直维持在三十,直到今天才重新回到之前的水平。
“下面进入自由练习咒语的时间。”
“下课时能够熟练掌握这道咒语的同学,本节课的考评将得到一个优秀……如果有人能够将整个流程压缩到十秒钟之内,我还会额外奖励他一个学分!”
“要知道,真正熟练的巫师在使用这道咒语的时候,你们只能看到星光闪过,衣服就变得干干净净了……完全不需要专注的与螺娘精灵们沟通。”
确定了下半节课基本走向之后,老教授伸出藤杖勾住想要溜回座位的公费生,给他安排了另外一个差事:“你,指导第一排这些女同学掌握这道咒语,然后再回去……在我的课堂上拿了学分,总要多辛苦一下。”
郑清看了一眼正皱着眉,逐字逐句抄录咒式的李萌大小姐,欲哭无泪。
……
……
总的来说,坐在第一排的女生都自带学霸体质,她们总能很快的掌握老师教授的各种知识要点,郑清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基本’完成了田教授交付的认为——之所以是‘基本’,是因为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中,还有一个人没有成功释放出清洁咒。
看着小女巫抄了三遍仍旧错误百出的咒式分析,郑清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知道对于李萌这个年纪的巫师来说,大学一年级的咒语肯定会显得复杂与高深许多。但她是天才,不是吗?谁见过连黑板上清清楚楚的咒式都抄不对的天才!
郑清非常怀疑,小女巫是因为她的灵巫身份,才被特招进第一大学的——作为对比,阿尔法学院的那位小男巫,林果同学,郑清也看过他的法书。无论是方方正正的字迹,还是工工整整的排版,比起大部分成年学生都毫不逊色。
更不要提这个刁蛮的小丫头了。
只不过对于李萌来说,掌不掌握一道清洁咒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真正的巫师才不会学这种乱七八糟的咒语呢!”小女巫抬着下巴,骄傲的说道:“我爷爷一辈子都没用过洗衣服的咒语,但这并不妨碍他成功当上大巫师!”
“那是因为家族给他配了一打的田螺姑娘。”蒋玉捏着小女巫的脸颊,把她拽回课桌前,指着自己的法书强调道:“如果你不想在一年级呆一辈子,这道咒语是一定要掌握的……我再给你演示一遍!看清楚!!”
但是当蒋玉重新抄录咒语的时候,李萌同学又开小差了。
“周六的‘校园杯’舞会你的舞伴是谁?”在蒋玉准备清洁咒的时候,小女巫忽然凑到郑清耳边,神神秘秘的问道。
郑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什么舞伴不舞伴的,”他干笑着,转头扫了一眼小女巫,含糊的否认道:“我还没想好参加不参加呢!也许呆在宿舍睡一觉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近训练太辛苦,周日我们还有比赛,必须要养足精神……”
郑清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隐晦的瞟了一眼教室角落。
但与他今天看的许多次一样,吉普赛女巫的座位上还是空荡荡的。
“这可不行,”蒋玉刚刚施展完清洁咒,正指挥螺娘清理她面前盥洗池中的脏衣服,闻言轻快的说道:“第一大学所有的公费生都必须参加‘学院杯’舞会的开场舞……这是传统,难道你不知道吗?”
郑清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传统要求。
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转头,求证的看向刘菲菲——作为九有学院一年级的首席生,同时也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她的话显然更有说服力。
“学生会早就通知过这件事了。”刘菲菲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绽出灿烂的笑容:“我已经想好了,就让尼古拉斯带我跳开场舞……当然,他有点害羞,但是不要紧,多练习练习就好了!还有两天,时间上还来得及!”
郑清嚼着被硬塞进嘴里的狗粮,抬头看了一眼教室的角落。
那位黄脸的学长正在专心致志的对着法书吟唱咒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某首席生加了课外作业。
“没人跟我说过!”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感到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现在知道了吧!”说着,李萌又向郑清身边蹭了蹭,抬了抬下巴,隐晦的示意道:“如果你实在找不到舞伴……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帮你。”
郑清虚着眼,打量了一番小萝莉工整的身材,扯了扯嘴角,指着她书包里那头毛熊,小声说道:“我觉得它跟你挺合适的……”
正在努力挣脱书包带束缚的毛绒熊闻言,顿时大乐。
“好啊,好啊!”它拍打着毛茸茸的熊掌,两颗玻璃眼珠闪闪发亮:“咱家还没参加过舞会呢!”
“去死!”小女巫大怒,拽着毛熊的圆耳朵,把它从书包里抽出来,劈头盖脸砸向公费生。
当郑清最终完成‘指导’任务,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距离下课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了。
此时,教室里一大半的人已经成功释放出清洁咒,大部分盥洗池里臭烘烘的衣服已经重新被魔法刷的干干净净,整齐折叠在课桌上了。
年轻的公费生瞅着自己盥洗池里那堆脏兮兮的衣服,哀叹之余,也只能认命的翻开法书,重新抄录黑板上的解析咒式。
“你们刚才聊天的时候,就没人想着帮我把这堆衣服弄干净吗?”郑清看着法书上刚刚抄错的一个符号,忍不住用羽毛笔重重的在桌板上戳了两个小坑,同时恼火的看向其他几位男巫。
辛胖子眼皮耷拉着,一边在草纸上编写稿子,一边慢吞吞的回答道:“你跟那些女巫聊的火热的时候,也没想着叫我们过去帮忙呐。”
“哪有聊的火热!”郑清想到刚才的状况,顿时没了脾气,嘟囔着:“我原以为李萌能很快掌握这道咒语的……我看林果学东西一直很快的。”
话虽如此,但必须承认,他过于高估了李萌同学的学习能力,错以为所有的天才都是一样的‘天才’。
与辛胖子相比,张季信则对另外一件事露出极大的兴趣:“我刚刚看你被她抓着毛熊一顿胖揍……你又怎么惹到她了?”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难道只有惹到那位小姑奶奶,才会被她抓着毛熊胖揍吗?她揍人完全凭心情的好伐!
虽然他确实、稍微、刺激了她一下。
只不过一想到小女巫,年轻的公费生就不由自主想到之前她说的那些话,然后就想到即将到来的‘校园杯’舞会,以及他身为‘公费生’的义务。
于是他立刻扯开话题,谈起周六晚上的那场舞会了。
“公费生必须参加舞会这件事,他们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郑清一边指挥着螺娘精灵把洗干净的衣服折叠整齐,一边气咻咻的向同伴们抱怨:“……而不是通过一个连清洁咒都放不出来的小姑娘告诉我!”
说到最后,他不由心虚的抬头看了看前排,把声音压低了许多。
“学生会里没有一个好东西。”郑清低声嘟囔着,转头看了萧笑一眼:“你说,如果我不去参加舞会,会有什么后果吗?这几天这么累,我一直想在新生赛之前好好休息一天的。”
萧大博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
“很大胆的想法。”博士重新低下头,用嘲笑的口吻说道:“如果你读的历史书多一点,就会知道,但凡敢于打破传统的人,不是被尊为英雄,便是被贬成狗熊……我个人认为,你距离英雄还有一些差距。”
“但他距离狗熊也有一点差距,”辛胖子似乎发现了一个新的有趣话题,终于把脑袋从稿子上挪开,抬起胳膊向郑清示意着他的手表:“我储存器里有昆仑雪人们常用的生毛剂,只需要给浴缸里滴一两下,保证能缩小你跟狗熊之间的差距。”
郑清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冷笑一声:“也许你应该解释一下,你买生毛剂是做什么用的……”
“与其关注他买生毛剂的用途,还不如想想你要不要真的去打破传统。”萧笑无奈的打断另外两人的拌嘴,强调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要知道,一号猎场那件事,学校最后的处罚还没下来呢。”
“我也不想的。”年轻的公费生似乎被博士的说辞吓住了,讷讷道:“只是……只不过,我连一件参加舞会的礼服都没有……”
“你只需要穿着院袍,戴上你那枚闪闪发亮的梅林勋章,绝对胜过那些穿着华丽礼服的家伙。”辛胖子酸溜溜的哼了一句。
“绝不。”郑清异常果决的否定了胖子的意见。
“正好,我们训练的时候还没用过你的勋章。”作为宥罪的主猎手,张大长老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考虑猎队的事情:“我记得《贝塔镇邮报》介绍过,每一枚梅林勋章上都附着一道永久性的咒语……有的是强大的守护咒,有的是非常厉害的攻击性咒语……”
“黄铜勋章上一般都是召唤咒。”萧笑适时插了一句话,继而转头看向郑清:“你的召唤物是什么?”
郑清板着脸,没有搭理他们几个人。
因为得来途径并不光彩的缘故,郑清很讨厌佩戴梅林勋章。仿佛总有个无形的小人,躲在他的耳朵背后,不断絮絮叨叨的重复着他是个骗子,是个骗子,是个骗子这句话。
这让人感觉很不好。
非常不好。
以至于那枚黄铜梅林勋章上携带的‘小召唤咒’,几乎从来没有被他使用过——说是几乎,是因为在最开始领取勋章之后,他曾在巫师联盟派来的代表面前使用过一次,以证明这枚勋章效果完整。
“也许是只克里米亚宁芙?”辛胖子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公费生:“我听叔叔说过,很多小眼睛的绅士都喜欢买克里米亚的宁芙……漂亮、便宜、最重要的是乖巧,能容忍你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当然,跟同样乖巧的瀛洲宁芙相比,克里米亚的宁芙保质期稍微短一点……”
“同学,你这是歧视吧!”郑清挑了挑眉毛:“讲真,也就是我跟博士脾气好,所以不会把你打的满脸开花!”
“给你五秒钟的时间写遗书。”张季信眯着眼,阴沉沉的盯着胖子,把指节掰的咔吧作响。
“我是小眼睛!我也是小眼睛!”辛胖子立刻伸出粗短的手指,挤了挤自己的小眼睛,强调着。
滑稽的表情顿时把大家都逗乐了。
“不作就不会死,为什么要尝试呢。”年轻的公费生摇头晃脑,语气悲悯。
“不要转移话题!”胖子讨饶之后,重新抖擞起来,转头看向郑清:“你的梅林勋章里到底藏着什么召唤物……姑获鸟?三头狗?奇美拉?还是咆哮的芬里尔?”
“不一定是那么强大的生物,”张季信在一旁否认道:“毕竟只是一枚黄铜勋章。我猜可能是哥布林、食尸鬼、飞头蛮之类的小精怪。”
“也不排除是一个黄巾力士。”萧笑很感兴趣的插嘴道:“毕竟巫师联盟喜欢看人下菜,对于清哥儿来说,黄巾力士听上去显然比哥布林更亲切一点。”
“不要乱猜了……都不是。”眼看大家扯的没完没了,郑清终于无奈的举起手,试图终止这个话题:“是一个双头米诺陶。”
众所周知,米诺陶诺斯是是古代克里特人敬畏的图腾之一,拥有牛头人身,力大无穷却又暴躁凶残。即便对古代巫师们而言,这种存在也属于怪物的行列。
随着巫师文明的不断发展,怪物们的领地逐渐被压制、缩小,乃至渐渐消亡。
许多上古时期拥有种种特殊能力的生物,只剩下书本上的影子、老人们口中代代相传的故事,以及某些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宝库中收藏的一块骨头、一颗眼珠、或者一张处理粗糙、气味诡异的硬皮。
然而文明越是发达,巫师们越是能够从历史的一鳞半爪间窥伺到这些怪物的本质。
比如狂暴的女神厄客德娜,半人半蛇,居住在远离天神与凡人的深渊,繁衍了众多著名的怪物——比如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百首巨龙拉冬、狮头羊身蛇尾的火怪喀迈拉、以及在下埃及一带非常著名的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等等——任何一位巫师都很难理解不同生命特质的生物为何能融洽的结合在一起,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怪物是厄客德娜在试图突破更高层次境界时遗留的试验品。
是的,在巫师们正式历史中,厄客德娜是上古时期一位法力高强的大巫师。
而对生命的改进,则是大巫师们进阶更高层境界的唯一标志。
就像《永恒的巫师之路》在开篇序言中所描述的那样,“……当一个巫师创造出生命的时候,就看到了大巫师的门槛……”
“……而这道门槛也因人而异:创造出毫无智慧野兽的巫师,自然低于创造出智慧生命的巫师;创造出短生种的巫师,又被创造出长生种的巫师压过一头;甚至还有巫师创造出传说中的幻想种,乃至神灵——当一个巫师能够随意造神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再比如米诺陶诺斯。
上古时期,拥有独特炼金技巧的克里特人,曾经诞生过一位传说中征服了死亡的大巫师,米诺斯一世。他在最终踏上星路之前,所留下的唯一‘遗产’便是那头住在迷宫中的‘Taurus’,因此,这头‘Taurus’也被称为了米诺陶诺斯。
作为米诺斯一世的遗产,牛头人的出现在生命与死亡之间构筑了一条脆弱的通道——不难想象后来的巫师们会对此趋之若鹜。
这是米诺陶诺斯的不幸,但也是它的幸运。
不幸在于当它的保护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它很快在诸多觊觎者的围攻下丧命。
幸运的是,当传说中的其他怪物们纷纷在历史长河里销声匿迹之后,米诺陶诺斯反而因为巫师们对它长久不衰的兴趣,残留下许多血脉。
米诺陶,就是基于传说中的生物,由巫师们培育的‘次生代’牛头怪。
换句话理解,米诺陶,就是米诺陶诺斯的低阶仿制版。
“……而双头米诺陶,则是某些‘正规’实验室在培育时发生意外,产生的畸变体。”郑清在向同伴们解释的时候,着重强调了‘正规实验室’这几个字。
这也是当初那位巫师联盟的官员在向他解释时着重强调的部分。
“也就是说,你的召唤兽是个畸形?”胖子的关注点永远这么与众不同。
“三头狗是畸形吗?塞壬是畸形吗?鱼妇是畸形吗?”郑清顿时有些不满,一连串的质疑丢到胖子头上:“你怎么知道我的双头米诺陶就是畸形?畸变体不是畸形!!”
“对对对,它只不过是一个畸形的变异体。”胖子从善如流的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郑清深吸一口气,放弃了与胖子继续争执的冲动。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继续介绍道:“……总之,虽然我不太喜欢那枚勋章,但必须承认,勋章上永久固化的召唤咒,是个非常棒的主意。”
“它有什么技能吗?”比起双头米诺陶的模样,萧笑显然更在意它的能力。
“很多。”郑清想了想,才慢慢说道:“首先,它很壮!而且喜欢用一根粗大的图腾棍……”
“毫无疑问,”胖子立刻嗤笑道:“比起一头壮硕的牛头人,如果你能找出一头瘦弱的牛头人,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郑清感到脸颊有点发烫。
他若无其事的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还有,跟其他只会抡棍子打人的米诺陶不一样,我的双头米诺陶会魔法——他应该是通过两个嗓音的共振与协调完成的——是一些非常有趣而且很实用的辅助光环。”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召唤出来遛遛,大家不就认识了吗?”宥罪猎队的主猎手挥舞着胳膊,急躁的嚷嚷着。
“在这里?”郑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然后低头环顾四周。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里只不过是教学楼里一间普普通通的教室,如果随随便便在这种地方召唤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且不论纠察队会不会扣掉他的学分,单纯这狭窄的空间与拥挤的人群,就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不是在这里。”张季信的红脸膛亮了亮,露出了几分紫意。
他扭了扭脖子,粗声粗气的补充道:“我是说晚上训练……晚上训练的时候,抽时间把它叫出来,跟大家见见面。”
“如果你打算在新生赛上使用这个召唤术,见一见确实非常必要。”萧笑收起笔记本,附和了主猎手的观点。
张季信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既然这样,”郑清看大家似乎都很感兴趣的模样,最终只能勉强点点头:“那如果有时间的话,就给你们见见吧。”
事实证明,这些年轻人还是太年轻。
生活中,有的时候,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比如‘等战斗结束之后,我就回老家结婚’,再比如‘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以及‘如果有时间的话…’。
如果有时间,意味着始终没有时间。
正如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巫师,打算有时间见识一番梅林勋章里的召唤兽,却不料从周四忙碌到周六,一直到‘学院杯’舞会开场,始终都没见到那头米诺陶的模样。
也是非常悲哀了。
因为需要容纳四所学院以及众多持有邀请函宾客的缘故,所以‘学院杯’舞会的举办地并没有安排在临钟湖畔的小广场上。
对于大量来宾而言,那座小广场实在是太小了一点。
经过多番比较与协调,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也就是今年舞会的组织机构——最终将今年的舞会安排在了毗邻学府围墙的一片开阔草坪上。
这片草地位于学府中庭与后苑之间,隔着一座小山丘,就是波光粼粼的临钟湖;站在草坪另一端,还能望见远处的宿舍山;而且环绕草坪的长廊又为其他几所学院的同学提供了快捷的出入口,方便组织者们随时疏导人流。
可以说,学生会为了挽回上周末一号猎场的那次事故带来的不利影响,竭尽了全力取悦观众们。
从周六下午开始,太阳还没落山,一群群穿着红色院袍,胸口别着院徽与学生会徽章的干事们就开始布置舞会现场。
草丛里的草精子、灌木上的树精子、以及挂在树梢、枯枝间的野生灯火虫,都被工作人员揪出来,一个一个塞进箱子,摞在会场之外,等舞会结束之后再放它们回去。
五颜六色的低矮花墙环绕整片草坪。花墙四面,树立着四座巨大的圆形拱门,拱门由金色的橡木与银色的桦树为基地,上方挂着一朵朵璀璨的烟花——为了凝固这些绽放的烟花,学生会特意邀请应用魔法研究院的几位资深研究员帮忙。
拱门下方则是一段段颜色各异的地毯。
一条大红色的地毯、一条亮银色的地毯、一条金黄色的地毯、以及一条深蓝色的地毯。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应该从哪个门入场。
会场边缘,靠近花墙,摆放着两排纤细精致的红色座椅。不知道这些椅子上是否也施加了魔法,没有人的时候它们闪闪发亮,仿佛一座座火炬,每当有人坐上去的时候,这些火炬又会渐渐熄灭,同时椅子两侧的喇叭花里会响起轻柔欢快的音乐。
除了这些,学生会的人还在花墙之外立了几座大帐篷,一方面供学生会的干事们休息调整,另一方面也准备了校医院的治疗师与学校一些大型社团的高级干部——为了防止今晚的舞会出现任何岔子,学生会的人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
郑清在距离舞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候才匆匆赶到现场。
他是去宠物苑接了一下波塞冬。
自从知道这只小狐狸吓死人的背景之后,郑清顿时从原本的养宠物变成了养祖宗。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唯恐小家伙心情不愉快闹别扭,所以逮到这么个凑热闹的机会,他最终决定带着小狐狸来参加舞会。
横竖女巫们也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而且舞会也没有禁止携带宠物——当然,我们的公费生绝对不会承认他第一次参加舞会有些胆怯,所以带了个更胆小的狐狸来壮壮胆。
但是一踏足舞会现场,他就有些后悔了。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花的海洋以及欢乐的人群。小狐狸在这种环境下不仅没有胆怯,反而激动的四处乱蹿。导致年轻的公费生跟在它后面东转西转,很快迷路了。
是的,郑清在舞会现场迷路了。
原本他与伊莲娜约定在拱门边的槲寄生下见面,但当他在长廊边的石柱下捉住小狐狸之后,抬起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旁边是长廊的石柱,上面攀附着茂盛的藤蔓,一排排金色的灯火虫整齐的趴在藤叶见,吮着树汁,喷着亮光。石柱两侧是茂盛的夹竹桃与老梅树,树下铺着一小片鹅卵石,间或几块镌刻着符文的方石嵌在其中,在四周鼓荡的魔力中闪闪发亮。
他的眼前,是摩肩接踵的人群。
红袍的、白袍的、蓝袍的、黄袍的,四所学院的许多学生穿梭在其中。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穿着各色礼服的年轻巫师们——素净的希玛纯、精致的洛丽塔洋装、华丽的克里诺林裙、复古的博服曲裾、轻飏的留仙裙等等等等——他们摒弃学院之间不同服色的差异,一起欢快的笑着、跳着,让人很难相信一个星期前,其中的某些人还在猎场上空互相砸过恶咒。
耳朵里到处是欢歌笑语,美妙动听的音乐。
目之所及,除了人影,就是灿烂的烟花,还有某些不请自来的大鸟——来自沉默森林深处的夜光雀。这些周身闪烁着神秘蓝绿色荧光的大鸟最喜欢在巫师的舞会上蹭吃蹭喝了。
年轻的公费生依稀记得,某只饶舌的鹦鹉对这些大鸟很有怨念。
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只鹦鹉了。
他抱着小狐狸,费力的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踮起脚尖,徒劳的四处张望,试图确定一番自己的位置。如果不是冲天上发射几道信号弹于事无补——现在天空闪烁的烟花完全可以淹没任何一个信号弹——郑清绝对不惮于从灰布袋里摸出那几根萧笑特制的窜天猴。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飞只纸鹤带路的时候,旁边几位男巫的讨论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无与伦比的节奏感!令人迷醉的感染力!”一个小个子男巫用力挥舞着胳膊,大力扭动着身子,尖声尖气的嚷嚷着。
“奥布雷恩家的琳达小姐一向是被称作舞会的皇后,看来今晚她将被迫退居第二名了。”旁边,另外一个高瘦的男生叹息道:“她的笑容有点太奇怪了。”
“遇到这种事情,任谁也没办法保持一个平稳的心态……老实说,奥布莱恩小姐还能笑出来已经非常厉害了。”第三个男生压低声音:“如果是我的话,估计现在早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所以说你只是个粗野的男人,而且还是个没教养的、粗野的穷男人。”第一个小个子男巫大声嘲笑道。
“这无关穷富。”瘦高男巫在两位伙伴之间和着稀泥:“但是应该承认,这位小姐就是今天舞会的皇后。”
“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没人知道……但是据说她是九有学院的新生。”
“定然是新生,不然我们不会错过这样的美女的。”
郑清听着几位老生的赞叹,忍不住向里面挤了挤,想要看看是谁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一只只盛装的蓝色小精灵提着巨大的敞口瓶在年轻巫师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
瓶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果汁与酒水。
与市面上常见的绿色小精灵们相比,这些蓝色的小家伙显然更加强壮与聪明。她们发出欢快的兮兮声,把每一个年轻巫师手中空掉的勃艮第杯重新注满,不时还灵巧的绕出漂亮的弧线,躲避某些灯火虫贪婪的窥伺。
对于那些嗜好高能量汁液的虫子们来说,果汁实在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对不起,我暂时不需要,谢谢!”郑清一边向人群中挤去,一边狼狈的躲避一只蓝色小精灵热情的招待。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受过小精灵们的祝福,也许只是因为某只蓝色小精灵拥有更强的责任心与使命感。
她似乎觉得在这场盛宴中,一个年轻巫师空着手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于是一手托着广口瓶,一手拎着玻璃杯细长的高脚,努力想把高脚杯塞进郑清的手中。
波塞冬看上去对广口瓶里那些色彩鲜艳的果汁很感兴趣,在郑清怀里支起两只前爪,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吱吱的叫个不停——当然,也许它更感兴趣的是绕着广口瓶飞来飞去的几只灯火虫。
自从在某位女巫的办公室里咬过几只灯火虫之后,小狐狸就把这些肉汁肥美,味道各异的小虫子当成了新的零食。以至于宠物苑的值守詹雨辰三番五次向年轻的公费生抱怨,某只小狐狸祸害学校‘公共照明设施’的投诉近期正在快速增长。
因此,郑清将抱着小狐狸的手臂收的愈发紧了一些,唯恐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今天的舞会上搞出什么乱子。
而且年轻公费生目前显然没有喝饮料的打算。只不过他又很难对这么一个热情的小精灵做出什么粗暴的驱逐手段,恰好旁边几位老生的说辞引起他的一丝兴趣,所以郑清一边向小精灵表示抱歉,一边抱着小狐狸向围观者中间挤了进去,试图通过拥挤的人群来温和的阻止这只小精灵。
汹涌的人潮果然阻断了小精灵的热情。
郑清松口气之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挤进人群深处,他犹豫的向身后看了一眼,除了五颜六色的袍子,看不到一点空隙。
于是他索性抱着小狐狸继续向人群更深处挤去。
与此同时,旁边另外一些男巫们讨论的声音也在不断飘进他的耳朵里。
“……黑长直的发型,发质柔亮,但看上去并不油腻,反而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真想知道她是怎么保养自己头发的!”一个尖细的女声在不远处评头论足着:“而且她的皮肤看上去很好的样子,光泽玉润,恍若新瓷……连我都想摸一下了!”
旁边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尤其是男巫们,笑的更是格外夸张。
“她的眼睛也很漂亮啊!”郑清身边,另外两个男巫正在小声窃窃私语着:“眼睛很大,眼神虽然有些涣散,但愈发显露出一种娇憨的神态了……”
“看样子,她平日里应该是习惯戴眼镜的……啧啧,我感觉我都能够想象她戴上眼镜之后那种高贵的气质了!”
“她今天挑选的衣服也很合适!”另一个声音接口道:“那种紫色的蓬松流苏将她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更加匀称了,尤其是那条宽大的腰带……点睛之笔啊!”
郑清忍不住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几个男巫。
那是几位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巫,绣在礼服袖口上的三条金色细线清晰的向郑清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大三的老生。只不过暂时还没看出来他们来自哪所学院。
“看看就好,其他不要想了。”一个矮胖的男巫低声叹息着,对伙伴们小声说道:“仅凭她走路的气质还有那骄傲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她不是普通家族出身……”
“一个在舞会上胜过奥布莱恩家小姐的女巫,会是普通出身?”另一个男巫闷哼一声:“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强调。”
“所以我讨厌舞会啊。”矮胖男巫沮丧的低着头:“总在这里看到那些近乎完美的女巫,会造成心态失衡的……”
“是啊……不知道谁配得上这样优雅高贵的女士。”他的伙伴同样叹息一声。
“不多,但也有四五个。”旁边立刻有人如数家珍的报了出来:“九有学院的赵桥、张叔智,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爵士,星空学院的波默·沃尔夫、亚特拉斯的波菲特……这是高年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单身巨头了。”
郑清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没想到弗里德曼爵士竟然还是单身,还有张季信他哥哥,如果也像红脸男巫一样满脑子都是肌肉,恐怕很难找到女朋友吧。
至于星空学院与亚特拉斯的两个人名,对于郑清来说有点陌生。也许是哪个社团的大佬吧,他猜测着。
听他们说话间,年轻公费生的位置又向前挪了几步。
人群中央的临时舞会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围拢的人群稍稍分散开来,郑清终于挤过人群,看到了那个被人称赞了许久的女巫。
那个紫色的身影正提着裙角,向周围的观众们微微致意。
头顶的灯火虫有点多,年轻的公费生微眯着眼睛,滤过刺眼的光线,狐疑的打量着那个似乎有点眼熟的身影。
“喂!”女巫转过身后,似乎发现了什么,兴高采烈的冲这边挥了挥手。
郑清用力眨眨眼,继而目瞪口呆。
“她在冲我挥手!”旁边一个男巫语气激动的喊道:“快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
“这不是在做梦,”他的同伴非常诚恳的告诉他:“这只是你的错觉……当然,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转转脑袋,就会发现旁边出现错觉的家伙不止你一个。”
郑清扯了扯嘴角,不知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不是认识那位场地中央的女巫,也许他会产生与旁边几位男巫一样的错觉。
人群中央的女巫是蒋玉。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紫色的广袖留仙裙,深色的裙子上布满瑰丽的花纹,外面还罩着一层淡如雾气的轻纱,从人群中掠过时,衣袂翻飞,仿佛一只翩跹的蝴蝶。
女巫提着裙角,一路小跑。佩玉鸣鸾,禁步叮咚,和着夜色下的舞曲,别有一番韵味。围观男巫们的目光追逐着她的露在外面的洁白的臂膀还有裙角下若隐若现的小腿,却又想努力表现出一副目不斜视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有趣。
“终于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了!”女巫跑到郑清面前后,停下脚步,一边用手扇着风,巧笑倩兮,一边微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公费生,美目盼兮:“我刚才跳的怎么样?”
也许因为刚刚跑的有点急,她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说话间气若幽兰,令人不由屏息。
“非常棒!”郑清言不由衷的夸赞着——虽然他并没有看到女巫跳舞时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做一个善意的恭维——与此同时,女巫到来引发的奇妙反应逐渐化作了一股奇特的满足感,从心底缓缓升起,充斥了他的胸膛,抵御了来自四面八方那些不满的、惊诧的目光。
但他终归是个脸皮薄的人。
尤其周围还站满了之前夸赞女巫的高年级学长们——这都给了他不大不小的压力。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年轻男巫把怀里的小狐狸举了起来,放到他的脑袋上。
终于获得一定自由的波塞冬支起耳朵,小脑袋四处乱转,尾巴甩的像风车一样欢快。
“啊,你把波塞冬带来了!”蒋玉似乎刚刚发现了小家伙,立刻伸出手:“来,让我抱抱……”
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来得及答应,趴在他头顶的小狐狸就挣脱了束缚,一个纵身跃进女巫的怀里。
“这个小混蛋。”郑清尴尬的笑了笑,忍不住四处看了看。
许多围观者们仍在小心的打量了他们俩,不时窃窃私语着,似乎在猜测他俩的关系,当然也可能是在演练搭讪的技巧。
郑清毫不怀疑,如果继续在人群里呆下去,以蒋玉现在的魅力,肯定会有男巫冲上来邀请他决斗的。
“这里人太多……要不,我们先出去吧。”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建议道。
女巫从善如流,抱着小狐狸跟在男生身后,两个人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们身后立刻传来许多清晰的叹息与抱怨。
直到来到一片人少的区域,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不住抱怨开:“吓死我了……我刚刚还以为会被人打死。”
“为什么呢?”蒋玉眨眨眼,好奇的看向男巫。
“你太受欢迎了呗!”郑清不假思索的说道,随即他察觉这个回答稍显轻浮,立刻结结巴巴的纠正道:“我,我的意思是,刚刚,我在台下听到好多老生想要你的联络方式,还有人打算把你介绍给学校的某些青年才俊…”
“结果他们发现你认识我,却没有告诉他们,所以他们会收拾你一顿?”蒋玉笑眯眯的帮郑清圆洽了这条诡异的逻辑线。
“就是这样!”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扯了扯衣领。
虽然今晚星象监设置的气温并不高,但年轻的公费生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燥热——从内而外的燥热。
“怎么没有看到李萌?”他没话找话的问道。
当然,他这个问题也不是无的放矢。作为李萌在学校的‘监护人’,蒋玉似乎把大部分闲暇都用在了教育小女巫规矩上面了;李萌也总是跟在蒋玉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
很少看见两人分开超过一个小时。
“她穿高跟鞋扭了脚,刚刚把她送到会场外面治疗师的帐篷里去了。”蒋玉似乎想到了什么,两个大眼睛眯了起来,笑道:“也许现在她正拿李能出气呢。”
李能是一只毛绒熊,是蒋玉的宠物,在郑清的印象中它的脾气一贯很糟糕。
想到小女巫揉着红肿的脚腕,同时愤愤不平的小拳头用力砸着毛绒熊,郑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说嘛,今天那头熊怎么没有挂在你身上。”
蒋玉轻哼一声,瞟了他一眼,举起小狐狸的前爪左右开弓,仿佛打拳击一样。
郑清发现这位班长大人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阿嚏!”旁边一个匆匆路过的女巫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郑清转头看了一眼那位仅仅裹了一层纱丽的女巫,忍不住咂咂嘴。
“我一直觉得星象监的值班员有点太过古板了。”公费生晃晃脑袋:“类似今晚这种时候,完全可以提供一些更舒服的气候温度,而不是任凭冷飕飕的风四处乱逛。”
“气候与时间一样,都涉及一些非常严肃的魔法禁忌,不能随意变动的。”蒋玉认真的纠正公费生的想法,但同时肯定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今晚天气确实有点凉。”
说着,她紧了紧怀中的小狐狸。
“唔,那我把波塞冬借给你吧!”郑清犹豫了几秒钟,立刻豪爽的挥挥手:“它挺暖和的,抱着它就像抱了一个暖水袋似的……而且看样子它也喜欢跟你呆在一起。”
“吱吱!”波塞冬立刻举起爪子,赞同的叫了两声。
郑清嘴角抽了抽,但想到这孩子它妈,又立刻放弃了揍它一顿的打算。
“非常乐意。”蒋玉笑眯眯的接受了这个小礼物,同时好奇道:“伊莲娜呢?我记得刚刚还见过她……那条波西米亚长裙非常漂亮。”
郑清立刻想起两人一起在绿兮纺买礼物的事情,脸上不由有些发烫。
“噢,我还没见到她。”郑清干巴巴的回答着,同时小声问道:“你知道九有的拱门在哪个方向吗?会场人太多,我有点晕。”
女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只是有点晕人,”郑清忍不住辩解道:“本来挺清楚的……但是人一多,就有点晕。”
“第一次听说这种毛病。”蒋玉忍住笑意,指了指侧面的一个方向:“在那边,快去吧。你的小狗就暂时放在我这里……记得回来拿啊,不然小心我给你拐跑了。”
“波塞冬是狐狸,不是小狗。”郑清纠正着,随即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绅士礼,笑嘻嘻的补充道:“能得到美女青睐,即使我把这个小畜生揪回去,它也会重新跑回来找你的。”
“恭维不错,多练几遍,伊莲娜说不定会给你个奖励呢。”蒋玉揉着波塞冬的耳朵,夸奖了一句。
公费生顿时一脸尴尬。
当郑清找到伊莲娜的时候,她正站在那株槲寄生旁与几位陌生巫师聊天。
正如蒋玉所言,吉普赛女巫今天穿着郑清送给她的那条波西米亚长裙,苋红色的大椿绸给平日活泼的女巫平添了几分端庄的气质,隐藏在褶皱间的金色符文在灯火虫青白色的光辉下若隐若现,与她腰带上的五色流苏相得益彰。
看到公费生的身影,吉普赛女巫欢快的跳了跳,挥手示意着。一时间裙角飞扬,佩玉鸣鸾。
几只站在拱门上的夜光雀似乎被女巫的热情感染到了,纷纷张开翅膀,开始了又一轮的欢舞。
“等你好久了…”她半嗔着,一把拽过年轻的公费生,带到几位陌生巫师面前:“这是这次新生赛上我的队友,大家认识一下吧。”
馥郁的香气顺着女巫的拉扯飘向男巫,他注意到女巫脖颈间挂着一串胭脂色的珍珠项链,原本积攒的一点怨气仿佛被这股香气融化了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连带着他看向女巫队友们的目光都温和了许多。
“这位是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伊莲娜微微侧头,向郑清介绍道:“我们猎队的寻猎手,擅长古代魔文,尤其对斯堪的纳维亚的古代福萨克文研究很深……哦,对了,他也很擅长符箓,跟你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
亚当·卡莱尔·奥布莱恩是一个青灰色眸子的年轻男巫,头发颜色很浅,近乎白色,穿着一件黑色的立绒长款礼服,柔软的龙腹皮衣领在灯火虫的光辉下闪闪发亮。
“在郑清同学面前,没有人敢说‘擅长符箓’这几个字的。”这位奥布莱恩家族的年轻巫师谦虚的笑了笑,伸手握住公费生的手,晃了晃:“很高兴见到你……堡里的人对你评价都很高。”
堡里,意思是阿尔法城堡里的人,是阿尔法们对自己人的一种称呼。当然,现在也只有诸如奥布莱恩这种古老家族的巫师才会偶尔使用这种说辞。
“不敢当,不敢当。”郑清同样谦虚的摆摆手,但嘴边的笑意却怎么也遏制不住。
被人夸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被一个很厉害的人夸,获得的认同感胜过普通人夸赞数十倍甚至上百倍,自然更令人开心。
“这两位,”伊莲娜打断郑清与亚当的寒暄,把年轻的公费生扯向另一边:“是南开、南涧兄妹,担任我们猎队的辅猎手。南开擅长格斗技,南涧擅长占卜与药剂学……我听马修说他们是汝南南家的人,跟你来自同一片地域,也许你知道的比我更多。”
郑清看着面前两个同样黄肤黑发的年轻巫师,尴尬的笑了笑,含糊的说着‘幸会,幸会’。
他总不至于当着客人的面表示自己没听过对方的家族。
那就不是认识新朋友,而是结怨了。
“幸会就好,幸会就好。”人如其名,南开是一个很开朗的男生,剑眉星目,猬刺短发,肌肉很结实的模样,说话时总喜欢做一些夸张的动作,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幸亏你刚刚没说什么‘久仰久仰’的客套话……我向来没觉得南氏在巫师界有什么名气。”
郑清被他带有几分自黑的说辞逗乐了,忍不住为他辩解道:“并不是因为你们的缘故,是因为我。在来第一大学之前,我几乎没有接触过巫师界……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只有一片集市那么大,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多的巫师。”
“我也是,我也是!”南开似乎找到知音,眉飞色舞的补充道:“我以前也是,被家里的老头子赶到山上练拳脚,十几年都没怎么下山,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是那群天天用松塔砸我的猴子……来到学校才发现,跟临钟湖里那些鱼人比,山上的猴子都像吃斋念佛的得道高僧了!”
这番话顿时把大家都逗乐了。
除了站在南开身后的那个瘦小女巫。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纯白色的雪貂——这种皮毛非常罕见——正专心致志的拨弄小貂的爪子,自娱自乐。雪貂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懒洋洋的挂在女巫胳膊上,圆圆的耳朵不时抖一抖,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是我堂妹,南涧。”似乎注意到郑清的目光,南开非常热情的把自家妹子向前推了推:“性格稍微有点内向,但很可爱的!”
说着,他的手指在耳边划了划,用嘴型悄无声息的向郑清说了句什么。
郑清眨眨眼,微微张开嘴——他很想说,他们两人应该还没有这种默契,但又不好意思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不过南涧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他是想告诉你,我是个聋子。”南涧背对着南开,头也没抬的向郑清解释着。她的声线很纤细,也许因为失聪的缘故,声音略显失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同样开朗的语气——也许对于南家人来说,开朗属于一种家族性格?
“绝对没有!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南开立刻蹦到南涧面前,用力挥着手,强调道:“我是想告诉他,说话要清晰,否则别人听不清的……”
“还是因为我是个聋子。”南涧深深叹口气,抬起头,举起怀中雪貂的一个小爪子,晃了晃:“来,小雪,给我们的新朋友打声招呼。”
雪貂打了一个响鼻,冲着郑清用力甩了甩尾巴。
郑清非常怀疑站在雪貂斜前方的南开被它喷了一点鼻牛在礼袍上。
不过南开肯定没注意到这点。
他正侧着头,一手挡在嘴边,悄悄向郑清说道:“不是我吹牛,我堂妹的占卜术比第一大学许多助教都厉害……这是易教授说过的话。”
“哇哦!”郑清惊讶的看了那位瘦小的女巫一眼。
作为第一大学的资深教授,易教授这样评价显然非常出人意料了。在郑清的印象中,天文08-1班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易教授由衷的赞赏,更不要提拿他们与学校的助教们相比。
“你总这么说,能不能让南涧露两手给大家看看。”伊莲娜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立刻追问道:“比如……”
说着,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比如郑清,你能不能从他身上看到点什么?”
吉普赛女巫转过头,笑眯眯的看向南氏兄妹:“如果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话,很难让队里其他人信服吧。”
说着,她瞟了一眼旁边的亚当。
奥布莱恩家族的年轻巫师微笑的看着一切,并没有开口赞成,但也没有出声制止。
郑清不安的扯了扯伊莲娜的袖子。
虽然入学时间不长,但他好歹也看过一些占卜类的书籍,上过几节易教授的课,知道诸如‘预言有风险,占卜需谨慎’之类的原则。
南开显然也有这样的顾虑,立刻把脑袋摇的拨浪鼓,试图拒绝吉普赛女巫的激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南涧此刻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她喃喃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低下头定定的看了起来。
那只纯白的貂儿似乎感到主人的胳膊有些不稳,索性用两条后腿支起身子,顺着女巫的胳膊攀了上去,仿佛一个褡裢一样挂在了女巫的肩膀上。
“什么?”伊莲娜眨眨眼,显然没有明白南涧话里的意思——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听懂南涧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连南开都一脸茫然。
“离开的即将归来,沉睡的开始苏醒,红色充斥着世界,天地间一片沉寂。”南涧仿佛唱歌一样,念出了这四句话。
听上去像和尚们念叨的偈子,但用词又不甚考究,仿佛一个蹩脚诗人随意在纸上留下的几句感慨。。
“这是什么意思?你占卜到的?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南开第一个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着。
“今天早上碰到易教授的时候他给我的,”南涧晃了晃手中的纸条,小心翼翼的将白貂重新抱回怀里,慢悠悠的说道:“教授说,如果今天有人找你占卜,把纸条念给他就好……要知道,虽然我在卜算方面学的不错,但在学校里很少有人专门找我算命,大家更相信那些在社团里兼职的助教,或者退休的老教授们。”
郑清赞同的点点头。
正如南涧说的那样,如果他遇到什么难题想找占卜师咨询一些,肯定也会找更权威一些的人士,而不是去找某些‘看上去就很没经验’的人。
“所以说,这实际上是易教授给郑清做的占卜,并不是你做的?”伊莲娜总结道。
“如果郑清同学不介意的话,我倒是非常愿意试一试。”南涧挠着白貂的圆耳朵,看着郑清,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正常的时候,我能在别人身上听到许多嘈杂的回声,据易教授说,那是命运的呐喊……但是在你的身上,我只能听到一片寂静。”
也许担心大家对她的说法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南涧又强调了一句:“死寂的那个寂。”
这一次,周围真的变成了一片死寂。
大家不安的目光在女占卜师与男公费生之间转来转去。南开尴尬的搓着手,似乎想要阻止堂妹继续这种鲁莽的发言,但却又不知道如何阻止,只急的面红耳赤。
伊莲娜则若有所思的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这些猎手们的首领,也是郑清的一个熟人——马修·卡伦。
“唔,看样子,我们多了一位客人?”马修从人群外走了过来,轻快的向自己的队员们打着招呼,目光刻意掠过站在旁边的公费生,落在伊莲娜身上:“我只不过给大家去找了一点饮料……怎么回来以后就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
郑清侧过头,看到卡伦身旁跟着的几只小精灵。她们举着沉重的绞丝银盘,盘子里堆满各种零食,还有几杯颜色各异的饮料。
“因为南涧刚刚说了一些很可怕的话,”南开打了一个冷战,连连摇头:“不要逼我回忆刚才的事情……”
说着,男巫抓住托盘里的一个细长酒杯,举起,晃了晃。
“嚯!”他看着杯子里摇曳的金黄色粘稠酒液,用惊讶的口吻补充道:“这是琥珀光?我从来不知道学校的舞会还会提供这种高级货!”
马修没有在意南开刚刚那番夸张的说辞,或者说,他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南开习惯性的夸张说法。相对而言,他更想跟自己的队员们分享一下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舞会肯定不会提供琥珀光,以学生会的经费,能不能提供充足的青蜂儿都是一个未知数。”卡伦家的年轻巫师颇为自矜的笑了笑:“这些琥珀光是我从堂兄那里拿来的,虽然年份较短——这是99年的货——但却是敦煌原浆,没有经过任何调制,口味非常醇厚。”
“虽然如此,但是用郁金香杯来盛琥珀光你肯定是卡伦家的第一个。”亚当·奥布莱恩也接过一个酒杯,微微晃了晃,笑道:“不过这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创新,更容易让人分辨酒水中那股微妙的气息……最起码,我不会把里面的香荚兰跟香蒲再搞混了。”
“这种事情不怪我。”马修无奈的耸耸肩:“我去的时候,休息室里的勃艮第杯和波尔多杯都被人拿光了……郁金香虽然不够庄重,但起码外形很优雅……难道你想用那种高脚鸡尾酒杯吗?”
“鸡尾酒杯也不错!”南开舔了舔舌头,饶有兴趣的补充道:“我可以尝试把青蜂儿跟琥珀光勾兑一下,看看有什么后果……唔,也许还可以给里面丢块烟糖。”
“暴殄天物。”亚当摇摇头,咕哝着,啜了一口杯中之物。
郑清呆呆的听着几位巫师兴致盎然的讨论着不同酒杯与不同酒水之间的搭配与差异,几乎快要睡着了。
还有比这更无聊的话题吗?
这么生机勃勃的舞会,硬生生在这些小夫子们的引导下变成了枯燥乏味的社交场所。
“我们去跳舞吧!”吉普赛女巫馥郁的香气从郑清身后涌了过来。
伊莲娜站在他身后,凑到男巫耳边,小声说道:“难道你打算在这里听一晚上这种无聊的话题吗?”
郑清顿时抖擞起精神来。
暗紫红的长裙衬着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在灯光下流淌着一股妩媚的气息。
这条长裙没有袖子,象牙般洁白的双臂从肩峰就裸露出来,散发出一股馥郁的芬芳,在灯火虫的光辉下显得柔和而迷人。收紧的腰身、宽大的腰带,成功衬托出吉普赛女巫优美的身段。
长长的裙角拖到脚踝的位置,裙角左侧还留下一道俏皮的缝隙,一直延伸到大腿上部。这种朦胧的美丽吸引了无数的眼球,即便有蓬松的流苏遮掩,也挡不住周围若隐若现窥伺的目光。
即便是女巫的舞伴,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总会忍不住低下头,飞快的扫一眼她偶尔流露出的美妙。
伊莲娜左手举着高脚酒杯,里面盛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右手轻轻撘在郑清的肩头。而郑清的则一手托起她的左手,另一手轻轻扶着她的腰肢。
两个人伴随着轻缓的音乐在舞池里缓慢摇曳着。
“之前开舞的时候你没有上场,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打算来了呢。”吉普赛女巫轻笑着,目光落在公费生的脸色,俏皮的弯了弯嘴角。
“开舞?”郑清迷迷糊糊的答应着,反应了许久,才悚然清醒道:“哦,对哦!他们不是说要公费生跳开场舞吗?我之前还纳闷儿怎么没人叫我!……听你的意思,开场舞已经跳完了?”
女巫终于忍不住,低下头,伏在郑清肩头吃吃的笑了起来。
郑清一面小心扶稳女巫的左手,防止她酒杯中的琥珀光洒出来,一面尴尬的左右环顾着,腰板却不由自主挺的更加笔直了一些。
“你真是太天真了。”许久,她终于直起身子,脸颊浮现出两片红晕,两个大眼睛亮晶晶的,在灯光下格外迷人。
但她说的话却显得不那么迷人了。
“你已经是大学生了,不要总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她微笑着,加重语气强调道:“既然已经知道了要你们跳开场舞,那你自然要找人问清楚时间地点这些要素……不要总是靠别人推着你向前走。”
这番话很中肯,却稍显有些刺耳。
郑清不大喜欢听。
恰好此时舞曲中流淌过一段小七度的音程,在整篇舞曲中显得有点突兀。女巫微微皱眉,摇头道:“我不喜欢这段音乐。”
郑清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如果减几个音程,应该会舒服一点。但如果真的减了,这段舞曲也就不成样子了。”
女巫惊讶的扬起了眉毛:“你还了解音乐?听上去很深奥的样子啊……”
“略知一二罢了。”郑清心底念念不忘她刚刚教训的那番话,顺口补充道:“就像你刚刚听出来的那段不和谐音程,在许多经典舞曲,还有猎曲中,都能发现……能够成为经典,这些曲子的格调自然是非常严格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是和谐的。”
话一出口,他就隐约有点后悔,旋即住口,不在说了。
但伊莲娜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话外的意思,眨眨眼,兴致勃勃的补充道:
“按你的意思,如果想要成为经典,必须要在和谐的旋律里夹杂一点与众不同的音符?”
郑清勉强笑了笑,努力把这段尴尬的对话扯远一些:“……也许是为了衬托,也许是为了突出原本的旋律,也许只是某位不知名存在因为恶趣味而折腾出的小规则……就像天才总会有点疯疯癫癫,平静下面总有波澜,看似顺风顺水实则身不由己……”
一番对话越说越古怪,以至于到最后,郑清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反倒是伊莲娜,似乎对他最后说的几句话心有戚戚,默默念叨着,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忧伤。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大为不安。
一只小精灵拖着巨大的玻璃瓶,晃晃悠悠从两位舞者头上掠过,似乎看到女巫半空掉的酒杯,她费力的扑腾着翅膀,想要歪过玻璃瓶,把杯子倒满。
“不,不用了,谢谢。”郑清立刻出声阻止了小精灵莽撞的行为。
“兮兮?”小精灵抖了抖触角,疑惑的瞪大眼睛。
吉普赛女巫终于从沉思中惊醒,转头看向那只辛苦的小精灵,微微一笑:“没关系,倒吧……倒满。”
说着,她回头看了男巫一眼,眨眨眼:“兑点果汁也没事……能帮她减轻一点负担也是很好的。”
郑清脸上顿时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他立刻想起开学前,那个在步行街上连声道着歉,却坚定站到林果背后的身影。
“我最喜欢这点。”他低声笑着,喃喃着,几分钟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
回忆总是如脱缰的野马,想到伊莲娜在步行街帮助林果对抗阿瑟·内斯的情景后,他又不由自主想起她当时的穿着,想到她的长靴、短裙、还有修长的大腿。
于是男巫忍不住又一次低下头,目光在她赤裸的双臂与若隐若现的裙缝间恋栈不已。
“好看吗?”女巫忽然问了一句。
“好看。”郑清下意识回答着,却又立刻反应过来,红着脸飞快的抬起头,看向漫天的星辰,强调道:“非常迷人!”
“你是在说星空,还是别的什么?”女巫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每次看到星空,总会感到自己的渺小,感受到生命的伟大,感受到活着的意义。”郑清扶着伊莲娜的手,眯着眼,看着头顶那些璀璨的存在,说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这个过程非常迷人,非常迷人……”
也许他自己也相信自己真的是觉得星空迷人。
也许只是单纯把厚脸皮练出来了。
郑清感觉脸上的烫意正在飞快的褪去。
“这些话听上去很有哲理。”女巫眨眨眼,语气却露出几分失望。
郑清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补救一下。
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恰好,手边就有一个盛满的酒杯。
于是他抓着伊莲娜手中举着的酒杯,重重的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古怪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刺痛中带着丝丝甜蜜,让他眼睛里忍不住泛出了泪花。
“好喝吗?”女巫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杯。
郑清蓦然反应过来,这杯酒的主人不是自己。
“好喝。”他硬着头皮,脸色又一次涨红,却不知是被酒精刺激了,还是被尴尬的羞恼刺激到了。
喇叭花里的舞曲恰好在此时告一段落。
“我去帮你拿杯青蜂儿吧。”年轻的公费生用干巴巴的语气说道:“马修的琥珀光估计已经被那几个男巫喝光了……”
“好啊。”伊莲娜的声音听上去也有点僵硬:“青蜂儿的确还有很多……据说因为这场舞会,学生会把步行街上一半老板的存货都搬光了。”
生活中,大部分事情都讲究一个节奏。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意思。
在前几首舞曲上,郑清没能与伊莲娜出现突破性的进展,后面的舞会在他看来就变得乏善可陈了——无非是插科打诨、就着不同舞曲蹦蹦哒哒。
即便郑清挖空心思想要做点什么,奈何今晚的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所以他终究放弃了种种臆想中的打算。
时间就这样在年轻巫师们的脚步声中,不紧不慢的流逝了。
舞会后半程的时候,张季信带着宥罪猎队的其他几位猎手,在会场边缘找到了年轻的公费生。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宥罪的主猎手挥舞着胳膊,嚷嚷道:“我们找了你老大会儿,连伊莲娜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不是跟她跳舞吗?”
“很明显,他被自己的舞伴抛弃了。”辛胖子嘿嘿笑着。
“胡说八道!”郑清睁大眼睛,辩解道:“伊莲刚刚跳舞的时候崴了脚,要休息一下…我只是出来溜达一圈,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给她带回去。”
“了解,了解。”胖子连连点头,一副懂你的样子。
郑清沮丧的低下头,没有继续搭腔,而是恶狠狠的揉着一朵喇叭花的花瓣。
这朵喇叭花随着藤条缠绕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上,正在根据学生会的要求播放小夜曲。
但是在年轻巫师的蹂躏下,可怜的喇叭花声音都变的稀碎了——如果它像河童一样有一口尖牙,恐怕早就不管不顾的咬将上去了。
郑清并不懂花言藤语。
他仍旧为今晚的事情耿耿于怀。
行百里者半九十,有的事情就差临门一脚,但没办成就是没办成。他知道无论现在说什么,胖子总能找到合适的字眼嘲笑他,索性闭上嘴,不浪费那份力气。
每当这个时候,年轻的公费生总是无比怀念自己丢在宿舍里的某张契约——如果有那张契约在手,某只胖子肯定不会这样放肆的。
但他的这份怀念并没有持续很久。
张季信打断了他的遐思。
“你们今晚还有巡逻任务吗?”宥罪的主猎手急吼吼的问着,枣红色的脸膛在灯火虫的光辉下显露出几分紫意。
他说的是郑清因为开学初打架而领到的那份惩罚性任务——每周六晚上十二点之后在临钟湖夜巡,持续一个学期,学期末根据校工委的评价再做进一步安排。
而今天恰好是周六。
“你忘了吗?因为明天有比赛,老姚前几天帮忙协调了一下,校工委把我的巡逻任务安排到了昨天晚上……你早上不是还念叨我没有参加昨天的训练,落下了好几种战阵吗?”郑清翻了个白眼,对于自家主猎手的记忆力深表堪忧。
连带着,他对于宥罪猎队的前景又少了几分信心。
“是吗?哦,哦,对。”张大长老愣了一下,继而飞快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起来了。
继而他精神一振,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与之相反,站在旁边的其他几位猎手都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色。
“你应该说自己今晚要巡逻的。”林果在旁边嘟囔着:“我刚刚跟他说今天还要继续巡逻……现在好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又完蛋了。”
“没有一丁点默契。”胖子幸灾乐祸的瞪了郑清一眼。
年轻的公费生无辜的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懵逼。
“既然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张季信拍着手,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正好,今晚大家都在,明天就是新生赛了,我们今天抽时间再走一遍战阵……哦,还有你那头米诺陶,也拉出来让大家见见面,不要上了猎场后没看到对手先把自己人吓了一跳。”
说着,他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公费生:“没问题吧?”
郑清摸了摸怀里的梅林勋章,环顾左右,脸上露出几分恍然的表情。
难怪大家都不太高兴的模样。
任谁在跟姑娘们跳舞的时候被拖去做那些枯燥的训练,都不会高兴的。
一边想着,他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位猎手。
萧笑臭着脸,站在人群最外层,郑清注意到博士原本的西瓜头今晚刻了缝,似乎还打了发蜡,做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三七分头——虽然个头没什么变动,但这幅打扮让他顿时成熟了许多。这个风格很能说明问题。
郑清立刻知道,今晚被张季信从女伴手中借走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蓝雀倒是一如既往,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甚至都没换礼袍,仍旧披着那件天蓝色的星空学院院袍。但即便如此,也并没有降低他对女生们的吸引力——就像现在,仅仅在舞会边缘站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有四五个女生笑嘻嘻的走过来邀请他跳舞。
丑人的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阻碍,英俊的脸蛋在哪里都畅通无阻。
年轻的公费生对此表示无法克说。
至于林果,虽然年纪小,但却有一颗躁动的心。那些女巫来邀请蓝雀的时候,他倒是跃跃欲试,然而蓝雀一个手掌按在小男巫的脑袋上,即便他再躁动不安,也无济于事。
所有人中,似乎也就只有辛胖子看上去有些没心没肺,兴高采烈的模样——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胖子看到其他人被张季信从女伴身边拖走,有些幸灾乐祸罢了。
毕竟他是宥罪猎队唯一没有找到女伴的男巫。
“迪伦呢?”郑清左右找了几圈,甚至还抬头在树杈上寻觅了半晌,终于确认道:“猎队是不是还少一个人?”
“他有事,不能来。”张季信迟疑了一下,最终摇摇头:“明天的新生赛估计他也不能参加了……好在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寻猎手。”
说着,他满意的看了蓝雀一眼。
蓝雀垂着眼皮,抱着剑,倚靠在一根栏柱上,似乎快要睡着了。
“什么事,竟然能让你放弃自己的寻猎手!”郑清立刻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模样。
“这个月的十五与下元节是同一天。”萧笑阴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对于普通的月下生物来说,这种日子就像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兴奋剂一样令人着迷。但是对于混血种来说,这样的日子并不那么容易……因为他们的自控能力相对较弱,很容易出现某些狂躁症状。”
“总之,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如果你打算买点上好的牛胸肉去校医院看他,那是明天之后的事情了。”张季信不耐烦的打断博士的解释,看向郑清,提醒道:“那么,今晚的训练……”
“但是我之前跟伊莲说……”郑清绞尽脑汁,试图用比较委婉的口吻拒绝张季信的提议。
但他没注意到,宥罪猎队其他几人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怜悯之情。
“伊莲娜那边我已经帮你请假了。”红脸男巫不耐烦的挥挥手,仿佛在赶走一只扰人的苍蝇:“很高兴,她同意借给我们你今天晚上剩余的时间……”
郑清顿时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许久,年轻的公费生终于缓过神,小声抱怨道:“随随便便把第三方的时间给借走了……”
“怎么,你有意见?”宥罪的主猎手怪眼一翻,虎着脸问道。
郑清深深叹口气,缓缓的摇了摇脑袋。
“这就对了!”张季信满意的点点头,强调道:“你是宥罪的队长,平日在训练上一定要以身作则,尤其像今天这种时候,最能考验一个队长是否合格……总的来说,你做的中规中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