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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精灵们的帮助下,郑清最终完成了那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肥猫团团爪中讨回辛胖子的储物手表。

    “这些小精灵真是帮了大忙了!”辛胖子对此感激涕零,溢于言表:“一定要给她们奖励!绝对不能委屈我们的功臣……”

    “但她们制造的混乱一点也不比那只肥猫小!”迪伦举着煮血的坩埚,一边用小铜勺挖着锅里半凝固的血块,像吃果冻一样吸溜吸溜的吃着,一边愤怒的声讨道:“看看她们把我珍贵的处女血弄成啥样子了!如果她们会说话,我一定好好跟她们理论一番!”

    “第一次听说雄性还有处女血。”辛胖子显然不乐意迪伦对小精灵们的攻击,立刻挺身而出,为自己的‘恩人们’发声,对吸血狼人的说辞大加嘲讽。

    “我是那个意思吗?”迪伦眼睛一瞪,嘴角顿时露出两颗惨白的小尖牙,示威般的看向辛胖子,眼神不善。

    “是不是那个意思,谁知道呢……”辛胖子怪眼一翻,毫不示弱的把胳膊抱在了胸前,然后下巴一抬,脸上泛起了一抹隐隐约约的蓝色。

    “唔,不要吵,都不要吵。”郑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气势,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刚刚立下大功的小精灵们坐在年轻公费生的肩膀、头顶,用她们半透明的翅膀裹着身子,睁着一双双乌黑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男巫们比拼气势,一副看戏的表情——郑清觉得,她们怀里就差一桶爆米花,还有两听肥宅快乐水了。

    “确实,她们不会说话是个很大的缺陷,但这是所有小精灵们都具备的特点,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郑清最终和起了稀泥,没有在辛胖子与迪伦之间站队,而是挑选了刚刚两人对话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点,不痛不痒的评论了一句。

    “我们可以想办法啊!”辛胖子顿时有些不乐意,努力扬起眉毛,说道:“在这个连幽灵都能说话、咸鱼也能上岸走两步的世界,帮一群小精灵制造一些用于沟通的炼金产品,应该不算太难的事情吧。”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已,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胖子说的最后一句警言,令宿舍里其他几位男巫位置肃然——大家都觉得这番充满气势与干劲儿的话不像是平日里那头懒洋洋的胖子说的。

    也许只有其中的萧笑没有在意胖子的这番表态吧。

    “你们与其浪费时间关注小精灵们说话或者不说话,不如将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萧笑拿着一块白色细稠布,一边认认真真的擦拭着面前的铜茶壶,一边慢条斯理的问道:“说起来,当初你在杜泽姆博士那里配的药,够她们用多长时间的?”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放下手中的活计,非常认真的看向年轻公费生,表情严肃。

    郑清闻言,神情为之一凛——因为萧笑问道了最关键的问题上面。

    这也是年轻的公费生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之一。

    几个月前,因为误打误撞解决了曾经一度在校园里引起慌乱的‘砂时虫祸’,年轻的公费生被学校奖励了一些砂时王浆——作为一种在拥有神奇时间效果的魔法药剂,砂时王浆原本一直被用于巫师资深药剂的配置中,极少,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将这种珍贵的魔药用在小精灵们的身上。

    当然,与砂时王浆珍贵的用途相对应的,是它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以它为主要材料配置的药剂,将被众多巫师宣告‘死亡’的小精灵从死神怀抱中夺走,否决了这些小精灵们与生俱来的缺陷,令其在没有‘配套生命药水’的情况下,活了下来。

    只不过这个效果是有时效的。

    按照杜泽姆博士的推测,大约三个月之后,这些药剂的效果便会消失。而那时,如果郑清找不到新的砂时王浆,或者具备类似效果其他魔药,那么这些小精灵们仍旧难逃消亡。

    “三个月。”郑清用低哑的声音回答道。

    “三个月啊。”萧笑微微顿了顿,轻轻叹口气,非常残忍的揭开了郑清试图忘记的事实:“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砂时虫那场事故是在九月底发生的吧……当时离我们开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

    “如果严格按杜泽姆博士的时间限制,点对点计算,那么十二月底,也就是这个月底,就到了三个月时间的最后期限了。”

    “换句话说,你还有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来给小精灵们准备新的药剂……你准备好了吗?”

    郑清默默的摇摇头,没有说话。

    虽然三个月之前他就在流浪吧的黑市上挂出了购买砂时王浆的消息,但不知是因为他给的价格不高,还是这种魔法原料原本就非常短缺的缘故,过了快三个月,仍旧没有人通过流浪巫师与郑清联系。

    原本他一直在用各种忙碌的借口逃避这个事实,但事到临头,他才蓦然发现无处逃避,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战术对解决问题于事无补。

    “也许我们可以从其他方向入手?”辛胖子似乎也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震惊的目光在郑清与萧笑脸上徘徊着,同时努力寻找新的解决办法:

    “我记得小精灵,她们是炼金生物吧……也许我们可以拜托学校的资深研究员帮忙把她们改造一下?”

    “无知的言论,”萧笑鄙夷的看了胖子一眼,解释道:“改造生物已经不是注册巫师们研究的范畴了!知道大巫师进阶更高层次的标志是什么吗?是创造一个新的物种……而生命改造就是这个进阶的前置任务。”

    “只有精通生命改造的巫师,在进阶更高层次的境界时,才会有更大的把握。”

    “因为超越大巫师的境界,是对自我生命升华……而只有对生命理解达到一定范畴之后,才能完成这个”

    一席话,令宿舍里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兮兮,兮兮。”

    小精灵们似乎并不知道年轻巫师们正在讨论与她们相关的话题,像一只只欢快的百灵鸟,兮兮的叫着,绕着几位巫师在半空中翩翩起舞,飞来飞去,看上去非常快活。



    今天是周六,郑清原本计划做完早课后,与宥罪猎队其他猎手们一起前往即将开业的D&K,继续他们的收拾整理工作。但由于早餐时宿舍里那番沉闷的聊天,年轻的公费生最终决定稍微修改一下自己的行程安排。

    他决定先带着小精灵们去‘非正常生命研究所’,找杜泽姆博士做一下常规检查。在他看来,无论博士之前配置的那服药剂是否快要失效了,只要小精灵们的检查结果仍然正常,那么一切都还有回缓的余地。

    虽然是校外最繁华的商业街,但由于是周六的早上,忙碌了一个星期的学生们大部分仍旧窝在宿舍里呼呼大睡,弥补五天来亏欠的元气——尤其现在还是冬天,屋外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而屋子里温暖如春,气氛舒缓。是把自己裹在被窝与周公下棋,还是自我流放寒风中瑟瑟发抖,这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问题。

    所以当郑清抱着小精灵们的纸屋走在步行街上的时候,放眼望去,视线中的身影寥寥无几。即便有个别学生路过,也是步履匆匆,低头捂耳,除了一双眼睛之外,恨不得将身上每一寸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用厚实的皮毛遮盖住。

    因为身上挂了一张劣质的保温符,郑清穿的衣服并没有多么厚实,仍旧是一袭九有学院的院袍,只不过在脖子上多加一条暗红色的毛线围巾。

    这条围巾是小精灵们送给他的感恩节礼物——事实上,403宿舍里的每一位巫师都收到了小精灵们的礼物,只不过她们送给郑清的是围巾,送给辛胖子的是一双毛线手套,送给萧笑的是毛线袖套,而吸血狼人先生收到的则是一顶毛线帽子。

    当初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包括萧笑在内的403宿舍的所有巫师们都被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郑清。即便他一直坚信小精灵们是真正的智慧生命,并为之积极辩解,却也只是从逻辑行为能力以及平等的道德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在学校呆的时间越长,他对自己当初的固执越没有底气——萧笑对此的评价是‘你有点分不清同情心与理智之间的区别了’。

    然而,感恩节这天收到的礼物,在某种意义上重新给郑清的努力注入了动力。他不再认为自己只是为一群‘AI’努力,而是坚定了小精灵们都是拥有灵魂的、与巫师平等的生命。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当郑清再次提及与小精灵有关的话题时,403宿舍的其他年轻巫师不再持一种观望、嘲笑的态度。他们也开始认真思考,为小精灵们的身份出谋划策。

    当然,就目前而言,一切的一切,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在郑清怀里打盹儿的这群小精灵能平安健康的熬过这个冬天。

    郑清怀里的纸屋已经不是天文08-1班女巫们当初送来时那番简陋的模样了。

    纸屋的四壁贴满了保温、防风、止噪的各色符箓,年轻的公费生为了确保这些小家伙们在屋子里呆的舒服,每天晚上都要花费小半个钟头,为这间纸屋张贴新的符箓。

    纸屋里面,有辛胖子用红木给她们雕琢的一座座四柱床,萧笑给屋子加固的铜片构件以及几个小小的盆景摆设,还有迪伦,据说他将他某位堂妹的玩具拆了,为小精灵们添设了一座带半身镜的梳妆台。

    林林总总,变动很多,年轻巫师们都希望小精灵能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愉快一些。

    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位于贝塔镇东区一条窄窄的老巷子深处。这里是贝塔镇最古老的一片定居点之一,所以一路上郑清见到的房屋都显得有些破旧。

    与夏秋时候来到这里的感觉相同,这条巷子依旧是那么安静、幽深,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什么能够激起它的好奇与躁动。

    但与夏秋时分的景色不同,冬季在巷子里,墙角没有了碧绿的苔藓,石缝里没有了鼠妇抖动的触角,墙头也没有了爬山虎茂盛的枝叶,以及在那些枝叶之中若隐若现、瞪大眼睛警惕观看来访者动静的的草精子们的身影。

    有的只是一片光秃秃、青灰色的清冷石制世界。

    研究所的铁门没有关着,只是半掩着。隔着门缝,院子里隐约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使用这种魔药,这是非法的。”杜泽姆博士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声音里是满满的不安:“而且,你怎么能用的这么快呢?这一点都不魔法……”

    “安心啦,安心!”另一个女巫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宽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心里有数……只是做了几个小实验而已。”

    “……不管怎么样,每周我只会给你提供一人份的单次药剂。”杜泽姆博士似乎并没有被女巫安慰的话语所打动,非常坚定的说道:“如果你愿意给我提供更加详细的使用报告,那么我同意为你量身制定更恰当的用药方案……”

    “一人份就一人份,一人份也勉强足够了。”女巫打断杜泽姆博士的话,愉快的答应道:“就这么决定了!当然,使用报告是没有的……你不会给我家里打小报告吧!”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警告。

    杜泽姆博士没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场间尴尬的气氛。

    “蒋小姐,少爷,我们有了新的客人……现在是冬天了,让郑清少爷一个人在屋子外面吹冷风,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听到这里,郑清心头一跳,刚刚向后退了一步,面前那扇黑色的大铁门就吱呀一声完全打开了。

    门厅的尽头,披着红色细绒披肩,穿着一袭长裙的蒋玉,正惊讶的看向外面。而杜泽姆博士依旧是那身破旧的黑灰色巫师袍子,脖子上一如既往的没有打领结。

    开门的是杜泽姆博士的老仆,康斯坦丁。

    “郑清少爷早安。”老仆非常礼貌的向年轻男巫打着招呼,同时身子微微一躬:“里面请……您来的时间恰好,少爷刚刚打算送蒋小姐出门。”



    墙头枯萎的爬山虎,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枯枝与枯叶在风中相互碰撞着,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年轻的公费生怀里抱着小精灵们的纸屋,略显尴尬的看向门厅尽头站着的两位巫师,心底极度盼望头顶那片枯萎的藤蔓中能钻出几只捣乱的草精子,好让他摆脱眼前的尴尬。

    但他知道这终究只是幻想——毕竟现在是冬天,不论是树精子还是草精子,但凡头脑清楚的精灵们,都早早躲在深深的洞穴里,只待来年春雨的湿意将它们唤醒。

    门厅尽头站着的两位巫师显然不清楚年轻公费生内心深处的想法。

    蒋玉脸上混合着生气与惊讶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消散,这让她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有趣。有那么一瞬间,郑清非常想用相机留下她现在的表情,当然,这种事情也就只能私下里想想。

    察觉到年轻公费生的视线之后,女巫迅速回过头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同时将手中抓着的一个小木盒飞快的收起,塞进挂在胳膊上的坤包中,然后紧了紧裹在肩膀上的披肩,这才重新转头,笑吟吟的看向公费生。

    杜泽姆博士则是一如既往的憔悴。

    他的目光在年轻的男巫与女巫身上逡巡不止,眼神中满满的不安。

    “你今天来的真早!”蒋玉最先回过神,打破场间的沉默,然后轻快的走到年轻公费生身边,笑道:“平时不是下午才来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确实,按照郑清平日的习惯,总是午睡醒来之后才会抽时间来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为小精灵们做体检,而今天一大早,太阳还在晨雾后面,他就出现在这个小院门口,也难怪女巫会感到好奇。

    只不过与女巫的好奇相仿,郑清也对蒋玉与杜泽姆博士刚刚的谈话非常感兴趣。但眼下似乎不太适合追问那些问题。

    “我们下午要去D&K那边收拾店铺,想着后面的时间都会比较紧张,所以就先来博士这边帮她们检查一下。”郑清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纸箱,然后抬起头,笑呵呵的回答道。

    “就是你们那家准备卖老鼠的店子吗?”蒋玉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几分嗔怪的表情:“我可警告你们,绝对不能把老鼠卖给李萌……她已经是大学生了,应该学会独立自主,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

    听到女巫的话,郑清不由自主想起在湖畔小树林里,某个用鱼干‘雇佣’猫咪帮她捉老鼠的小女巫——当时郑清还没有当上猫群的头领——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会的,当然不会。”郑清连连摆手,非常明确的标明了自己的立场:“就算李萌想来店里买,我们也绝对不会卖给她的!”

    当然,如果她要硬抢,或者说我们送她几只老鼠当礼物,也不算违反自己的诺言吧——想到那个令人头疼的小女巫,年轻的公费生忍不住心底嘀咕着,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后路。

    蒋玉自然想不到郑清会在一瞬间联想道那么多东西,听到男巫的保证后,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还有个事情,你需要留意一下。”女巫犹豫了片刻,提醒道:“上周学院的班长们开例会的时候,雷哲就特别强调过,九有学院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尤其是涉及学院声誉的时候……虽然会上他没有特意点名,但我们猜测他应该说的就是你们在步行街上开店的那件事。”

    听到这里,郑清顿觉莫名其妙。

    “我们开店招谁惹谁了?”他扬起眉毛:“校园管理条例上也没说不允许学生卖老鼠吧!学生会主席还能管到校外来?”

    蒋玉苦笑一声,却也没有再过多解释。

    “总之,你们也应该找点像样的商品……不能总卖老鼠,对吧。”

    “不,当然不会。”郑清颇为自豪的扬起下巴:“前不久我们跟一群穿衣服的老鼠有了交情,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我们店里还会卖食尸甲虫!相信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会喜欢那些小虫子的,”

    蒋玉闻言,以手扶额,长叹一口气。

    “安心安心,这些都是私下里的生意,我们肯定不会摆在明面上的。”郑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感到有点好笑,但也有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于是忍不住多解释了一下:“不论是老鼠还是食尸甲虫,我们都不会摆在铺子里销售,店里面明面上卖的还是符箓、药剂之类的小玩意……至于老鼠与甲虫,那毕竟是学校发布的任务,可以打擦边球,但绝对不会违规的。”

    “我们实际上卖的是一个个‘条子’,拿到条子的人在学校的指定时间、指定地点,能找到相应的‘昏迷’的猎物……萧笑研究过学校的任务规则,我们绝对没有违规!”

    听到这里,女巫脸上露出几分轻松,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要总把小聪明用到这种地方上来,有那份心思,还不如琢磨琢磨教授们留下的作业或者下学期的课本。只要早点完成注册巫师的学习内容,谁也不会在意你有没有在校规上打擦边球的。”

    “了解,了解!”郑清连连点头应是。倘若不是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他定然会举起三根指头向上答应着,以彰显自己的决心。

    “你们的店铺什么时候开业?时间确定下来了吗?”蒋玉似乎想起什么,追问道。

    “暂定是下周六,也就是冬至前一天。”

    “时间似乎有点紧张吧。”

    “嗯……下下周又是圣诞节,又是冬狩,然后再后面就要准备期末考试了。如果不早点开业,估计拖到明年都没个准信。”郑清耸耸肩,摇头晃脑的解释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什么事情都想万事俱备再做,那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

    “好!非常好!就像我做实验的时候,如果只做万无一失的实验,那就完全没有进步的余地了。有的时候,适当的打破窠臼,实际上就是在突破自我。”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将年轻的公费生吓了一跳。



    说话的是杜泽姆博士。

    因为刚刚与女巫聊的兴起,年轻的公费生完全忘却了自己现在是在杜泽姆博士家的小院中,自然也忽略了某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小院主人。

    蒋玉似乎也被杜泽姆博士突然的称赞声吓了一跳,只不过她的表现比男巫镇定多了。

    “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女巫回头看了博士一眼,笑道:“您刚才还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绝对不能冒险……这么快改口,可不是一个真正的炼金术师应该做的事情呀。”

    杜泽姆博士显然没有预料到女巫会在这个时候反诘自己,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讷讷无语。旁边侍立的康斯坦丁见状,立刻向前几步,熟络的接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然后抬脚便向不远处的小楼走去。

    杜泽姆博士见状,立刻长出了一口气:“你们慢慢聊,我去帮你做检查……很快的,几分钟就好。你就不用来了,不用过来了……”

    一边匆匆忙向小楼走去,他一边向后摆摆手,制止年轻男巫跟上去的脚步。

    郑清倒是有心跟着博士去看看,但因为杜泽姆博士的制止,又想到他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常常添乱,再加上自己身边还有一位女巫,几个念头在脑海中滚过之后,他便从谏如流的停下脚步,继续与蒋玉聊天。

    蒋玉也不再继续揪着杜泽姆博士之前那点岔子不放——此刻她似乎也不着急走人了,只是将肩头的披风裹的更紧了一点,然后重新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开业典礼上你邀请什么客人了吗?有没有助兴的节目?现场有自助餐吗?”她似乎对D&K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始终在追问一些开店方面的细节,这让郑清感到有点难以招架。

    “我们只是一爿小店,非常小……”男巫尴尬的笑了笑,努力抬起左手,用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长度,强调道:“这么点的店铺,整个店子满打满算也塞不进去几个人,没有资本大操大办的……自然也不会有节目与自助餐。”

    “没有邀请客人吗?”女巫似乎有些失望。

    “客人自然会邀请的,但不会太多。”说到这里,郑清忽然停下话题,看了女巫一眼:“你会去的,对吧……咱们这么熟,你不会还想让我掏一张请柬吧!”

    蒋玉抬手轻握,堵在嘴边,似乎想笑,却又觉得不够礼貌,结果用力憋出几声咳嗽来。

    “连一张请柬都不肯发,你们也真是够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店铺还没开张呢,就已经开始计较成本……萌萌之前还想去你们店里打打秋风,看样子她完全指望不上了。”

    “生意是生意,交情论交情,一码归一码。”年轻的公费生挺了挺胸膛,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口吻,说道:“金子的世界,是一个冷酷的世界,没有温度的世界……”

    “你不去给妖精们打工真是可惜了,刚刚你说话的神态,像极了山姆大通现在那个总裁的风格。”女巫笑着挖苦了一句:“我记得学校周围几家巫师银行的分行长期招聘实习生……也许你暑假的时候可以试着去应聘一下。”

    “实习生?”郑清眼前顿时一亮:“大一的学生他们也要吗?有没有工资?管不管住宿跟伙食?上班能带宠物吗……我是说,如果我把波塞冬放在会客室,他们有意见吗?”

    蒋玉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他。

    “你的思维跳跃的也太快了吧!”女巫吐槽道:“我家又没有开银行,我怎么知道他们招实习生的条件……而且现在距离暑假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你完全没有必要想那么多!”

    “而且说不定到时候,你们的D&K开的异常火爆,完全没有时间找实习工作呢。”

    郑清闻言,原本有些郁闷的表情顿时乐呵起来,连忙拱手,像模像样的作揖道谢:“承你吉言,承你吉言……开业典礼一定要来,我们准备了非常精美的伴手礼哦!”

    “你还没说都请了哪些客人。”似乎觉得空气中的寒意有些积聚,女巫跺跺脚,将肩头的披肩裹的更紧了一点,同时笑眯眯的看着男巫:“我猜,伊莲娜肯定会去的,对吧。”

    郑清正在犹豫要不要从灰布袋里找件大衣给女巫,但听到她的话之后,心底莫名有些郁结,原本的心思也被这股郁气冲散。

    “她有其他事情……不一定能去。”男巫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着,但立刻又补充道:“不过我们请的客人不少,肯定不会太冷清。”

    说着,他扳起指头细细数起来:“首先是宥罪猎队的全体成员,这个肯定都会来的。”

    “然后我们学院,同年级的尼古拉斯、刘菲菲、唐顿、段肖剑他们几个;阿尔法学院的,有安德鲁、朱利安、南涧、南开——他们是我在新生赛的时候认识的朋友,都是非常棒的猎手。”

    “还有星空学院的迪伦——我们的舍友,一个吸血狼人,虽然也是宥罪的人,但你应该很少见到他吧,因为他的作息时间跟马修他们不一样,是昼夜颠倒的;以及欧米伽,步行街上那家约塔餐厅就是他家开的,这次我们也算是邻居了。”

    “亚特拉斯我认识的人不多,只请了两个,一个是叫释缘的小和尚,入学专机上跟我邻桌,也是宥罪的发起人之一,只不过他只是挂名,你大概也没见过……另一个是安德鲁猎队里的占卜师,叫琥珀,非常厉害,非常厉害。”

    “此外还有一些高年级的学长,比如裁决的邓小剑、戚青岚,他们在新生赛的时候给了我们猎队很大帮助……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有可能把霍夫曼也拉过去。”

    “哦,张季信也叫他哥哥了,他哥张叔智是第一大学校队的,不过按你说的,如果雷哲对我们这爿小店不满意,他哥哥说不定不来了。”

    “嗯,学生会那边我还请了几只鹦鹉,就是在办公楼一层前台的那几只,它们跟我们很熟,而且消息非常灵通,如果不请的话,下次进办公楼肯定会被刁难的。”



    “对了,萧笑还请了教授。”

    “包括老姚、李教授、易教授、爱玛教授,他都送了请柬,不过辛胖子说,最近教授们都很忙,连校报记者的采访都推脱了不少,估计到时候来的可能性很低。”

    “助教们应该问题不大……我们请了托马斯还有希尔达,他们两个你应该也挺熟。”

    “原本我还想请几位老校工去转转的,但他们好像比教授们都忙,见天的找不到人……之前住在临钟湖畔小木屋里的凡尔纳老人你认识吧,就是笑起来声音很大,还养了一只叫‘五月’的老沙皮猎狗的那位老校工。我最开始跟着巡逻队参加夜巡的时候,就是凡尔纳老人带队的。前些日子,他好像被学校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巡逻队有人说曾看见他在寂静河上摆渡,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也想请他来着,但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连那条老狗都没了踪影。”

    年轻的公费生扳着手指,兴致勃勃的向蒋玉念叨着关于宥罪猎队新店开张的各项准备工作,全然没有注意女巫是不是对他所说的那些破事感兴趣。

    讲完邀请的客人,郑清又开始向女巫描述自家店铺的一年发展规划,四年远期愿景;然后又开始详细比对自家店铺货物与步行街上其他同类产品的性价比、分析自家店铺的区位优势、技术优势等等。

    整个过程中,蒋玉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一直都笑眯眯的听着年轻男巫讲话,时不时还连连点头,附和几声,令男巫讲的愈发兴起。

    直到郑清感觉说话说的口干舌燥,嗓子发干,才恋恋不舍的住了口。

    “唔,时间过的真快!”女巫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那条细长的手表,细长的眉毛非常惊讶的向两边分开了一些:“竟然已经九点多了!”

    郑清一边从灰布袋里摸出两罐热茶,一边递给女巫一罐,一边毫不在意的凑到女巫手腕边瞅了瞅。蒋玉脸上微微泛红,却也没有刻意避开,伸手接过了那罐热茶,只不过她没有喝,只是将热乎乎的茶罐抱在手心里。

    “是诶,时间真快!我出门都快一个小时了……”郑清呷了口热茶,咂咂嘴,下意识的向身后不远处的那座小楼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杜泽姆博士低着头,向这边走来的身影。

    而那位老仆人康斯坦丁,则抱着郑清的大纸箱,亦步亦趋的跟在博士身后,脸上没有一丝焦躁模样。

    “博士已经检查完了?!”郑清捧着热茶,笑呵呵的凑了上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杜泽姆博士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直到年轻的男巫在他耳边反复聒噪了半天,他似乎才回过神来。

    只不过他并没有直接理会男巫,而是诧异的看向蒋玉。

    “咦?你还没走?”

    “唔,反正今天是周六,也没有什么事情,不找急。”蒋玉扯了扯嘴角,含糊道。

    另一边,郑清已经从康斯坦丁手中接过小精灵们的纸屋。屋子里,原本熟睡的小精灵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透过纸屋方方正正的小窗户,好奇的看向外面。

    有几只胆子大的,甚至还敢把细细的小胳膊伸出窗外,感受屋子外面刺骨的寒风。

    郑清看着她们愉快的表情,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博士,杜泽姆博士?!”年轻的公费生抱着纸箱,紧走几步,来到博士身边,小声问道:“博士,我们最近在步行街上开了一爿小店,下周六开业,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

    “你们?”杜泽姆博士眉毛扬的老高,目光在小院中仅有的两位年轻男女巫师身上流转。很显然他误会了什么。

    “不不不,不是我俩。”郑清顿时醒悟,脸色有些涨红,连连摆手,解释道:“是我所在的猎队,我们猎队……之前新生赛的时候,我们几个一年级的巫师组织了一支新猎队,然后拿了今年新生赛的冠军……有了一笔奖金。再加上我们卖掉的猎获,攒了一点钱。”

    “后来大家开会合计了一下,打算拿这笔钱在步行街上开个小店,一方面作为我们猎队的活动场所,另一方面也想勤工俭学,赚点外快。”

    “我不是他们猎队的。”蒋玉在一旁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九有学院的课业已经很重了,而且课余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她似乎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

    旁边,年轻的公费生向杜泽姆博士追问了一遍:“博士,下周六,您时间方便吗?”

    杜泽姆博士板着脸,嘴角用力向下撇着,脸色看上有点差。

    “嗯,我这边要做的实验比较多……暂时不太方便。”说着,他求助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老仆,似乎想得到一点声援。

    但康斯坦丁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少爷的目光。

    蒋玉站在郑清斜后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袍袖,向他使了个眼色,同时用口型比划着“沉默契约”几个字。

    年轻的公费生愣了愣,才猛然想起来,杜泽姆博士好像因为什么变故,被学校雪藏,目前正处于‘半流放’的状态,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出现的公众场合——他也想起来,蒋玉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就曾解释过,因为蒋家是杜泽姆博士现在的资助者,因而可以有限度的打破相关沉默条款。

    想到这里,他不由抱歉的轻叹一口气。

    一时间,院子里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

    大部分女巫都很擅长解除这种带负面buff的气氛,蒋玉也不例外。

    她仿佛刚刚发现新大陆般,指着郑清怀里的纸屋,惊喜的叫了一声:“哎呀,她们醒了诶!我看到一个小精灵把胳膊伸出窗子外面了!”

    郑清低下头,恰好看见一条小胳膊‘刺溜’一下缩了回去,似乎被女巫惊喜的叫声吓了一跳。



    冬天的太阳,升起时角度比较低,颜色也比夏秋时分寡淡一些。同样的时间与地点,夏秋时候的太阳,直视时能刺得人睁不开眼,而冬天看太阳,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能够清晰的看清它的轮廓,有的时候,它甚至会给人一种莫名‘清爽’的感觉。

    就像现在。

    已经是晌午时分,郑清抬起头却看不见一颗完整的太阳,只能看见小半个橘红色的光球,挂在青灰色的天空,给半个天空镀上了一层白金的色彩。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也许是因为非正常生命研究所坐落在贝塔镇东区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巷子左右高大的院墙将那升不高的太阳给遮在了后面;也许今天学校里管理气象的巫师不喜欢晴天,所以给天上多抹了两层云,挡住了太阳的半张脸;还有可能只是因为年轻的公费生蹲在地上,角度太低,所以看不见高处的风景。

    当然,他蹲在地上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此刻蒋玉正弯着腰,脑袋凑在郑清两尺开外的地方,探着脑袋,想仔细看一下纸屋子里的小精灵们——纸屋侧面虽然有窗户,但是只有半寸高低,并不适合女巫参观;而纸屋屋顶则是可开合的‘天窗’,不仅角度绝佳,而且视野非常开阔——倘若此时郑清仍旧直愣愣站在原地,女巫就算踮起脚尖,也没办法完整的观察整个纸屋里的情形。

    所以,为了方便女巫参观,郑清只有乖乖的蹲坐在地上,敞开纸屋的屋顶,露出里面精巧的陈设与那群慵懒的小精灵们。

    “她们是在睡觉吗?我刚刚透过侧面的窗户看的时候,她们好像还在玩闹吧!”蒋玉看着屋子里的情形,诧异道。

    女巫的头距离郑清有些近,一缕清幽的香气随着冰冷的空气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感觉心头有点发痒。

    “咳咳。”男巫不由自主干咳了两下,然后小心避开女巫飘扬起的头发,瞟了一眼身前的纸屋:“唔,她们只是比较怕生……假装睡觉呢。你看靠墙的那只小精灵,翅膀还耷拉在地上……要知道,她们睡觉的时候,总是会用翅膀紧紧裹住自己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说辞,纸屋里靠墙的那只小精灵‘呼啦’一下将耷拉在地上的翅膀抽了起来,裹在了身上,裹的严严实实,在此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似乎在告诉周围偷窥的目光,她在睡觉,睡的非常安稳。

    年轻的公费生嘴角不由抽了抽。

    “哈哈哈哈……她们太可爱了!”女巫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肩膀一阵颤抖,连披肩向一旁滑落都顾不上拉起:“感觉你养的小精灵也与众不同呢,我家的小精灵都非常死板,没有一点生气。”

    不远处的杜泽姆博士听到女巫的这句话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表情,但旋即又露出更多的迷惑,嘴里喃喃着,竟是呆立在了原地,仿佛起了魔怔。

    只不过正在观察小精灵们生活的年轻男女巫师并没有注意到博士的异常,仍旧在兴致勃勃的指点着、议论着纸屋里的陈设、装饰。

    也许是因为方才蒋玉的笑声比较有亲和力,几只假寐的小精灵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屋顶冒出的陌生面孔。

    “唔,你们是给墙上挂了保温符吗?真是太贴心了!”女巫将手指探进屋子,似乎察觉到里面与屋外截然不同的温度,惊讶道。

    “不仅仅是保温符,还有防风、止噪、安神、静心,好多符箓呢……都是我平时练笔剩下的,不麻烦,不麻烦。”男巫一边解释着,一边竭力屏住呼吸,目光在女巫侧露的白净脖颈间滑过——也许是因为歪着脑袋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刚刚笑的太剧烈了,总之,蒋玉肩头的披肩并没有履行它的使命。

    是帮她扯一把披肩,重新遮住她的脖子,还是假装视而不见,努力忘记这个尴尬的时刻呢?这个问题让年轻的公费生一时陷入为难之中。

    但他的这份纠结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蒋玉并没有将手伸进屋子里去触碰那些敏感的小精灵。她很快站起身,扯了扯披肩,将它们重新扯回正确的位置——这让男巫大大松了口气——女巫并没有注意到男巫的窘迫,而是撩了撩耳边的长发,脸上忽然露出几分严肃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我记得博士之前用‘砂时王浆’帮她们配置的那份药剂,效力只有三个月,对吧……那份药是九月底配置的,现在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听到女巫的问题后,郑清心底陡然升出几分异样的感动——很少有巫师能够关心这些小精灵的健康,更不要提记清楚她们病历簿了——但同时,女巫的问题也让他重新回忆起这几日的彷徨与不安。

    他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下去:“嗯,按照最初理论,药效确实是到这个月底……”

    察觉到他异常的语气,蒋玉沉默了片刻,稍稍向前一步,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理论与实际并不一样,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我们还有博士呢!”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轻柔,郑清浑身一紧,僵在了原地。

    “理论与实际虽然不一样,但理论是指导实际情况的钥匙。”杜泽姆博士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就着这个机会,在一旁插口说道:“我们绝对不能轻视理论给出的结论,肆意进行不受约束的实践……任何危险都必须控制在理论许可的范围之内!这样才能保证结果与我们的预期相吻合,不会造成新的、更大的伤害。”

    郑清闻言,连连点头,但心底却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杜泽姆博士这番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对他说的,但又不像是仅仅对他说的。

    “呀,我刚刚想起来,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我要回去检查李萌早上功课的完成情况……就不打扰你们了。”蒋玉似乎也感受到了杜泽姆博士刚刚那番话背后的含义,脸色僵了僵,并没有过多讨论这个话题,而是找了个借口,歉意的向几人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蒋玉走的异常干脆。

    杜泽姆博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带了几分忧虑的神色,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旁边的老仆康斯坦丁看看女巫,再看看自家少爷,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开口。

    郑清站在原地愣了愣,连忙七手八脚收起地上的纸箱,想要跟着女巫一起离开——在他看来,既然博士已经帮小精灵们检查完毕,而且没什么毛病,那他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去流浪吧转一圈,说不定能遇到某个刚从沉默森林打猎回来的巫师出手砂时王浆呢!况且,他也想追上蒋玉,问问她之前与杜泽姆博士争执的问题是什么,还有她打算变成猫诱捕凶手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只不过,当他刚刚抱着纸箱站起身,便被杜泽姆博士一把拽住了胳膊。

    “再来这里之前,你喂小精灵们吃什么东西了吗?或者说,你对她们施展什么魔法了吗?”杜泽姆博士扯住郑清的胳膊,紧紧盯着年轻的公费生,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你有没有私下里配制什么药剂喂给她们?”

    “喂她们吃什么东西?没有呀!”郑清被杜泽姆博士的问题问的有些发懵,仔细思索了半天后,才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除了露水与花精,她们原本就不吃什么东西……而且你也反复叮嘱过这件事,我是绝对没有随便喂的……另外,我们宿舍的人也都知道轻重,没人给她们乱喂东西。”

    “至于魔法……你觉得我们一群一年级的小巫师,能对这些小精灵施展什么奇奇怪怪的魔法。”说到这里,郑清索性翻出自己的法书,在博士面前哗啦啦翻动着:“呶,上面这些咒语就是我这几个月的学习成果……最熟练的是束缚咒,最高级的一道咒语是‘元辰守护咒’——元辰守护我们只是练习了一下它的前置咒式,还没有学习在什么时候使用这道咒语呢。”

    杜泽姆博士皱着眉,一边听公费生絮絮叨叨的解释,一边翻开郑清手中的法书,细细检索了一番。

    一边看,一边喃喃着,连道不可能,不魔法。

    “发生什么事情了?哪里不魔法?”年轻的公费生对此非常好奇。

    博士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询问了另外一件事:“之前你把箱子交给我的时候,小精灵们是睡着的,对吧……她们当时为什么睡觉?”

    说着,他指了指郑清怀里抱着的纸箱。

    郑清低下头,箱子里,小精灵们不知什么时候又一次用翅膀裹住身子,陷入了沉睡。

    “这有什么奇怪的。”郑清抬起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心底也莫名多了几分烦躁:“我们在纸屋里挂了好多保持温度、防止噪音、以及平心静气的符咒,以维持纸屋始终处于恒温恒湿的状态。在那种环境下,就算一头巨龙都会陷入沉睡,更不要提一群小精灵了……这应该没有违反前辈之前的叮嘱吧。”

    “只有这些?”杜泽姆追问了一句。

    “您可以自己看看。”郑清伸手将纸箱递向博士,同时也追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妥吗?”

    杜泽姆博士并没有接过纸箱,而是皱着眉继续思考,一边想,一边嘟嘟囔囔的回答道:“不妥?没有什么不妥……或者说,不是不妥,而是好极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好极了?”郑清扬起眉毛——他觉得从刚才到现在,杜泽姆博士说话一直有些颠三倒四,显得非常没有逻辑——年轻的男巫忍不住侧过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仆人。

    康斯坦丁完全没有留意这边的谈话。他正指挥着一柄鹤嘴锄给暖棚中的苗圃松土,旁边,灌满清水、杀虫剂与肥料的几口颜色各异的铜壶正漂浮在半空中,叮叮咚咚互相撞击着,等待老仆人召唤。

    “是啊,好极了。”杜泽姆博士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羽毛笔,将其倒置,握着笔尖,然后把长长的羽毛伸进纸箱里,挠了挠一只正在熟睡的小精灵。

    那只小精灵虽然闭着眼,却非常敏捷的抬起手,将蹭到自己身边的羽毛给拍开。

    “看见没有?她们的反应没有丝毫降低,真的只是睡着了。”博士仿佛证明了什么事实似的,转头看向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一脸茫然:“不然呢?!”

    “最开始你把箱子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她们沉睡,以为是因为药效递减的缘故,她们开始陷入混沌了。”博士解释着,将那支羽毛笔重新颠倒过来,然后凭空虚画,在半空中写出一串串流畅的符文与推导公式,同时语速飞快的说道:

    “……但检测结果出来之后,我知道自己错了。这些小精灵的情况非常好,好的令人难以置信。她们现在的状态几乎与刚刚服药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药效递减的任何表现。……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情况。”

    不需要他说,郑清也知道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情况。

    公费生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支羽毛笔在半空中留下的每一道划痕。但可惜的是,虽然他能够辨认出博士是在做可能性分析,但除了公式中的符号之外,他几乎一句话都看不懂——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博士写的每一个字与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数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杜泽姆博士似乎也没有为年轻巫师解惑的打算,而是一边推导着,一边念念有词:

    “按理说,现在已经到了那服药剂效力的末尾,这些小精灵们应该表现出嗜睡、反应迟钝、行为混乱等症状……但是按照你记录的表格,还有我的检查结果来看,她们完全没有出现上述症状。”

    “这非常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那个即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就目前而言,唯一与这些小精灵有过深入交流与接触,而且会对她们产生清晰影响的因素就是你。”



    郑清十八岁之前生活的世界——姑且称之为科学世界——有一件事是他非常赞赏的。那就是凡事都讲求逻辑,讲究实事求是。

    比如深夜的坟地上空飘荡着起起伏伏的白色或蓝绿色火焰,我们可以根据它们的性质与成分,判断出那些只是低燃点的磷化氢在常温环境下的自燃反应。

    再比如登山爱好者在海拔六千米的山地间遇到了雪崩,地质学家会告诉你那是因为积雪内部的内聚力与重力僵持的时候,受到外界力量的干扰,如石块滚动、脚步震动、风声等等,外部压力超过内聚力,最终导致了雪崩。

    又或者某个私人会馆出现了密室杀人案件,警察们仔细勘察现场、认真查看录像、苦思冥想之后,总能凭借现场残留的水渍、反锁的窗户与门、以及表现从容的服务员,推理出一个巧妙却非常合理的杀人方式。

    只不过,这一套程序在巫师世界,也就是郑清现在所呆的世界就不那么好使了。

    因为这是一个拥有魔法的世界。

    在魔法世界里,深夜坟地上空飘荡的白色或蓝绿色火焰,可能是戴着美瞳的幽灵在四处游荡;山顶发生了雪崩,可能是巨人们在为头领的位置而决斗,或者某位雪人因为长毛被树枝挂断所以在大发脾气;而密室杀人案件的可能性就更多了——诅咒、魔药、巫蛊、降头、梦魇,等等——即便是进入巫师世界不足半年时间的郑清,都能列举出一大堆类似手段。

    这就是魔法世界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永恒的不确定性。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推断的结果与事实真相之间到底相距多么遥远的距离。

    当然,魔法世界还有许多糟糕的地方。就像老宅的墙壁、地板上总会有清除不干净的嗜魔霉菌,死了人的屋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头珍珠色的幽灵,再比如,当你百八十岁最终熬死自己的宿敌,从他的坟头蹦迪回家后,却看见他仍然能在你们十二岁的小学毕业照里暴揍你。

    想想也是非常悲哀了。

    但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结论的不确定性固然增加了决定的困难程度,但也从某个方面降低了寻找答案的困难——面对任何难以理解,或者无法解答的问题的时候,你只需要耸耸肩,摊开手,说一声‘这很魔法’就没问题了。

    就像现在。

    郑清豢养的那群小精灵身体显然出了大问题。理论上来讲,缺乏匹配的生命药水,使用砂时王浆配置的药剂延长生命的小精灵们,在那服药剂的理论失效期来临前,就应该出现一系列异常症状——比如眩晕、比如嗜睡、比如判断能力下降、反应速度变慢,等等等等。

    但根据杜泽姆博士的实际检查结果来看,这些小精灵非常健康,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健康,健康的令身为资深炼金术师的博士都不敢相信。

    “这不科学!”听到杜泽姆博士将小精灵异常的缘故归结到自己身上后,年轻的公费生呆了几秒钟,忍不住大叫出来:“完全没有道理!除了你叮嘱的事项外,我从来没有对她们多做任何事情!完全没有!”

    他的声音有些失控,在这片安静的小院子里显得非常突兀。

    正在苗圃间指挥着几个颜色各异的铜壶给草药们浇水施肥的老仆人康斯坦丁被年轻巫师的叫声吓了一跳,手一抖,结果三个铜壶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啊!你这个笨蛋!你刚刚应该向左飞!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一个绿色的铜壶尖叫道:“我肚子里的农药差点洒出来……这些药剂每一滴都比你那一肚皮的水值钱一百倍!”

    “但我就是向左飞了啊……”另一个黄色的铜壶怯生生的回答着,努力将壶身向后挪了挪,试图避开绿色铜壶喷向它的口水。

    “蠢货!你们两个的位置是相对的,你的左边是它的右边!”夹在两个壶中间的红色铜壶冷笑一声,先鄙视了一番黄色的铜壶,然后又用嘲讽的语气对绿色铜壶说道:“劳驾,你肚子里那几两值钱的药水没有在刚才的碰撞中洒出来,全在你大喊大叫的口水中喷出来了。”

    “非常抱歉…”黄色的铜壶小心翼翼的向红色铜壶旁边靠近了一点点。

    “你说谁蠢货,红壶!敢不敢跟我比试一下杀虫速度!”绿色铜壶听到红色铜壶的嘲笑后,愈发恼火,叫声也愈发尖锐了。

    “所以说你是蠢货。”红色铜壶继续冷笑着:“我没你那么蠢……会用一肚子肥料跟你的杀虫剂来比试杀虫速度。”

    “你们三个都闭嘴!”老仆人听着三个铜壶吵吵闹闹,只觉得脑壳疼,最终吓唬的跺了跺手边的鹤嘴锄:“少爷在那边忙正事呢……你们再乱嚷嚷,小心我用锄头把你们都砸扁!”

    “我早就说过,铜壶用的时间超过一年就应该用锄头锤一锤,不然肚子里结了太多污垢,会把脑回路给堵住……现在你终于肯听了。”老仆人手中的鹤嘴锄嘶哑着声音嘿嘿笑道。

    年轻的公费生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的苗圃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小骚乱。

    只不过他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杜泽姆博士刚刚说的那番话间,全然没有心情去关注几个铜壶吵架的小事情。

    “这不科学,不可能…”郑清喃喃着,低头看着纸屋里的小精灵,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很魔法。”杜泽姆博士耸耸肩,摊开手,用一种非常随意的口吻补充道:“魔法么,就是将种种不可思议转化为现实的力量……你觉得不可思议,说明你还没有适应魔法的力量,没有适应这个魔法的世界。”

    “至于你觉得不可能,”杜泽姆博士说着,低下头,俯视着年轻公费生脸上巨大的墨镜,轻笑一声:“既然你的眼睛都能变成这么漂亮、这么微妙的颜色,那么你的小精灵们受点影响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吧……仔细回忆一下,你自己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超出一般魔法状况的事情。”

    郑清张开嘴,刚想辩解一下自己眼睛变红只是淤血缘故,但是听到博士最后一句话,忽然想起新生赛上那只从自己身上跑出去的黑猫,想起某条突破二维屏障来到这个世界的影子,想起自己同样异常的变形术,想起姚教授与苏施君那相似的猜想,顿时沉默了。

    如果说,小精灵需要与其本质相匹配的生命药水才能存活是一件近似法则的事情。

    那么按照老姚的说法,目前巫师界能够改变法则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禁咒。

    而幸运或者不幸的是,郑清似乎恰好与这两者都有某种程度的交集。



    就在郑清与蒋玉拜访杜泽姆博士,提及自己新开业的那爿小店的时候,距离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不到一千米的一个办公室里,也有人提到了这个问题。

    那是九有学府办公楼一层北向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很干净,上面没有悬挂门神,也没有雕琢任何其他的守护符咒、魔纹。仿佛就是一扇普普通通的红色木门。门楣上虽然悬挂着一个铜牌,但因为光线的缘故,上面的字都被笼罩在黯淡的阴影中,模模糊糊令人看不清楚。

    与干净的木门相映衬,门上的黄铜把手也非常干净,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冬日的清晨阳光并不明亮,能够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这条长廊的光线更是寥寥无几。但或多或少,总有一层淡淡的光投在地板上,留下一条狭长的、仿佛被轻纱笼住的痕迹。

    然后两道影子突兀的出现在了这片光晕之中,顺着长廊的中线悄无声息的向前走着,影子随着他们的前进越拉越长。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年轻巫师,宽大的长袍仿佛被浆洗过似的,直挺挺的罩在他的身上,连带着那原本软趴趴的衣领也高高立起,几乎将他的鼻尖都遮住了。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只不过眼睛下面大大的眼袋与略带阴影的眼睑令他的形象失色不少,而且与站在身旁的同伴相反,这位巫师身上披的袍子皱皱巴巴,袍角还沾了几点泥浆,仿佛刚刚赶了很远的路似的。

    “托马斯,你其实不需要这么着急,完全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再来报告的。”为首的年轻巫师垂下眼皮,目光在同伴疲惫的面孔与袍角的泥点上滑过,轻声说道:“最起码先换件衣服,打理打理自己。”

    “老姚又不是爱玛女士,他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他的同伴,也就是郑清曾经的面试官托马斯助教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这样不是显得我更敬业么……”

    张羽顿时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走廊内重新陷入安静之中,除了两人沙沙前进的脚步声外,只有隐隐约约从办公楼前厅传来的值班鹦鹉尖锐怪异的讯问声。

    但随着两人站在那扇红色木门前面,连鹦鹉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哦,对了。”张羽正打算敲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从门前挪开,伸进自己的袍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红黑相间的卡片,递给托马斯:“这是你的学生给你送的请柬,好像是邀请你参加一个什么店铺的开业典礼……前几天你没在,所以我帮你签收了。办公室的希尔达也收到了一份相同的邀请。”

    “我的学生?”托马斯诧异的扬起眉毛:“这个学期没有给我固定排课吧,哪里的学生?”

    “九有学院大一的男公费生,叫郑清的那个。”张羽思索了几秒钟,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老姚安排你去当他的面试官了,对吧。”

    “哦,是那小子啊。”托马斯恍然大悟,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那张红色卡片。

    借着走廊尽头那扇玻璃窗外投进的微弱光线,他隐约能够看见卡片上‘D&K’‘兹定于十二月二十日’之类的字样。

    “十二月二十,是下周六吧。”托马斯喃喃着。

    “对,是冬至前一天……也许你可以带一盘饺子去随礼。”张羽轻声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那扇红色木门‘呼啦’一声用力打开,随即屋子里传出一个粗暴的声音:“你们两个混蛋,打算在门外面呆多长时间?!我大早上就来办公室,不是坐在这里听你们闲聊的!”

    两位助教先生闻声面面相觑,干笑一下,慌忙走进屋子。

    随着他们的影子消失在门槛之后,红色的木门又用力扇了回来,重新紧紧闭上。

    与九有学院的院色相符合,姚教授办公室的主色调一直都是大红色。

    深红色的地毯、高大的红木书橱、枣红色的书桌、以及几张红色蒙皮的软皮靠椅——唯一与托马斯上次来时不同的是,今天办公桌上多了一盆红色叶片的植物。

    “那是一盆深谷火焰网纹草,某位同学送的圣诞节礼物。”察觉到助教先生的视线,姚教授没好气的说道:“也许我应该换一个学院当院长……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每个人都觉得我喜欢红色。你们能相信今年我已经收了快一百条红色的围巾了吗?这又不是本命年!”

    “您可以将那些围巾捐给北区的戏法师之家。”托马斯笑着建议道。

    “是个好主意。”老姚哼了一声,顺手将桌面摆放的小盒烟丝推到了桌子边缘,同时将一张红黑色的卡片拨到抽屉里。

    托马斯眨眨眼。

    “那是郑清的请柬吗?他也给您送请柬了?”他大约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伸长脖子,似乎想要看清楚一点。

    “嗯哼,挺有趣的小家伙,就是不太安分。”老姚咬着烟斗,一屁股坐在身后宽大的座椅上,同时探出手指,敲了敲那张红黑相间的请柬,语气有些无奈:“开店?!简直是胡闹台……学生就应该认认真真呆在学校学习知识,开什么店!”

    “不安分?这倒不至于吧……我记得他是个挺乖巧的孩子呀。”也许托马斯觉得老姚的评价有些偏颇,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也许这就是代沟,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当初不一样,不一定喜欢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学习生活中。”

    “如果安分的话,就不会刚开学就收到校工委的处罚通知单了!”老姚鼻子重重的喷出两股烟气,仿佛一条生气的火龙似的。

    “唔,校工委对他的评价很不错。”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张羽忽然开口,说道:“最近几周的实践报告上,校工委给他们的评价都是优良。”

    “你们两个……有一点点跟上级说话的觉悟吗?!”老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再次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斗,咕哝道:“真是自作孽……不说这些废话了,张羽先报告,说一下冬狩安排,托马斯你可以趁着这点功夫在后面那条沙发上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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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狩安排在十二月二十六至二十八日,共三天。”

    “本次冬狩的主题与往年相同,以锻炼在校学生魔法实践能力为目标,消弭沉默森林内部风险为指引,坚持稳中求进,不急不躁的工作作风,优先让学生们积累丰富的实践经验,同时努力创新模式,联系今年沉默返潮提前的实际情况,确保各项计划内的工作落在实处。”

    “按照以往的惯例,本次冬狩依旧分成三个层次进行。”

    “第一层次,负责最外围的狩猎任务。鉴于今年教授联席会议人手短缺,所以本次任务由助教团的助教们担任指导,带领四年级的毕业生,以班级为单位,每个班级配备两位助教,深入沉默森林五至十公里范围内,清理沿途遇到的一切危险因素。部分申请提前毕业的学生也安排在这一梯队。”

    “第二层次,负责学校与沉默森林之间一至五公里范围内的清理工作。这一部分任务,将以猎队为单位——包括学校目前在册的所有猎队,以及部分新组建未入册的猎队,还有部分三年级的老生组织的私人猎队——每支猎队负责一个方向,每三支猎队安排一位资深校工看护,确保不会出现纰漏。”

    “第三层次,是校内冬狩。由一年级、二年级、以及部分三年级的学生负责。清理学校主校区,各学院分场,各研究院分场,以及冬狩办公室安排的其他范围。主要清理内容包括流窜在外的鼠群、食尸甲虫、八眼蜘蛛、赤链蛇等有毒有害生物,以及部分阴地新诞生的厉鬼与凶魂。同时按照《指导》要求,学校会在部分区域投放危险程度较低的猎物,比如伪·雪人、矮猪怪、塔佐蠕虫、食尸鬼、啄寺鸟等,供学生们实践练习……”

    “打住,打住!”老姚抓着烟斗,在书桌上用力敲了几下,制止了张羽念稿子的行为:“好端端一个简要汇报,让你们做成什么样子了……有这么汇报工作的吗?如果后面都是这些又臭又长的八股文,就不要念了,丢下来我自己回头看就行!”

    头发花白的年轻助教闻言,沉默了几秒钟,上前一步,飞快的将怀里一大沓文件放到姚教授面前,然后又迅速的退回了原地。

    老姚瞅了瞅面前的那堆文件,再看看面前的助教,嘴角抽了抽。

    “唔,资料毕竟比较死板……有的内容照顾不全面。还是我问你答吧。”教授简单翻了翻面前的资料,最终没有耐心去完整翻看那成堆的八股文,所以用和善的目光看着首席助教。

    张羽将半张脸藏在高高的衣领后面,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我记得学校有几支猎队能力很不错的……你让他们负责第二部分的清理工作,是不是有点小材大用了?”

    “第二层次虽然仅仅是学校与沉默森林之间一至五公里范围,但这一部分有许多地方涵盖了寂静河流域。尤其是几个高危河段,都在这一区域。我们的安排是,让包括校猎队、四所院队在内的排名靠前的猎队,专门负责河段的清理工作。能力较弱的猎队负责其他地段。”

    “第一部分,助教们压力大吗?”老姚咬着烟斗,吧嗒吧嗒喷了几口烟之后,忽然问道。

    虽然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没头没脑,但站在教授面前的年轻巫师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张羽没有丝毫犹豫,同时补充道:“刚刚提交的报告里有明确的意见与建议。我们认为两个助教负责一个班级的安全工作,在今年的沉默森林深处有些吃力。建议学校安排研究院部分研究员承担一定的辅助工作。”

    姚教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屈指敲来敲书桌。一根火红色的羽毛笔从桌角的笔筒里跳了出来,在墨汁盒里吮了几口,然后飞快的在那份报告的页末做了批示。

    “还有吗?”教授咬着烟斗,看着那根红色的羽毛笔在报告上跳舞,抬起头瞅了一眼花白头发的助教:“有问题就提……你们是提问题的,我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的。这才是汇报工作最正确的展开方式嘛。”

    “还有另一个麻烦,”张羽在说第二件事情的时候稍微犹豫了几秒,但最终仍旧开口了:“是关于‘鼠仙人’的。”

    “鼠仙人??那个老头子?”姚教授扬起眉毛:“他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倒不是什么大麻烦,是他培育的‘鼠族’近期活动稍稍有些频繁,学校很多低年级的学生都看到了穿衣服的老鼠在校园里溜达……个别学生甚至还跟那些老鼠聊天了。”张羽说着,目光瞥了一眼桌上那张红黑相间的请柬,补充道:“前几天的校报也在‘猎奇’栏目刊登了有关那些老鼠的文章,在学生中间引起很大反响。虽然后续的追踪报道已经跟编辑部沟通过了,但具体口径,还是需要您来确定。”

    姚教授咬着烟斗,砸吧了几口。

    “唔,确实是个麻烦。”他皱着眉,从椅子上站起来,沿着窗台左右的狭窄空间来回踱了几步,最终摇摇头:“‘鼠仙人’的存在是无名校长亲自确认的,我们几个都知道……就算跟石校长谈,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处理方案。”

    “暂时就先放着吧……你们跟校工委那边沟通一下,重点关注那些小老鼠的动静。如果它们安安分分,就当学校来了一群留学生。”

    “那冬狩呢?”张羽追问了一句:“冬狩的时候,不论校内还是校外,学生们都有可能遇到那些老鼠……需要我们特意关照一下吗?”

    “关照?为什么要关照。”老姚撇撇嘴,重新将烟斗塞进嘴里,重重的吸了一口,然后从耳朵里喷出两股浓重的白烟:“鼠仙人也没来函让我们关照呐……不用特意关照了,看它们的造化。有学生觉得有趣,就让那些小老鼠活着;有学生觉得可怕,打死了,他们也没有什么过错。”

    头发花白的年轻助教沉默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