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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txt下载

    虽然没有办法使用魔法打扫卫生,但由于三有书屋面积并不大,所以也没有给郑清造成多大的麻烦。

    店外有公共用的水龙头,店里也有常备的垃圾袋、鸡毛掸子等工具,郑清清了清灰尘、洒扫一番,只用了大半个小时,便将店内外清理一新。

    剩余福字、春联,按照家里的惯例,要等除夕当天早上再清理旧的、张贴新的。

    因为打扫卫生时尘土飞扬、乌烟瘴气,黄花狸早就从吴先生的躺椅上溜了下来,抱着那台小电视机,顺着店铺后面的过道,跑去回字集了——郑清非常怀疑那台电视在回字集能不能接收到电视信号。

    此外,这番打扫也并不是全无收获。

    在洒扫间隙,休息的时候,郑清看着店铺四周林立的书架与密密麻麻的书籍,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某个愿望——当他老了,开一家书店,晒着太阳、看着书,不时哧溜一口茶水,享受着悠闲的时光,想想就美极了。

    眼下,距离他梦想中的退休生活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

    但这并不影响他为自己的梦想提前做一些打算。

    “或许,我可以从先生的书店里倒腾一些卖不出去的书本,放到D&K里去卖?”他这么想着,忍不住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既帮先生的店铺扩大了销路,又让自己积攒了经验,还给猎队的小店找到了新的商品。

    简直一举多得。

    当然,因为距离的缘故,他暂时没有办法与同伴们商议这个想法。但这并不影响他浪费五分钟的时间,将这个小计划写进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

    一切收拾妥当,郑清便将目光转向书店东南角。

    那里有一条木梯隔开的小复式,梯子上面是搁杂物、橱柜的地方,梯子下面有一扇黑漆木门。门后是一条通道,通向回字集上的另一家三有书屋。

    先生让他看店,自然是两个店面都要照顾到。

    想到这里,郑清拎起水桶墩布等工具,走向那扇黑门。

    “半年没见面了呐。”年轻巫师自言自语着,伸出手指蹭了蹭门上黄铜小蛇的脑袋。

    小蛇盘在龟背铺首上,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是个死物。

    郑清扯了扯嘴角,抓起门上挂着的毛笔,熟练的蘸了蘸旁边那小壶香油,然后涂在了铜蛇尾巴尖。未几,龟背下,一颗小小的乌龟脑袋探了出来,伸长脖子,咬在了蛇尾上。

    “咔咔咔咔…”

    随着乌龟脖子越伸越长,带动门内机关转动,郑清顺势扯了一把铜环小蛇,然后那扇黑漆木门便豁然打开了。

    “你们慢慢吃,我先过去了啊。”郑清回头重新给蛇尾涂了一把香油,然后笑呵呵的冲铜蛇铜龟打了声招呼,便提着水桶等工具走进黢黑的过道中。

    门环铺首间的龟与蛇并未搭理年轻巫师的招呼,始终津津有味的舔舐着那一小块香油。

    沿着过道走了百十米,是另一扇木门。

    推开门,猫与老鼠熟悉的背景音再次蹿入郑清的耳朵。

    “就不能让我安安分分的看完一集动画片吗?”黄花狸气呼呼的嚷了一句,从椅子上蹦起来,抱着那台迷你电视,沿着与郑清相反的方向,蹭蹭蹭跑回蕴华小区的三有书屋。

    “这边竟然真的有电视信号,”郑清咕哝着,冲着黄花狸的背影喊道:“电视机声音调小一点……理发店老板娘已经投诉了!还有,我刚把那边打扫干净,不要把毛掉地上!”

    回答他的,是一个巨大的‘砰’的关门声。

    “一如既往的坏脾气。”年轻巫师抽了抽鼻子,摇摇头。

    与蕴华小区相似,回字集上的三有书屋也很清冷与安静,只不过与蕴华小区不同,在回字集里,郑清可以毫无限制的使用魔法与符箓——这一点,在他一踏入这厢铺子,便立刻意识到了。

    “厌浥行露!”

    “於粲洒扫!”

    “薄污我窗!”

    “薄浣我帘!”

    一道又一道魔法光辉在这间狭小的店铺内闪烁起来,感受着四周迅捷而高效的洒扫效果,郑清整个人由内而外充斥着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唔,这才是魔法的正确打开方式啊……”男巫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仿佛正在饿肚皮的时候吃到了一块鲜嫩的烤牛排:“话说回来,先生干嘛在那边设置禁魔的区域诶……难道是因为周围都是普通人,为了规避观察者效应吗?”

    脑海闪烁过这些念头,手边却没有丝毫停顿。

    只用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郑清就将回字集上的三有书屋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窗台上那几盆君子兰都没漏掉——把它们的叶子擦的闪闪发亮,还给它们浇了水、肥。

    “果然,魔法就是第一生产力。”他踢了踢脚边那始终没有派上用场的水桶,听着它发出的咣咣声,啧啧叹息:“干活又快又好又轻省……难怪大家都喜欢魔法。”

    卸下门板,打开店门。

    古老、破旧的回字集街道再一次出现在了郑清眼前。

    许是因为春节将近的缘故,街道多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红色的灯笼连成一串,从半空中晃晃悠悠飘然而过,不时有纸扎的腾龙从它们旁边掠过,偶尔张开大嘴,吞下一颗灯笼,嘴角漏下几滴灿烂的火星;

    五彩的锦鸡张开翅膀,洒下一片优美的和弦,周围缭绕着叽叽喳喳的鸟雀,为其伴奏;

    还有成群结队的灯火虫,或蓝或绿,或紫或红,攀附着小巷两侧的藤蔓、灌木,乃至房檐与晾衣绳,即便头顶明亮的太阳,也没有办法遮掩它们耀眼的身形。

    此外,街道两旁摆布练摊的小贩也多了一些。

    “嚯,半年没来,回字集也进步了?”郑清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的场景,诧异之情溢于言表:“什么时候这里也有灯火虫了!”

    “一个月前,”旁边,一个熟悉而又自得的声音回答了年轻巫师的疑惑:“准确说,是二十五天之前,也就是圣诞节的时候……很高兴我的同伴没有把我忘记,从新世界给我寄回来这些圣诞礼物。”

    郑清回过头。

    一个瘦瘦高高,额前留着一绺长发的男巫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m.



    潘驴儿,如果老邓掌柜知道你跟你那些朋友联系,会打断你的三条腿吧!”

    郑清仿佛抓住什么大把柄似的,把手伸到回春堂少掌柜面前,挤了挤眼睛:“老规矩,你懂的。”

    说是老规矩,其实就是委婉的敲诈勒索。

    因为回春堂的老邓掌柜严禁邓小闲外出闯荡,所以有一段时间,郑清的三有书屋就成了邓小闲藏匿外来包裹信笺的地方。只不过每次他让郑清帮忙,总会给少年一点好处。

    有时候一枚古旧铜钱,有时候是一片漂亮的鳞甲,还有的时候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小虫子,比如两个脑袋的蚊子、巴掌大的苍蝇蜕、凝在琥珀里的蜜蜂,等等。

    就这么一来二去,郑清也养成了在替邓小闲保守秘密之前,向他讨要一点好处的习惯。

    直到现在,郑清灰布袋里那个最大的杨木箱子里,还有许多邓小闲送给他的零碎物件。

    听到郑清的话后,回春堂少掌柜抬起胳膊,一巴掌将郑清伸出来的手打了下去:“老规矩,老规矩,老你个大头鬼啊……港真,要在学校里,你用这么粗糙的手段跟同学打交道,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学生会拉进黑名单。”

    “听这意思,你勒索的时候有更精细的手段?”郑清虚着眼,打量着面前瘦高的男巫。

    “勒索?这是什么话!”邓小闲吹了一口气,将额前那绺长发吹的飞起:“我可是在丹哈格有人啊……你这么胡言乱语,小心告你诽谤!”

    经过半年大学生涯的熏陶,郑清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同的书店学徒了。

    丹哈格是什么地方,他不止一次听萧笑说过,所以收到邓小闲的‘威胁’后,他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相信邓小闲所说的,只不过他觉得这种烘托气氛的玩笑应该点到为止。

    “原本我还打算自己从学校引进一些灯火虫呢。”郑清顺势转移了话题,同时拍了拍腰间的灰布袋:“哥在步行街,好歹也有一家铺子,诶呦……”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就受到一本线装书的袭击。

    “小小年纪,当谁哥呢!”邓小闲吹头发瞪眼,盯着郑清,满脸惊奇:“半年不见,你小子气势见涨啊……以前可是说几句话就脸红的德行!”

    郑清翻了个白眼,假装没有听见邓小闲的调侃。

    而是继续说道:“……看了大明坊,还有贝塔镇步行街,就知道回字集有多落后了。所以,我之前就想着,什么时候回来给街坊们换换招牌……他们那些铺子的招牌都太老旧了,而且一丁点现代宣传魔法都没有使用。完全不符合商业运行的基本原理。”

    就这样,他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的改造想法,同时对邓小闲身后那座百草堂指手画脚,讲这里可以放一尊炼金人偶、那里可以养一群小精灵,等等。

    在他聒噪的时候,回春堂的少掌柜一言不发,只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药书。

    直到郑清讲累了,打算喝口水润润喉咙,邓小闲才不慌不忙的竖起一根手指:“想怎么改造是你的事情……能从老爷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铜子儿算你本事。”

    “街上这些老头老太太,别的习惯没有,精打细算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郑清闻言,双腿一伸,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再也不想起身。

    他面前,回字集街道上空,那只飞来飞去的锦鸡忽然张开翅膀,亮出了一段音乐:

    “……老杰克转着他的罗盘,脚跟的马刺咔咔作响,他的左眼微微眯着,右手按着腰间的法书……”

    听着这熟悉的歌曲,郑清不由扬起眉毛,只不过依旧没有动弹。

    他不想动弹了,邓小闲反而来了兴致。

    这位回春堂的少掌柜丢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就着半空中那只锦鸡播放的音乐,走了两个滑步,然后扭了扭跨,不时还吹口气,将额前那绺长发吹的飞起,摆着自以为潇洒的姿势。

    必须承认,这家伙节奏卡的很准。

    “你也知道这首歌?!”

    郑清脸上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这是聊天时找到共同话题后最常出现的表情——同时他立刻解释道:“我在学校步行街开的那家店,就经常放这首歌……”

    “经典猎曲,哪个巫师不知道。”邓小闲对公费生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

    这让郑清有些不忿。

    “那你知道老杰克是谁吗?”他挑刺般问道。

    “不外乎是某个西部法师,在西进猎妖运动的年代留下了痕迹。”邓小闲吹了口气,任凭额前那绺长发飘飘扬扬,然后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提到猎妖……小剑跟我说,你们今年表现不错,还拿了一个奖杯?”

    他口中的小剑,就是第一大学裁决猎队的猎手邓小剑,曾经帮助宥罪猎队进行训练。

    提及这件事,郑清还必须谢谢面前这位回春堂的少掌柜。

    “新生赛冠军……其实我们猎队并没有多厉害。”郑清此刻的态度与之前相比,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显得和气了许多,也乖巧了许多。

    “你们猎队没有多厉害……你的意思是,你很厉害,对吧。”邓小闲虚着眼,瞅了年轻巫师一下,呛道:“半年不见,脸皮厚了许多啊……果然,独立生活是最锻炼人的。”

    随即,他用一种夹杂着惋惜与怀念的语气叹道:“原来那个天真善良的少年……终于死了啊。”

    “滚开!”郑清持续了几秒钟的感恩心态立刻消散一空。

    他抓起面前的那本《抱瓶子》甩在了邓小闲的身上,笑骂道:“你才死了呢!小爷活的好好的……大过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啪!”年轻男巫的脑袋重新挨了一书本。

    “又在胡扯,”邓小闲收起手中的《抱瓶子》,斜乜着年轻男巫,教训道:“多大点年纪,又当哥,又当爷,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啊。”

    “啧,”郑清捂着脑壳,有些恼火:“不要总打脑袋好不好,我可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脑袋金贵的很!”



    辛、酸、甘、苦、咸,药材的五味混杂在一起,从‘道地本草’半掩的窗户里传了出来,令每一个路过的巫师闻之而心旷神怡;青、黄、赤、白、黑,五色的面料交织在一起,悬挂在‘绿兮纺’的衣架上,让每一位路过的女巫见了都迈不开脚步;诗、书、礼、易、春秋,线装本的五经堆砌在‘坟典索丘’的角落里,纸页泛黄,棉线发黑。

    回字集,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逸与巴适。

    郑清走在青石板路上,左右作揖,向邻居们打着招呼;邓小闲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双手抱着后脑勺,仰着脑袋看着头顶那一线蓝天,哈欠连连。

    “小青子回来啦?在家呆几天?”蔡婆婆扶着百草堂前的廊柱,笑容满面的问道。

    “回来了。”郑清停了脚步,乖巧的回答道:“学校放了一个月的寒假,但我是公费生,所以需要提前半个月报道……学校给我们安排了公益性的工作。”

    听到他说自己是公费生,邓小闲仰着的脑袋里传出拉长声调的不屑的哼声。

    “公费生好,比小闲有本事。”蔡婆婆竖起大拇指,夸奖了一句——走在郑清身后的邓小闲又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哼声,仿佛一头打鼾的野猪——然后蔡婆婆追问了一句:“之前的符帖用完了吗?要不要在店里再拿几本?”

    郑清以前练习符箓的帖子朱砂等都是在百草堂拿货,蔡婆婆也允许郑清用写完的符帖来她店里置换崭新的空白帖子。小时候,郑清一直把这种交易当做自己赚取的外快,乐此不疲。

    只不过上了大学,他知道自己写完的帖子只要充灵之后,就能在流浪吧换来闪闪发亮的金豆银角,便没有积攒符帖的习惯了。

    “还没用完,还没用完。”年轻男巫尴尬的笑着,连连摆手:“学校给公费生提供免费的学习用品……上次走的时候那些帖子还有好多没用呢。”

    他说的并不完全是实话。

    第一大学的确向公费生们提供学习用品,只不过那些用品只能支持学生最低程度的学习与训练——比如符帖一个月只有一本,尚不足郑清三天的练习量——而他入学时带的那些符帖也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消耗殆尽。

    之所以没有继续在蔡婆婆店里拿符帖,是因为以往一向都是‘以货易货’,如果现在提出拿钱买,郑清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尴尬;但如果不买,他又舍不得拿自己写满符箓的帖子去换空白的本子。

    就像小时候,我们会毫不吝惜的把羚羊木雕送给好朋友,但长大后,精明了,也虚伪了。

    带着这点新的人生体悟,郑清道别蔡婆婆,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来的有点急,忘了把礼物给他们带过来了。”一边走,郑清一边补救似的向邓小闲解释了一句。

    回春堂的少掌柜翻了个白眼。

    “真是麻烦。”他咕哝了一句,仰天吹了口气:“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

    “喜欢可爱,去找黄小丫啊。”郑清也翻了个白眼,嘲笑般对邓小闲说:“当然,前提是你不会被黄老爷子拎着刀满街追着打,把你潘驴儿的驴儿给剁掉。”

    黄老爷子在回字集开了一家篆刻店,售卖各种玉、石、木头的篆刻品,包括但不限于印章、符板、咒石等东西。黄小丫是他的孙女儿,今年十岁了,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丫头。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越来越不可爱的缘故了。”邓小闲站直身子,把手从脑袋后面拿了下来,顺势一探,从半空中捞下一只翠绿色的灯火虫:“……小孩子说正事都一片天真烂漫,长大了讲个笑话都带几分黄腔。”

    说着,他把那只灯火虫的脑袋与翅膀揪了下来,直接塞进嘴里,嚼了嚼,吐出皮。

    “呸。”

    半透明的灯火虫皮伴随着淡绿色的唾沫,落进街角的阴沟里。

    “呕。”郑清做了一副呕吐的表情——这其中有一半是装的,有一半是他真的想吐——然后他非常明显的与邓小闲拉开距离,厌恶道:“你不是已经适应这边的养老生活了吗?怎么还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吃灯火虫……你干嘛不去吃苍蝇!”

    邓小闲最初被邓老先生拎进回字集的时候,各种逆反,成天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在这三里长的小街上一圈圈裸奔、把街头小贩卖的蝎尾兔尾巴砍下来装作原料塞进药柜、或者给回字集上的小娃娃们演示绦虫的十二种烹饪技巧。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适应了这里半封闭的环境,也渐渐认了命。

    到郑清离开回字集去上大学的时候,这位少掌柜的状态已经很正常,极少再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了。

    但现在,郑清非常怀疑邓小闲是不是旧病复发。

    “不吃苍蝇,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品种。”回春堂的少掌柜摊摊手,一脸无辜,语气认真的回答道:“我倒是真的想尝尝那些腿上长毛的绿头小虫子是什么味道……听外面的朋友说,吃起来像小元宵,咬一口汁水四溅,绵柔的口感中又有几分辛辣。”

    郑清一脸惊恐,把他与邓小闲的距离再拉远了一步,仿佛沾染到邓小闲呼吸的空气就会得不治之症似的。

    “哈哈哈……逗你的!”邓小闲忽然捧腹,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不是跟你说,这些灯火虫是朋友送的改良品种吗?它们只喝树汁,是能吃的……口感跟葡萄差不多,但是滋味却更丰富一点……要不要来一只尝尝?”

    说着,他又从半空中捞下来一只橘红色的——看得出,他这个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离我远点。”郑清也熟练的抱着拳,继续拉远了与邓小闲之间的距离。

    他又不姓格里尔斯,也没有野外求生的打算,自然对吃虫子敬谢不敏。

    “真是可惜。”邓小闲耸耸肩,将那只橘红色的虫子拔翅摘头,丢进嘴里,含糊道:“活的跟个老夫子似的……没有一点儿人生乐趣。”

    。文学馆m.



    回字集很小,而且只有一条短短的窄街。

    绕着集市转了一圈,连带向街坊们打完招呼,重新回到三有书屋,也不过耗费了郑清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条街真短。”郑清叹口气:“小时候怎么觉得这条街长的很,跑来跑去,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似的。”

    “长与短、大与小,都是相对的。”邓小闲若有所思的说道:“另外,大部分巫师小时候的灵觉都要比大人们敏锐,能够更清晰的看穿迷雾背后的真实。”

    “迷雾?真实?”郑清顿时来了兴趣:“这条街背后还有什么故事吗?”

    说着,他环顾左右,目光在那些古老的牌匾上滑过。

    邓小闲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提示着问道:“你觉得回字集像什么?”

    “像回字。”郑清用一个冷笑话般的答案回复到。

    邓小闲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开玩笑,开玩笑。”郑清摆摆手,笑着重新猜测道:“像学校的环湖长廊?还是像一个马蹄?……有没有什么提示。”

    “像什么动物。”邓小闲增加了一个提示。

    郑清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圈圈绕绕,画了几下,然后犹豫着,小声回答道:“衔尾蛇?”

    “宾果!”邓小闲打了个响指,继续提示:“衔尾蛇代表什么?”

    “不死,循环,无限大。”郑清立刻回答道。

    因为瑟普拉诺的社团以衔尾蛇为标志,郑清曾经特意了解过这种神秘的魔法生物。因而对于邓小闲的问题没有丝毫犹豫。

    “嚯!”回春堂的少东家挑了挑眉毛:“感觉有点小看你了……那么接下来,你把这个图腾与回字集联系在一起,能不能推测出什么?”

    郑清这一次没有给出答案。

    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简单。

    邓小闲等了一会儿,发觉郑清只是眼巴巴的瞅着他,似乎并无回答的打算,不由失笑:“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我姑且一说,你姑且听听……不必当真。”

    “有人说,回字集这个兜兜转转的小圈子,实际上是一段被人以大法力截取出的时间长河。许多还没有超越时间,已经步入传奇尾巴的老人,都会选择在回字集里‘续命’,以求将来有机会踏出传奇后面那一步。”

    听到这里,郑清原本想插嘴问一下的,但他忍了忍,把问题想吞了回去。

    邓小闲继续说道:“也有人说,回字集实际是建立在一条古老衔尾蛇的残骸之上,只要呆在这条街上,就能一定程度模拟衔尾蛇的天赋……不死、循环、无限大。”

    “总之,传言很多,实锤没有。”

    “唯一能侧面印证这些传言的,就是街上有许多老巫师,年纪都很大了……只不过也没人调查过他们具体多大年纪。这种事情不好直接问的。”

    “你是邓老先生的孙子,他没跟你说过吗?”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吴先生的弟子,他跟你说过吗?”邓小闲反问了一句。

    “这不一样。”年轻的公费生表情一滞,继而低声咕哝着:“你们好歹也有血缘关系吧。”

    邓小闲不赞同的摇摇头:“对于巫师们来说,血缘的关系并不见得比师徒关系更亲近。很多时候,巫师们会把财富传承给弟子,却不会传承给家人。”

    郑清觉得自己很难理解那些巫师的想法。

    但他没有纠结这一点,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很在意。

    “你刚刚提到的‘传奇’,是大巫师后面的位阶吗?”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不知道吗?”邓小闲有些诧异:“普通巫师、注册巫师、大巫师、传奇巫师、古巫师……这种笼统的划分属于常识吧。”

    “你说之前我确实不知道。”郑清老老实实承认道。

    “真不知道你在大学都学了些什么。”邓小闲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稍显猎奇的话题,而是摸出怀表瞅了一眼:“唔,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配药了。”

    郑清也掏出怀表看了看,距离母亲要求的回家期限还有两个多小时。

    “啊……接下来做点什么好呢。”年轻巫师站在书店门口,搔着脑袋,目光在书架与屋后的那扇黑门间流转:“是看会儿闲书,还是去前店把黄哥请回来,跟它一起看电视?唔,感觉看电视更有吸引力……不过黄哥看的动画片有点太过老土了……不知道它那台小电视能浏览多少个频道,有没有好看的电影。”

    “喂,我说,假期这么短,你不打算抓紧时间多在家呆一会儿吗?……为什么会想着在外面磨时间?”邻店的门口,半个身子已经跨进回春堂里的邓小闲歪着脑袋看向郑清,诧异的问了一句。

    郑清立刻变得垂头丧气了。

    “我也不知道啊。”他神态沮丧的回答道:“回家之前,我以为自己很想家……但回来之后,发现跟家人之间好像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巫师身份与家里人白丁身份之间的差异导致的,还是仅仅因为年代不同有了代沟。”

    邓小闲颇为感慨的看了年轻男巫一眼:“唔,你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啊……想当初,我回到街上各种不适应的时候,你不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吗?现在应该有所领会了吧。”

    “并不能。”郑清虚着眼,瞅了回春堂少东家一下:“我觉得自己只是不想回家干活,跟你以前那种变态行为毫无可比性。”

    邓小闲嘴角抖了一下,将原本跨入门槛的脚重新抽了出来,转身看向郑清。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他抬起胳膊,将额前那绺长发撩到脑袋顶上,然后挽起了袖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郑清估摸着他是想揍人了。

    “咳……我是说,我在巫师世界呆的时间还是有点短,还没过适应期,懂吧。”郑清干咳了一声,果断换了口风,而后还欲盖弥彰的解释道:“如果当初入学前,你多给我介绍一点第一大学的信息,对于我度过这段适应期会很有帮助的。”

    “比如,你完全可以告诉我说,小精灵是一种无害的炼金生物,不会对巫师造成伤害;”

    “或者,不要把东西掉进临钟湖,那样东西会被鱼人们抢走……这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对吧。”

    邓小闲用鼻孔看着郑清,看了几十秒,才慢吞吞的回答道:“小细节,是的……无关紧要,可不一定。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所有这些遭遇,都是你学校生活最有趣的组成部分之一。如果你在学校里遇见的每一点未知都变成已知,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我的人生不需要那么多未知。”郑清抱怨的吐槽了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

    邓小闲眨眨眼,笑了:“比如期末考试成绩?”

    “啊,对,还有期末考试。”想到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郑清顿时有些头疼,忧心忡忡的念叨起来:“真是让人没办法好好休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不能直接用信把我们的成绩单寄道枕头边……”

    随即,他就意识到,成绩单是在元宵节的时候公布,那个时候,他已经回到学校了。

    想到不需要向家里人解释自己的学科以及成绩的问题,年轻男巫的心底又轻松了一点。

    “学校现在还是用宠物给你们送成绩吗?”邓小闲脸上露出几分怀念的表情,但转而又对郑清的担忧嗤之以鼻:“只有书呆子与马屁精才会在意成绩单的事情……哦,对了,你也是一个‘书呆子’……抱歉,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

    郑清面无表情的看了邓小闲一眼。

    他绝对是故意的。

    。文学馆m.



    提及过年,人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过年前后旬月那段忙碌而热闹的日子。但如果一定要将过年限制在某个时间点上,那么非大年三十,也就是除夕莫属了。

    除了惯例的年夜饭、春晚之外,祭祀也是这一天不可或缺的习俗。

    早上八点钟,郑清就被父亲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冬日的太阳虽然露面较晚,但这个时间,外面天也大亮了。

    穿好衣服,推开门,郑清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小喷嚏。因为从客厅到阳台,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烟气。

    郑清非常熟悉这股味道。

    从小到大,每逢初一、十五,以及过年过节,家里那些神像、牌位下的香炉里,就会烧几株线香,以飨神祇。按照规矩,早上起床饭前一柱,中午一柱,晚上饭前一柱。上香的人以前是郑清的爷爷,现在爷爷年纪大了,由父亲负责。而郑清,即便是已经成年了,也只有在神像们面前磕头的份儿,并不能随意上香。

    上过香,吃过早饭,男人们就要开始张贴春联、福字了。

    照例,郑清负责将扯下的旧春联、福字、松柏枝等收集起来,装进一个大垃圾袋,而张贴的工作还是由父亲负责。前后大约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张贴完毕了。

    以往这个时候,父亲会去楼下擦洗车子、然后给车子也贴上春联福字而郑清则会陪爷爷一起在书房呆一会儿老人坐在躺椅上看看报纸看看书,郑清则在书桌旁练习符帖。

    但今天,父亲并没有急着下楼。

    “现在你一年也不在家呆几天,以前你留在家里的那些符纸之类的东西,能收拾一下就收拾一下……你不在家,我们也不好乱动。”说完,父亲停了停,又改了口:“如果你觉得那些东西有用,就继续放着吧,也不碍事。”

    父亲说的,是郑清留在家里的一些符纸法器。

    比如他在卧室的书柜上,挂了一柄桃木剑,这是某次去回字集邓小闲送给他的地摊货,虽不算什么贵重物品,却最能震慑鬼魅阴邪再比如他在窗棱、门楣等地方贴着的黄纸符,也都是一些祛邪静心的品类还有他悄悄在家里的几个香炉处动了手脚,正常情况下上香时并无异常,但若是家里进了脏东西,香炉里点着的线香就会爆燃起来,给家人提醒。

    因为郑清从小跟着吴先生做学生,而在家人眼中,吴先生又是很有些本事的高人。所以他在家里捣鼓的这些东西并没有被一向古板的爷爷处理掉。

    久而久之,竟渐渐成了惯例逢年过节烧香拜神,依旧是按照老人们的习俗但窗前门外郑清张贴的符纸,也没人去碰它们。

    仿佛泾河与渭河交汇的地方,颜色各异,却殊途同归。

    听完父亲的话之后,郑清宽慰道:“你们动了也没关系,又不是庙里拜回来的,没那么多讲究。不过就是因为我不在家,所以那些符箓你们就挂在那里吧……回头我换点新的。”

    郑老教授在父子俩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言语,只是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看报。

    待郑清父亲下楼后,郑老教授才看向孙子。

    “你们大学不要求入党吗?真正的党员是讲唯物主义的,不能搞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说着,他摘下老花镜,目光锐利的看着郑清:“记得我给你讲过阳明先生的学说吧。”

    郑清乖巧的点点头。

    爷爷说的阳明先生,就是那位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老人现在提及王阳明的学说,自然是提醒郑清要知行合一,不能言行不一,讲着唯物主义的话,心底却求神拜佛。

    郑清暗自腹诽,如果爷爷知道那位阳明子是巫师世界的著名巫师,而且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在新世界游历,肯定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当然,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向爷爷多嘴多舌的。

    虽然不能说实话,但并不代表郑清没有辩解的办法。

    “您忘了,我读的是国外的大学。”他笑呵呵的向老人解释道:“国外不讲究国内这一套……他们倒是很信奉唯心主义。”

    郑老教授愣了愣,才醒悟过来。

    “噢,”他点点头,继而摇摇头,重新将老花镜架了起来:“真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想的,让你跑那么远去上学……在外面上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坚定思想,实事求是,不能人云亦云,被那些哗众取宠、乱七八糟的思想腐蚀。”

    郑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表面却乖巧的点头应是。

    “还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郑老教授又补充了一句:“你跟吴先生学的,也就算了,那是位真人,有学问……外面其他野路子的东西,不要乱学。”

    郑清知道,爷爷抨击的怪力乱神并非刻意针对什么,但仍有种隐隐中枪的感觉。索性找了个借口,离了书房,去厨房找猫。

    家里与小时一样,并没有养宠物。

    郑清要找的猫,正是三有书屋的那只黄花狸,也就是他喊黄哥的那只花猫。

    因为吴先生出门,店里没人照看,郑清去书店洒扫的时候,郑老教授特意叮嘱他如果见到黄花狸可以带回家,帮吴先生照看一段日子。

    黄哥需不需要人照顾,郑清觉得是件毋庸置疑的事情而且他非常怀疑那只花猫更愿意呆在书店里吃着小鱼干看猫捉老鼠的动画片,而不是跟着他回家,在一群人的聒噪声中被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晃花眼。

    但出乎他的意料。

    在郑清离开书店的时候,黄花狸竟然关了它那台小电视,不紧不慢的跟他回去了。

    “你不要在家里说话啊,”在回家的路上,年轻巫师小声叮嘱黄花狸:“我爷爷心脏不好,万一被你吓出个好歹,你负全责。”

    黄花狸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还有,想吃小鱼干或者牛肉片悄悄跟我说,如果周围有人不方便说话,就用爪子碰我几下,用眼神示意。”郑清仍旧有些不放心,啰里啰嗦的补充道:“千万不要自己开冰箱、开带锁的柜子……哦,用爪子碰我的时候,记得只用肉垫,别真用爪子。”

    黄花狸打了个大大响鼻,依旧不屑搭理身旁的年轻人。



    郑清来到厨房,看到母亲正在细细整理晚上的大餐。

    杀鸡、宰鱼、切牛肉、炸虾,将各种各样的青菜果蔬洗刷干净,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碗碟盆子里,以待取用。

    灶台上的火从早上开始,几乎就没有熄灭的机会了。不论是炖排骨还是闷鸡肉,都是非常考验火候与耐心的事情。

    小时候,每逢过年,除了与伙伴们出门疯玩之外,郑清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厨房了。因为这里从早到晚几乎一整天都能吃到各种各样的、刚出锅的美味。

    刚切好的红亮的牛肉、炖的稀烂的鸡脚、在竹篮里沥油的丸子、炸的金黄的带鱼、以及洁白的藕片、鲜嫩的腐竹等等,各种各样的美食充斥在视线之中,让人垂涎。只不过在端上餐桌之前,小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大快朵颐,只能趁大人不注意,偷摸从盘子里捞一点,仿佛偷腥的花猫。

    当然,现在的郑清已经摆脱了小时候偷摸吃一点的窘境,他随时可以大大方方的走进厨房,在母亲责怪的语气中夹出一点尝尝鲜——就像现在,他从盘子里拎起一片鲜嫩的牛肉。

    “洗手了吗?!”母亲瞪了郑清一眼,声音微扬。

    “它也没洗吧。”郑清吮了吮指尖,有些眼馋的看着盆里热腾腾的炖鸡,歪着脑袋示意了一下旁边另一位不速之客。

    “你是猫吗?”郑母大怒。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郑清默默在心底回答道。

    当然,这种作死的回答,他肯定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于是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位不速之客,打了声招呼:

    “黄哥吃饱没?”

    黄花狸扯了扯耳朵,没有搭理男生。

    正如郑清之前所想的那样,黄花狸也在厨房里。

    此刻,它正乖乖的蹲坐在碗柜上,打着呼噜,惬意的享受提前到来的年夜饭——郑母每每做好一份菜,都会拿出一点,放进黄花狸面前的小碟子中。郑清搭眼一看,那个小碟子里牛肉、鱼肉、鸡块等已经摆的满满当当了。

    “你再吃就要变成猪了,小心把我家碗柜压塌!”郑清忍不住吐槽了黄花狸一句,然后转头看向母亲:“而且,我们还没有送祖神,能吃东西了吗?”

    按照家里的规矩,年夜饭在上餐桌之前,需要先分出一小部分,请祖先享用。只有祖先享用过之后,后人们才能开始吃。

    听到郑清的质疑,郑母没好气说道:“你不是刚刚吃过了吗?……况且,它是猫,又不是人,干嘛要守你们家的老规矩。”

    黄花狸恰到好处的‘喵’了一下,似乎是对郑母表示支持。

    于是它又收获了一块鲜嫩的鱼肉。

    ‘我非常怀疑它到底是不是猫。’郑清在心底暗暗辩解了一句,同时挽起袖子,好整以暇道:“那我干什么呢?”

    “别,你们等一下不是要去迎接祖先么……别脏了你们的手。”母亲拦住郑清,指了指厨房外面:“你安安分分呆在外面就行。”

    按照祭祀的老规矩,女人不能主持仪式,郑清的母亲对此颇有微词,每年过年都要刺郑父几次,连带着郑清也受池鱼之殃。

    他耸耸肩,乖乖的走出厨房。

    迎接祖先并没有非常固定的时间,但一般都会安排在午后,或者下午时分。

    爷爷的屋子已经空出来一大半的空间。

    正北的墙上已经悬挂了一张古老的家堂——这是一张大幅的祭祖图画,整体布局是一座院落。图画下方是院墙,有男女聚于院外;中间是鳞次栉比的牌位,上书已故先人名讳,由上而下,逐代递减;上方则是祠堂拓影。

    家堂前,已经有摆好的供桌。

    桌子上,香炉、酒水、瓜果、饺子、碗筷等贡品一应俱全。桌子一侧还立了一块小小的、并不工整的红木牌位,其上并无名讳。郑清曾经问过爷爷,那块牌位供的是谁,爷爷说,是家族早夭的祖先们,虽然没能传宗接代,却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逢年过节,应该向他们上供。

    请祖神除了在屋内上供之外,还需要在屋外燃放爆竹、烧纸钱。

    小时候,郑清对这件事最积极,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放炮仗的机会。

    只不过到了现在,已然成年后的他,对这些事情的兴趣已经非常低了。

    毕竟见识过真正的魔法与巫师世界后,迎送家堂这种古老的民俗对他而言,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生活仪式。

    家里的男丁们带着纸钱等物什来到屋外的空地后,由最长者,也就是郑清爷爷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勾勒了几道简单的符号——郑清在吴先生那里学习符箓知识后,曾经认真研究过这些祖传下来的符号,经过仔细甄别,他判断这些符号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只不过是一些残缺不全的符箓组合,唯一的效果也许就是安慰在世的人们。

    不要说勾魂请神,便是稍稍影响一下现世之外的世界都做不到。

    郑清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真正的符法请神勾魂,但除了一些新丧不久的孤魂野鬼之外,并没有招到自家祖先的魂魄。而那次尝试的后果,就是回家后大病了一场。

    自此,他再也没有做过类似不自量力的举动。

    烧纸钱的地方是小区里一处幽静的空地,原先是一处花园,后来休整不善,已经废弃很久,小区物业收不到钱,自然没有动力打理。平素很少有人来这边。

    清理掉空地上的枯草、树枝,画完圈、勾勒符号之后,郑老教授将铜盆放在圆圈里,然后在地上垫了一块垫子,在郑清父亲的搀扶下慢慢跪了下去,开始烧纸钱。

    郑清老老实实跟着两位长辈的动作,一语不发,脑子里始终在想呆在学校的伙伴们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在猎场驰骋,或者调配迷人的魔药。

    当他回过神,铜盆里的纸钱已经冒起了青烟。

    爷爷与父亲伏在地上,似乎正念念有词。

    郑清眨眨眼,觉得铜盆里的烟雾是有点多了——这应该是燃烧不充分导致的吧,他这样想着,四处张望了一下,想找个木棍之类的东西去盆里拨弄纸钱。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攫取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青烟之外,一双鲜红的眸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大寒刚刚过去一个星期左右,距离立春已经不足十天。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了。但由于春节的临近,蕴华小区正沉浸在一种人为制造的火热气氛之中,这让小区花园里那些常绿灌木与松柏,看上去都要比平素青翠许多。

    此刻,郑清正在与家人在小区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进行迎接家堂的仪式。

    从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开着的窗户中,隐约传出‘春节序曲’后半程的音乐,以及主持人欢快的播报声音——虽然处于隆冬,但由于集体供暖非常给力,所以白天居民们开窗户通风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总的来说,一切都那么正常,以至于郑清隐约间有种错觉,似乎家中的生活将会永远这么平淡而又安稳的过下去。

    “今年买的纸钱有点潮……你昨天晚上烤了吗?”郑老教授在点燃纸钱的时候,语气稍稍有些不悦的质问郑清父亲:“怎么点起来这么费劲。”

    郑清的目光随着爷爷的质问落在了那串纸钱上。

    打火机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五彩斑斓的纸钱,卷起淡蓝色的火焰以及一缕缕青白的烟气。确实,这些纸钱燃烧时候的烟气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里更多一点。

    “烤过的,”郑清的父亲辩解着,同时也拿出一沓纸钱,凑过去试着点了一下:“跟那些鞭炮一起,放在暖气片上面的柜子上,烤了一个晚上……”

    父亲说的柜子,实际上就是包裹暖气片的墙裙——在旧式小区房的装饰中,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款式,用木质墙裙将家里的墙壁保护起来,而在暖气片处,还会留一些格栅,用以透气散热。

    “就是客厅窗户边的暖气片吗?”郑老教授的语气愈发不悦:“不知道早上有露水,会反潮气?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粗心大意……”

    郑清憋着笑,看着父亲在爷爷面前吃瘪,悄无声息的缩了缩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非常重要,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冒冒失失出声,很容易被迁怒。

    为此,他试着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远处窗户里,伴随着春节序曲的背景音乐,主持人正常熟练的念着‘一年又一年’的节目串词;再远一些,几只流浪猫仿佛被狗撵了似的,一阵风似的,夹着尾巴从墙头跑过。

    郑清盯着那几只猫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学校小树林里的那些属下——不知道它们这个寒假过的怎么样,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在树上挂毛团。

    当他回过神,铜盆里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纸灰,以及正在燃烧着的,越来越多的纸钱。同样越来越多的,是那些青白色的烟气,从铜盆中猛烈的涌出,几乎快要完全淹没爷爷与父亲的身影了。

    郑清把手按在腰间的灰布袋上,琢磨是不是掏出法书,用个小法术,将这些烟气驱散。他倒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而是要在两位长辈面前既做到清理一下,又做到不动声色与悄无声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烧纸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刺激着郑清的鼻腔,让他有种轻微窒息的感觉。

    “把下面的纸钱翻起来,这样烧的更充分一点……”前面,传出郑老教授对郑父的指挥声,隔着缭绕的烟气,显得有些模糊,又隐隐有些遥远。仿佛他们与郑清之间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灰白色的天空越来越灰、越来越暗,原本呼啸着的寒风也悄然停下了脚步——颤抖的树枝、飘零的枯叶、叮咣作响的玻璃窗、还有小区外马路上车辆往来的呼啸与鸣笛——都随着风声的逝去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以为自己用错了魔法,将清理烟气的咒语错用成了静音咒。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把法书从灰布袋里抽出来,自己还没有开始施展任何魔法。

    如芒刺背的感觉接踵而至。

    年轻男巫把头用力向后转去,动作如此迅猛而大力,以至于他感到了强烈的眩晕,而且隐约听到了自己颈椎与颅骨之间摩擦后发出的不详的咯吱声。

    但这一切,在郑清看到那双鲜红的眸子之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

    郑清不是第一次面对妖魔。

    在知晓第一大学的第一天,他就在大明坊遭遇了一头猪妖;然后是入学专机上的女妖;然后是临钟湖畔的河童妖;在往后,还有校猎会新生赛上那些成群结队与猎手们搏杀的野妖。

    可以说,在面对妖魔方面,郑清也算得上一个老手了。

    但是单独一个巫师,尤其是在家人面前,面对一头妖魔,对郑清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隆冬刺骨的寒意与对面那头妖魔带来的寒意相比,就像被蚊子叮与寸磔之间的区别。

    郑清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瞬间被浸泡到了冰水之中,绝望到窒息。

    这不可能——他在心底咆哮着——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巫师联盟对于任何一个白丁世界出身的巫师都有一套严密而规范的保护制度,其中就包括在相应巫师的原生家庭附近布设反妖魔、驱逐性质的咒语。

    正因为如此,所以郑清在知道妖魔、知道风险之后,还有信心从那所大学走出来,回家。所以郑清才可以放心的去上学,而不虞家人们遭遇那些不可名状的威胁。

    对面的妖魔个头并不大,一米高低,看上去似乎是条流浪狗感染而成——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条独狼——它支棱着耳朵,咧着嘴,露出两排惨白的尖牙,以及淌着涎水的、瘆人的牙床。

    呼哧,呼哧,呼哧。

    那头妖魔贪婪而又急促的呼吸着。

    郑清的手指搭在灰布袋上,脑子疯狂的转动着,脑海中瞬间闪过几十种不同的方案,以及更多的后续处理方案——毕竟对面那头妖魔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难对付,但郑清并不清楚当前情况下‘观察者效应’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且在解决那头妖魔之后,如何处理家人以及如何向巫师联盟申诉,都很让人头痛。

    就在这时,一声猫叫打破了场间近乎凝固的气氛。

    “喵。”



    猫叫声乍响起,对面那条流浪狗模样的妖魔顿时一滞,转头看向猫叫声传来的方向。

    好机会!

    郑清精神一振,手指一抖,便从灰布袋中抖出一柄银色的柯尔特蟒蛇,未等那条狗妖回过神,他已经双手持枪,打出了一串符弹。

    有束缚符咒,有震慑符咒,也有混乱与软腿符咒。

    五颜六色的符弹凌空炸开,须臾便将那头狗妖镇压在了当地。墨绿色的藤条将狗妖五花大绑,四肢尽束,就连它的长嘴也被困了个结结实实;而软腿符则让它浑身无力,只会瘫在地上呜咽。

    直到这时,郑清才找到机会看向猫叫传来的方向。

    透过薄薄的青烟,空地边缘一张废弃的石桌上,三有书屋的黄花狸正好整以暇的卧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啃着面前一根卤鸡腿。

    “喵~!”感受到郑清的视线,黄花狸再次轻快的叫了一声。

    郑清嘴角抽了抽,破天荒没有腹诽黄花狸疑似卖萌的行为。因为随着它的第二声猫叫,四周原本近乎凝固的气氛骤然松快了下来。

    凛冽的寒风吹起来了,枯叶飘起来了,叮叮咣咣的玻璃窗又重新响起来了。

    远处开着的窗户中,还是那熟悉的‘春节序曲’的背景音乐;小区外马路上来往车辆的呼啸与鸣笛也再次传入郑清的耳朵里。

    一股寒气打着旋从墙角拐了过来,扑到年轻人身上。

    郑清感受着风中传递出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几分钟前,他完全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怀念这数九寒天里的冷风。

    目光再次落在那头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妖魔身上。

    “呼!”

    郑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精神也瞬间放松了下来——这位大哥来了就好,有它在,便是再来几头妖魔也不打紧的——想到黄哥曾经在D&K与冬狩时大发神威的表现,郑清顿时安下心来。

    “等我们烧完纸钱再放炮!”身后的烟雾中,传出郑老教授洪亮的声音:“别坏了规矩。”

    郑清闻言,顿时一愣。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爷爷把他射击的声音当做了放鞭炮的声音。也幸亏周围烟气很重,而符枪射击的声音又比火药枪沉闷许多,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不过这样也好,省却了郑清费口舌向家人解释的功夫。

    “好的!”他大声答应着,同时配合的抱怨了一声:“这个炮仗声音不脆,感觉有点哑火,不知道是不是也受潮了。”

    青烟中随即传出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让你爸去放!他折腾的麻烦,让他自己解决!”

    郑清摸了摸鼻子,对自己坑爹的行为默默反省了一秒钟。未几,郑父黑着脸,从烟雾中走了出来——是真黑着脸——或许因为纸钱受潮严重,烧的时候烟气弥漫、纸灰乱飞,导致他的脸上沾染了许多黑灰。

    “我去放炮……你赶紧去磕几个头。”郑父接过郑清手中的鞭炮,低声吩咐道。

    郑清犹豫着,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空地原本那头被他捆的结结实实的流浪狗妖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立刻看向石桌所在的方向,只见黄花狸依旧卧在那里,不紧不慢的蠕动着腮帮子。

    见男生回头,黄花狸下颌略略抬了抬,尾巴尖勾了勾,似乎是在示意郑清但去无妨。

    郑清这才放下心来,喏喏的答应着父亲的话,乖乖走到铜盆面前,跟在老爷子后面叩头。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郑清身后连连响起。

    因为今天只是迎家堂,礼仪相对简单,鞭炮也不需要太多。郑父只在旁边空地放了一千响的一挂鞭炮。

    烧完纸钱、磕完头、放完鞭炮,迎家堂的仪轨便基本结束了。

    郑老教授戴着宽大的石棉隔热手套,捧着那口铜盆,招呼着身后俩人准备回家。因为冷风再次吹起,原本堆积在空地间的青烟早已被席卷一空,周围的一切景象再次清晰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郑清站起身,拍打干净膝盖上的尘土后,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我刚刚好像看见吴先生养的那只猫跑出来了……等一下我去找找,不要让它跑丢。”他搜肠刮肚,很快便找出一个可以留下了的恰当借口。

    郑老教授回过头,看了郑父一眼。

    “我好像也看见了。”郑清父亲立刻解释着,同时指了指空地边缘那张石桌:“刚刚放炮之前,它好像还在那张桌子上。”

    “也许是被炮声惊跑了。”郑清飞快的接口道。

    郑老教授终于不再纠结。

    “那也早点回来,”他叮嘱了一句,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找不到,早点回来跟我们说,大家一起找速度会快一些的。”

    郑清连声应喏。

    ……

    看着爷爷与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楼宇背后,郑清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

    黄花狸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悄无声息的蹲在了他的脚边,不时舔舔爪子,抖抖耳朵,一副正常猫的样子。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妖魔?”郑清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还有,刚刚那头妖魔哪里去了?”

    “被我吃了喵。”黄花狸毫不在意的回答道:“至于它的来历……鉴于觊觎你的势力太多,所以可能性也太多了,没法判断……我刚刚还认真咂摸了一下,没有品出它的来历。”

    郑清嘴角抽了一下。

    听黄哥的意思,它还能尝出妖魔的来历?

    但随即,他放弃了纠结这点细节,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黄花狸刚刚那句话蕴含的某些词汇上。

    “觊觎我的势力?”他重复了一遍黄花狸的话,低下头,看着蹲在脚边甩尾巴的猫,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诧异:“觊觎我?为什么?我又不是唐僧!”

    “唐僧可没你值钱。”黄花狸咕哝着,扯起飞机耳,敷衍了一句:“这种事情知道或者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知道对你还安全一点。如果真的想知道,回头问书店里那个老头子去。”

    郑清脸上落下几道黑线。

    这回答,一堆废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难得这只猫说了这么长一句话,郑清觉得自己不应该就此放弃。

    “既然没有什么区别,那黄哥你告诉我不也一样吗?”他尝试着追问了一句,同时恭维道“先生不在身边,您就是我的老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黄花狸头顶的耳朵扯了扯,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着,没有搭理年轻巫师的恭维。

    只不过看它胡须一抖一抖的模样,显然对郑清的态度非常受用。

    停了半晌,见黄花狸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郑清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道“您总要告诉我,那头野妖是怎么出现在小区里面的吧?我记得学校当初跟我说过,我家附近有巫师联盟设置的安全屏障,不仅能够驱逐附近的野妖,而且还会屏蔽我的气息……如果这样的话,那头狗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啊!”

    这一次,黄花狸也终于不再装聋作哑。

    “确实很奇怪,这也是我比较纠结的问题。”它把耳朵向后折去,扯出飞机耳,语气显得犹疑不定“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层屏障确实没有起到作用。”

    “所以啊!您应该告诉我那些家伙在觊觎什么!”郑清一拍大腿,急切道“您需要一个帮手,从其他视角帮你梳理这些问题……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您跟我说说,说不定就有新思路了呢。”

    “我是猫,不是人喵。”黄花狸态度坚决的否定了郑清的建议,同时提醒道“我刚刚只是说这件事‘或许’跟你的身份有关,但也不排除那头小妖是误打误撞闯进来啊。如果真的有巫师想对你做点什么,肯定不会只派这么一头小野妖来的。”

    郑清撇撇嘴,对于黄花狸敏锐的思路有些失望。当然,他也不指望自己稍微逼迫一下就能从猫哥这里打探到什么,但总归可以试一下的,对吧。

    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只负责你放假期间的安全,并不打算给巫师联盟或者第一大学充当调查员。”黄花狸说到这里,尾巴忽然高高扬了起来,斜斜的指了指空地另一侧的亭子里

    “如果你对那层安全屏障失效有什么疑惑,可以去问问他……”

    郑清顺着它尾巴指示的方向望去。

    一道身着黑袍,胸前别着三叉剑标志的巫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那座小亭子里——实际上也不算悄无声息。他出现的时候倒是有一点‘噗噗’的轻微气爆声,只不过相对于新年时候热闹的环境来说,他的那点动静便算不上什么了。

    是巫师联盟调查局的专员。

    郑清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了。

    在接触巫师世界的第一天,郑清就见识过这些‘巫师警察’了。

    只不过与首次接触相比,今天来的‘三叉剑’不管从数量还是质量上,似乎都逊色了一些——与大明坊那次相比,今天只来了一位三叉剑,而且看上去年纪并不比郑清大多少。

    甫一露面,那位三叉剑就开始忙碌起来,不断地从怀里掏出各种小巧的炼金设备,不时还丢出一群飞虫或者几把种子模样的东西,此外,还有一本厚重的法书飘飘悠悠的跟在他的身侧,不时洒落几道彩色光辉。

    郑清知道,那是通过法书施展魔法的标志。

    只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分辨出那位三叉剑到底使用了哪些魔法,或者他正在干什么。

    眼瞅着那位陌生巫师似乎就打算一直忙碌下去,郑清终于按捺不住,小声叫唤了一句“您好?打扰一下?”

    接连呼唤了两三次,那位三叉剑才给了反应。

    “稍等,稍等片刻。”三叉剑的那位专员急急忙忙的摆摆手,示意郑清稍安勿躁,而后仍旧在忙碌他的那番工作。

    直到郑清犹豫着是不是要先回家打声招呼,那位专员才终于抽身过来。

    “抱歉,久等了。”三叉剑专员一本正经的向郑清伸出手,握住,晃了晃,解释道“因为时间比较紧张,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先做了一点现场勘查与记录工作……希望你能够理解。”

    郑清连连点头,并无二话。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专员,李一金。”三叉剑的那位专员自我介绍完毕后,解释道“收到n3608e11152巫师联盟aqw—0801的魔法警报,疑似有妖魔气息出现……现在看来,应该是误报,不好意思,打扰了。”

    郑清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那位名叫李一金的专员就再次开口,补充道“我已经重新调试了0801号安全屋的防护措施,所有魔法守护的状态都非常正常……”

    “但是,刚刚确实有一头妖魔出现了啊!”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道。

    “……此外,我还新增加了一层‘奥斯特的守护’……你说什么?”李一金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郑清刚刚那句话的意思,眉毛扬的老高,脸上一副诧异的表情。

    “我是说,刚刚确实有一头狗妖,出现在了我们小区。”郑清老老实实的重复道。

    “狗妖?刚刚?”李一金探着脑袋,四下里张望着,一脸莫名其妙“在这里?你确认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他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与黄花狸之前的举动非常相似,郑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三叉剑专员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我必须提醒你,虚报妖魔出没信息,属于扰乱公共安全行为,查实后会处罚金一至三枚不等的玉币,情节严重的,还会判处十日的拘禁……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确认刚才有一头狗妖出现在这个小区了?”

    郑清立刻绷紧面孔,认真点点头“我确认。”

    “那狗妖呢?”李一金眨眨眼,提示般问道。

    “被它吃了。”郑清回手指了指脚边的黄花狸,一脸无辜。

    “被它吃了?”李一金低下头,盯着那只毛色油亮,体态臃肿的花猫,露出有些蛋疼的表情。

    黄花狸蹲坐在一旁,抬头挺胸,满脸不屑。

    。

    (天津)



    “那只狗妖强度大概在什么水平?”

    “强度5-6左右吧。”

    “你们的战斗持续了多长时间?”

    “十秒钟?最多十五秒……我用的符枪,速度很快的。”

    “现场除了你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目击者吗?”

    “我爷爷跟父亲当时也在现场,只不过他们不是巫师,而且当时周围被烟气笼罩,他们也没看见那头狗妖。”

    “也就是说,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也没有妖,或者其他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话,对吧。”在一番简单的询问与记录之后,三叉剑的专员收起手中的笔记本,如是总结道。

    郑清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反问了一句,然后挺了挺胸膛,说道:“我是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一年级的公费生,组建的猎队拿过新生赛的冠军,近半年有三次以上与妖魔战斗的经验,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出错的。”

    一番话说的信心十足、铿锵有力,令那位专员为之侧目。

    倘若在以前,面对别人的否认,郑清最多挥挥手一笑置之,决计不会这么激烈而且认真的辩白自己。以前的他非常讨厌这类争论。

    只不过在第一大学学习半年,或许是伙伴们潜移默化,或者只是因为他开阔的视野,总之,他觉得有的时候,自己应该、而且必须坚定自己的意见。

    “不不不,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话。”李一金摆摆手,否认着,同时解释道:“我只是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这就是一个意思吧,郑清暗暗腹诽。

    “另外,你提到那头入侵的妖魔被你的猫给吃掉了,这种说法同样令人怀疑。”说着,李一金蹲下身子,目光平平看向黄花狸,同时伸出手,试图去摸它的脑袋:“我看联盟提供的材料,你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对吧。”

    郑清担心的答应了一声。

    在他看来,黄哥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所以他对三叉剑专员毛手毛脚的举动有些担忧。果不其然,李一金的手刚刚探到黄花狸身前,便挨了狠狠的一爪子。

    “诶呦!”专员先生倒抽一口冷气,把手飞快的缩了回来,同时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很幸运,黄花狸只是拿猫掌抽了他一下,并没有真的上爪子。

    “黄哥脾气不太好,”等到李一金吃了点小亏,郑清这时才慢吞吞的解释了一句:“但它的确把那只狗妖给吃掉了。”

    “你看到了?”李一金反问了一句,未等郑清回答,便继续说道:“妖魔血肉的强污染性,就算刚上中学的学生都知道,你作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清楚吧……使用或者食用未经净化与处理的妖魔血肉,极大概率会出现妖化污染。”

    说着,他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黄花狸的眼睛,补充道:“就目前观测到的情况,你这只猫并没有妖魔化倾向……唔,除了脾气比较差之外。”

    郑清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虽然他将那头狗妖现场镇压了,但那头狗妖最后的去向,他确实没有亲眼目睹。只不过黄哥说它吃掉了那头妖魔,郑清自然而然也就相信了它的说辞。

    现在想来,这位三叉剑专员的说法也是很有道理的。

    在郑清沉默的时候,李一金又提醒似的补充道:“……如果想要申请联盟赔偿或者要求三叉剑立案调查的话,你需要提供切实有效的受害评估,或者那头野妖曾经出现过的证据。”

    “还能申请赔偿?”郑清立刻放弃沉默,喜形于色。

    他原本只想搞清楚那头野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小区,但搂草打兔子,如果能拿一些赔偿金那就更好了。

    “类似你们家这种安全防护措施,是由第一大学委托巫师联盟进行设置与维护的。所以,如果安全措施出现事故,理论上,你可以通过学校,向巫师联盟索赔。”李一金站起身,收起手中的笔记本,一边向郑清耐心的解释着赔偿原理,一边再次强调道:“但是,申请赔偿的前提需要证据……无论是受到伤害的证据,还是入侵者的痕迹,都需要提供。”

    “除了我受到一点点惊吓,没有其他损失。”郑清有些纠结:“我能申请精神赔偿吗?”

    李一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年轻的公费生耳朵有点发烫,他随即伸出手,指了指脚边的黄花狸:“至于那头狗妖曾经出现的证据……黄哥可以作证!”

    “它?”李一金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以动物作证,在巫师界并不算稀奇事。丹哈格的巫师最高法院还出台过一系列规范文件。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动物都能出庭。

    “它经过联盟的标准智商检测吗?”专员先生最终还是谨慎的询问了一下:“还有,你刚刚提到它把那只狗妖吃掉了……如果想获得可靠证据,我们可能需要对它进行简单的肠胃检测。”

    郑清还没来得及说话,黄花狸便开口了:

    “现在三叉剑的小崽子们都这么蠢吗?还是说,他们特意安排了一个蠢货过来。”

    说罢,还挑衅般甩了甩尾巴,把飞机耳扯的更平了一些。

    李一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郑清脸色有些发白:“哈哈……玩笑,黄哥就喜欢开这种玩笑……哈哈。”

    三叉剑的专员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翻开笔记本,一边写一边说:“既然有灵活骂人的能力,那可以暂时判断它有‘疑似标准智商’……”

    郑清一把按住想暴走的黄哥。

    另一边,李一金也已经做完了调查笔记。

    “现场能够勘察的情况我已经全部调查完毕,没有证据证明你提到的事故。”专员先生板着脸说道:“目前我们只能认定保护魔法出现了未知故障……如果你坚持自己的说法,那么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也就是跟随我回三叉剑做进一步取证,包括这只猫。此外,你还需要填写相应的申请材料、案情详述报告等等。”

    郑清低头看了黄哥一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年轻巫师嘟囔了一句:“今天我还要过年呢。”

    专员先生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他的语气明显欢快了许多:“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理解,祝您除夕快乐!”

    说罢,这位披着黑袍的巫师点点头,一个转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