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小区意外遭遇了野妖,心底对事态发展有所不满与抱怨,但郑清仍旧在家挨够了两个星期,直到2月2日才离家返校。
这也是多方面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方面,是因为离校前,他与学校约定通过‘座钟通道’返程的时间是二月二号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其间如果有任何变动,不仅仅意味着大量的文书与材料工作,还意味着额外的‘临时通道’支出费用。
与在家多呆几天相比,提前返程的费用显然不划算。
另一方面,则与旧有的人情往来有关。
郑清真正进入巫师们的世界才刚刚半年多的时间,而他在平阳市、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生活已经足足十八年之久。
父母两边的亲戚、叔伯阿姨、堂亲表亲、小学的同学、初中的同学、高中的同学、兴趣班的同学、邻居的小伙伴们,等等,十八年的羁绊,不会因为半年不见而淡化、消失。相反,这些羁绊反而因为半年多没有联系变得更加强烈与紧密。
从正月初一开始,郑清就陷入了这么一张巨大的、囊括了他人际关系方方面面的网络,不得脱身。
等他打点好方方面面的人情,时间也过了六七天,到了他离家返校的时候了。
除了上述两个原因之外,意外出现的野妖,也让郑清对巫师联盟安排的保障计划产生了怀疑。为此,在年后的一个星期时间里,他每天都在忙碌着在家里、小区附近的隐秘地方埋设防护符咒,同时也将给家人的新年礼物换成了护身符。
比如他给爷爷准备了檀香木珠手串,给母亲准备了生肖雕刻玉佩,给父亲准备了象牙雕的钥匙串——这是为了确保家人们尽可能多的将这些护身符随时携带在身上。
当然,三有书店那边就不需要他担忧了。郑清觉得如果真有不长眼的小妖去三有书店里闹事,那它的脑子一定是瓦特了。
还有,完成寒假作业也在某种程度上迟滞了郑清的脚步。
四篇周记、一篇魔药配置心得、一篇魔文分析报告、二百八十个基础符箓临摹、八道咒语解析、一个水晶球占卜项目、以及需要家长配合完成的《评价手册》填写,等等,郑清要尽可能在返校之前将它们完成。
周记可以稍微拖一拖,先完成两篇;但其他内容,则需要尽可能早的完成。
毕竟按照放假前的规划,他返校之后的两周时间,是属于学校校工委与辛胖子的。一个是早有安排的公益劳动,另一个则是节前约定的贝塔镇北区调查任务。时间紧,任务多,在不能确保后续事件安排的情况下,打个提前量,先把作业写完,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选择。
总之,今年过年,郑清唯一的感觉就是糟心。
不论是那头流浪狗妖,还是三叉剑的后续处置工作,亦或者是写作业。
也许唯一令他感到振奋的,是新年时候收到的几份祝福。
包括萧笑、蒋玉等在内的许多朋友,并没有因为简短的寒假与遥远的距离而放弃给郑清准备新年礼物。当然,因为新年与之前的元旦、圣诞在时间上非常接近,所以大家都没有再送什么正式的礼物,而是选择了纸鹤传递贺卡的形式。
可以说,在大年初一早上接到的那几只色彩绚丽的纸鹤,是郑清这个新年为数不多令他心情愉快的时候。
“只不过是几只纸鹤罢了,需要表现的那么激动吗?”在家里没人的时候,黄花狸曾如此吐槽郑清的表现。
“你不懂,这叫拯救……告诉我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郑清文绉绉的回答道:“这会让我对生活充满信心与希望。”
“狗屁的苟且,扯淡的信心。”黄花狸对郑清的回答嗤之以鼻,胡须向后扯了扯,翻了个白眼:“你说狗妖我还能理解。”
郑清闻言,连连摇头:“先生那么高雅的情操,怎么会养你这么一只俗气猫呢?”
这就纯属找揍了。
回答郑清的,没有猫叫,只有蒲扇大的猫爪子,迎面糊了他一脸,把他拍倒在床上。
想来也是有趣。
在家呆着的这几天,郑清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象学校里宥罪猎队的同伴们在干些什么,是不是在猎场自由自在的狩猎,或者在实验室进行有趣的魔法实验;除了朋友们,他还会担心自己养的那群小精灵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在而惊慌失措、会不会被路过的小鹰叼走;此外还有波塞冬在青丘公馆住的踏不踏实、D&K的经营是否一切正常,等等。
可以说,在家呆着,他的脑子里经常跑着另一个魔法世界的事情。
而随着离家的时间越来越近,尤其是离家前的前一个晚上,他又开始纠结家里的事情。
比如他在家附近铺设的防护符咒是不是有效,会不会被雨水冲垮或者被小动物们糟蹋;比如他送给父母爷爷等家人们的护身符他们会不会一直戴在身上;再比如过年时老同学们让他留了电话号码、通讯地址,如果年后联系不上,会不会被人埋怨。
“放心吧,你不在,吴先生也不在的时候,我会抽时间帮你照看家里的。”在与邓小闲告别的时候,那位回春堂的少东家吹了吹额前那绺长发,如此宽慰道。
这让郑清安心不少。
“记得帮我向黄小丫问新年好,”郑清说着,拿出一盒小精灵的种子,塞到邓小闲手中:“这是给那丫头的新年礼物,她一直没回来,你帮我转交一下吧。”
邓小闲接过小盒子,掂了掂,眉毛扬起:“我的呢?”
“多大人儿了,还要新年礼物,害不害臊。”郑清一把推开潘驴儿,顺势又捅了一刀:“想要礼物的话,等你结婚吧。”
这就把话聊死了。
停了半晌,邓小闲才找到反击的话题。
“你之前不是说打算给回字集的老字号们改装一下门面么?准备的怎么样了?”邓小闲说的是郑清在第一次从大明坊回来后,对比两处坊市的差异,曾经立下的豪言壮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开了自己的小店,郑清已经渐渐认识到,店铺的装饰需要与所在集市的气质吻合。
他之前的打算有些想当然了。
“不找急,慢慢来。”面对潘驴儿的问题,郑清最终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这种事情……总会找到恰当的方案。”
二月二日,下午四点四十分。
郑清腰上挂着灰布袋,悄无声息的溜进地下室,踏上了黑黢黢的返校之路。
当然,这一次他是自己一个人出发的。
这是他第三次使用座钟通道,也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没有其他巫师辅助下使用这种远程旅行的魔法。
为了保证一切顺利进行,郑清还特意拜托邓小闲使用复方汤剂,作为替身让父母送他去车站。一切为了合理——事实上,他也可以在离家这件事上选择更简单的办法,比如让家人做个美梦,或者施展一个幻术。但任何简单的办法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后遗症。
但郑清并不想因为自己上趟学就导致父母精神衰弱或出现神经紊乱的症状。所以他宁肯在这件事上多浪费一点功夫。
四点四十四分零三十秒,一抹淡蓝色的光辉忽然出现在了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
幽幽的蓝色光线在地下室的铁门上勾勒出一个座钟的形态。
表盘、表针、还有隐隐约约的‘咔哒’‘咔哒’声响。
郑清扭开铁门的把手,用力一拉。
门后并没有地下室里那些堆叠的乱糟糟的杂物,而是一根细长的、黄铜质地的钟摆。钟摆后面,则是一扇嵌着彩色不透明玻璃装饰的木门。
此刻,钟摆已经停止了摆动,但座钟里仍旧有隐隐约约的震颤感觉。
郑清飞快的绕过钟摆,推开了木门。
他的身后传来地下室铁门响亮的闭合声。
“十六点四十五分,来自蕴华小区,九有学院天文08-1班,郑清同学。”一个疲惫而敷衍的声音传入郑清耳畔,还没等他回过神,那个声音就有些粗暴的催促道:“您已经回到第一大学,请保护自己的耳朵,并尽快关闭‘大座钟’的门。”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略有些驼背的灰袍男巫。
他一手握着一块银白色的怀表,怀里抱着一块巨大的记事板,几根颜色各异的羽毛笔正在那块板子上欢快的跳着舞。
注意到年轻巫师好奇的目光,灰袍校工握着怀表的手用力向后摆了摆,强调道:“关门、捂耳朵!”
关闭大座钟的门郑清可以理解,他回手一甩,就将那扇嵌着彩色玻璃的木门重新关上了。
但保护自己的耳朵,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郑清一边听话的捂住耳朵,一边寻思着。
“铛!!!……”
震耳欲聋的钟响打碎了郑清的疑惑,也把他的脑袋震的嗡嗡作响。即便他已经用手把耳朵堵的严严实实,仍旧没能完全阻止那股巨大的声浪。
一条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用力一拽,将年轻的公费生拽的离大座钟更远了一些。只是多走了几步,原本骇人的钟声就迅速降低了音量——类似从一百度降低到了三五度的模样。
郑清木木的回过头,一个近乎透明的半圆形光幕笼罩在那座大座钟的上空。
他刚刚穿过了那层光幕。
很显然,那是一层用来隔音的魔法结界。
“你是第一次使用‘大座钟’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大声喊道:“怎么傻乎乎的在座钟旁边站了那么久!”
郑清嗡嗡作响的脑袋反应了几秒钟,这才注意到萧笑与辛胖子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他旁边,说话的正是萧笑。
萧笑今天没有穿长袍,而是穿着白衬衫、黑色的休闲西装以及一双大头皮鞋。他那万年不易的西瓜头也换成了偏分头,虽然没有烫染,但整体的时髦度也瞬间飙升了几十分。与他相比,辛胖子则是一如既往的油腻——宽大的灯笼裤、臃肿的羊毛衫,看上去像一头减肥失败后皮肤严重下垂的棕熊。
郑清的目光在两位同伴身上徘徊了几秒钟,最终定格在萧笑身上。
“你是博士?”他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辛胖子在一旁笑的花脂乱颤:“我就知道清哥儿会这么说!哈哈哈哈哈……”
萧笑黑着脸,扭头便向外走去:“废话恁多。”
胖子终于止了笑,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示意他跟上去:“博士中午刚刚跟司马先生吃过一次午饭,所以你懂的……为了凹这个造型,昨天我们帮他折腾了一整个下午。我还请琳达学姐帮忙参考了一下呢!”
“真是一举多得。”郑清咂咂嘴,感觉自己错过了一整部电视剧。
“先签字再走!”灰袍校工在郑清身后喊了一声,拦下打算离开的男巫,然后摸出一支白色的羽毛笔,让郑清在记事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
因为现在是寒假,校园里的学生并不多,给人一种空旷、安静的感觉。再加上隆冬季节,植被稀疏,愈发加重了这种寂寥的感觉。
距离正式开学报到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
与其他留校的学生一样,剩下的这段时间,郑清也需要住在新的宿舍里。
“你的铺盖带了吧,”辛胖子在带着郑清前往新宿舍的时候,提醒道:“我们现在住的临时宿舍在阿尔法古堡,里面阴沉沉的,给人感觉像是住在墓地里……如果铺盖不暖和,那你住的肯定不会舒服。”
“我很怀疑原本住在那个宿舍的阿尔法学生在临走前施加了某种不友好的咒语,”听到胖子的话后,萧笑也转头,对郑清说道:“否则的话,那种阴气十足的地方,只有幽灵才能呆下去。”
“那倒不一定。”胖子反驳道:“起码迪伦是喜欢那种环境的……他昨天还跟我说,临时宿舍里的环境就像他那口大棺材,在里面呆着非常舒服。”
“哦,那可真是个好消息。”萧笑挖苦道:“可惜我没有死灵系的血脉,感受不到他的那份安逸。”
郑清原本就不太喜欢住临时宿舍,此时听到同伴们的谈话,愈发排斥。但另一个方面,他又对阿尔法堡的住宿环境非常感兴趣——虽然之前有过几次游览阿尔法堡的经历,但那毕竟只是走马观花,感触并不深刻。
这份纠结的心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在他们前往阿尔法堡宿舍的半途,被一位小女巫拦了下来。
准确说,是一位狐女仆。
素色的连身长裙,外面罩着白色荷叶边装饰的围裙,脚蹬圆头小皮鞋,发间戴着的喀秋莎上立着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正随着主人的心情轻快的抖动着。
比那一对儿狐耳更引人注目的,是耷拉在裙摆下面的毛茸茸的尾巴尖——就像一位西装革履的公司职员出门没有系皮带一样,暴露尾巴对一个狐女仆来说是非常失礼的表现。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女仆,苏芽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太合格。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与她打交道的是郑清。
或许因为曾经被年轻公费生吓哭过的缘故,或许是经常跟李萌玩耍耳濡目染的缘故,苏芽在郑清面前表现的向来不那么谨慎。
看到小狐女挡在了几人前行的路间,辛胖子第一个凑了上前,屁颠屁颠笑问道:“小芽姐有事啊?需要我帮忙吗?”
丧心病狂,恬不知耻。
郑清在心底骂了胖子一句。
苏芽‘噫’了一声,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一副看见怪蜀黍的模样。
但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点‘怯懦’,有些丢人,便抿紧嘴巴,把后退的那一步重新迈向前去,并用力跺了一下脚,恶狠狠的瞪了胖子一眼。
辛胖子讪讪地笑着,稍稍拉远了一点与小狐女之间的距离,脸上却仍旧一副热情模样。
苏芽没有搭理他,而是扭头看向郑清。
“小姐让你去青丘公馆,有事情吩咐。”小女仆绷着小脸儿,努力摆出一副正式的模样。只不过她裙摆下拖着的那条小尾巴让这份努力逊色不少。
“小姐?!”听到这两个字眼儿后,辛胖子顿时一脸震惊的回过头,看向郑清:“找你?!”
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小狐女口中的‘小姐’指的是谁。
这也是令辛胖子震惊的地方——巫师世界的第一大美女找一个籍籍无名的男巫去她的住所,怎么听都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郑清面色一紧,强忍住打量苏芽那条小尾巴的冲动,清了清嗓子,紧张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两位同伴也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哦,我听说好像要让你这几天住公馆里,帮忙照看一下园子……还有波塞冬。”苏芽浑不在意的回答道——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用了语气词,表现的有点缺乏教养,而且还暴露了主家的意图。这不是一个合格女仆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她原本就还不算一个合格的女仆。
听到苏芽的回答,郑清还没想好怎么接口,萧大博士就在一旁默起了下巴:“啧……已经毫不避讳了吗?”
话里有话。
郑清闻言,毛骨悚然,厚实的棉服下冷汗涔涔。他早就怀疑萧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但一直没有确凿证据。
今天听来,博士确实对他与苏施君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即便如此,他也绝对不能承认。
“哈,哈哈,瞎说什么呢,”他对博士干笑了两声,继而转头看向苏芽,一口推脱道:“你们公馆不是有好多人吗?为什么要我去……最近有点忙,抽不出时间。”
苏芽头顶的耳朵一竖,眼神变得有些凶恶了:“你再说一遍。”
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捧出一盆喇叭花,拳头大小的花盆,花开正浓。盛开的喇叭口不加避讳的对着年轻巫师。
郑清毫不怀疑,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这朵小花传递到苏施君的耳朵里。
“清哥儿的意思是,他需要洗漱洗漱,打扮打扮再去,不能失了礼数,不是么。”辛胖子一把揽住郑清的肩膀,打着哈哈,同时毛遂自荐道:“作为清哥儿的形象设计师以及发言人,鄙人有责任也有义务随行帮衬,不能给我们宥罪骑士团丢脸!”
说到宥罪骑士团几个字的时候,胖子还特意挺了挺腰杆,示意郑重。只不过他那圆润的、向外凸出的肚皮除了让他的举动显得滑稽之外别无它用。
郑清咧咧嘴,没有评论辛胖子的话。
胖子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蹭着郑清的机会,一起去青丘公馆转一转,运气好还能碰见青丘公馆的主人,跟苏大美女说句话;就算运气再差,也能在青丘公馆混个脸熟,保不准什么时候又有机会去青丘公馆做零工。
“就你一个人!”苏芽一口回绝了某形象设计师的建议,伸出短小的食指,指着年轻公费生,强调道:“现在,立刻,马上!”
她的耳朵竖的笔直,语气坚定,声音不容置疑。
郑清心底有些发苦。
旁边,萧笑开口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既然这样,那清哥儿你先去忙吧……晚些时候,我们可以在D&K见面。”
说罢,挥挥手,竟径直走开了。
“我等着……你也等着。”辛胖子苦大仇深的瞪了年轻公费生一眼,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跟上萧笑的身影离开。
郑清抽着冷气,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他非常怀疑那个胖子刚刚把自己肩胛骨打裂了。
“走吧。”年轻男巫有气无力的冲小狐女歪了歪脑袋,满腹愁绪。
他已经开始琢磨晚上应付同伴的说辞了。
……
贝塔镇西区第五十四号院,青丘公馆。
郑清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拥有漂亮花园的大宅子。
栅栏外的小溪依旧如同往日般,淙淙流淌着,五颜六色的小鱼儿穿梭在色彩斑斓的鹅卵石间,嬉戏玩耍,衬着栅栏内那片灿烂的花圃,显得格外安逸与优美。
几只花精子小心翼翼的把脑袋伸进栅栏的缝隙,偷吮着花蜜,听见有人来,它们立刻把脑袋缩了出来,扯开枯瘦的小胳膊小腿,一溜烟便消失在了栅栏尽头的土陇间。
这让小狐女有些不快乐。
“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苏芽嘟着嘴,有些愤愤不平:“好像谁会专门抓它们一样。”
郑清虚着眼,低头瞅了一眼小狐女。
“我记得苏蔓姐不是一直要求你处理园子里那些小家伙么?”他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苏芽登时醒悟。
“我是说,等我把你送进去后,就立刻出来抓它们!”小狐女耳朵一抖,立刻握着拳,在郑清面前用力挥了挥。
却不知是在威胁那些花精子,还是在警告某位男巫不要在女仆长面前多嘴多舌。
猎妖高校
苏芽向来说话算数。
把年轻的公费生送进公馆正厅交给苏蔓女仆长后,她便背着竹篓,戴着小鹿皮手套,一溜烟向外跑去,嚷嚷着抓越界的花精子去了。
青丘公馆的女仆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中的无奈即便郑清都看得出来。
“让您见笑了。”在给郑清上茶的时候,苏蔓如是说道。
“没有没有,”男巫忙不迭摆着手,笑道:“她还是个孩子,活泼一点很好。”
这番对话让屋子里的气氛愈发和谐了许多。
一杯茶没有喝完,青丘公馆的主人便下了楼,来到了正厅。
“寒假过得怎么样?”苏施君双手捧着一本硬壳大书,低头翻着书页,语气显得很随意。
郑清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女巫。
她的上身是一件淡漠驼(淡-莫兰迪色系-驼色)的毛衫,下面是一条法式风格的黑白色波点半裙,脚上穿了一双卡其色的猫跟女巫鞋。
裙子上方收腰较高,用一条细长的腰带系着;荷叶边的下摆拼接了芽条装饰,层叠交错,显得精致细腻而且富有细节感;再加上那双窄口尖头的女巫鞋,愈发衬托出她的身材修长。
郑清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九头身,但这并不妨碍他认识到对面那位女巫的完美。
呆呆的打量了半晌,直到苏施君好奇的抬起头,年轻男巫才察觉自己的失礼,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还好,还好,”他努力把目光留在女巫脸上,勇敢而又小声的回答道:“除了年三十那天下午小区来了一头野妖,其他也没什么了。”
女巫的脸上一如既往,架着那副宽大的红色眼镜——郑清经常怀疑这幅眼镜上的魔法是不是失效了,因为对他来说,那副眼镜在降低女巫存在感方面的作用越来越弱。
“野妖吗?”苏施君眉尖微微蹙起,神情有些不满:“外面的环境真是越来越糟糕了……你遇到的那头是什么野妖?强度多少?联盟那边怎么处理的?”
郑清悄无声息的在心底念了几遍静心咒语,终于不再发痴,打起了精神。
“一只流浪狗模样的小妖,强度中等,我估摸着大概只有5-6,”说道这里,郑清在心底思忖片刻,最后选择详细解释一遍:
“强度没有具体测算,是因为我把它镇压之后,一回头,黄哥就把它吃掉了。黄哥你认识吧,就是上次在我店里……哦,对,你没见过。”
说到这里,郑清才蓦然醒悟,上次苏施君进店里的时候,那只黄花狸已经悄无声息的从货架上消失掉了。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继续向女巫解释‘黄哥’是谁。
“联盟那边派来的是三叉剑的突发事件快速反应专员,”他跳过刚刚的话题,开始直接回答苏施君的最后一个问题:“但因为现场没有了物证,三叉剑那边表示很难立案,最终只是按照魔法护罩故障处理了一下……”
“毫不意外,”苏施君嘲讽道:“联盟的官僚主义气息越来越重了,能和稀泥的事情,绝对不坚守原则。”
郑清对此深以为然。
说话间,女巫已经绕过茶几,坐在了沙发上。原本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悄然舞动起来,在她脑后卷了卷,挽了个丸子头。
几绺长发零星垂落耳畔,衬的她脖颈愈发白皙、颀长。
“那只小狗妖的事情,稍晚一点,我会帮你关注一下的……不用担心。”苏施君将手中的那本硬壳大书摊开,放在腿上。
郑清一眼扫过,依稀看见‘维度’之类的字眼。
“谢谢,”他诚恳的道着谢,补充道:“我也会向学校反映的。”
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
顿了片刻,女巫才重新开口:“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你有什么打算?”
郑清精神一振。
“要写作业,要完成公费生的公益劳动,还要帮辛胖子做社会调查,还有照看店里的生意。”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了下来,最终感叹一句:“感觉事情太多了,永远都做不完……”
苏施君板着脸,下巴抬的老高。
“就这些?”她用鼻子哼了一声。
郑清福至心灵,顿时醒悟过来:“当然,还要带着波塞冬四处旅游……不能总让它在学校里呆着,对它成长不好……最近一段时间没见,不知道它有没有瘦了……”
最后一句话,虽非言不由衷,却也不是郑清真正想说的话。
只不过当着小狐狸的后台,相应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
苏施君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
“游玩也不要跑太远,就在贝塔镇上转转就可以。”她提醒道:“不要去沉默森林,也不要随随便便钻到哪个秘境里去。”
郑清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了下来。
“还有,开学之前,你就住在公馆这边吧。”苏施君安排着,语气显得不容置疑:“最近一段时间我要在实验室盯着,可能不在公馆这边……你呆在这里,照顾它更方便一点。”
这个理由很充分。
而且住豪宅总是要比跟几个大男生挤在小宿舍里更舒服一点。
郑清心底一百个愿意,只是稍稍推脱了一下便立刻答应了下来。当然,怎样应付猎队那些牲口,他还需要认真思考一下。
“其实呆在学校与这里的安全性都差不多。”听到男巫答应下来,苏施君笑了笑,说道:“虽然并没有完全处于学校守护阵法的笼罩范围内,但青丘公馆周围的防护魔法更私密,也更灵活。守护你们两个绰绰有余。”
郑清并不怀疑这一点。
女巫继续说道:“只要你不随随便便闯沉默森林,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郑清不太喜欢后面这一句——这种选择让他听上去像个懦夫。而一个男生在女生,尤其是美女面前,是很难当一个懦夫的。
“我不会一直呆在学校的笼子里。”他有些粗暴的否决了苏施君的建议,说道:“我是公费生,学校已经给我安排了假期的公益劳动……就在贝塔镇北区。而且,你也知道的,宥罪猎队在街上还有一家店铺。我不会一直呆在学校。”
苏施君嘴角一翘,眉眼弯弯。
“没有人能限制你的自由,”她的心情看上去很好,语气也轻快了一些:“我只是建议你多注意安全。”
郑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天晚些时候,郑清并没有如约去D&K与同伴们碰面,而是飞了只纸鹤,告诉大家他临时有事,要替青丘公馆解析一些符箓。
至于住处,青丘公馆已经帮忙安排好了,等忙完之后就能回去。
对于具体住在什么地方、解析什么符箓、什么时候能忙完等信息,郑清在纸鹤中语焉不详——相反,在信中,他话里话外一个劲儿暗示自己并没有住在公馆里面。
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倘若他老老实实告诉其他人自己接下来两个星期会住在青丘公馆,恐怕后面一整个学期他都会不得安生。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亮,郑清就摸黑赶去了飞苑。
飞苑就是学生们做早课的地方。
郑清的想法很简单。
早上的飞苑,除了会做早课的人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人出现。而在郑清印象中,宥罪猎队里,每天固定去飞苑的成员,除了他,就只有萧笑了。
大部分时候,萧笑都很冷静。
这确保了他在见到郑清之后不会大喊大叫,将郑清与青丘公馆有关系的事情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然后郑清就可以从萧笑口中打探一下他们昨天开会聊了什么事情、以及他对郑清与苏施君的事情了解多少,有没有明确证据等。
计划很完美,但现实却很残酷——生活最喜欢在你确定的事情上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当郑清赶到飞苑,来到那棵平日做早课的大树下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萧笑或者萧笑养的那头老乌龟的身影。
站在树下的,是辛胖子、迪伦、以及张季信。
没有一个有做早课习惯的。
郑清搭眼一瞅,扭头就向飞苑外走去。
开玩笑,做早课的地方到处都是,小命却只有一条。那些家伙一眼望去就来者不善,不趁早溜走难道还留下了挨揍吗?
可惜他的这个选择来的稍晚了一些。
扭头走了还没两步,眼前一晃,一道身影就闪到了他的面前。
是迪伦。
作为一个拥有吸血鬼血脉的月下生物,迪伦很好的保留了血族敏锐的感觉与敏捷的行动能力。郑清毫不怀疑,他前脚刚刚踏足飞苑,吸血狼人先生就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哗,好久不见!”男巫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冲迪伦挥挥手:“你今天睡的可够晚啊!”
平日里,迪伦与大家的作息时间恰好相反。白天这个时间段,正是他回宿舍,准备钻棺材的时候。
“见你一面就回去睡觉。”吸血狼人先生耷拉着眼皮闷声回答着,语气不善。
郑清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
辛胖子与张大长老一左一右,正按照狩猎时的标准包抄路线向他走来,不慌不忙,掰着手指,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哟,早上好!”年轻公费生强颜欢笑,左右摆摆手,向同伴们打着招呼:“大家都来啦……你们什么时候也开始做早课了呢?”
说话间,胖子与长老已经来到了他的斜后方,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郑清感到有点心慌。
“你们看见波塞冬了吗?”他强行转换了一个话题:“那家伙也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早就告诉它晨练的时候不要乱跑,不要乱跑,硬是不听……不行,我得去找找,万一被某只没教养的大狗给撵了就糟糕了。”
说着,郑清便打算从三人之间的空隙中穿过,溜出去。
但一条粗壮的胳膊从后面伸了过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拽在了原地。
“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张季信在他身后粗声粗气的问道。
郑清心底哀叹一声。
“去青丘公馆帮忙了。”他回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倘若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不合适。
“做什么事情?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迪伦眼睛一亮,原本耷拉着的眼皮顿时挑起,语气也变得热切了许多。
郑清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的回答了八个字:“解析符箓……沉默契约。”
这是他琢磨了一晚上的借口。
如果不拿出点具体的工作出来,肯定堵不住这些家伙的脑洞。倘若撒谎过多,又难免会出现顾此失彼,前后矛盾之处。
所以郑清的上上策就是只说一点点‘事实’,然后用‘沉默契约’这块万能膏药把剩下的漏洞补上,免去了后续解释的烦恼。
反正宥罪猎队的这些家伙之前也跟青丘公馆打过交道,签署过一份不算苛刻,却又条款详尽的沉默契约,肯定可以接受郑清的说辞。
果然,听到郑清的回答,迪伦的表情顿时失望了许多,却也没再追问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悄悄松了口气——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辛胖子就紧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昨天晚上你住在哪里了?”
这又是一道要命题。
“青丘公馆给安排的地方……沉默契约。”郑清干笑了两声,干巴巴的回答道。
这话倒也不错。
郑清现在住的地方确实是青丘公馆给安排的,但语言的魅力也恰在此处。他并没有明确承认自己住在青丘公馆,所以这就意味着他现在可能只是住在青丘公馆外面,由公馆租赁或者提供的某个地方。
这种情况很常见。
学校外面的巫师组织常年邀请第一大学的学生外出帮忙,做一些精巧细致的魔法工作。而这种工作,不仅会塞一份丰厚的红包,而且往往包吃包住——这里的包住,就是那些巫师组织在校外租赁旅馆或者民宿,安排学生们暂时居住。
郑清希望大家都往这个方向想。
“沉默契约!沉默契约!等我当了丹哈格的大法官,第一个命令就是废除私人签署沉默契约的权利!”辛胖子骂骂咧咧的说着,全然不顾周围那些异样的眼光。
“呵呵,没听说你还有当大法官的理想啊。”郑清干笑了一声,然后立刻夺回了话题的主动权:“博士呢?今天怎么没见他来做早课?”
“他说有点事情,要去准备准备……让我们在这里等他。”没有在郑清这里获得想要的答案,胖子显得闷闷不乐,说话的语气都颓废了许多。
。
直到上午八点钟,天色已然大亮,萧笑同学仍旧没有出现在飞苑。
这让自始至终等候在原地的郑清与辛胖子渐渐不耐烦起来。
“眼瞅着就要九点钟了……怎么连只纸鹤都不飞一下。”郑清倚坐在一块大青石旁,怀里抱着波塞冬,波塞冬身上摊开着一本张八两的《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一边给小狐狸挠痒梳毛,一边嘀嘀咕咕小声抱怨道:“早知道我就跟迪伦一样,先回去补个懒觉。”
自从知道郑清昨天晚上的大致动向,又搞不到新消息之后,迪伦便放弃在飞苑做早课的打算,施施然回宿舍睡觉去了。与他不同,张季信则是收到了哥哥的传讯,要他去猎场那边帮忙,所以也没有继续在飞苑守候。
只有辛胖子与郑清,一个是外出探访的发起人,一个因为撒谎心生愧疚,因而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就连早饭都是让小精灵们用纸袋装好送来的。
听到郑清的抱怨后,辛胖子罕见的没有反驳或者挑刺,而是附和着赞同道:“对啊,对啊,博士到底干嘛去了……如果走的太晚的话,今天回来肯定就摸黑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从今天开始,辛胖子的‘贝塔镇北区现状调查’行动便正式启动了。在萧笑的建议下,他们放弃直接通过那些贯通校园各个角落的长廊,经由贝塔镇步行街辗转北区,而是选择一条更远的路线。
从临钟湖出发,坐小船,沿河道溯游而出,环绕大半个校园后,直接在北区码头登陆。
这么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调查者们’换一个角度,从一个全新的视角观察贝塔镇,观察北区。
毕竟‘校园—步行街—北区’这条线路巫师往来众多,辛胖子也来来回回走了很多趟了,很难激起新鲜感。而‘临钟湖-寂静河-北区’这条线路因为旅途遥远,鲜少有人来往,此外据说途中还能看到沉默森林边缘的采集人,对丰富辛胖子的调查工作非常有好处。
此外,无论如何,现在都是寒假期间,选择第二条路线,不仅可以完成胖子的工作,而且还可以兼游寂静河与沉默森林,显然是一个双赢的方案。
“你不是早上见他了吗?他没跟你说具体去做什么事情吗?”郑清有些不死心的重新问了一遍。波塞冬被身上的那本书压住了耳朵,在他的手底下‘呜呜’叫着,提醒郑清注意一下挠痒纪律。
辛胖子闻言,变得有些暴躁。
“这是你问的第五遍了!”他站在一块草地上,仿佛一只追逐着尾巴的胖哈士奇,团团转转,嚷嚷道:“说过多少遍了,博士没有跟我说他去干嘛!只说有事情先去处理一下……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郑清挪了挪《魔咒、魔力变化与魔法威力》的位置,让波塞冬的小脑袋整个露了出来。
然后他继续在书页上勾勾画画做着笔记,同时没好气的呛了一声:“既然那么着急,干嘛不现在就走?当初是谁说的绝对不跟博士一起去北区的?”
郑清说的是放寒假之前,403宿舍里某次内部讨论寒假计划的时候,辛胖子曾信誓旦旦表示宁愿跟老鼠、鱼人一起去北区,也绝对不跟博士一起去。
在郑清看来,这个表态就是一个笑话。
听到公费生的嘲讽,辛胖子的脸上没有一丝羞愧。
“生气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胖子一本正经的晃着脑袋,摇了摇粗短的食指,补充道:“好歹你也是梅林勋章获得者,心眼比跳蚤还小……一个月前说的一句气话都能拿出来怼人,简直不当人子。”
“况且,”他稍稍抬高声音,看着郑清,提醒道:“我当初说了,如果跟老鼠、鱼人一起去的话,就不跟博士一起去……但现在我没有跟老鼠、鱼人一起去,自然就可以带博士一起去喽。”
郑清一巴掌拍在书页上,倒嘶了一口冷气。
胖子这是狡辩吧!
绝对是狡辩——他之前说的那番话,怎么可以这么理解呢?!
“语言的作用之一,就是作为思维活动的动因与载体,充当人类思维活动的工具。”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打断了胖子的高论:“正所谓‘察其言,观其行,而善恶彰焉’。”
这种调调,一听就是萧大博士才会说的话。
郑清回过头,果不其然,萧笑正匆匆忙忙向两人走来。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暗红色长袍,腋下夹着他的黑色笔记本。昨天那身漂亮的小西服不知去哪里了。
“你啥意思?谁善谁恶啊?”辛胖子怪眼一翻,冲着萧笑就开嚷。
“你昨天那身骚气十足的衣服呢?”与胖子不同,郑清的关注点更明确一些。
来到两人身边后,萧笑没有搭理胖子的挑衅,也没有回答郑清的调戏,而是皱着眉,向郑清询问道:“我听说你过年的时候,被一头野妖袭击了?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听到这个问题,辛胖子也停止了叫嚣,安静下来。
“准确说,它只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郑清纠正了萧笑的用词,强调道:“一头强度不足五的渣渣罢了,在我面前连一个回合都低挡不住,拿什么来袭击我……”
“对对对,知道你厉害。”萧笑敷衍着,继续追问道:“哪里来的妖魔,查过了吗?这种事情,巫师联盟应该会有专员负责的吧。最后怎么说?”
“无-法可-说。”郑清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越过这个话题:“这件事,有时间再详谈吧……话说回来,早上你干嘛去了?”
意识到郑清不愿意现在谈这件事,萧笑也没有勉强。
“早上做调查去了。”说着,他抽出自己的笔记本,在两位同伴面前扬了扬:“走一趟寂静河不容易,所以我打算顺便做点什么……你们知道学校的布告栏吧,早上我四处转了转,找到一个‘有趣的’布告栏。”
布告栏,是用于张贴公文、告示、启示、乃至于广告等内容的设施。
在第一大学,这种设施有很多。包括食堂、教学楼前、宿舍门口、图书馆、长廊、草坪间,甚至步行街上等场所,都能看到这种戴着三角斗檐的展台。
不同场所,布告栏展示的内容重点各有不同。
教学楼前的布告栏,通常展示的是学生会、教授联席会议的公文、通知——诸如临时放假、公开课安排等;
临钟湖畔的布告栏,大部分内容都由校工委张贴,比如上学期砂时虫肆虐,校工委就会在布告栏处张贴大红色的风险提示;再比如上学期末捕杀虫鼠,校工委也会在布告栏处张贴那些害虫主要藏匿区域、以及兑换方式等。
宿舍门口的布告栏上,往往都是某位学生宠物走丢、某人做实验需要志愿者、或者缺乏实验材料但觉得学校价格昂贵所以请人代采集;此外,一些社团的活动通知、部分聚会的举办邀请、甚至包括跳蚤市场的私下交易,都会在布告栏上出现。
大部分布告栏内容都是公开、透明的。
但正所谓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有公开的地方,就会有内幕与暗箱。有公开的布告栏,自然也有一些面对‘特定受众’的布告栏。
萧笑带郑清与辛胖子去的,就是这样一处布告栏。
这处布告栏位置非常偏僻,在图书馆侧面的树林间,距离学生们上下课走的林荫道很远。还有几株合抱的松树挡在它的外面,如果不特意走进了,决计不会发现楼宇树荫之下还有这样一座隐秘的设施。
自然,在这座布告栏周围也几乎看不到人影。
仅有的几只路过的小动物,在陌生人的脚步接近后,也纷纷机敏的逃窜。
与那些伫立在楼前路边的同僚们不同,这座位于阴影下的布告栏看上去有些破旧。木质的栏杆上瘢痕纵横,三角斗檐也有许多破碎,处处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
站在布告栏前,萧笑伸出手,从左下角向右上角,比划了三拃(拇指与中指张开)的距离,然后撕开栏上覆盖的几张通知,露出一份破旧的羊皮纸。
郑清好奇的看着这张纸,没有出声。
羊皮纸的右上角画着一朵漂亮的喇叭花,只是这朵花没有任何颜色,只有黑色墨水勾勒的繁复线条。
萧笑伸手从袍子里抓出一根小瓶子,里面装了半瓶淡紫色的溶液。他打卡瓶子,用瓶盖上的小刷子沾了少许溶液,小心翼翼的抹在那朵喇叭花的花瓣上。
“这座布告栏很少有人知道。”萧笑很有些得意的扶了扶自己的眼睛,收起那个小瓶子,晃着脑袋说:“因为上面发布的任务都是用学分来支付报酬的!”
“酷!”辛胖子张大嘴巴,表达着自己的惊讶。
学分在第一大学是一种毋庸置疑的硬通货。最硬的地方在于,这是每个学生升级、拿教材的唯一支付手段。甚至学校的一些处罚也可以用大量的学分来消除。而学分获取的手段又寥寥无几,所以每个学分对于学生来说都异常宝贵。
就郑清所知,其他的布告栏上,对于一些任务的报酬,通常都是用银角子来支付,很少量的金豆子级别的通告一经发布就会引来很多人的疯抢,更不用提学分了。
“我可以在校报上登一个豆腐块吗?猎奇栏目很久没有有趣的内容了。”辛胖子感叹完后,立刻琢磨出一个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毫无疑问,他的计划被萧笑果断否决:“如果你下次还想用这个布告栏,就不要做那种蠢事……你可以在这次寂静河之旅上多留意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新的素材。”
辛胖子惋惜的叹口气,却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并不合适,但不妨碍他试上一试。
“为什么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里呢?如果真的有学分拿,那这种地方应该很火爆啊!”郑清看着萧笑用毛笔在那张羊皮纸上飞快的写着‘大一’‘贝塔镇北区’‘三人’等几个关键字,疑惑的问道。
收起笔,直起身,萧笑伸出魔杖,敲了敲那朵喇叭花叹道:
“能发现这张布告栏的,自然有权利通过它获取学分;能通过别人知道这张布告栏的,自然也有能力完成上面的任务。”
眯着眼看着喇叭花吐出的一串字符,萧笑手中的笔飞快的记录着,嘴里清晰但是严肃的说着:“至于不知道的,你愿意告诉其他人这种获取学分的捷径吗?”
郑清哑然。
的确。
就像一个人发现一只母鸡,每天都能下一个金蛋,他肯定不会傻乎乎的告诉所有人,而是会悄悄的每天来,取走那颗金蛋。
“那没有能力也没有背景的,连知道的权利也没有了呢。”郑清很有些自嘲的笑道。
“信息在任何世界都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而有效信息的获取途径,从来都是保持先进的一种手段。”萧笑拍拍手,看着那些字符渐渐变淡消失,转身很严肃的对两个人强调道:“从古至今,从低微到超凡,无一例外。”
“废话好多哦!你到底领了个什么样的任务呢!”辛胖子很有些无聊的看着两人拌嘴,打了个哈欠:“我们还要赶船哩。”
萧笑摊开手中的笔记本,三个人聚拢过来。
“协助基尼小屋的主人完成魔法仪式,报酬是三个学分。”萧笑一字一句念道。
“基尼小屋在哪里?”辛胖子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
郑清翻了个白眼,嘲笑道:“没看到博士之前搜索的时候有前置条件吗……自然是在贝塔镇北区啦。”
“北区不都是戏法师吗?他们要做什么魔法仪式。”胖子有些不服气。
与胖子不同,郑清对另外一件事很在意:“我更关心的是,那些戏法师从哪里搞到的学分,来支付我们的报酬。”
“能在这里发布告示的,自然有相应的实力,就像流浪巫师会给你,而不是其他随便什么人流浪吧的金卡一样。”萧笑收起笔记本,抬头看了眼天色,催促道:“时间差不多,快些走吧……有什么问题,到了北区再查也不迟。”
寂静河绵亘蜿蜒,绕过阿尔法古堡外的围墙,穿过九有学府的中庭,将大半座第一大学环抱在自己的胸怀中。
很少有学生知道这条河发源自哪里。大家只知道这些静静流淌着的河水贯穿了整个沉默森林,连接着四所学院、诸多研究院以及布吉岛上其他许多隐秘而神奇的领地。
四通八达的水道缀连在第一大学的各个角落,是第一大学除却‘长廊’外第二种覆盖全校区的交通网。只不过与人员往来熙熙攘攘的长廊不同,这条河上的人气就显得凄惨了一点。
一方面是因为河道距离远、速度慢,对于常常踩着deadline上课的学生们来说非常不友好;另一方面,河水中常常出现诸如水鬼、河童之类杀之不尽、源源不断的害虫,除了星空学院那些斗战成瘾的疯子外,没人愿意天天沾染一身怨气。
毕竟大家都是巫师。
打打杀杀不是巫师身上的标签。
因此,飘荡在河水上的交通工具非常有限,只有几艘破旧的小木船。
郑清几人赶到临钟湖码头上的时候,那艘小木船已经快要出发了。
“快点快点,要赶不上起点航船了!”萧笑一手抱着笔记本,一手拎起长袍下摆,嘴里嚷嚷着,跑的飞快。
辛胖子跟着最后面,吭哧吭哧,断断续续埋怨道:“怪我咯?!都,都是你多事……不然,不然我们早就到了!”
郑清夹在两人中间,一语不发,乐得清静。
摆渡的老船夫站在码头,冲几位年轻巫师招着手,大声吆喝道:“快点,快点,早上最后一班就要出发喽!”
这艘在整个巫师世界都非常著名的摆渡船并不大,约莫十多米长,与临钟湖里数量最多的舴艋小舟比,能够行驶到寂静河上的渡船只是多了一个小小的船舱。大部分时候,乘船的学生们都需要呆在那个小船舱里。
从临钟湖出发的这班摆渡船航线与数量都是固定的。早上七点钟起,每隔半个小时发出一趟,总共五艘船。沿着寂静河溯流而上,穿过沉默森林,途径几所学院的驻地、贝塔镇的四个街区、然后在傍晚时分再回到临钟湖的码头。
摆渡船的船夫,都是校工委的老校工。
上学期负责郑清夜间巡逻任务的凡尔纳老人就因为夜巡事故就被调到摆渡处担任船夫。
只不过今天负责为郑清摆渡的并不是凡尔纳老人,而是一位名叫萧伯纳的老校工。
据说这位萧老师曾经是九有学院的教授,年轻时起便在学校任职,一直到退休,除了实验室与教学之外别无爱好,也没有什么家人,朋友又都在学校。退休后别无去处,索性进了校工委,成为了寂静河上的摆渡人——校工委的许多老校工都有这样的资历。
早上萧笑把船票递给郑清的时候,郑清一度怀疑过他与萧伯纳老人之间的关系。
“讲道理,你们两个都姓萧……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郑清这样问过萧笑。
博士对于公费生的疑惑表示无话可说:“安德鲁·泰勒与三叉剑的安德鲁都叫安德鲁,他俩有关系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质疑过你跟郑吒之间的关系!”
“郑吒是谁?!”郑清挠挠头。
“老牌猎队中洲队的队长,”辛胖子在一旁卖弄般插口回答道:“是少数几支能够独立于仙秦与圣唐两大超级猎团之外的强大猎队……这是每一个猎队队长的基本功!”
“新世界那么大,谁能都记住。”郑清嘟囔着,丝毫没有感到脸红:“而且《第一大学校报》或者《贝塔镇邮报》从来不播报外面的消息……没听说过很正常。”
及至见到萧伯纳老人,郑清终于确信萧笑与老校工之间确实没有关系。
一方面,萧伯纳老人‘骨架子’很大,足足有两米多高,与萧笑略显玲珑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另一方面,萧伯纳老人有一双暗绿色的眼睛——很显然与萧大博士是两个种族。
与凡尔纳老人相似,萧伯纳老人也是个酒鬼。
这一点,从郑清见他的第一眼就确认了。
当时,辛胖子秉承着一位合格记者的身份,郑重采访着收拾东西准备起航的老船夫:“……这艘船在寂静河上摆渡,有什么意义呢?”
“赫赫,”老船夫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清冽的酒水顺着他的蓬乱的胡须滑进了衣服,他却丝毫不介意——这一点看上去比凡尔纳老人更豪放。
咽下酒水,老船夫用力眨了眨泛红的双眼,哈哈笑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可爱,做什么都要有个意义。不讲个道理出来,似乎我做的事情就没有意义喽!”
辛胖子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有道理你不知道自己摆渡的意义啊?我听说您是在河里渡人,这个渡人怎么理解?”
“魔法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嘛!”老人的回答一如之前的简洁明了。
围观者纷纷哑然而笑。
老人继续说道:
“我摆渡只是因为我想摆渡,就像你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一样简单。”
“我摆渡只是摆渡,至于你用我的摆渡干嘛却是你的事情,你做的事情,并不是我的意义。”
虽然这句话有些绕,但郑清却听得很明白。
萧伯纳老人摆渡并不为什么渡人之类的,纯粹是为了摆渡而摆渡。至于有学员想去别的地方、有学员想观光游览,有学员想探索森林,有学员想采集材料,等等,这些都跟老船夫的摆渡没有任何关系。
离开甲板,进到那间小船舱,郑清脑海里还在思索萧伯纳老人之前的话时,却冷不丁遇到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身影。
伊莲娜。
“嗨,新年好!”吉普赛女巫一眼就看见了年轻公费生,立刻抬起胳膊,挥挥手,轻快的打了个招呼:“你也坐这艘船呀!”
郑清憋了半天,才吭哧着回答了一个“嗯”字。
然后就说不出其他话了。
这让与他同行的两位伙伴大摇其头。
倒不是无话可说,事实上,他有一肚子话想与伊莲娜说——比如她寒假过的怎么样、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她期末考试怎么样、他们还是朋友吧,等等——问题太多,嘴却只有一张,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船舱里比邻而坐有其他巫师,也让他很难开口与女巫说些私密话。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摆渡船已经不紧不慢的驶离临钟湖,驶进安静宽阔的寂静河主航道。
船舱外,老船工撑着船篙,唱起了一支悠扬的行船小调:
……
寂静江上摇
谁将清梦吵
东游西荡,只有风铃扰。
……
沉默林中瞧
闻有妖儿笑
左顾右盼,但见雾渺渺。
……
却沽酒去
把那青蜂儿舀
就着夕照
来到梦里找
……
梦里找
清风绕
痴痴笑笑
不觉天破晓
。
寂静河蜿蜒盘绕整片沉默森林,有无数个岔口与分支,进入其中,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水道迷宫,如果没有向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渡船会行驶到什么地方。
尤其是这片森林还孕育了各种神奇的生物。
有丑陋的树精,有迷人的妖精,有众所周知的虬龙、火龙、独角兽、火凤凰、蛇怪、食尸鬼等,也有鲜为人知的鬼蜮、鱼妇、狍鸮、狌狌、鹿蜀、数斯、蛊雕等等,数不尽数。可以说,但凡巫师世界有名有姓的魔法生物,几乎都能在这片森林里看到。
从某种意义上讲,沉默森林更像是第一大学开辟的生物实验室。
寂静河作为大森林里主要的水源地,更是汇聚了其中大量的魔法生物。所以行进其间的危险性显而易见,而一位好的船夫与一条好的摆渡船在此间的作用也不言而喻。
摆渡船虽然很小,但内里却别有洞天。
船舱内方圆数百步,有温暖的烤炉、舒适的软椅、美味的点心、可口的饮料,身处其中,仿佛在一个热闹的沙龙。此外,船舱两侧还各有两座高大的落地窗,站在窗内向外望去,寂静河两侧的优美风景一目了然。
河水在一步之外安逸的流淌着,左右两岸繁茂的林木牢牢挡住寒风的侵扰,水面平静宛如镜面。只有温和的阳光能够穿透保守的森林,将那斑驳的温暖送进这片幽暗的世界。
只不过对于郑清而言,这份安逸却显得遥不可及。
伊莲娜与她吉普赛女巫团的伙伴们呆在一起,言笑晏晏,令他坐立不安。有心凑上前,却又脸皮薄担心被那些吉普赛女巫们取笑;假装看不见,又遭博士与胖子的冷嘲热讽。
两难之下,他索性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
与舴艋舟相比,摆渡船的甲板宽敞了许多,能够承受数人站在上面,也允许乘客们趴在船舷向外张望。
船首挑起的竹竿上,挂着金黄色的铜铃,在寒风中摇曳。叮铃作响的铃声驱逐着靠近的魔法生物,一定程度上保证着渡船的安全。
萧伯纳老人站在船头,脚边放着几个竹篓。竹篓里是几头青色的水牛,巴掌大小,安分的盘卧在篓底小憩。水牛旁边,还有几条银白色的小鱼,寸许长短,尖头圆尾,却不知是什么品种。
摆渡船的船舷很低,越过黝黑光滑的船帮,年轻男巫将手探进清凉的河水中,悠然拨弄着水花,溅起一朵朵涟漪。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久久难以平息。
“啪!”
竹篙越水而出,带着一丝残影,轻巧的拍在了郑清的手背上,将他打的龇牙咧嘴,下意识的把手从河水中收了回来。
“不要把手伸进水里面,小心指头被咬掉喽。”萧伯纳老人警告的瞪了年轻男巫一眼,仿佛察觉到他满不在乎的心态,老船夫嘿然一笑,竹篙轻挑,从鱼篓中挑出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儿,远远的挑在半空中。
篙尖的鱼尾轻轻在水面点了一下,一圈圈的涟漪随即荡开,在这片平静的水域荡开很远。
郑清瞪大了眼睛。
老船夫止了船首挂着的风铃,低头看向男巫:“不要看水面这么安静……水里面凶兽多得很哩!”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倏然蹿出水面,冲向那条银白色的猎物。
萧伯纳老人手腕轻抖,手中的竹篙向上一跃,篙顶挂着的那条银色小鱼立刻飞了出去,随着篙尖荡到了更高的地方去了,让那条蹿出水面的黑影扑了一空。
那道黑影奋力的摇头摆尾,在空中蹿了三五米,却最终不敌地心引力的作用,没能咬住诱饵,重重的砸回河水中,砸出一片大大的水花。
这个水花仿佛发令枪一般,砸破了河中的安宁。
一道道或大或小的身影争先恐后的从水中钻了出来,争抢那条银白色的小鱼。这些水中的凶兽小的只有十几厘米,与那条银白色小鱼大小仿佛;大的足有数米,几乎快赶上这条摆渡船的大小了。一只只面目狰狞,獠牙利齿,看着甚是吓人。
船舱中的乘客们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出舱查看的时候,恰好看见各种各样的水生生物噼里啪啦仿佛下饺子似的掉进水里的壮观景象。女巫们纷纷惊声尖叫,男巫们也赞叹不已。
郑清瞟见出舱者中那道熟悉的靓影,立刻把刚刚受惊张大的嘴巴紧紧闭上,同时抱起胳膊,脸上堆砌起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魂不守舍的盯着躁动中的水面。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伊莲娜好奇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
年轻公费生得偿所愿的转过头,用平淡的语气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辛胖子似乎打算向自己靠近一点,却被萧笑一把拖了回去。
这让男巫异常满意,打定主意下船后请博士吃一根鸡腿。
一条半尺长,脑袋占据了半个身子,满嘴尖牙的怪鱼从空中落下时没有把握好方向,‘啪叽’一声落在了渡船甲板上,恰好掉在伊莲娜身前不远处。
女巫轻叫了一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郑清来不及抽出法书,飞起一脚,将那条怪鱼踹回河水中,然后才镇定下来,看向伊莲娜:“没事吧!”
吉普赛女巫按着胸口,似乎惊魂未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旁边响起萧伯纳老人粗声粗气的提醒:
“这只是一条寸许银饵,都没勾上来什么大家伙。”老船夫用船篙敲着船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吓唬道:“如果你们这些莽撞的小家伙掉进水里,我都来不及用篙子戳你们一下,你们就连骨头都剩不下了……水里面那些饕餮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巫师了。”
郑清心有余悸的看着水面,回想到刚刚甲板上那条鱼巨大的嘴巴与尖锐的牙齿,对老船夫的话深以为然。
“您这么做,不符合渡船运行条例吧。”船舱口,萧大博士出声质疑老船夫刚刚的举动。
萧伯纳老人歪着头,看了萧笑一眼。
“我以为你们会喜欢这种小节目哩。”老人眨眨眼,顺脚一勾,踢在了船首斜插的竹竿上。竿顶挂着的金黄色铜铃随之摇摆,水面顿时响起一片叮铃铃的铃声。
钻出水面的捕猎者们惊慌失措,纷纷潜入水底,转眼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寂静河重新变的一片寂静。
。文学馆
热闹结束,河面重新变得安静,围观的学生们也三三两两回到了船舱。
甲板上,除了撑篙的老船夫,便只有郑清与伊莲娜两个人的身影了。
郑清心底暗自雀跃。
“你跟特鲁多教授决斗了吗?”
最终还是伊莲娜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率先问道。
上学期末,因为《魔杖》将郑清列入了新一期的大阿卡纳名单,让原本占据着‘世界’称号的特鲁多教授掉出了名单,导致那位小心眼的教授非常恼火,一度声称要与郑清决斗,时间就定在期末考试结束。
只不过期末考试刚刚结束,郑清就脚底抹油,撒腿溜回了家,自然没有去应战。
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属于逃跑——毕竟一位是第一大学雇佣的正式教授,是资深的注册巫师;而另一位则是刚刚入学半年的新生,连现代魔法的基础原理都没有背完。
不应战丝毫不影响郑清的荣誉感。
“我一向是尊师重道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对教授打开法书呢?”郑清一本正经的辩解道。
伊莲娜翻了个白眼,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记得你过年不是回家了吗?什么时候回学校的?”说着,女巫垂手,点了点脚下的摆渡船:“你今天坐船干嘛去?”
对于能够找到聊天的契机,年轻公费生表现的异常高兴。
“在家呆了两个星期,昨天下午刚刚回学校。”他掰着手指头,细细解释道:“因为我是公费生,学校要求我们寒假完成一定的公益劳动,我提前来学校主要就是为这个事情……恰好,辛胖子打算做一个贝塔镇北区现状的调查报告,让我帮忙,两下里一合计,我也正好可以把我的公益劳动安排在北区……”
“贝塔镇北区……凹区吗。”吉普赛女巫垂下眼皮,轻声说道:“这么说,你们今天坐船是去北区喽?”
“宾果!”郑清没有注意到女巫的表情,乐呵呵的打了个响指。
“听说,北区的戏法师们对巫师很不友好,你们这么去,没关系吗?”伊莲娜再次提醒。
郑清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腰间的灰布袋,豪气十足:“没关系,我们有法书与符箓……况且,再不友好,那里也属于贝塔镇,属于第一大学范围之内,我们随时可以向学校寻求帮助的。”
女巫终于不再说什么,抱着胳膊,转身看向船外平静的河水。
气氛沉默了几秒钟,郑清终于反应过来其实自己也可以问问题。
“你今天坐船干嘛去?那些都是你的同伴吧。”他试着用轻快的语气问道:“不过我好像没在学府里见过她们……”
“都是吉普赛女巫团的留学生,”伊莲娜回过头,笑着解释道:“只不过,她们没有在九有学院……那两个个子高的是星空学院的,那个瘦瘦小小的在亚特拉斯,还有那个最漂亮的在阿尔法学院……”
“你才是最漂亮的。”郑清不由自主打断女巫的话。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孟浪,脸颊立刻开始发烫起来。
女巫闻言,眉眼弯弯,有那么一瞬间,郑清感觉原本幽暗的水面都变得明亮了许多。
“几天不见,拍马屁的功夫见涨呐!”伊莲娜伸出手,赞赏的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大大方方的夸奖了一句。
郑清感觉心脏被她拍的砰砰狂跳。
“这不是马屁,这是事实!”他响亮的回答着——这一次,他没有一丁点脸红燥热的反应,反而有种飘飘然,中气十足的感觉。
女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咳咳……”一阵突兀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位年轻巫师之间的闲聊。
郑清一脸丧气的转头看向老船夫。
“谈恋爱去船舱里谈,不要在老夫的甲板上晃悠。”萧伯纳老人粗着嗓子说道:“下面一段水路可能会有孽妖出没,你们站在甲板上,小心被孽妖卷走。”
郑清闻言,勃然变色。
“孽妖?!”他一把按在了腰间的灰布袋上,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学校附近还有孽妖?!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与他相似,伊莲娜也立刻紧张了起来,一把攥住了男巫的胳膊。
这并不是因为郑清胆小或者对妖魔敏感,而是因为对巫师们来说,孽妖就像是特大号的臭虫似的,放任不管会污染环境,一巴掌拍死又恶心自己——即便对于妖魔们来说,孽妖虽然名字中带一个‘妖’字,但妖魔们并不将孽妖当做自己的同类。
如果说,巫师们追求的是秩序与真理,妖魔们追求的是混乱与堕落,那么孽妖追求的还在二者之外。
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冗余。
是受所有生命排斥的存在。
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统一的形象,每一头孽妖都具有唯一概念性,但所有这些概念又都不符合常理与逻辑。
弱小的孽妖可能只是一段代码、一句咒语,没有血肉之躯,比空气还不如。
强大的孽妖可以吞噬星空、吸干时间长河、颠倒因果众生。
在新世界,这种生命也被称为‘神孽’‘模因’‘诡异’等等,部分强者还会被冠以‘旧日支配者’的名号。
巫师们最初只是因为孽妖与一般妖魔拥有相似的黑暗属性,因而将其列为了同一类生物。当然,随着现代魔法理论的发展,巫师们已经认识到妖魔具有内在秩序性,而孽妖则具有天然混乱属性,并不属于同一个物种。
但一方面长久以来的分类习惯,另一方面不论是妖魔还是孽妖都是巫师的敌人,因而直到现在,除了专业研究者之外,大部分巫师仍旧将两者混为一谈——只不过在巫师们眼中,孽妖是比妖魔更糟糕、更令人厌恶的存在。
“第一大学什么没有,你想参观古神都有地方去。”萧伯纳老人对两位年轻巫师的震惊有些不以为然:“孽妖也不全是那么危险,而且它们大多数时候都在休眠,基本不会搭理巫师。让你们呆进船舱,只是以防万一……”
话音未落,河道尽头便传来一声低沉的鸣叫:
“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