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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发生的太快,罗锐瞬间就趴在了地上。

    李骁一步跃下车子后便看到他捂着自己的伤口咬牙忍痛。

    李骁抬起头,小童已经站起来了,一身朴素简单的衣服,极为清贫的模样,头发盘成小髻,插着木簪,眉眼清秀干净,皮肤白的能发光一般。

    李骁一愣:“是你!”

    “是你!”

    那小童几乎也在同时说道。

    李骁大怒,左臂往后一探:“黄孝!”

    车夫抓着刀就抛了过去。

    “阿梨,”李骁上前,“好一个阿梨,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少爷,她有暗器!”罗锐忙叫道。

    “没关系,”夏昭衣一笑,“我又不是来杀人的。”

    “少废话!”李骁怒目,“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你手中所持弩箭未必见得就能伤我丝毫!”

    夏昭衣摇头:“我不杀你,这样杀了你太便宜,总该有人为重天台那些枉死的百姓负责。我现在之所以在这里出现,是为了让你余下几日寝食难安,因为你做的这些恶事,包括当初的佩封,有人皆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我这个人还算有点本事,最擅神出鬼没,你说你哪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就看到我这么一个小童坐在你房中喝茶,你会不会被吓死?”

    思及当初佩封的事,李骁气得面皮发紫,握紧手里的刀,恶狠狠的瞪着她:“就凭你嘴硬,你以为现在你能逃得掉吗?你把自己困在了这个石头上,你难道一辈子都不下来!”

    夏昭衣又笑了,抬起了手,手里的木弩对准他:“是吗?”

    李骁握住刀把,严正以待:“不妨试试我能不能躲得掉!你的木弩能有几发?”

    夏昭衣看向他的手,说道:“其实你刀法不错。”

    并且看得出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不低,但是夏昭衣不认识他,从未见过。

    “少废话!”李骁语声阴狠,浑身紧绷着,半点不敢松懈。

    “你可要记住了,”夏昭衣又说道,“今天来这里的阿梨,不仅知道重天台的事情是你所为,还对当日佩封的事情一清二楚呢。”

    话音落下,她手里的弩箭机括声起,三支弩箭朝着李骁射去,全在左边。

    李骁身形如龙,异常矫健,下盘稳且敏,但紧跟着的一支弩箭,却是往更左去的。

    已经被逼的往右的李骁不需要躲,但是须臾一瞬他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但想扑过去已经慢了。

    弩箭狠狠的扎在了马儿的臀部,马儿声嘶,狂奔了出去。

    “啊!少爷!”车上的蔡和先生惊惶失声。

    黄孝差点没被从车上翻滚下来,紧紧的抓住了马缰。

    李骁情急之下抓住车厢,下意识妄图拉住马车,整个人被朝前边带去,幸好松手及时。

    然而等他仓促抬起头,却发现磐石上边的小童已经不见了。

    李骁浓眉怒皱,边四下看着,边握紧大刀朝马车追去,最怕她还没有离开,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忽然偷袭。

    马车没有跑出去多远,不远处的长道上就是拦路的断树。

    长道两旁高树参天,阳光渐幽,天上偶有重天台惊起的寒鸦飞来,叫声戚戚。

    马儿可以从断树下边跑过,车厢却被狠狠的一撞,几乎断裂。

    李骁追上去时,车上两个人已经被彻底吓坏了,差点没有晕厥。

    同样快要晕厥的,还有留在原地的罗锐。

    伤口的剧痛让他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和着鲜血一起,沾湿了衣衫。

    意识被剧痛模糊,恍惚间贴着地上的耳朵觉察到有人在走近,细到了极致的脚步声。

    罗锐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去。

    他的剑被人给捡了起来,而后被人往远一些的地方放去。

    夏昭衣单膝蹲着,看着他说道:“我给你留了一条腿,但是你的右腿肯定保不住了,今后瘸腿已是必然,你的少爷不会留你在身边的,偏偏你又知道他那么多恶事,你觉得,他这么心狠手辣的人,还会让你活着吗?”

    罗锐脸色惨白,恶狠狠的看着她,气得眼眸充血。

    “不用这么生气,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夏昭衣说道,“你告诉我你家少爷是谁,我就能帮你一把。”

    “你,做,梦。”罗锐一字一句的从齿缝里面蹦出这三个字。

    “好吧,”夏昭衣无奈道,“我并非不能找到这个答案,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而已。”

    说着,她的手直接去探他的胸口。

    罗锐饶是痛的不能自己,对付一个小童的力气还是有的,立时伸手去抓她。

    手腕却忽的被扣上了一个机关木块,随即这木块弹出其他木头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他整个手腕都被箍紧了,像是要将他的手给夹断。

    就这么一个功夫,小童已经摸走了他衣衫里的几封文书和文牒,还顺手摘走了他的腰牌。

    她也不怕前边的李骁会回头寻来,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当着罗锐的面拆开了看。

    “少爷……”罗锐痛苦的叫道,声音喑哑,“少爷!”

    耳旁风声呼呼,他的声音根本不够被前边的人听到。

    “李骁,”女童这时说道,“竟然是他?”

    语声清冷,像是冰雪做的珠子滚在了盘子上一样,罗锐恨不能爬起来将女童杀了。

    夏昭衣收了起来,原封不动的放回在了罗锐的怀里,顺手除掉了他手腕上边的机关。

    将那柄放远了的剑也拿了回来后,夏昭衣说道:“你自求多福吧。”

    “小贱人……”罗锐骂道。

    “如果口舌之快能让你好受些,那你随意,反正于我无损,告辞。”

    “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罗锐看着她的身影继续痛骂,嘴巴没有停过。

    北边的嘈杂声已经渐渐静了,只是天上的寒鸦却不见变少,来来回回飞着,绕着整个巨大的天空盘旋,黑压压一整片。

    夏昭衣上到山上,垂眸看着下边的兵荒马乱。

    宣延帝已经不在重天台上了,大量军官和士兵正在往附近的山上走来。

    现场一片狼藉,许多尸首,好些已经面目全非。

    很多人手里面拿着火把,想要驱赶那些寒鸦。

    夏昭衣站了会儿,轻声叹息。

    京城从未有这样的时候,明明日头正好,是太史局所选的这几日最好的日子,可是南城却忽然飞来好多黑压压的鸟,停在城楼上,停在街道上,停在酒肆悬挂在外边飘扬的酒旗上。

    它们是成群结队的,偶尔飞得低一些,一大群拍着翅膀从街道穿过,吓得好多行人叫着跑开。

    街上成群成群的人远远的在跑,天上成群成群的鸟儿俯瞰盘旋。

    跑远了的人有些好奇,停下来看着天空,紧跟着便听到附近的店小二或伙计们的骂骂咧咧,以及看到一些住户拿着扫帚扫着门前的污物。

    “这些是乌鸦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今天可是个大吉的日子啊。”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造了什么孽啊。”

    “别胡说,你别胡说。”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大家走吧。”

    “走吧走吧。”

    ……

    各个地方都有人在窃声议论。

    议论的多了,声音便也响了,胆子也跟着大了,聚众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一些寒鸦飞的远,甚至穿过了半个京城,去往了西城。

    天空长云翻卷,万里秋色寒烟,鸟儿黑压压飞来,正在城门下等人来的城门郎抬着头看着,随后对旁边的守城官兵将太史局的那些官吏们骂了一遍。

    “不会挑日子,真他娘的不会挑日子。”城门郎最后骂道。

    旁边的士兵点点头,不敢同他一样骂出来,同时也不觉得这些鸟儿对自己能有什么影响。

    身后的城门是开着的,这边是西城最偏僻的一道城门,平日鲜少有人过来,因为这道城门出去后最先去的只有一个秃弥岭,而那边自前朝起就是出了名的闹鬼的荒地。

    大乾在永安定都后,一点点扩建,从内城到外城,再继续向外推开,建到这里时,因外边平坦开阔,工部说适建城门,因闹鬼的邪说心有忌讳,皇帝令太史局来此一观风水,太史局说无妨,于是这一道镇威门就建了起来。

    镇威门是京城二十六道城门里边最悠闲自在的地方,工钱便也被有意的缩减了一半,多数是讨不到好的或者被罚的人才被调遣到这。

    不过,这里也不是没有油水的,这边人少偏僻,往来者无几,一些需要运出城,又不好走大道的货物,往往会冒着险来这边探探口风,打点关系。

    比如现在,就有这么一个大买卖上门来了。

    对方开的价格高,城门郎大为心动,且因为有上边的人在其中牵线,他实在没有理由去拒绝。

    但这种铤而走险的“买卖”,多少会提心吊胆,他今日一日都平静不下,偏偏如今又遇上这些黑压压的寒鸦,城门郎觉得糟透了。

    货物太多,不敢大张旗鼓,所以最先是一次来上三辆板车先行。

    等街上人渐渐多起来后,只能一辆板车一辆板车的来了,中间间隔的功夫需要耗上不少。

    城门郎在这里守了大半日,至少还得来上个十辆板车才算结束。

    远处能听到很多人在指着天空议论不休,想必那车水马龙,商贾往来的街道上,应该更热闹喧杂了。

    不知道耽误不耽误那些货物过来。

    城门的人等的焦急,城外的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刘成抬头看着,脖子都快要抬断了。

    “怎么还没来呢,急死人了。”刘成不止一次的叹道。

    林清风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手里拿着把牡丹薄纱菱扇,面淡无波,但纤长的手指不时会捏紧扇子,也在焦虑着。

    “这婆娘倒是有几分姿色。”赵唐远远看着林清风,开口说道。

    赵稗看他一眼,说道:“不学好。”

    “长得是真的不错,”赵唐打量着林清风的身段,说道,“而且她这手段也可以啊,一个女人敢有这等魄力做这种事情。”

    赵稗想也是,点了下头:“嗯。”

    “哎,七叔,”赵唐朝他挨近了些,嘿嘿说道,“你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这婆娘弄来给我?”

    “成日婆娘婆娘的叫唤,在军营里边净不学好!”赵稗训道。

    “对喔,军营!”赵唐一喜,“这女人犯的这些事儿,砍头都够了,咱要是稍微耍点手段,弄来军营里边当个军妓也不错的嘛。”

    赵稗摇摇头:“不理你。”

    “切,要是六叔在就好了,六叔肯定会拍着胸脯把这事给我定下来的。”赵唐又嘿嘿道,说着看向另外一边匍匐着的陶因鹤。

    陶因鹤眼角余光看的到,但故意无视。

    “陶将军,我六叔在军营里边多久找一次婆娘的?”赵唐开口问道。

    陶因鹤:“……”

    “够了,”赵稗皱眉,“不要再问。”

    “对啊,问这些也太不妥了。”身后忽然冒出了一个男音。

    赵稗和赵唐吓了跳,回过头去。

    白衣少年手里摇着折扇,看着赵唐:“你这样可不对啊,赵唐。”

    赵唐讪讪,没敢说话了。

    “世子。”陶因鹤也恭敬的开口说道。

    “嗯,”白衣少年点了点头,看向赵稗,开口道,“七叔。”

    “怎么这么快就从重天台回来了。”赵稗问道。

    “嗯,我特意过来看看你们这边怎么样了。”

    “还需要等,重天台那边还好吧?”

    “真惨,出事了,”赵琙手里的折扇又摇了摇,面色沉沉,“是大事。”

    “怎么了?”赵唐忙问。

    赵琙看向赵稗和陶因鹤,问道:“你们是不是也想问怎么了?”

    赵稗和陶因鹤对视了一眼,点头。

    “哎,可惜了,”赵琙朝赵唐看去,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若不在这,我现在肯定会告诉他们重天台发生了什么,但你今日品行不端,说话轻浮,我今日便不想满足你的好奇心,所以我就不说了。”

    赵唐噎住:“你……”

    赵琙转过了头,摇着扇子,目光落在下边的林清风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说道:“四弟,就这样的姿色,你就看上眼了。”

    “这样的姿色?”赵唐无语的反问,“你觉得她不好看?”

    “你做个姑娘模样的打扮肯定会比她好看,”赵琙一笑,“不如明日就来个?”

    赵唐:“……”

    一辆又一辆的板车被推出了城。

    太阳变得很烈,一个手下从土阶下上来,附在林清风身旁说药品差不多都齐了,林清风这才吐了一口气,说道:“那走吧。”

    她坐的久了,腿都有些麻了,扶着小丫鬟站了起来。

    陶因鹤看着他们,转头压低声音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动手?”

    赵唐现在不太敢说话,看向一旁的赵稗和赵琙。

    赵稗说道:“走吧,应该可以了。”

    林清风他们先下土坡,往西北边走去。

    赵稗带人绕后,其实压根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人员早就安排下去了。

    在他们也离开后,对边高山上的背风坡后,柔姑收回视线,望向后边低声咳嗽着的沈谙,开口说道:“公子,我们是黄雀在后,还是让给螳螂。”

    沈谙咳了良久,缓过来些后说道:“黄雀,螳螂?你不觉得你现在说出来的这些话,未免有一些太过不自量力了吗。”

    柔姑垂下头:“不敢,公子。”

    “这里是京师,是他们的地盘,我们斗不过的。”

    “是……”

    沈谙朝远处那几个人影看去,这其中,白衣少年一身白衣尤其明显。

    沈谙摇了摇头,唇角冷冷一勾,低声说道:“郑国公府的世子果真如传言一样,真是骚包。”

    “噗……”柔姑没能忍住的低声笑了出来,毕竟头一回在沈谙口中听到这样的形容。

    “走吧,”沈谙收回视线,“没我们什么事了,让我们的人手回来。”

    “嗯。”柔姑点头,不过有些不甘的重新朝那边看去。

    这么一笔巨大的物资呢,这样被人拿走了,真是可惜,不过转眼想到林清风吃瘪发怒的神情,柔姑又觉得很痛快。

    秃弥岭之所以被称为秃弥岭,因为最高的那个山岭方圆十里皆一片黄土,每到午后就会弥漫起一阵障雾。

    其实这里几百年前是青山绿水的,但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这里的地下有珍稀药物,能治百病,药效奇特,所以永安几乎一半的人都抱着竹篮跋山涉水往这边赶。

    土地被成片成片的连根刨掉,挖了一年又一年,连年挖下去,这里终于寸草不生,后人就给取了个名字,叫秃弥岭。

    但饶是如此,依然还是有人不死心,几百个人组在了一起,继续在这边挖。

    土地秃了,那就挖地下的,结果挖出了好几个古时的墓葬群,有人下去寻东西,再也没有上来过,又渐渐传出许多闹鬼的传言,后来人都跑光了,只留下这里一片秃岭。

    百年过去了,秃弥岭没有再长出新芽,但是闹鬼的传言像是滚雪球一样渐传渐大,这里最后人烟罕至。

    现在秃弥岭东北的凹丘下,一辆一辆的板车停在大太阳底下,板车上盖着厚重的布,用来遮挡阳光,民夫们满头大汗,擦着汗在那边等着。

    小丫鬟撑着伞给林清风遮阳,林清风心底的石头彻底落下,脚步都轻盈了很多。

    “城里还剩下几箱,实在装不上了,也不可能再多派辆板车回去,所以就先扔在那,反正就那么几箱,分流掉很快的。”

    “而且今天祭天出了大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我们这样出来可以确保没有人发现,日后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罗大和刘成跟在她们后边,边走边道。

    林清风“嗯”着,没有说话,在想接下来的路线。

    其实出城之后,她几乎就已经安全了。

    在京城里边,她也没能忍住将宣延帝当一个皇帝看,可是出来以后,没了高压的桎梏,什么皇帝,谁是皇帝,她要是高兴,她也去找个山头,自己当王去。

    但是,路线还是要好好规划的,因为拦路的阿猫阿狗太多,她一路过去,千山万水,着实难受。

    胡思乱想之际,林清风忽的停下脚步,抬头朝前边看去。

    跟着打伞的小丫鬟停了下来,也看了过去,有些不解:“小姐,怎么了?”

    林清风拢眉,心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但仔细琢磨,又琢磨不出半点。

    “姑娘?”刘成和大罗看着她。

    林清风看着远处的路口,沉吟半响,忽的说道:“我们走吧。”

    “那就走呗。”罗大说道。

    林清风看向远处的那些土丘,沿着车辙绕过去后,就能看到那些板车了,可是她现在不敢上去了。

    罗大和刘成还在等着她,林清风却忽然掉头,往另外一边走去。

    “哎,小姐?”小丫鬟自然而然的跟过去,“怎么了。”

    “不要了,”林清风痛苦的说道,“不能要了。”

    虽然割肉一般的疼,但是比起性命来说,自然还是命更重要。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出什么事了?”身后的手下都跟了上来。

    林清风脚步走的急,说道:“我们被人盯上了,走吧。”

    随行的人都一愣,可是回头去看,什么都没有。

    “谁啊……”罗大有些不解。

    林清风却不说话了,咬着唇,心有不甘,可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甚至因为太气,眼眶都红了。

    这么大一笔物资,这么一大笔钱!

    林清风的双手握紧手里的扇子,快要将扇把拧断。

    未出几步,眼泪也滚了下来,她抬手愤恨的擦掉,沉声道:“走!”

    “她走了?”赵唐看着往另外一边走去的林清风等人,不解的说道。

    “我们的人被发现了?”陶因鹤也不解。

    “估计是吧,”赵唐看向赵稗,“七叔,追吗?”

    “追什么,她走了才好,”赵稗说道,“这批货物在我们手里,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那,就这样便宜我们了?”赵唐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也在怕,不过正中我们的下怀,不追就行了,”赵稗看向那边的凹丘,说道,“发信号,动手吧。”

    陶因鹤点头:“是。”

    赵稗回头看向后边的赵琙,说道:“世子,你先在这,不要出去。”

    这一身拉风的月白长衫,真的是刺眼得很。

    “不想不想,我不想出去。”赵琙摇头,慢悠悠的说道。

    赵稗点头,带着陶因鹤和赵唐一起走了。

    傍晚的风来的很急,空气里面带着一股浓郁的烟味,从南边而来,吹向漫漫京都。

    夕阳在西边挂了抹残影,像是火烧一样的云彩正逐渐褪色,天空渐渐被星夜并没。

    街道上的灯笼逐一亮起,一盏盏的,烛光柔和。东平学府门口车马往来,行色匆匆,那些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都早早关门了,酒店茶肆也没剩几家。

    又一阵马蹄声迅疾踏来。

    章孟骑着马赶回,快到门口时一愣,看着郭府大门口前的人群。

    三四辆轿子,二三辆马车,也有人单枪匹马来的,牵着马绳朝大门口张望着。

    管家在门口应酬,一起的还有石头。

    章孟跳下马,好奇的牵马过去:"文管家,石头。"

    "回来了啊。"石头说道。

    "嗯。"章孟点头。

    管家看了他一眼,并未马上理会,对身前的中年男子继续说道:"...这个实在不便,我们表少爷一路着急赶来,路上染了重症,不是不给见,而是不好见,这病来得及,派去告诉我家老太爷的人都才出发不到两日呢。"

    中年男子笑了下,说道:"你看,沈公子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现在染了病,我家老爷来探望下也是应当的嘛。"

    "这病主要是会传染,还不是怕别人也跟着遭罪嘛,"管家轻叹,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就跟表少爷说一声,表少爷为人敦厚,日后他病好了,定会登门拜访的。"

    章孟收回视线,看向石头:"你们忙,我先进去了。"

    石头有苦说不出,应道:"好吧。"

    他也想进去,但是没办法,他得硬着头皮跟管家在这里应付这些访客。

    同外边相比,大宅里面要清静许多,章孟一路去到闻道居,可以清晰的听到远处刀枪比划的声音。

    戴豫手里握着大刀,有些辛苦的招架着沈冽手里的长枪。

    沈冽出招不留情面,长枪在他手里大开大合,横扫,突刺,长劈,斜挑侧冲,每一招行云流水,连贯到极致。

    戴豫握着刀的手好几次被震得虎口发疼,刀把险些脱了出去,他也在试图回击,但是大刀和长枪在先天的近身搏斗上就落了下风,吃亏很多,尤其是对方已将长枪使的出神入化,他根本半点好处都讨不到。

    冯泽站在武器架旁看着,章孟走过去,问道:"打多久了。"

    "二十几个来回了。"冯泽回答,目光没有离开沈冽和戴豫。

    两个人说是比试,其实打的很凶,沈冽步步紧逼,大有迫人之势,戴豫也没有松懈,咬着牙关接招,并一直在找时机,想反攻回去。

    又打了数十招,两人终于停下。

    "打不过了打不过了,"戴豫收回大刀,气喘吁吁的说道,"少爷的沙袋没白缠,下盘越来越稳了,我跟不上少爷的步伐了。"

    沈冽的呼吸也没好到哪儿去,咧嘴一笑,扬手比了个枪花,将长枪插在了兵器架上。

    一旁的仆从递来巾帕,沈冽接来擦汗,看向章孟:"查清楚了吗?"

    "嗯,"章孟点头,"是祭天的时候出的事情,皇上才到拜位,香都没来得及上就出事了。"

    章孟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大概经过都告诉了沈冽。

    一旁的戴豫和冯泽都讶然的扬起眉毛,惊诧还有这样的事情。

    沈冽略显平静,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坐着,漫不经心的擦着额头的汗,举目望着院外的夜色,乌亮促狭的眼眸若有所思。

    秋色萧萧,院外灯笼一路高挂,月色也探出了头,在枝桠上挂着一轮莹白。

    "现场死了很多人,当时场面混乱,人挤人,一摔倒就基本爬不起来了,被活生生给踩死的。"章孟说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鸟会吃人呢,"戴豫嗤声说道,"没事老自己在那边吓自己,而且人一多,脑子不好使的也跟着多了。"

    "少说几句,这不是什么小事。"冯泽在一旁说道。

    "切。"戴豫低声哼了哼。

    章孟看向沈冽:"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冽淡淡道。

    "对了,外边好像好多人来拜访,少爷怎么不见呢?"章孟又问道。

    沈冽一笑,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说道:"我先前也好奇,怎么来这么多人,现在算是明白了。"

    "跟重天台的事情有关?"

    "必然了,京官真是不好做,接下来的数日甚至数月,整个京都皆要人人自危了吧,他们此时来寻我,无非是想要找我的外祖父。"沈冽说道。

    不过话里面提到的数月,沈冽自己都觉得悬,因为不确定这大乾还能不能撑到那会儿。

    沈谙给他的信里将局势说的非常严峻,宣延帝能用的兵力不剩多少了,疆土也被东一片西一块的占走,此为外患。

    而对内,党争不休,各派势力迭起,朝政大臣和王公贵胄,以及没有爵位头衔,但却在各地根深蒂固,伫立数百年了的世家大族们的明争暗斗越发如火如荼。

    这其中,大臣同大臣之间互为政敌的不少,王公贵胄之间也各种相轻,而那些世家大族们则可能才是宣延帝最需要去头疼的,因为这些世家大族们势力庞杂,许多朝政大臣便来自这些世家,同时为了巩固家族,他们还与那些公子王孙们联姻。

    而除了沈谙在信上所说的这些之外,沈冽还有一个发现,便是他们一路赶来京城的路上撞见过太多书生们聚拢在一起讽议朝政,大张挞伐的画面,这样的声音虽然越靠近京城越少,但是宣延帝的手一共就这么点长,他堵不住整个天下的口。

    章孟听到沈冽这样说,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所以少爷将这些人都拒之门外。"

    "我本也不爱好这些应酬。"沈冽说道。

    他扶桌而起,长身玉立,晚风打来,他一袭短打的劲衣端的是意气风发之态,又说道:"这些黑鸟不会无缘无故飞来,这后边的始作俑者,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谁?"戴豫问道。

    "我们之前在佩封遇到过的,"沈冽冷然一笑,说道,"想要让赵秥出事,险些让佩封失守,结果落荒而逃的那个人。"

    "李骁?!"

    "嗯,"沈冽应道,"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未必就是他,但他有这么做的胆量和决心。"

    夜已经很深了,秋日晚风森寒,明月高高挂着,月光漫过千山,天地笼着很淡的白茫。

    圜丘往南十里的南山脚眼下挤挤挨挨,那些赶不及回家的人都躲在背风坡后面,围着大大小小的火堆取暖。

    附近丰和县外同样有很多人聚拢着,丰和县县令派了不少民兵过来看着他们,唯恐他们进去到县里夺吃的穿的。

    来来往往走动的人很多,有去寻吃的,有去打水的,还有几个懂医术的人在帮忙照顾伤者。

    但凡有伤的,皆受伤不轻,好些人甚至断了骨头,忍不住口中的嚎啕哀叫。

    夏昭衣跟在几个乡村郎中后边帮手,不过人手太少,忙不过来。

    给一个不肯让男郎中们碰,也不肯在别人跟前卷起自己裤管子的妇人固定好断掉的小腿,夏昭衣让她妹妹扶着回去那边的背风坡,她留下来收拾东西。

    夜风吹得急,远处嘈嘈杂杂,有几个孩童的哭声。

    夏昭衣抱着小医箱出来,忽的被人叫住:"是你,小童!"

    夏昭衣转过头去,是两个素衣老者,看着有些面熟。

    "你是不是就是那日在市集给我们银子的小童?"一个老者欣喜的问道。

    夏昭衣想起来了,一笑:"是我。"

    "真的是她!"身旁的老者高兴的说道。

    问话的老者快步走来,忙道:"小童,那位夏侠士,你可还记得他的容貌?"

    "夏空学?"

    "对对对!"

    "记得啊,"夏昭衣笑道,"生得很好看。"

    "你能同我们详细说说吗?"老者期盼的望着她,"他的眉眼口鼻可有什么特点,脸上有无黑痣?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那日穿着的衣服是何颜色款式?"

    "我忘啦,"夏昭衣说道,"你问的这些我答不上,我就记得他很好看,而且,我看他帮助你们只是想要帮你们而已,并不是想要图报的。"

    老者皱眉:"这位夏侠士宅心仁厚,他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们却连他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这实在难受..."

    夏昭衣拍了拍手里药箱,笑道:"老人家,我现在还忙着呢,我得去帮人,先告辞了。"

    "好,好,救人要紧,我们不耽误了。"老者说道。

    看着小童离开,另一个老者叹道:"好看的人都是龙章凤姿,剑眉星眸的,真要这小童说,她说不上也不奇怪。"

    "嗯,不过这小童竟还会医术,"老者失笑,"而且,我竟分不出她是男是女。"

    "哈哈,应该是个女童,"另一个老者笑道,"方才好几个妇人痛死了都不给男郎中碰,只有这小童才行。"

    老者摇头:"这些妇人真是陈腐,有什么能比命重要的。"

    "这个管不了,我们走吧。"

    "嗯。"

    他们转身朝山下走去,想去找自己的同伴们碰头。

    未出几步,另外一边的山头忽然传来巨大的动静,里面有许多欢呼声。

    "发生什么了?"另一个老者好奇的看去。

    "不知道,但应该是好事。"

    "等下一起去看看?"

    "不了,"老者摇头,"如果是好事,争抢这好事的人也便多了,我们这把岁数了,抢不过别人的。"

    "唉,那走吧。"

    "嗯。"

    好些人都被那边的欢呼声惊到,忙在问发生了什么。

    夏昭衣刚到一个正在给伤者接骨的大夫身旁,便有人兴高采烈的跑来,说有好心人来分发吃穿用度,等下也要送到这边的山头来。

    大家都高兴坏了,纷纷夸赞,也有人在担心和害怕,会不会前边的山头先发了,这边就会少很多。

    一些人越想越不安,干脆合计着一起,打算先去那山头看看。

    不少人都走了,大夫看向一旁的小童,说道:"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你先才一直在这里救人,跟着一起去的话,他们会多照顾一些你。"

    "懒得走,"夏昭衣笑道,"而且风大,有点冷。"

    "哈哈,今晚倒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夏昭衣回道。

    她抬头朝那边的山头看去,心里面在想来的人会是谁。

    今天祭天的事宣延帝彻底怒了,他甚至连面子工程都不想做,直接走了。

    平日各处灾情灾荒,皇帝都会派人去安抚民心,今日这样的伤亡其实与灾荒无甚区别,可宣延帝除了留了兵马在那边清理现场之外,所有人都带走了。

    现在皇帝没有表态,并且正在气头上,会是哪派人马敢在这样的时候过来,这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洗干净递去给宣延帝泄恨吧。

    ......

    "慢点慢点,都有的!"

    "你们当心点,不要挤!"

    "不要抢,都会有的,别抢啊!"

    ...

    人群挤挤囔囔,争先恐后,这些声音根本听不进去。

    潘斌华将手里面的东西暴躁的放下,说道:"真是不想管了,平时看着都挺正常的人,现在真烦!"

    郭庭坐在旁边整理东西,淡淡道:"别说没读过书的人,就是读了书的也容易不自控,人越多越不知道什么是规矩,脑子早就不会去想东西了。"

    "真不想给了,"潘斌华皱眉,"这些东西要是我的,我立马拍屁股走人,谁爱给谁给,公子他到底还是心软。"

    郭庭朝那边的人群看去,心里面也觉得不舒服,尤其是现在有几个男的因为别人拿到手的东西比自己多,正在怒斥凭什么。

    来之前差不多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幕,但还是决定要来,毕竟如他们所说,众生皆苦。

    "郭先生!"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

    郭庭和旁人都回过头去。

    来的是他们的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过身旁还跟着一个少年,少年人高马大,非常健壮,只是皮肤太黑了些,跟旁边气喘吁吁的少年相比,这个少年一点气息都没有紊乱。

    少年有些眼熟,高出郭庭一个脑袋多,郭庭说道:"这位是..."

    "骁虎营宋倾堂。"少年双手抱拳说道。

    "这位是宋郎将,宋尚书的儿子。"旁边的少年说道。

    宋二郎皱了下眉,有些不太喜欢这人多话。

    郭庭是认识宋倾堂的,不仅认识,还可以说非常熟悉,只是在宋倾堂那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郭庭。

    少年又同宋倾堂将郭庭也介绍了一番,说是青山书院的一位先生。

    宋倾堂以前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教书先生,因为他挨了太多先生的手板子,为此还曾恶整过好几个先生,其中一个的胡子都被他险些烧光。但自打被忍无可忍的宋度扔进军营里面后,他现在回头再看这些教书先生,却反倒生出许多敬畏之意。

    "郭先生好,"宋倾堂恭敬揖礼,"我来寻个女童,先前听说有人在这见过她,听闻今夜捐赠的事情,先生是负责的管事之一,所以烦请先生帮忙,帮我留意一下这个女童。"

    "好说,宋朗将,"郭庭回答,"这个女童什么面貌和衣着,个子多高,岁数大约多大?若有名字更再好不过。"

    宋倾堂点头,边在脑袋里面回想,边沉吟说道:"她十来岁左右,是个女童,今日作男童打扮,衣着墨褐色棉衫,紧袖束腰,发髻用木簪盘着,这点跟寻常的孩童略有些区别。眉毛描的略黑,模样倒很可人,秀致静丽,眼眸略大,雪亮雪亮的。哦,对了,她叫阿梨,梨花带雨的梨。"

    本可以说梨花就可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上个梨花带雨,兴许脑子里面这个丫头实在是乖张孤僻,不太好惹,所以就越发想看一看她哭戚戚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郭庭听到"阿梨"两个字的时候一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阿梨",他面上波澜不惊,淡淡的点了下头,说道:"好的,宋郎将,我会帮你留意的,不过恕我多嘴一问,这个女童的性情如何,你和这个女童是何关系?别误会,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不了解这个女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惊扰了这个女童。"

    "这个..."宋倾堂脸上露出了一些为难,要他说的话,他还真的说不上来。

    "就比如,"郭庭又说道,"她认识不认识宋郎将的?如若不认识,我们这样忽然跟她提起你来,会不会显的有一些太过冒昧?如若认识也好说,但是宋郎将既然是在找她,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争吵还是不小心走散的,如若是发生了争吵,这样冒冒然提起,怕是将她给直接吓走了呢。"

    "吓?"宋倾堂干笑了声,"那怕是有点难,我看她那模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还真不怕被吓到。"

    "哦?"郭庭也笑,温然道,"如此说来,你们还真的发生了争吵?"

    宋倾堂摇头:"也说不上,反正,反正..."

    他想了想,道:"反正到时候看到模样差不多的女童,你让你的手下帮我留意一下,我就在这一带帮忙,不会乱走,她的名字...也不必叫她了,你说得对,不惊扰为好。"

    "哦..."郭庭意味深长的应了声。

    这一声"哦",让宋倾堂颇觉心虚和不自在,觉得对方误会自己了,心里面不定怎么想他。不过他本来就是个不擅长打这种交道的人,现在也不想解释什么了,说多错多,不如乖乖闭嘴,于是又干笑了下,不说话了。

    郭庭心里面却越发起了怀疑,几乎可以凭直觉认定,宋倾堂所说的这个阿梨,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阿梨。

    那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郭庭越发好奇了,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这阵子在京城里面到底掀起了什么样的暗潮吧。

    郭庭应了下来,转头让那边的手下过来,交代吩咐了下去。

    不过现在情况太乱,想要在人群里面找到一个做男装打扮的女童,未必就有那么容易。

    这一点宋倾堂也知道,他同郭庭道谢后,就真去一旁帮忙了。

    他生得高大,板起脸来着实凶悍,过去那边后,伸手就抓起一个正在叫嚣不公平,凭什么别人领的比自己多的男人的衣领子,怒声说道:"爱要要,不要滚!给你东西还废话这么多,你找死吗!"

    那男人个子才到他肩膀,整个人忽然被悬空拎了起来,脸色都吓白了。

    旁边的人也被忽然出现的宋倾堂给吓了一跳。

    宋倾堂手一扬,直接将这个人给摔了出去。

    好在人群密集,挡着的人多,这个人没真被摔死,踉跄的跌在了人群里。

    "要想领东西的给我老老实实的排好队伍!"宋倾堂大喝,"这东西虽然是白给你们的,但不是欠你们的,没有规矩可不行,不想要的说一声,自己滚蛋!"

    人群噤若寒蝉,看着这人高马大的少年。

    面庞其实还有一些稚气,毕竟宋倾堂也才十五六岁,可是他身上的威严和煞气,让很多人生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一定是见过血光,杀过人的。

    那些一直在争闹的人都不敢了,好几个平时喜欢在村里出头和起哄的人,现在也不太敢说话。

    面对真正凶悍强势的人物,这个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人群的动静和声音渐渐低下,终于有人动了,想要过去排队,没走几步,又被一声暴躁的喝声给吓了一跳。

    "喂!!说你呢!给我去后面!谁准你插队的!"

    中气十足的喝声,吓得被点到的那人腿快要站不住。

    而回头看到少年浓眉怒目,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你们!"好在少年没有针对他,转眼看向了其他人,怒斥,"已经领过了的还过来?你手里面拿着的是什么,贪小便宜的人可一样东西都不给了,再不滚蛋你手里面的东西我全部抢回来!"

    全场无声,那几个手里还拿着东西的人皆觉得脸上讪讪。

    很多人都看了过去,刚才肆意吵闹,争的面红耳赤的几人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现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之下,被人齐刷刷的用目光注视着,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甚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些人呆不下去了,也不敢再呆,转头就走。

    秩序恢复了安静,宋倾堂在一旁彻底闲下。

    也有人偷偷将领到的东西带回去后又过来排队,但这几个分发物品的人的眼力都非常高,一下子就能认出来,这一点宋倾堂颇感惊讶。

    等这边排队的差不多了,他们又带着东西,自己去寻找人分发。

    沿路遇上很多人道谢,宋倾堂跟着他们,没在人群里面看到那个女童。

    但是对他所说的这件事情,郭庭的人倒是真的放在了心上,在分发东西的时候会特意询问。

    恰好就真的有人知道,忙道:"我认得我认得,是个小童,会医术的对吗?"

    问话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医术,转头令人去喊宋倾堂过来。

    答话的人的同伴皱眉道:"应该不是吧,说是个女童呢,那个小郎中是个男的吧?"

    "女的女的,"最边上的人说道,"六牛家那婆娘死活不肯给男郎中碰,男娃都不可以,这小童就说自己是个女娃!"

    "咋的?她说是就是啊,脱裤子验呢?小童的胸脯都还没长肉吧?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郭庭恰好过来,听到这些粗鄙的话,皱起眉头来。

    宋倾堂也听到了,瞬间也是"噗"的一声跟着笑,笑完眉头一皱,怒斥道:"还是不是人,小孩子的玩笑都开?"

    郭庭郁闷的看了他一眼。

    宋倾堂余光瞅到,挺了下自己的胸膛,轻咳了声,说道:"带我去看看,是不是我过去看了就知道,不过不准声张,知道么?"

    他方才凶悍的模样,大家都看到了,现在哪里敢惹,只在心里面同情那小童一把,怎么招惹上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军爷。

    几个人应声称是,领着宋倾堂要走。

    郭庭见状,忙也说道:"这边山头刚好分发完了,我们也得过去,我先一同过去看看路吧。"

    宋倾堂倒没什么,随便他跟着。

    两个山头看上去离的很近,真要走起来,那绝对非常费劲,尤其现在还是晚上,比较好的是,虽然风大,但是今天的月色非常亮,加上火把照着,至少不会踩空。

    看到他们回来,好些人忙围到路口,尤其是看到他们手里面当真拿着吃的用的,都高兴坏了。

    "真的有!"

    "还真能分到呢!"

    "那边还有剩吗?还剩多少?轮得到我们吗?"

    ...

    大家的声音纷纷问道,你一句,我一句。

    老郎中正在给人把脉,摸着胡须看过去,说道:"真巧,恰好我也饿了。"

    夏昭衣倒是不饿,她来之前吃了不少野果了,而且她现在腰上挂着的小口袋里边,还装着两个小肉饼。

    她的手里面捣着药,一下又一下。

    老郎中见她又走神了,喊道:"小娃。"

    夏昭衣"嗯"了声,抬头看他:"怎么了。"

    "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心思呢。"老郎中笑道。

    夏昭衣微微弯唇,笑而不答,垂下头继续捣着。

    她现在想的最多的,还是宣延帝此时会发一场怎样大的火,身边的人全都要遭殃吧,最惨的应该是天荣卫。

    "在那,刚还看到的,应该就在那边呢!"

    "就在那,就在那,刚刚给我二哥看完胳膊的。"

    ...

    很多人朝这边走来,还有好些殷勤的声音在争相说话。

    老郎中好奇的看过去,夏昭衣也循着走近来的动静回过了头。

    宋倾堂一眼看到了蹲在那边的小童,哼了声,大步走来:"阿梨!"

    郭庭一愣,还真是她!

    千方百计想找,连头绪都没有,怎么都找不到,未想竟就在这。

    夏昭衣看到宋倾堂倒没什么感觉,看到郭庭也在,倒是有些讶异。

    她站起身子,看着宋倾堂这模样,肃容沉声道:"大呼小叫的,什么事情?"

    后边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人都一愣,本还以为这女童要遭殃的,没想到她表现的压根就不将这威猛高大的军爷给放在眼里。

    郭庭倒是比较平静,他跟她交过手,手都掐在她的脖子上了,她都能眼睛不眨,这宋倾堂的一个吼声,她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我找了你一整日,你躲在这边干些什么破事都不..."宋倾堂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杵上,想到她是来帮人的,后边的话被生生止住,恼道,"我让你等我的!"

    "你跟不上我,也要怪我吗。"夏昭衣反问,很不喜欢他这样兴师动众带一帮人过来的样子。

    她将药杵放在药罐里,摸出手帕擦手,边朝外边走去,说道:"有话过来说。"

    众人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清瘦的小背影,这小大人的模样,真不像个孩童。

    宋倾堂沉了口气,跟了上去。

    其他人不好再跟,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

    郭庭一肚子的话想问她,现在也觉得有些不便。

    另外一边的空地因为山风很大,所以几乎没人。

    夏昭衣停在崖边,山脚下黑黢黢的,月色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晦暗,山脚丛林像是黑色的海,风一吹来,成片被拨起,远方寒山清野,满目枯瑟。

    夏昭衣在崖边停下,没有说话,等着宋倾堂开口。

    宋倾堂跟着停下,说道:"阿梨,我还是挺喜欢你这小丫头的,机灵聪明,有胆有识,为人也算热忱善良,我不太想跟你动手,免得说我欺负你。"

    夏昭衣无奈的摇了下头,抬头看着他:"宋二郎,你说在街上绑一个小孩走,是对的吗?人贩子可恶吗?"

    "这不一样。"宋倾堂皱眉说道。

    "怎么不一样了,不顾别人的意愿强行逼迫别人做不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不对。"

    宋倾堂摇头:"你不要同我扯那些歪理,你跟我走吧,我不想为难你。"

    "嗯,说不过了,你要用暴力压迫了。"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大怒:"阿梨!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夏昭衣笑道,"宋倾堂,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你才对。"

    "你这是何意?"

    "你敢跳下去吗?"夏昭衣看向下边的悬崖。

    宋倾堂循着她的目光转眸朝崖下看去。

    风呼呼吹来,脸像是被针一样刺着,又冻又痛。

    月色恰被几缕乌云遮挡,远处还有月光,下边却没了。

    "我敢,"夏昭衣说道,"我不仅敢跳下去,我还能做到将你一并带下去,但是我下去能活着,你下去大概就要摔死了吧。"

    "哈,"宋倾堂气笑了,"阿梨,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呀,"夏昭衣笑着收回目光看着他,"我方才说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句话,我要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你如何做到?"

    "你觉得呢,"夏昭衣笑道,"你猜我当初是如何逃出龙虎堂的,再猜我当初是如何给抗匪村献计的,还有,猜猜我当初是如何只身闯入佩封城的?"

    她说话的模样笑吟吟的,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但听在宋倾堂的耳朵里面,知道她是真的怒了。

    明明就是这么小的一个个子,可是宋倾堂却觉得她真的能做到。

    她做的很多事情他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的,她的身手他也不是没见过,隐约还记得她有个古怪的武器,被她唤作千丝碧,如今却好像没看到她带着。

    宋倾堂又笑了,笑容里边带着怒意,说道:"好,那我就看看,你如何将我给推下去。"

    说完,他的大手就朝夏昭衣抓了过去。

    跟之前一样,面前人影一晃,他的手落空了。

    知道这女童步伐奇诡,他已先有准备,朝着风声掠去的地方去追。

    但女童速度着实太快,哪怕他判断准确,也完全追不上她的速度。

    随即"嗖"的一声,一块石头打了过来。

    宋倾堂往一旁躲去。

    紧跟着又是一发,几乎是同时打出来的,他再快也避之不及,脑门上切切实实的中了一下。

    宋倾堂捂着脑袋抬起头。

    女童蹲在对面的山坡上,手里面捏着一个弹弓,瞄准了他的脑袋。

    "嗖"的,又是一下。

    宋倾堂这次偏了下头就避开了,大怒:"阿梨!"

    夏昭衣垂下手,起身叹道:"宋倾堂,我身上是带着**的,我不是真的想推你下去,但你却是真的想要抓走我。"

    "我用不着你手下留情,我如果技不如人,死了就死了!"

    宋倾堂怒道,拔腿追了过来。

    夏昭衣真是服了他的倔脾气了,转身跑掉。

    宋倾堂这次速度飞快,大步迈上土坡。

    夏昭衣忽的回身往后,从他身侧避开,想往下跳去,却被事先已有预判的宋倾堂探手抓住了肩膀。

    削瘦的肩膀抓在宋倾堂手里,非常的瘦弱,宋倾堂还未来得及一喜,这女童就像是泥鳅一样,忽的一矮身,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巧劲给直接绕走了。

    这么一个动作,让宋倾堂心里一惊。

    这个动作幸好是这小女童所做,如若是个跟他差不多体型的成年男子,唯恐他会被对方给反制擒住。

    虽然宋倾堂从未见有人用过这一招,可是刚才他手腕使不出力气,以及胳膊被反向一扭,完全做不出反抗的瞬息,让他可以判断到接下去自己的下场。

    这么一个巧劲和招式,根本无解吧。

    他朝女童看去,女童又离他三丈远了。

    "你属驴的吗?"女童无语的说道。

    宋倾堂现在信了,信她真的没有想对自己下死手,这才是她无意间露出来的一招,以她的实力,她绝对可以做到真的杀害他吧。

    而且,宋倾堂现在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这女童从一开始跟他说话起,似乎就没将他当成一个人物。

    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个感觉,也不能说是人物,就是怎么着他也比这个女童大上四五岁,如此小的女童,也该有个对待大哥哥或者大叔叔的态度来对待他,何况,他好歹也是个郎将,寻常百姓看到一个巡城的守卫都能心生敬畏,更何况是一个郎将。

    但是这女童从始至终都没将他放在眼里,甚至,甚至跟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还有一些对待晚辈,或者弟弟的感觉?

    他现在仔细回想她有时候对他表现出来的一些不耐烦,似乎的确就是大人对小孩的不耐烦...

    就像现在,她有些气恼的问他,你属驴的吗?

    他家里面的那些堂妹表妹,哪个会有这样的口吻。

    宋倾堂抿了下唇,语声终于放平和一些了,说道:"阿梨,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

    "嗯。"夏昭衣点头。

    "回去不是害你,"宋倾堂拢眉,"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什么人都有,你在外头不安全,也许你不知道,你甚至都惊扰了圣驾,天荣卫都在找你,你可知道天荣卫有多可怕?"

    "你觉得,有我可怕?"夏昭衣反问。

    宋倾堂一顿,觉得被噎住了,沉默一阵,他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跟我一起回去见他们,好过他们翻天覆地来找你,甚至可能伤你。"

    "你错了,宋二郎,"夏昭衣淡淡一笑,"我去见他们,他们才会伤我,我明白我现在在他们眼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们决计不会信我这么一个小童是孤身一人的,定会严加拷问我,让我交代出我身后的人来,我若说没有,就把我往死了的逼,宁可信我随便捏造出来的人物,都不会信我的真话。"

    "这不还有我吗?"宋倾堂皱眉,"他们伤你,我来保你!"

    "你还是保你的宋家吧,今天重天台的事李据定要气坏了,你爹这几日的日子不会好过,你最好什么事情都别招惹,不然宋家会被开刀的。这几年,李据杀心极重,灭了多少门,你应该有数吧。"夏昭衣说道。

    宋倾堂静默,忽然想到了曹幼匀和惠平客栈的事情。

    这件事情成了他心头的大石,如这女童说的,这些年皇上动不动就杀人,自打抄了夏家后,皇上的所作所为几乎可以用暴政来形容。

    如若曹幼匀的事情被揭露,宋家绝对会被连坐,甚至没有好果子吃。

    见宋倾堂没说话,夏昭衣又一笑,说道:"是不是不打算抓我了?"

    顿了顿,宋倾堂问道:"这么说,你背后真的没人?"

    "没有,"夏昭衣回答,"只我孤身一人。"

    两个人隔着几丈,女童一个人站在崖边口,身后是怒张的月野,将她的身影衬的伶俜单吊。

    天上有夜鸟飞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后,看到天上飞着的鸟,宋倾堂就觉得一阵头疼,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到这声鸟鸣,他不禁抬头去望了一眼。

    不是今天所撞见的寒鸦,是一只大鸟,翅膀张开很大,在空中滑翔而过。

    宋倾堂拢眉,收回目光看着夜色里面的女童。

    “罢了,”宋倾堂沉声说道,“我抓不到你,你想去哪便去哪吧,只是你尚且年幼,许多世事不知,日后行事自己注意分寸,别惹一些不该惹的事情上身,还有就是天荣卫那边,你也须当心,那些人可比我难缠的多。”

    夏昭衣点头,好奇道:“不过,你现在放过我,是因为抓不到我,还是被我方才的话说通了?”

    “不可能,”宋倾堂说道,“我之所以放过你,是因为我抓不到你,技不如人,至于你的那些话,它说不通我,也不会轻易改变我。”

    “好,”夏昭衣点头,“这样也挺好。”

    “你走吧。”

    “嗯?”夏昭衣看着他,“走去哪?”

    “你想去哪就去哪,反正我不抓你了。”宋倾堂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哦,”夏昭衣笑道,“那我就呆在这里,我还得救人呢。”

    说着,夏昭衣就朝那边的来路过去。

    宋倾堂眉头一皱,上去拉她,跟先前一样又要去扯她的后领,被她躲开。

    “唉,”夏昭衣回身看着他,“你又想怎么样?”

    “用不着你救,那些人还死不了,你早点走吧,我把你的名字给喊了出来,你也在这里露脸了,知道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宋倾堂说道。

    “我又不怕。”

    “你能帮得了什么啊,”宋倾堂真的怒了,“叫你走你就走,你这小屁孩怎么不听话的!”

    “他们是死不了,但是伤的不是手就是脚,有些受伤严重的人连腰肢都受损了,我救的就是他们的命,对于务农的劳工者来说,干不了活就是死路一条,苛捐杂税那么重,你替他们免吗?”夏昭衣反问。

    宋倾堂皱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忽的嗤了一声,转身大步走了。

    夏昭衣看他离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郭庭没有坐在那边干等,而是和同伴一起去分发物品了,途中不时回头朝那边看去。

    宋倾堂黑着一张脸从黑暗处走来,小女童跟在他身后,间隔有些远。

    宋倾堂径直朝郭庭走来,抬手抱拳:“郭先生,烦请借一步说话,可否。”

    郭庭微顿,点头:“好。”

    看着郭庭跟宋倾堂一同离开,夏昭衣隐约可以猜到宋倾堂大概想跟郭庭说什么,不过看他们两个人这模样,似乎宋倾堂还不知道她跟郭庭之间也曾有过一些交集。

    夏昭衣在原来的地方坐下,继续捣药。

    老郎中已经在给另外一个伤者接骨了,在她坐下来的时候,多看了她几眼。

    不止是老郎中,周围好些人都在打量她,猜测她是个什么来头。

    “前辈,你的手法错了。”女童忽的开口说道。

    老郎中一顿,垂下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按到上边去了。

    夏昭衣将捣好的药泥倒在一旁的小瓶子里,递过去说道:“老前辈,我先走了。”

    “欸?你去哪?”老郎中问道。

    夏昭衣微微弯唇笑了笑,转身走了。

    她力气不够,接不了骨,虽说不是帮不上忙,可继续呆着怕是真的会影响更多的人,干脆离开。

    ……………………

    “……原来这小童还有此等事迹,”郭庭温然道,“宋郎将放心,我定不会说出去的,只不过今夜是你声张了呀。”

    宋倾堂摇头,无奈道:“我也不想,我就想把她带走,大不了强行绑走,然而我不是她对手。”

    “哦?”郭庭惊讶道,“这小童竟还会功夫?”

    倒是也谈不上功夫,就那么几下,宋倾堂不认为她是个真正的练家子,但是也是就那么几下,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或者让自己全身而退,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个女童是个非常会取巧的人,相比起稳打稳扎,拳拳到肉的蛮力而言,她非常轻盈灵活,甚至说奸诈狡猾。

    但这些跟眼前这个教书的先生讲的话,似乎有些费劲。

    宋倾堂停顿了下,直接道:“嗯,比我厉害吧。”

    “不不,”郭庭笑道,“宋郎将也厉害的,能承认一个女童比自己了得,这胸怀和气魄也实属难得。”

    宋倾堂到底还是不喜欢这些文人的酸腐气,皱眉道:“哪里什么难得不难得,事实就在那里,我就是技不如人,我不承认,难道就比她厉害了吗?罢了,不提这些了,总之今晚的事情我们便当没有发生过,如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找一个男童,叫阿猫阿狗都行,不能叫阿梨。”

    “好,”郭庭点头,“我会吩咐我那些同伴的。”

    话音刚落,外边一个人影小跑了进来:“郭先生!”

    郭庭回头看去,说道:“什么事?”

    “天荣卫来了!”潘斌华喘着气,说道,“现在在前山头那边,很快就要来我们这了。”

    宋倾堂一愣,顿时大步朝外边走去。

    郭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随即跟上,边对潘斌华道:“他们来干什么的,可问清楚了?跟我们有关?”

    “不知道,听说来者不善,很是凶狠。”

    郭庭点头:“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先撤吧,找那边的山路离开,不要跟他们正面碰头。”

    “好,不过这些人未必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不,”郭庭皱眉道,“跟这些人的交道,一点都不要打的最好。”

    “好。”潘斌华应道。

    宋倾堂大步跑了出去,没有见到夏昭衣,随手拉了个人问道:“那个女童呢?”

    被拉来的是个姑娘,被宋倾堂吓了一跳,随后发现,这个军爷的皮肤虽然黑了些,五官却非常俊朗,高鼻深目。

    “那女童,她,她走了。”姑娘说道。

    宋倾堂松开这个姑娘,看向刚才夏昭衣坐着的地方,又嗤了一声。

    还以为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还说什么天荣卫有她可怕,结果现在转头就跑了。

    郭庭就在宋倾堂后面,听闻女童走了,心里顿觉一阵失落,他有很多话想要好好问问她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同宋倾堂说了一声,便跟潘斌华先去收拾整理那些物品。

    宋倾堂也不想多呆了,一来他跟天荣卫的人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二来他留在这里,那些人一旦开始问东问西,身边这些人说不定又要七嘴八舌的争功争风头去了,到时候他摘都摘不清。

    是以,宋倾堂也走了。

    不过他没有走多远,找了可以避风的地方呆着,大约过去两个时辰后,他重新折了回来。

    天空已渐渐亮开,遍山大大小小的火堆都还燃着,困乏至极的人或挨着,或疏散着,就地而睡。

    轮流值班的人靠在那边,也困得不行,哈欠打的满脸眼泪,因而压根就没发现两个混迹在人群里面,悄悄把手探进别人口袋的窃贼。

    这两个窃贼一开始小心翼翼,渐渐发现没人撞见,便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一个窃贼把风,一个窃贼去摸口袋,小刀片渐渐划开正在熟睡的一个大汉的衣裳时,一只大掌忽的从后边探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窃贼一惊,没来得及抬起头,就被来人一把拎走了。

    宋倾堂将他扯到一旁,冷冷的说道:“胆子肥了!”

    窃贼认出他来,忙开口求饶。

    宋倾堂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道:“那些天荣卫来干什么的?”

    小贼当然是认识天荣卫的,闻言先道:“官爷,你可不要把我供出去,我也没拿多少东西,我是家有老母,她……”

    “铮”的一声脆响,小贼话未说完,眼前便见寒光一闪,紧跟着一把冰冷的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锋利,直接入肉,血丝渗了出来。

    兵器带着的寒芒有着天然的威压,小贼浑身绷紧,未说完的话生生的卡在喉咙里面,害怕又讨好的看着面前高大的军爷。

    “说,”宋倾堂语声冰冷,“那些天荣卫是来干什么的,多余的废话我不想听。”

    “他,他们来查今天那些鸟的事。”

    “还有呢?”

    “没了。”小贼说道。

    宋倾堂微顿,道:“仅此而已?”

    小贼想了想,又道:“还有,问了一下今天来送东西给我们的人是谁,但是大家都答不上,毕竟那伙人啥也没说嘛。然后这些天荣卫就很凶,那样子像是要吃了我们一样,不过倒是也没动粗的……”

    “其他呢?还有吗?”

    “其他?”小贼摇头,“没,没了。”

    那就好。

    宋倾堂想着,松开了匕首。

    小贼的压迫感并没有因此而散掉,不安的看着宋倾堂手里的匕首,唯恐他忽然一个暴怒,又不想放过自己了。

    宋倾堂看向东边亮开的天幕,一夜未睡,他的精神也未好到哪儿去,脾气更是,略带着一些暴躁的说道:“那些偷来的东西你送回去,我就在这边看着你,以后你不要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然你的手就等着被剁掉吧。今天能被我发现以后也肯定能被其他人发现,多行不义必自毙,其他人未必就像我今天这样肯放过你。”

    小贼一喜,忙连连答谢。

    宋倾堂不耐烦的挥了下手:“滚!”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

    几日的城禁,一时未能让街道回缓过来,最是热闹的清晨,如今赶市的人也没有多少。

    空气里面依然还有难闻的烟味,昨天重天台发生的事情,在昨晚入夜的时候就传回城里,并渐渐传开,大家都明白那股烟味是什么,不仅仅是烧那些鸟尸而起,更还有人在传,说死在混乱里的那些人也被直接扔进去给烧了。

    从昨天黄昏开始,街上一直有很多人在跑动,来来回回的车马和军队,仿若那上万只密密麻麻的寒鸦并没有被烧死,依然还弥漫着,铺天盖地的遮在整座京都之上,甚至,是整个还姓李的天下。

    店里面的生意更差了,伙计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打着盹,看着寥寥无几人的街道,心里叹着民不聊生。

    后边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伙计回头看去,一愣,起身道:“小客官。”

    “小哥,有白面馒头吗?”夏昭衣笑道。

    “不是,你昨晚不是没回来吗?怎么现在从楼上下来的。”伙计看着这个老是神出鬼没的小童,真的觉得奇了怪了。

    夏昭衣笑了笑,说道:“小哥,我想要两个白面馒头,如果没有现做的,那就有什么算什么,送我房间来吧。”

    “有的,有白面馒头的,但是你……”

    夏昭衣一笑,转身回去楼上。

    伙计实在想不通,不过也不想了,当了这么多年伙计,见了这么多人,他最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混得好。

    拿了馒头,端了汤,伙计送去了楼上。

    小童正在屋里缝补一个沙包,伙计多看了几眼,没多问,让她吃好喝好,有事吩咐,再拿了她五个铜板的赏银,而后走了。

    “是沙包吧?”伙计出来后站在她的房门口,好奇的自言自语,“缝这个干什么?”

    夏昭衣缝了很久,最后几针绕了个结扣,而后将线剪短。

    几个沙包的重量刚刚好,非常适合她现在的身板,她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将沙包给缠了上去。

    两只脚都缠好,她起身在房间里面走了几步,觉得还不错,这才回来收拾东西。

    用干净的布包好两个馒头,她塞到小口袋里面,而后双手捧起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低下头喝汤。

    房门却在这个时候被忽然拍向,夏昭衣一顿,抬头看去。

    拍门的声音太不友好,又拍了几声后,门外的人怒道:“是我!”

    是宋倾堂的声音。

    夏昭衣皱眉,觉得这个人太讨厌了,怎么阴魂不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