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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出事!!

    曾郎将快要吐血了。

    守卫疾奔而来,忙声说道:“左护府院里有数十个弟兄被打昏关在大屋里,他们说是一个男子干的,不是那邪童。”

    “男人?”刘监军上前一步,“什么男人?那人抓到了没?”

    守卫摇头:“那人穿着我们的盔甲,面貌看不清,灰头土脸的,他连着骗了三波弟兄进去,打昏以后估计就走了吧……”

    “那么多人打不过他?”刘监军说道。

    守卫面露僵硬,垂下头点了点。

    “必然是打不过,要能打得过,还能被人打昏?”曾郎将说道,“都是饭桶。”

    他转身朝里边走去,说道:“走,带我去看看。”

    ………………

    将身上的盔甲脱掉,沈冽抚平衣上褶皱。

    一旁的守卫将盔甲捡起,皱眉说道:“沈郎君,那我娘的病,可就都交给你了。”

    沈冽点头,看着他道:“你见到过阿梨么?”

    “那女童?见过啊,”守卫伸手,将自己带血的衣袖给沈冽看,“她来大牢门口时我撞见的,她还偷袭了两个守卫,幸亏我当时不忍,跑去看那两个守卫的伤势了,这不,我刚带其中一个准备离开,其他人就被女童们给撞开了,这血还是我扶他们时沾上的。”

    袖子上边鲜血浓郁,一整大片,可见对方伤势不轻。

    “她当时有受伤吗?”

    “没呢,她身手好得很,”守卫说道,“真的是厉害,这么点个子的丫头,愣是把我们这么多人耍的团团转。”

    沈冽没说话,从衣袖上收回目光后才道:“我走了,这几日你自己当心,燕云卫府恐不会平静。”

    “要出事也出不到我们头上的,”守卫一笑,“没事,不怕。”

    沈冽点头,转身离开。

    外边依然人山人海,这些时日京城的老百姓虽天天有热闹看,可没有一个热闹像今日这般轰动。

    戴豫和杜轩在酒楼上拍着栏杆翘首等着,平静不下。

    终于在人海里看到沈冽身影,戴豫忙一推杜轩:“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两人往楼道迎去,等沈冽上楼来后喊道:“少爷。”

    沈冽进得包厢,戴豫关上门后大步走来:“少爷,怎么样了,见到阿梨了吗?”

    “见到了,”沈冽说道,“不过隔得很远,追不上她。”

    “追?那她人呢,她现在在哪里?”

    “没找到,至少是安全的。”沈冽说道。

    “这丫头,”戴豫沉了口气,“之前不还是挺乖的嘛,一口一声大哥叫我,多甜的,怎么到了京城这么闹腾。”

    沈冽坐在桌旁,正在倒茶,忽的有所感的抬头朝窗外望去。

    此处是另一个窗扇,外边所对的是燕云卫府大门出去的街道,入目是京都繁盛豪华的楼宇,一条一条宽敞的街道此时几乎围满了人,远处尽头有许多轿子及敲锣打鼓声。

    沈冽开口道:“那些轿子……”

    “便是那江南来的赵大娘子雇来的,”杜轩说道,“据说在寻云楼还摆了几百桌酒宴,要为这些女娃娃们接风洗尘。”

    “出手阔气。”沈冽说道,抬手饮茶。

    “戴豫还说阿梨闹腾,我看着赵大娘子才是真的闹腾。”杜轩又道。

    “嗯。”沈冽应道,修长的手指托着茶盏,倚着唇瓣若有所思的轻轻转动。

    他放下茶盏,起身说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啊?”杜轩和戴豫看着他,“少爷,去哪?”

    “寻云楼。”沈冽朝门口走去。

    “去寻云楼?”杜轩最先跟上,“少爷,你不是不爱凑热闹的吗?”

    “阿梨脱身后可能会去那。”

    “可阿梨也是不爱凑热闹的人啊。”戴豫也跟上。

    “所以我才说可能。”沈冽回道。

    ……………………

    来接女童的轿子共一百九十三台,是短时间内在京城能大致寻到的所有轿子。

    不过坐满只有七十台左右,其他女童大多数不肯走。

    轿子被抬起,一路吹锣打鼓,往盛景南街的寻云楼而去,后边跟着浩浩荡荡准备去饱餐一顿的路人。

    女童们大多数第一次坐轿子,鼓起勇气后,好奇的掀开窗帘往外边张望。

    沿路许多百姓在看热闹,围了一街又一街,见她们望来,好多人开始起哄,嬉闹指去。

    这些目光注视难免长人虚荣,许多女童避开后坐回轿子里,心里平静不下,一时竟分不清,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到底是好是坏。

    寻云楼是京城最气派的酒楼之一,奢华豪庭,占地极广,虽不止一次被达官显贵一掷千金的包下来过,但是像今日这样摆个上百桌,且还要摆到大街上去的场面,从未有过。

    轿子一座接着一座停下,胆怯的女童们被迎了下来。

    周遭的目光全部投射而来,女童们皆手足无措,便手牵手聚在一起,直到六七个美人出来迎她们进去。

    “真是福大命大,遇上赵大小姐这样的大善人了。”

    “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手阔绰的女子。”

    “就这豪气,哪个男的能够比得上!”

    “她到底多有钱呐,金山银山吗?”

    旁人们议论不休,看着那些个女童被带进寻云楼。

    楼下大堂最先摆好佳肴,女童们怯怯进来,见到衣着鲜丽,站在那边招呼伙计的载春,都停下脚步。

    载春望来,弯唇一笑,走来说道:“你们可来啦。”

    胆子大点的几个女童福礼问安,低低道:“谢谢赵大小姐。”

    “别别别,”载春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就是个小丫鬟,你们叫我载春姐姐便成。”

    女童们点点头,开口喊道:“载春姐姐。”

    载春望了眼,皱眉道:“不对呀,你们怎么就这么点人?”

    “她们爹娘被困在那边,她们便不肯来。”

    “还有人的爹娘死在那里了,也不来的。”

    “这样子啊,”载春点头,又道,“那你们呢,你们的爹娘看来是没事的吧?”

    “……我没有爹娘了。”

    “我有四五个兄长和姐姐,我爹娘是不会去拼命救我的……”

    “我也有好多兄长,我宁可我爹娘不来救我……”

    女童们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载春轻叹,摸摸她们的头,看向那几个美人,说道:“领这些姑娘们入座吧。”

    几个美人应是。

    一个女童忽的说道:“载春姐姐,我们能留下吗?”

    “什么?”

    “这顿饭吃完,是不是就要将我们赶走了呀,”另外一个女童说道,“我们想要留下来……”

    载春皱眉,看着她们可怜巴巴又带期盼的目光,她心里变得不是滋味。

    顿了顿,载春挤出一个笑容:“乖,先去吃饭吧。”

    等女童们入座后,载春招来一个美人,吩咐她在这里照顾好女童们,而后她回身去楼上客房。

    赵宁坐在窗边,脸上蒙着素纱,身上着一袭同色襦裙,外边罩着宽大的暗色衣袍,她身前有一盘棋局,左手与右手对弈。

    载春合上门,走来喊道:“大小姐。”

    “我听到外边的动静了,”赵宁捏着棋子,没有抬头,说道,“来了几人?”

    “只有七十几个女童愿意来。”载春说道。

    “嗯。”赵宁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安静一会儿,载春说道:“大小姐,这顿酒席散了,她们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呀。”

    赵宁落下一枚棋子,抬眸望去,不解:“什么?”

    “我看这些女童怪可怜的,孤苦伶仃,”载春看着她,“大小姐,咱们不是要在京城开店吗,要不就收留几个做事?”

    “做事,”赵宁淡淡重复,收回目光望回棋局,说道,“不必了,吃完便让她们何处来,再往何处去,若是你觉得可怜,我便每人送她们几钱银子,多了也不好,在身上容易被坏人惦记。”

    “可是……”

    “不必说了。”赵宁打断她。

    载春目光变得困惑,望着窗前的赵宁,但见她已投入精神去专注下棋,不好再打扰,到唇边的话咽回下去,告了退。

    别人都说自家大小姐心善,载春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心善。

    有时候觉得是,有时候又觉得,她似乎仅仅只是想要花钱。

    比如,这些时日一直有不少人来求她们救命,有些是家财被偷窃一空,过不下去的,有些是病入膏肓,想要活命的,在载春看来,全部都是可怜人。

    但大小姐未曾眨过眼睛,说不救便不救,毫无恻隐之心。

    别人的夸奖,她不当回事,别人的谩骂,她更不屑一顾,载春摸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性情的人,哪怕跟她身边也有数月了,依旧是不懂。

    关上门,载春一时不想下楼去见那群女童,打算先寻个地方歇脚。

    楼梯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载春停下脚步,见匆忙上来的是伙计。

    “载春姑娘,”伙计见到她后叫道,大步跑来,“载春姑娘,好些人想要拜访赵娘子呢。”

    “我家小姐说了不见的。”载春说道。

    “今日来的非寻常人,”伙计压低声音,“都是些贵胄呢。”

    “哦,”载春说道,“那也不见的。”

    伙计上前一步,附在载春耳边低声说了几个人名。

    载春一顿,惊道:“他们?”

    “是的呢,载春姑娘,你去问问赵娘子,要不要见的。”

    “好吧,”载春点头,“我去问问。”

    她转身回了房间,伙计便在门口等着。

    赵宁听完,直接道:“不见。”

    载春一愣,说道:“大小姐,一个都不见?”

    “是,一个都不见。”

    “这不成呀,”载春上前,低声说道,“这些可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小官,这些都是大人物。”

    赵宁落下一子,抬头说道:“我也会是大人物啊。”

    载春眨巴眼睛,呆呆看着她。

    说起来,好像也真的是如此,自她跟着大小姐来京城的第一天,大小姐便直接闯下了名声,到如今,连这些贵胄子弟都亲自上门拜访,谁说不是大人物了呢。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载春看了眼,说道:“小姐,我去看看。”

    门外还是那个伙计,一等门开便道:“载春姑娘,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安太傅家的六郎君。”

    载春走出屋来,将门带上,说道:“我家小姐说,一个都不见。”

    “啊?”伙计傻眼,“一个都不见?”

    “嗯,”载春点头,“麻烦伙计了,你去同他们说一声吧。”

    “好吧,”伙计应声,“那我去说一声。”

    载春在门口想了想,干脆也跟了过去。

    赵宁不稀罕见这些人,但她可不一样。

    这些达官显贵,于她们寻常百姓,甚至是为奴为仆的丫鬟而言,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神仙一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便去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寻云楼大堂摆满桌席,入座的都是女童,掌柜的没让那些行人进来,要蹭吃蹭喝的,自己去街边的酒席去。

    但是那些达官子弟并不在“行人”行列之中,掌柜的巴不得他们进来,但几人一见大堂里边全是女童,便纷纷止步,索性在外边站着。

    掌柜的深感不安,在外边同他们赔笑,但因这些人似乎彼此互看不顺眼的样子,掌柜的只好这边去一下,那边去一下,几边都不敢耽误。

    “他竟然也来了。”赵唐摇着扇子,看着那边的李骁。

    李骁是刚来的,现在带着近卫,面无表情,双手背后,望着街道尽头都摆着的酒席。

    在另外一边,站着的是安太傅的儿子安于平,带着两个随从。

    还有跟他们三方都不相熟的,是宣平侯世子孟笑川。

    掌柜的恨不能自己多出好几个分身来,好在伙计终于下来了,面色比较为难。

    不等他开口,掌柜的便说道:“是不是赵娘子不肯见?”

    伙计点头:“是啊。”

    掌柜的呼了口气,说道:“罢了,那我便去说说吧。”

    他朝离自己最近的李骁走去:“小郡王。”

    “让她下来,”李骁打断他,“这是命令。”

    掌柜的一顿,看着李骁的侧容:“小郡王,您是说。”

    “我怀疑她同那邪童认识,”李骁说道,“你直接去同她说,先才是礼,她若不肯见好就收,那就之好用‘兵’了。”

    掌柜的面露为难:“可是小郡王……”

    “你废话什么?”李骁身旁的近卫怒声斥道,“叫你去,你便去。”

    掌柜的只好转身,还未进得大门,便听那边的赵唐懒洋洋的扬声说道:“掌柜的,你这是干什么去,我让你替我去询问请示赵大娘子,你便磨磨蹭蹭个半日?”

    掌柜的暗骂了声,转身过来对他问好,开口说道:“小郡王说那赵娘子同前段时间的邪童认识,让我去将那赵娘子请下来问话呢。”

    “奇了,”赵唐摇着扇子,“这类张口就来的事,你也愿意去跑腿?旁人说赵娘子同阿梨认识,便就真的认识了?那你,”他折扇一收,戳着掌柜的肩膀,“我说你跟昨日被砍头的那个罪犯认识,还朋比为奸,你赶紧去自首去。”

    掌柜的讪笑,轻推开扇子:“哪能这样呢,赵将军,这怎么可能的,再说,昨日也没听说有罪犯被砍头的。”

    “别去了,”赵唐潇洒将扇子打开,“别平白劳累美人,跑上跑下的,多累,你再跑一趟,去问问赵娘子肯不肯见我吧。”

    载春刚好过来在门内,听到美人两字,她抿着嘴巴偷笑。

    还美人呢,要是被这正说话的公子知道她不仅容貌被毁了,吓人的可怕,就连岁数也一大把,一点儿都不年轻了,还美人个屁呢。

    她悄然往外边看去,还未看到说话公子的人影,目光停在对街巷弄的一个身影上。

    好俊俏的男子啊。

    载春愣怔着眨着眼睛,发现不止她一个人在看,堂内的几个美人也在往那边瞅。

    他们所站的角度,似乎恰好她们能看到。

    沈冽微微抬着头,望着寻云楼高层,阳光打在他白皙光洁的面孔上,似能反光。

    身影修长高大,因着一阵墨色衣衫,越发显的腰身极瘦,在人群里着实显眼。他面容清俊,神情平淡,但因气质使然,似带着一股先天的倨傲与淡漠。

    “上去吗,少爷。”戴豫说道。

    “必然去不了,”杜轩说道,“那边好些人都似吃了闭门羹呢。”

    他指的是赵唐他们。

    “阿梨会在这吗?”戴豫担忧的说道,“那李骁也在呢。”

    沈冽收回目光,往那边的李骁看去。

    李骁正回头看着赵唐,目光不掩敌意。

    赵唐则懒洋洋的摇着扇子,目带挑衅。

    “那不是赵将军吗,他们这模样怎么好像要打起来。”杜轩说道。

    “那正好,”戴豫哼道,“赵将军快去揍死这王八蛋吧。”

    “未必,”沈冽看着他们,“可能李骁更强。”

    ……………………

    “必然是李骁更强啊。”夏昭衣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说道。

    一身富贵锦衣的中年男子坐在她旁边,专心吃着东西,没有说话,或者说不敢说话更恰当。

    夏昭衣垂下头,调羹舀了口汤喂到嘴巴里边,又抬头看去。

    远处门口的两个少年武将还在对视,似有无形烽火在其中烧着。

    说是两个少年武将,其实代表了当今朝堂上的两股势力,当然,如今朝堂上的势力何止是这两股。

    夏昭衣心底默数着日期和时辰,另外一只手随意点着,最后大拇指停在无名指上端。

    夏昭衣拢眉,这难道真的会打起来吗。

    “吃,吃完了吗?”中年男子这时低声说道。

    夏昭衣收回目光朝他看去。

    中年男子面色很是不安,不自在的看着她。

    夏昭衣笑了,说道:“你怕了呀?”

    这怎么可能会不怕的。

    中年男子都要怕哭了。

    他本身就是个负债累累的赌徒,虽说这女孩替他还了大半的债,但是他这张脸着实是有不少人认得,到时候来质问他为何忽然荣华富贵了,他怎么回答?

    说都是这女童给的?

    可这更不行,因为现在中年男子几乎肯定,这女童就是那个阿梨了。

    一个被满大街通缉过的女童,所行之恶得多可怕,其他不论,光就今日燕云卫府门前暴.乱一事,起因便是因这个女童吧。

    要是被旁人知道她和这女童沾亲带故,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别怕,”夏昭衣说道,又往嘴巴里面喂了口汤,咽下去后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不过,也不会发生什么的,我如果真要去招惹别人,我不可能带着你。”

    中年男子神色依然焦虑,闷闷点了下头。

    夏昭衣心下轻叹。

    她当初还以为赌徒必然都是穷凶极恶,胆大包天之辈,如若知道这个人胆子这么小,怕风怯雨,她当初定不会选他。

    不过看他被吓成这样,夏昭衣放下调羹,正准备要离开时,寻云楼门前忽然传来一阵大叫。

    夏昭衣抬头,便见李骁已冲到赵唐处,抓着赵唐的衣襟往墙上撞去。

    赵唐的随从上前去拦,被李骁的近卫缠住。

    赵唐抓着李骁的手掰开,并去回击。

    李骁挡掉攻击,同样拳拳到肉的回击过去。

    几乎所有桌席上的人都起身往那边望去,也有少数人在飞快的吃着,或者趁此机会把那些好吃的都装进自己带来的口袋里。

    安于平和孟笑川退远一些,掌柜的和伙计们在劝架拉架。

    但两个都是武将,高强的手脚功夫傍身,谁来劝架,谁最先遭殃。

    “……真打起来了,”夏昭衣说道,而后起身,看向中年男子,“我们走吧。”

    “这就走?”中年男子看着她。

    “不然呢?”夏昭衣笑道,“你不是怕了么。”

    中年男子讪讪,起身说道:“那好吧。”

    大群大量朝寻云楼聚过去。

    夏昭衣和中年男子则往另外一边逆流而行。

    “这就回去了,那你今天来这边是要干什么的呢。”中年男子不安的问道。

    “来看看人,想看一看那赵家娘子是个什么模样,再看一看会有哪些人找她。”夏昭衣回道。

    中年男子“哦”了声,说道:“那就好……”

    他真怕自己会耽误她要做的事。

    “阿梨?”戴豫忽的说道,看向远处人海里经过的女童和中年男子。

    沈冽闻言望去,说道:“在哪?”

    “好像真的是她!在那!”戴豫欣喜说道,边大步朝外边走去。

    但就准备开口喊她时,杜轩一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别嚷出她的名字!”

    女童梳着精致发髻,斜插着一支云梦梅花簪,身上衣衫精美,雅黄襦裙,缀着藕荷色花纹,面料上乘。

    这样一个明眸皓齿,顾盼神飞的雪玉女孩,如若不是他们数月前共处接触过,单凭路上多看几眼,怎么都难以同那盘着简练发髻,一身轻装简便,清冷疏狂的阿梨想到一块。

    人群往寻云楼涌去,挤挤挨挨。

    沈冽和戴豫杜轩推开人群,被挤得行动极缓。

    终于穿过人海,沈冽停下脚步,张目望着,女童和她身旁的中年男子已消失不见了。

    “少爷,”戴豫转过头来,“找不到了。”

    沈冽眉心拢着,点点头:“嗯。”

    “算算时间,她应该才来不久,不应当这么快就走啊。”杜轩说道。

    “可能不想被李骁认出来?”戴豫低声道。

    “也是。”杜轩往身后看去,寻云楼外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他们不知不觉追出来好远,那些人在他们视线里变得芝麻粒大小了。

    “少爷,怎么办?”戴豫问道。

    “走吧,”沈冽收回目光,“我们回去。”

    本就寻她而来,既然她走了,那便没什么好留了。

    ……………………

    东明宫临着太吟湖,一片开阔水榭通达四面,湖上还有六座大廊桥,湖光潋滟,穿桥洞而过,沿岸树枝垂绦,因秋冬岁凉,树枝金黄枯槁,满湖清寒。

    李东延和朱岘等六人,跟随内侍穿过太吟湖,湖风徐徐,迎面而来,带着残余桂香,沁入鼻尖。

    远处有年轻女子的笑声,在宫里能这样开怀朗笑的,唯有那三个备受宣延帝盛宠的公主了。

    “公主,好像又有人来了。”宫女笑着说道。

    阳平公主抬头看去,皱眉说道:“可真烦,等父皇清闲了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她还有事去找他的呢。

    宫女笑笑,将手里的球抛去:“公主,接着,到您啦。”

    李东延跟随内侍进到东明宫,遥遥听到宫殿里似有人在争论吵架,他脚步渐渐变缓,问道:“何内侍,怎么这么多人?”

    何内侍笑道:“是呢,从早朝结束后就来了,都是为了新政的缘故,先才虞大人和潘大人吵的不可开交,宋大人和虞大人都快打起来了。”

    “宋尚书?”李东延说道。

    “是啊,”何内侍点头,“新政牵扯最大的就是工部了。”

    李东延“哦”了声,没说话了。

    这宋度,当什么尚书,自己儿子都教养不好,还管新政?

    大殿里面吵闹不休,外边站着许多官员,除了为新政而来的,还有数人是为禁书令和边防战事而来。

    何内侍进去通禀,李东延和朱岘同外边的官员们站在一起。

    朱岘见到梁乃,抬步走去,低声喊道:“大人。”

    梁乃面色冷肃,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见到梁乃这模样,朱岘心下一沉。

    燕云卫府发生的事情想必早已传到宫里,百姓群情激愤,在京兆之地与官兵冲突,造成大量伤亡,这般不安定的矛盾爆发,放在任何帝王面前,都是必然要解决的重中之重。

    可梁乃这神情,似乎此事并没有那么危急。

    梁乃的性格,朱岘再明白不过,这说明眼下有更严重的事情摆在前面。

    朱岘心底轻叹,抬头看向前方宫宇。

    天幕大张,寒风倒卷,高耸屹立的宫殿金碧辉煌,可朱岘忽然觉得它老了,破败了,萧索干瘪。

    房子也会瞬间苍老掉吗?

    他眼眸变得迷茫。

    宫殿里来时的那阵嘈杂依然还在,朱岘收回目光,在梁乃身边安静站着。

    何内侍进去通禀,宣延帝坐在书桌后,淡淡说道:“让他们等着。”

    声音不掩疲累。

    何内侍应声告退。

    待他一走,工部侍郎黄觅便紧接先才的话题继续说道:“陛下,臣还是那句话,此事万不得行!当初张贤宝提议的临宁兴修水利之事,虞大人可是赞成,并积极主张的,后朝廷耗费了大量钱财和人力,可结果呢,快要竣工时,安江的宋致易反了,那一整片如今都被宋致易这贼子窃走,包括了我们兴修的水利!如今虞大人的提议亦决不可取,陛下,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大兴人力之本了!”

    “不,陛下,臣能明白虞大人的意思,”中书侍郎魏尧君随即说道,“如今游手好闲之徒太多,唯各安共分方而天下平矣,外患棘手,内忧亦不得不顾,灾荒令百姓大量北逃,如何安置是个当务之急,虞大人想安排这些人力去开垦荒土和进山采矿,这能免去大量游手好闲之徒危害百姓,是个良策!”

    “陛下,”虞世龄说道,“张贤宝一事,当时谁都无法料及宋致易会反,宋致易反后,张贤宝已自己沉湖谢罪了,黄侍郎是觉得他一人死还不够,所以想让本官也同去吗?”

    “胡扯什么,”宣延帝慢声说道,“吵了半日了,吵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没了分寸吗?”

    “臣不敢。”虞世龄垂头说道。

    “陛下,虞大人这话说的太过诛心!”黄觅说道,“老臣未曾这样想过,老臣不过就事论事,虞大人竟说老臣想让他死!同朝为官,这太污蔑人了!”

    “陛下,”宋度说道,“虞大人的提议太过不切实际,真的行不通。”

    “宋尚书,你们对于其他人的提议皆作否决,你们自己又有何高见呢?”

    “是了,今日所提各种皆被你们否决,你们自己倒是拿个主意出来。”

    “话说的轻松,在工部任职的是我们,又不是你们,你们动动嘴皮子了事,我们却知易行难。”

    ……

    殿外守卫面无表情的立着,两边还各立着几名内侍。

    内侍面上恭敬,耳朵却高高竖着,将他们的话努力记住。

    不进去看都能想到那几个大臣的脸色是什么样的了,面红耳赤,怒目圆瞪,兴许脖子都急粗了。

    以前多好,只有两个派系,无非是主战还是求和,现在又多了,有主张革新的,有守旧的,有和亲的,甚至有大胆想同叛军结盟,先消灭其他叛军势力的。

    这里边,光是主张革新的又有许多分歧,要么想严刑酷法,要么提议变革税制,还有人提出要迁都。

    内侍们已经听乱了,想着皇上耳边被那么多人吵着,必然是更乱吧。

    日暮渐沉,天光逐渐暗下。

    饭菜备好了,石头过来敲门:“少爷,该吃晚膳了。”

    书房窗扇开着,晚风潇潇,带着寒意吹来。

    屋内亮着两盏烛灯,罩着云清蝉翼纱,将烛火变得透白。

    沈冽坐在书案后,指骨虚撑着唇,愣愣的望着案上压着镇纸的书信和翻开的古籍。

    “少爷?”敲门声又响起,而后石头直接推开了书房门。

    沈冽抬头望去:“何事?”

    “啊?”石头说道,“少爷,我以为你又趴着睡了呢。”

    “没有。”沈冽回道。

    “该吃饭了,”石头无奈道,“少爷,你又看书看的不记事了。”

    沈冽点点头,说道:“帮我端来吧,我在这吃。”

    “看什么书呢,”石头望去,嘀咕道,“又是那类书吧,老看些不正经的。”

    嘀咕完,他不高兴的转身走了。

    房门被轻轻带上,沈冽收回目光,看回到书信上,心头仍是震惊。

    这些古籍都是定国公府送来的,绝大部分都是夏大小姐的珍藏。

    她偶尔会提笔题注,落款字迹清绝洒然,翰墨秀润,精致超逸似古坊琴弦之妙,却又有天地开合之气,大漠孤烟之势。

    两种浑然不同的气韵,在她笔端下天成于一体,相携共生,张力游跋。

    他初见时被这字所吸引,同时又觉熟悉,一时忆不起在哪见过。

    直到今日打开宋倾堂递来的这封信,他忽然忆起了数月前在磐云道所见的木板。

    那上边的字,女童说是她自己所写。

    木板他怎会随身带着,可是递来的这封信,他一回来便做了对比,若不是刻意模仿,下苦功夫去学去抄,这两者上边的字迹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气势相同,蕴韵一样,最重要的是,习惯不会骗人,不仅是书写的习惯,更还有行文用词。

    可,怎么可能?

    少年拢眉,心头颇乱,诸多念想冲撞在一起,匪夷所思,可又觉得云雾四散,月明在前。

    书房的门这时被推开,石头端着饭菜进来:“少爷。”

    “嗯。”沈冽应声,将信收起。

    石头将饭菜放下,看了眼一旁的古籍,心里嘀咕,果然是这些书。

    他边摆放碗筷,边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少爷,学府那边也该去报道了……”

    “不急。”沈冽回道。

    “怎么会不急呢,读书是很紧要的事情,得亏今年出了些事,不考试了,不然少爷指不定要错过今年了。”

    “嗯。”沈冽应声。

    这敷衍的语气,让石头真是生气。

    摆好东西后,石头告退离开,离开前看到沈冽没有要开动的意思,在那边望着灯罩上透明的银丝云纹发呆。

    真是的,读的什么书。

    石头气呼呼。

    自家少爷本来多精神的一个人,就是这些书读多了,竟恍惚成这样。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恢复安静。

    饭菜的香气冲散了屋内清冷,风仍从窗外吹来,拂动沈冽的碎发。

    过去良久,他抬手将古籍轻轻合上。

    ……………………

    风打着廊灯,摇摇晃晃。

    一听说李骁回来,焦急等着的蔡和先生便大步穿过廊道和空地,赶到凌风院。

    屋外风声呼啸,屋内李骁光着上身,叶俊正在为他上药。

    蔡和先生进得屋来,见此情况,走来说道:“少爷,伤得重吗?”

    李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话你该去问那姓赵的。”

    “他伤的更重,”叶俊说道,“少爷把他胳膊都卸了。”

    “这可了得,”蔡和先生惊道,“少爷,他可是天成营的将军,手握重兵的,这要闹起来,便是王爷都保不了你。”

    “他保过我么?”李骁问道。

    蔡和先生皱眉:“可是少爷,此事到底需想个办法,你下手着实太重了。”

    “那便闹吧,”李骁唇角冷蔑,“李循带兵在外,真要闹起来,谁又怕谁。倒是他们,天成营的将军?结果被我当街打成了熊样,丢人。”

    蔡和先生朝他臂膀的乌青望去,说道:“话虽如此,但是少爷,当初嵇鸿先生提过的,我们最不宜在明面上招惹的便是郑国公府。”

    “够了,”李骁打断他,“先生不要再说,既已发生,便已发生,惹都惹了,还能如何?”

    蔡和先生微顿,点点头:“好吧,少爷说的是,那便不提这个了,我今日来找少爷,是想问,那阿梨的事情,少爷打算如何?”

    李骁眉头一皱,顿时更觉心烦。

    “今日燕云卫府一闹,似乎超出我们的想象了。”蔡和先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说道,“我们白忙了一圈,又回原点了。”

    “李东延现在如何了?”

    “尚未可知,还在宫里。”

    “还在宫里?”李骁挑眉,“就这么点事,皇上都不会判了?惹得民怨载道,愤而暴.乱,当罚则罚,还要重罚,他拖到现在?”

    “不是,少爷,如今宫里乱着呢,”蔡和先生道,“虞世龄和宋度他们也才出宫不久,听说在宫门口又大吵了一架,两帮人马互不相容。现在宫里,欧阳隽还未出来,潘堂峰也是,轮到李东延,估计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对虞世龄和宋度,李骁倒无甚之感,随意点头,说道:“可惜李东延了,他真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他已是废棋了,”蔡和先生说道,“少爷,阿梨呢,少爷有何打算?今日在燕云卫府,她可是活生生的出现了,还将燕云卫们闹得人仰马翻。”

    每每听到这女童的名字,李骁的脸色都不由阴沉。

    功亏一篑,他再一次尝到了这四个字的滋味,就如当初在佩封,精心谋划了那么久,将每一步都计算进去,不容有误,却半途被这忽然冒出的女童搅乱,功亏一篑。

    今日也是,如若她不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出现,那么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惜了他大费苦心收买下李东延身边的亲信,拼命怂恿李东延去大量抓捕女童了。

    也可惜,蔡和先生写下的那些栽赃陷害他人的“审讯”,已经成一张废纸了,哪怕按过押。

    他本想借李东延之手以假乱真,等到一切既定后,哪怕真的再出现,谁又会把这真的当成真。

    毕竟阿梨这张面孔,除了他,有几人看过?

    届时她对他的所有指控,他想赖给谁便赖给谁,全可推为他人的诬陷和攻击。

    一切本该按照既定轨迹进行,只要再拖一天,再拖一天便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乱子。

    现在蔡和先生问接下去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

    要么她死,要么再找一颗棋子,替他去死。

    以及,他快要没有耐心了。

    李骁忽的站起身子,叶俊退开一步,低声叫道:“小郡王?”

    李骁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

    寒风灌入进来,打在他未着寸缕的上身,他眉眼微沉,望着远处暗夜里闪烁的灯火,忽然觉得,那像是一双狼的眼睛。

    “少爷,会冷的。”蔡和先生说道。

    “不冷。”李骁回答。

    他甚至觉得还很热,是胸腔里面发散出来的热血和战意。

    过去很久,李骁忽的说道:“真好。”

    “什么?”

    “天下真好,”李骁抬起头朝天幕望去,天上没有星星,一片墨蓝色的,有乌云如薄纱般飘过,李骁淡淡道,“先生,大乾多大来着?”

    “多大?”蔡和先生一笑,“这,很大啊。”

    “对,”李骁点点头,“很大。”

    大乾开国三百年,北起长平高原,南至地钧海疆,西接贺川荒地,东临长海群岛,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哪怕如今外来入侵,四方割据,国土面积依然庞大的吓人。

    蔡和先生看着李骁,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年少者,轻狂也,敢逐日月,敢追星辰,踏凌霄,平四海,哪个少年不曾有此一梦。

    “少爷,”蔡和先生说道,“你先将衣物穿上,不然会染风寒。”

    “我今日闯了大祸,”李骁说道,“我当街将天成营赵将军的胳膊卸了,郑国公府一定会找我算账,我因害怕担责,故而要离京暂避。”

    “少爷,你要离京?”

    “你去收拾下,你们同我一起走,”李骁回过头来说道,“我们去归禾。”

    “那王爷那边……”

    “不用管,”李骁看回到外边天幕,“等到了归禾,我再给他书信。”

    蔡和先生点头:“好,我这便去收拾。”

    “从简。”

    “是。”

    简单休息,隔日辰时未到,李骁便带人离开。

    随行亲信门客三十人,近卫六十余人,一队车马也算浩荡。

    李骁骑马当先,选的路是盛景南街。

    他穿着一袭松绿锦袍,雍容华贵,面庞微带着少年的稚嫩,神情冷漠不耐,眉目轻蔑。

    早行的路人望来,又不敢太过打量。

    车马一路往前,马蹄声在行人不多的清晨长街踩出清脆的蹄声。

    到了寻云楼楼下,李骁勒马停住。

    后边的随从们也跟着停下。

    寻云楼地段较其他地方要热闹,尤其是昨日才大摆盛宴,现在这里聚集了很多清早赶来的菜农和果农。

    “拿我的弓来。”李骁说道。

    叶俊将弓递来。

    李骁搭箭上弦,忽的举起了弓。

    周遭百姓惊到,下意识往两旁避开。

    却见少年弯弓,高高扬起,对准了寻云楼上的客房。

    掌柜的方才听伙计说李骁来了,正急急赶来,还未出大门,见到他手里拿着的弓和已经上弦的箭,吓的面色惨白,不敢动了。

    忽的,少年松开手指,箭矢如电,嗖的疾飞出去,带着巨大力道射.入三楼客房外的栏杆柱子上。

    掌柜的气都快透不过来了,这才走出来,开口喊道:“小郡王。”

    李骁将弓递给叶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拉扯马缰离开。

    “小郡王?”掌柜的又叫道。

    李骁不发一言,头都未回。

    身后人马随行,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在经过时被掀起。

    蔡和先生抬头看着栏杆外的那支箭,心下轻叹,面淡无波的将车帘放下。

    人马尽数离开,掌柜的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掌柜的,他这是什么意思,”伙计的站在一旁,悄声说道,“他这大清早的发的什么邪火,昨日吃亏的是那赵唐,又不是他。”

    “不知道,”掌柜的回道,“你去找东家说说,待会儿郑国公府的人怕是也要找来了。”

    “得嘞,”伙计的应道,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我这就去找。”

    载春站在窗边,待李骁的人彻底走了,她才悄然松气。

    步出回廊,栏杆外斜插着一根箭,入木极深。

    楼下许多人抬头看她。

    赵宁极少露面,在外露面的都是载春,她如今也算是个大名人了,这一带的人见到她都是欢喜的。

    载春没什么表情,收回目光后回去。

    赵宁在镜子前描眉,眉笔很轻很轻的带过自己的眉梢,闻言淡淡道:“让掌柜的找个木梯,随便喊个人将箭矢取下吧。”

    “是,”载春点头,又道,“可是,他这算什么意思呢,这是在说,他想要杀我们吗?”

    “不想猜。”

    “这不能不猜啊,大小姐,这说不定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赵宁没说话,指腹蘸着胭脂,在眼皮上晕散,处理的精致仔细。

    载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往一旁的窗台看去。

    阳光渐渐探头,落在窗台上,很漂亮的一层光晕,但载春的心情糟到了极点。

    赵宁看着铜镜里面的载春,说道:“在骂我?”

    载春一愣,回过头来,和她在镜中对上视线。

    “不,不敢的。”载春说道。

    “这有什么好不敢,嘴巴长在你那,心里面的想法也在你那,你怎么想都是你自己的事。”

    载春垂下头,惴惴不安。

    “或者,你心里面还在想,这赵宁都这个模样了,她还描什么眉,描的再好看,嘴巴不还是一样可怕。”赵宁又说道。

    “没有。”载春很轻很轻的说道。

    赵宁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说道:“我发现,我真好看。”

    载春一顿,抬头看她:“什么?”

    “正因为嘴巴丑了,所以我要把我的眉眼描画的更美,”赵宁对上载春在镜中的目光,说道,“嘴巴变成这样,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也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得到的惩罚,我是无辜被害的。让我的眉眼更漂亮,却是我所能做的对自己最大的弥补。”

    好像,不是很听得懂。

    载春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

    赵宁画完眉,抬手梳发。

    她的头发很短,只到肩下,头发不多,很是单薄。

    载春上前,说道:“大小姐,我来吧。”

    赵宁将梳子递了过去。

    载春从发尖开始梳起,梳的小心。

    赵宁没有盘过发,也从不挽髻,这几个月养下来,头发养回不少光泽,乌黑柔顺。

    载春梳着,抬头看一眼镜子里面的赵宁。

    其实这样去看,赵宁真的很美。

    虽然岁数不年轻了,但她眼角的细纹在精心容妆过后,几乎看不出来,很媚,很明亮,同时又不妖。

    不过,载春是被她面纱下的唇瓣吓到过的,真的太可怕。

    这时,敲门声响起。

    载春看过去,说道:“兴许是来说那箭矢的事,我去看看。”

    “好。”赵宁点头。

    载春放下梳子,过去打开房门。

    掌柜的手里拿着一个精致长盒,见到她后笑道:“载春姑娘,刚才的事没把您吓着吧?”

    “掌柜的,你看什么时候找人搬个梯子,把那箭矢取了?”载春说道。

    “已经令人去取啦。”掌柜的说道,将手里的长盒递来,“载春姑娘,这个。”

    载春好奇,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林姑娘送来的,这里边是刘博言的醉牡丹,可是真迹呢,她想来拜访赵娘子。”

    “林姑娘?”载春看着手里的长盒,手感摸上去极是舒服,“谁啊?”

    “林清风,林姑娘,云梁来的,名气可不小。”

    “哦,”载春点点头,“你稍等,我去问问小姐。”

    “嗯嗯。”

    载春回去同赵宁说。

    赵宁看了眼盒子,说道:“这是送我的?”

    “肯定是的呀。”

    “那收下吧。”

    “嗯,”载春应声,“那我去同掌柜的说一声,回来便备茶,大小姐也准备下吧……”

    “不是的,”赵宁说道,“礼物收下,人就不用来了。”

    “啊?”载春一愣,“这怎么成,既然都收下了,那肯定也要见的呀。”

    “是她自己要送我的。”赵宁看着她。

    载春拢眉,看了眼手里的盒子,说道:“可是大小姐,这不合规矩,会被人诟病的。”

    “谁的规矩?”赵宁问道。

    “就,就是规矩啊。”

    “我的规矩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可……”

    “罢了,”赵宁收回目光,垂头整理锦盒里的发饰,淡淡道,“你要是觉得为难,拿回去吧,我对这些画作本也无多大兴致了。”

    载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说道:“那,我还回去了。”

    赵宁没说话了,兀自摆弄手里的物件。

    待载春离开,赵宁抬起头,望向梳妆台后边的窗扇。

    窗是开着的,风很轻柔,阳光暖软。

    林清风。

    她心里面轻声念着。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似乎是……她说的。

    赵宁从袖子里面摸出一个干净的小荷包,胖鼓鼓的,有很淡的花香。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眉头轻拢,顿了顿,开口说道:“载春。”

    刚关上门的小丫鬟回头叫道:“在呢,大小姐。”

    “那几间铺子谈得如何了。”

    “都妥了的,”载春过来说道,“近来生意不好做,大小姐给的价格又好,那边说了只要大小姐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盘下来。”

    “那便下午吧,”赵宁起身说道,“你去安排,顺便,那刘掌柜一家的后事也该准备了。”

    载春微顿,低低道:“大小姐,昨日去燕云卫府要人已经闹得很轰动了,这后事,还要继续吗?”

    “要的。”

    “好吧,那我去安排。”载春垂头说道。

    离了房,载春发现自己现在真忙。

    之前赵宁说要再找几个人手时,她还有些不乐意,现在觉得,要是有人能陪自己分担一下就好了。

    从寻云楼大门出来,沿路不少人同她打招呼。

    载春偶尔应几声,应多了也觉烦躁,脚步走的有些快。

    “是她吗?”林清风看着下边脚步匆匆的小丫鬟。

    “对,就是她,她就是载春。”大罗说道。

    “派人跟上她,不要被她发现,将她今日去过的地方都记下来。”

    “是。”大罗应道。

    这时,路边一个小乞丐忽然跑出。

    林清风“欸?”了一声,看向那个乞丐。

    “姑娘,姑娘。”小乞丐朝载春跑去。

    载春回过头,当即往后边退去:“你别过来!”

    铁柱笑嘿嘿的说道:“你就是那个载春姑娘吧。”

    “没钱给你,”载春说道,“去去去,往一边去。”

    “不不,我不是要钱的,”铁柱把破碗往后面背去,“我是想跟你打听个人。”

    “我也不是包打听的,”载春说道,“你走开。”

    这几日真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她,烦。

    载春朝前走去,铁柱跟上,笑着说道:“载春姑娘,就借一步说话嘛。”

    “走开!”

    “要不这样,载春姑娘,你看你们才来京城,肯定人生地不熟的,说不定有什么地方刚好我能帮得上忙呢,我对京城大街小巷可熟悉啦。”

    载春没理,厌恶的皱着眉头。

    铁柱就在一旁跟着:“真的,我知道你们有钱,可是有钱人很好骗的,说不定别人为了赚你们的钱故意讹你们,我就不会嘛。”

    “你烦不烦,”载春停下脚步,怒声说道,“哪跑来的小乞丐,这么不要脸,不知天高地厚,你不也是想来骗我们的钱吗?看看你这穷酸肮脏的丑样子,你离我远点,身上的味儿真令人讨厌,再缠着我我就报官了。”

    “别这样嘛,我就打听个人。”铁柱嬉皮笑脸的说道。

    “恶心死了。”载春嫌恶的说道,在鼻子下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铁柱这次没再跟上,他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臭吗?

    前天才求着澡堂老板放自己进去,花了一笔不小的钱洗的澡,这几天天冷也没咋出汗,会有那么大的味儿吗?

    看着载春离开,铁柱收回目光,回头看向寻云楼。

    也不知道阿梨现在到底在哪,他知道阿梨被通缉,所以不敢在街上说出她的名字。

    而且,也不完全就确定这个丫鬟和那赵大娘子跟阿梨是认识的。

    呼——

    阿梨啊阿梨,你在哪呢。

    半掩的木门被拉开,陆宁衿端着药碗进来,搁在床旁的小几上,看向床上睡着的女孩。

    女孩睡得很恬淡,脸上的伤口被清洗干净了,原本的五官清秀漂亮,跟阿梨有三分相似。

    “药还是烫的,可以凉一凉,”陆宁衿说道,“阿梨,她情况还好吧?”

    夏昭衣坐在床边,摇摇头。

    “唉,”陆宁衿轻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这是言回先生要我交给你的。”

    夏昭衣回头,缓了下,伸手接来。

    陆宁衿看着她,低声道:“阿梨,你开心一点,你心事好重的样子呢。”

    “嗯,我在想东西。”夏昭衣说道,边打开信。

    信上内容是清阙阁又有了几单棘手生意,以及,有人带着梅朵寻她。

    夏昭衣将信纸收起,起身说道:“等下药温了便唤她起来喂她吧。”

    “她……能听得到我说话吗?”陆宁矜说道。

    “不能了,”夏昭衣朝床上的女孩看去,“她也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了。”

    “真可怜……”

    夏昭衣去书案上收拾纸笔,陆宁衿回头看着她:“这样的话,她便不能告诉我们她的名字了,要不,我们取一个吧。”

    “你来吧,”夏昭衣说道,“我不给人取名。”

    陆宁衿抿唇,点点头:“那好,我回去翻翻书籍,给她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嗯,”夏昭衣看向药碗,“记得给她喂药,我先走了。”

    “好。”

    从房内出来,中年男子坐在外屋,正无聊的扔着骰子玩。

    见到夏昭衣,中年男子忙收起骰子。

    “我要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在这边帮忙磨药粉吧,他们会算你一点工钱。”夏昭衣说道。

    “磨药粉啊……那多少工钱?”

    “不多,很少,你若是不想留这,你也可以先回客栈。”

    夏昭衣说完,转身往外边走去,不等中年男子再说话,门已经被关上了。

    惠阳长街如今是整个京都最清冷的几条街道之一,夏昭衣来到清阙阁,门前倒是有不少人往来,伙计来回跑动张罗,生意极好。

    这些食客非富即贵,模样打扮都可见身份不低,夏昭衣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太想露脸,便绕了一大圈,从另外一边进去。

    她已算这里的常客,管事亲自出来将她迎入进去,在后院一座辟开的小厅堂里等着。

    厅堂三面开敞,光洁明亮,采光极好,距前堂之间有半边湖光可赏。

    管事端来茶水,笑道:“阿梨姑娘,你等等,言回先生容后就到。”

    “多谢。”夏昭衣说道。

    管事的走了,夏昭衣看向身旁几个立着待命的丫鬟,说道:“你们也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是。”丫鬟们应声。

    窗外清风吹来,一旁微垂的两条纱幔扬起。

    夏昭衣端起茶水,浸泡的是上好的毛尖,她品了一口,入味甘醇,香嫩清雅。

    她望着里边翠绿的茶叶,眼眸变得怅然。

    父亲生前最爱喝的也是毛尖,她每次回京,路上总会顺路带回去一些。

    以及,当初父亲总想让她在京城多住一阵子,她也总呆不住,自小到大,她在京城所住的时长从未超过一个月。

    还没有,现在这一趟回来呆的久呢。

    李言回踩着木阶上来,笑道:“阿梨。”

    夏昭衣抬头,弯唇一笑:“言回先生。”

    “昨日你是又闹得满城风雨啊。”李言回笑道。

    “不是我,我也没想闹成这样。”

    李言回在她对边坐下,说道:“不是你?有人假冒你?”

    夏昭衣笑了,摇头:“不,事情起因是那人牙子被杀一事,我指的是我没有杀她,如果言回先生说的是后边在燕云卫府的事,那的确是我,不过我是被逼的。”

    “那便怪了,”李言回拢眉,“现在到处都在传是你所为,当时留着一封信,京兆府传出来的话,说信是你写的,上边还有许多人牙子死前招供出来的已经被卖掉的女童所在,市井如今对你褒贬不一,有不少人一直称颂你呢。”

    “不是我,”夏昭衣说道,“言回先生,那朵梅花是谁送来的?”

    “不是一朵,”李言回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推过去说道,“是两朵。”

    夏昭衣打开小盒,里面真的躺着两支梅花,以树木草叶编织的,保存的鲜亮干净。

    她一共送出去过两支,一支陶因鹤,一支老佟和支长乐。

    “他们人呢?”夏昭衣说道,“可有说找我何事?”

    “都是想见你,”李言回淡笑,“我让他们晚上再来,特意将时间错开了。”

    夏昭衣点头,将梅朵取出,盒子合上后推了回去。

    “先生还有何事找我吗,如果没有,我有几件事情想询问先生。”

    “还好,就几单棘手的生意,稍后给你看便成,你先问吧。”

    “嗯,”夏昭衣说道,“我问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李东延现在的情况如何了,第二件事,我想请先生帮我调查一下两年前朝廷拨了多少赈灾银两,以及,当时押送银两和置办辎重的官员和辎重队是哪支。”

    “两年前的事?”

    “对,”夏昭衣点头,“户部那边应该可以查,清阙阁人脉通达,烦请先生帮我查下,多少价格先生尽管开。”

    李言回双眉微合,略作思虑后说道:“也好,价格先不提,等我能查到人再说。”

    “多谢先生。”夏昭衣微笑。

    “第一件事,李东延的情况,”李言回说道,“暂时还知道,因为他昨日进去后,至今没有出过宫。”

    夏昭衣一顿:“还未出来?”

    “是,都一日一夜了,”李言回笑了笑,“不过,我才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先生此言何意?”

    李言回笑着垂头,提了茶壶在自己的茶盏里倒水。

    水声缓缓冲下,他放下茶壶,端起茶盏说道:“阿梨,重天台祭天出事一事,你觉得严重吗?”

    “该当是国之大恸。”夏昭衣说道。

    “可你看后续呢。”

    后续,哪里有什么后续。

    夏昭衣摇了摇头。

    李言回笑了,淡淡道:“后续便是,皇上大发雷霆,派人速查,刑部,京兆府,天荣卫三方人马查破了头,至今毫无头绪,按照往常,哪怕查不出任何东西,至少也得有人为此事负责,可如今除却礼部和中书省的几个不轻不重的官员被问罪下狱之外,此事还会有后续吗?”

    夏昭衣没说话,微垂着头,目光落在案几上,神色平静。

    “这后续,至多是过个数月,他言办事不力,然后随便砍几个官员的脑袋,便做是一个交代,”李言回说道,“而幕后那个黑手,皇上大概会就此放过,因为他力所不能及。”

    过去好一阵,夏昭衣开口说道:“这个,跟昨日李东延的事有何关系吗?”

    “阿梨,你还听不出吗?我言下之意,我们的皇上,他懒政。”

    “懒政。”夏昭衣轻声重复。

    “是啊,皇上如今醉心权术,把满京都的官员都看的牢牢的,可是对那虎视眈眈的外患和四起的叛乱呢,你看他,他如今连急都不急了。我想,咱们这个皇上,他不需要天下,他就要这一方京都便满足了,反正天下离常年坐在皇宫里面的他远着呢。而李东延,就是他用来看住这些官员们最好的一条狗,你说,他舍得对这条狗下手吗。”李言回说道。

    夏昭衣在案下的手微微拢紧,握成拳头。

    “皇上可能老了吧,嫌累,”李言回又说道,“比起李东延在宫里呆了一日一夜,那欧阳将军急急从前线赶回来,至今也没能见到皇上一面呢。”

    “欧阳将军,”夏昭衣低声说道,“欧阳安丰吗?”

    “不是,欧阳安丰将军两年前战死了,是他大儿子,欧阳隽。”

    夏昭衣手指微颤,胸口堵闷的难受,点点头:“嗯,欧阳隽。”

    “阿梨。”李言回看着她。

    夏昭衣抬起眼眸,平静的回望:“嗯?”

    “你认识欧阳安丰将军?”

    夏昭衣一顿,说道:“我若说认识,你会说,你年纪还这么小,两年前更年幼,是如何认识欧阳将军的,同时又会奇怪,既然我认识,又怎么不知道他两年前便去世了,对吗?”

    “哈哈,”李言回笑了,“你这话要我怎么接呢。”

    夏昭衣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我不知道要如何对你说,所以便不说了。既然李东延现在还在宫里,便还在宫里吧,不过言回先生,两年前赈灾银两的事,还望你帮我。”

    “说来也怪,两年这个时间,对你来说似乎很玄妙。”

    “对,”夏昭衣并不否认,说道,“是很玄妙。”

    “好吧,阿梨,他人之事,我从来不多加过问,你的我便也不问了。不过我总觉得你不过一个十来岁小童,却失了些孩童该有的活泼,所以,”李言回又摸出一个小荷袋,推过去说道,“给你,阿梨。”

    “是什么,”夏昭衣好奇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笑了,“糖。”

    “桂花糖,路边看到的,便给你买了,很好吃的。”

    “先前也有人给我送过糖,先生,我看上去很嘴馋吗?”夏昭衣抬头笑道。

    “正是因为不馋,所以才让你尝尝这好吃的,”李言回说道,“阿梨,听先生一句,你多笑笑吧,你这小丫头笑起来很好看的。”

    “皮囊而已,”夏昭衣淡笑说道,意味深长,“先生,这于我真的只是皮囊而已。”

    “又来了,你这丫头。”

    “说说让先生棘手的单子吧,”夏昭衣收好糖果,“我近来没多少时间,就挑最贵的来。”

    “哈哈,”李言回大笑,“好好,便给你最贵的。”

    ……………………

    “卖糖葫芦咧!卖糖葫芦咧!”

    “三文钱八两的饼子,来一个吗,三文钱八两的饼子,李叔,要不要?”

    “炭火有人要吗?快过冬啦,炭火有人要吗?”

    ……

    长街上小贩们卖力叫嚷,驻足的人却不多。

    街边一家面摊上,三个虎背熊腰的高大男人坐在那边,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隔壁桌的几个男人酒足饭饱,正在吹牛,其中把脚翘在长板凳上的那个,声音嚷嚷的最响。

    “……你懂个屁,这样的邪童就该被五马分尸!你知道什么叫邪吗,就是专门使坏,不分好坏的那种,指不定哪天就害到了我们头上!”

    “他们说那天晚上街头的暗杀和棺材也是她干的呢,”另一个男人说道,“还真的有点怕,听说这女童当时就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就是,”翘着腿的男人叫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抓到了绝对要狠狠的弄死她!”

    “得了得了,都不一定能抓到,这女童说不好就是个鬼,专门跑来吃我们的!”

    “是鬼也给打死!绑起来吊那城楼上,再枭首示众!”

    ……

    几个男人骂骂咧咧,嘴巴没停下来过。

    从先才的话里面判断,那翘着腿的男人的表兄似乎是燕云府的兵卫,昨日受伤不轻,所以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骂的这么凶。

    “面来咯,面来咯。”

    老板这时过来,将托盘放下,三碗面依次端出。

    面条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换作以往,三人早就拿筷子开动,但是现在三个人保持原来的坐姿,面容阴冷,一动不动。

    老板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客官,你们吃面啊。”

    脸上皮肤最黑的男人忽然抬起头看来一眼,目光如雪,冰冷的像是刀子一样。

    老板吓到,而后尴尬的笑了笑,低低道:“吃面,吃面。”

    说完便转身走了。

    “哎!老板,我们这里再来碗汤面!放点肉杂!”隔壁桌的男人叫道。

    “来了来了。”老板回道,忍不住又朝那三个男人投去一眼,怪吓人的。

    不过好在,终于有一个拿起筷子擦了擦,准备开动。

    其他两个人也没再僵坐着,各自拿起筷子,垂头吃面,全程一句话都没有交流过。

    什么怪人啊。

    老板心里面嘀咕。

    不过这下完了,也不知道这三碗面的钱能不能收来。

    他抬头四下望着,要是这个时候能有巡守卫队路过就好了。

    老板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们三个很快吃完,放下铜板后便离开了。

    隔桌那几人还在大声嚷着说话,天南地北一通瞎吹,声音虽响,但容易被街上的嘈杂吞没,很快消失不见。

    回到客栈,老佟走最后一个,关上房门。

    支长乐去关窗扇,室内光线瞬息变暗了大半。

    “阿梨的情况很不好,”支长乐说道,“怎么办。”

    “不知道,”老佟皱眉,“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们要不先回清阙阁等消息?”

    “不知道。”老佟还是这样说道,边将目光看向庞义。

    黑黝黝的男人没什么大表情,抱着手里的刀,安静的站着。

    “庞义,你咋看?”

    庞义看他一眼,摇头。

    “我还以为阿梨会成为大英雄的,”支长乐在桌子旁坐下,说道,“她在佩封立了那么大的功,明明该被赏个大把银子,怎么反而变成了通缉犯。”

    老佟没再说话。

    室内沉默下来,过去半响,老佟说道:“去清阙阁吧,就在那边等着。”

    他去柜子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裹,里边隐隐传来清脆的珠玉琤珰之音。

    老佟朝门口走去:“走。”

    出来天色尚算明亮,路边有刚蒸熟的糕点香传来,十几个小童围在小贩身边,手里各握着一两枚铜板,眼巴巴的望着小贩手里的梅花糕。

    “好像很好吃,”支长乐说道,“要不我们也买点?”

    “嗯,买。”老佟二话不说便走过去。

    “到我了到我了!”一个小童叫道,把手里面的铜板高高举起。

    “我先来的,到我!”另外一个小童叫道。

    大家争先恐后往里边挤,一只大手一下子将他们给拨开。

    “一边去,”老佟叫道,手里面的铜板往摊子上一放,“给我来五个!”

    “什么人啊。”一个小童低声说道。

    “就是,白长了岁数。”

    老佟眼一扫,凶神恶煞的瞪过去,小童们顿时噤若寒蝉。

    小贩也不敢招惹脸上带疤又人高马大的壮汉,忙将糕点包好,递了过去。

    老佟接过,转身回来,走没几步,脚步一顿,朝街对面看去。

    那边是一个赌坊,人很多,进进出出,里边全是吆喝声。

    “怎么了?”支长乐问道,也朝那边看去。

    老佟拢眉,说道:“又看到那些人了。”

    庞义一愣,也抬头看去。

    “进去了,”老佟说道,“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还是不了吧,”支长乐嘀咕,“要去你们去,我这辈子反正是打死不进赌坊了。”

    “也罢,跟我们也没多大关系,”老佟将包好的糕点揣进怀里捂着,说道,“走吧。”

    庞义皱眉:“我想去看看。”

    “你要去?”支长乐朝他看去。

    “嗯,我半个时辰后去找你们,你们要没在清阙阁,我就回客栈。”

    说完,庞义便转身走了。

    “奇怪了,”支长乐看着他的身影,说道,“怎么他对这些人这么积极?”

    老佟摇摇头,看着那边的赌坊门口,低声道:“我也觉得这些人很奇怪。”

    他们所说的那些人,是当初在丛云市集就撞见过的,这一路走来,路上几次三番都碰见,不眼熟也变得眼熟了。

    “走吧,”支长乐说道,“我们先走。”

    老佟收回目光,“嗯”了声,抬脚走了。

    ……………………

    “压大还是压小!”

    “要封盘了!速度速度!”

    “子丑不开,今日玩戌亥!”

    “流局!居然是流局!”

    ……

    赌坊里边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法都有。

    庞义进来后随便站了个赌桌,一边押注,一边不动声色的张望,看到那几人朝另一边的厅堂走去。

    这一局很快结束,庞义赢了一倍,收了银子后,他转身又去另一个赌桌。

    身边的男人们有的笑,有的骂,吵的耳朵难受。

    庞义又赢了一局后,朝另外一个厅走去。

    那几个男人停在一张都是人的赌桌旁,脸上神色有些不耐。

    前边一个正在玩赌局的男人,看模样似乎是他们的同伴。

    这其中站在后边的男人里,有两个庞义在襄倦山遇到时,他们彼此还假装不认识的。

    庞义收回目光,继续押注,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个男人手气不怎么好,一直在输,输的越多,就越想回本,脾气也见长。

    身后同伴几次催他,他都不肯走,要么让其他人先走。

    庞义默不作声,继续押注,手气意外的好,几乎没有输过。

    若是遇上其他客人这样,赌坊的打手早就盯来了,可是庞义身后背着的大刀,生生吓住了他们。

    又过去大概两炷香的功夫,那男人的同伴终于耐心耗尽,上前拉扯。

    这人早已输急了眼,甩开同伴的手:“别管我!”

    这一声吼的比较大,这边都能传来。

    庞义拳头微紧,眉头也拧做了一团。

    这个口音,就是这个口音!

    平时可以伪装,但是这样怒急之下,口音瞬间就出来了。

    几个同伴被他怒吼,顿时更恼了,上去扯他。

    四边的人往一旁让开,不过赌徒最不怕事大,加之许多人都是拉帮结派来的,好多人在一旁起哄。

    庞义没看过去,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留在赌局上。

    他们越吵越凶,但相较于之前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口音,接下去的谩骂声都尽量是字腔正圆的京城口音。

    拉扯半日,太影响赌坊生意,赌坊的打手们终于出来维持场面,让他们要么滚,要么安静。

    那赌徒的气焰渐渐熄下去了,被同伴拉走。

    庞义这一盘恰好看了,庞义又赢了。

    他这次没收钱,相反,还将今日赢的一半银子拿出来摆在桌上,说道:“输了算我的,赢了给你们,见者有份。”

    一直看他不爽的诸人一顿,而后个个笑开了,叫道:“哥们,这哪好意思!”

    “大兄弟的手是真的红!”

    “你这是要走了?”

    “晚上再请我们哥几个喝酒呗?”

    ……

    庞义没回复,直接走了。

    “还算是个懂规矩的。”身后有人说道。

    “来来来,开赌啦,压了压了!快点!”庄家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