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暮色早早降下,天影沉墨般满布阴云。
老佟和支长乐坐在清阙阁厅堂里,看着窗外一盏一盏亮起的灯。
“阿梨怎么还没出来啊。”支长乐托着腮,无聊的说道。
“不知道。”老佟说道,他正在剥核桃,夹子用力夹着,再用筷子将核仁挑出来放在一旁。
厅堂里有不少食客在吃东西,伙计很是忙碌,街上则冷冷清清,那些小贩们推车走了,街道便一下子空了。
过去好久,一个小丫鬟从内堂走来,到他们身边后福了一礼:“两位侠士,里边请。”
“可以进去啦?”支长乐喜道,忙起身。
“嗯。”小丫鬟笑着点头。
“好咧!”老佟说道,忙将夹子放好,开始收拾东西。
后院湖边的别厅里,夏昭衣提笔在纸上写字,言回先生坐在她对面,手边是一个又一个小卷轴。
檐外的灯在晚风里摇晃,别厅里灯光明亮,映着湖水,多了一层清和。
听闻动静,夏昭衣抬头看去,看到支长乐和老佟,弯唇一笑。
“阿梨!”支长乐高兴的叫道。
老佟一推他:“别大呼小叫!”
“哦,对对!”支长乐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两人大步跑去,几步迈上木阶:“阿梨!”
“阿梨,可把我们想坏了!”
女娃一身华贵锦衣,恬静坐在铺地的方垫上,梳着干净精致的发髻,整张小脸蛋雪白光洁,眉清目秀,像是变了个人。
“阿梨,你变标致了呀!”支长乐笑道。
“哈哈哈,”言回先生在一旁朗笑,看过来说道,“看来你们果真是认识的。”
“认识认识,真的认识。”支长乐乐不可支。
“你们等下,”夏昭衣开口说道,“很快。”
说完在纸上继续书写。
等写完之后,她递给李言回。
李言回简单看了眼,满意点头,将纸张卷做一筒,扣上银石金印,和其他卷轴一起,放入一旁的木匣子里。
而后他又取出一个木匣子,递过去:“阿梨,老规矩。”
“好。”夏昭衣接过木匣子,很沉很沉。
李言回抱着手里的木匣子起身,笑着说道:“你们久别重逢,就在这小坐吧,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说,我们这儿就是开饭馆的。”
“言回先生请客,我们不会客气的。”夏昭衣笑道。
“哈哈哈,好!”李言回说道,“不打扰了,某先告辞。”
夏昭衣点点头。
等李言回离开,支长乐和老佟忙在方案旁坐下:“阿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进京后就发现情况不对了,好多人都在骂你,街上有你的通缉呢!”
“说来话长,先不说吧,”夏昭衣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呢?”
“昨日城门关之前来的,”支长乐道,“我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来这找你比较好。”
“阿梨你看,”老佟忙说道,“这个。”
他将手里的包袱放下,将刚剥好的核桃仁也放下,再从怀里面摸出温热的梅花糕来:“阿梨,给。”
夏昭衣笑了,伸手捡了颗核桃仁放入嘴中,看向包袱:“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支长乐期盼的说道。
夏昭衣将包袱解开,里边是三个小匣子,还有几包衣物。
衣物非常华贵,衣料是一品的明月绸,缎带和披帛都是上等的羡白青,她打开一个小匣子,精致华美的首饰陈列,另外两个匣子则是珠宝玉器。
夏昭衣抬起眼眸,说道:“老佟,这些是……”
“我们这一路用你的法子赚了好多钱,”支长乐急不可待的说道,“我们专门采那些难采的药,一个有钱的富绅花大价钱跟我们买呢!还有还有,我们运数好,在鸣溪山又救了个有钱人,他答谢我们,给了我们整整五百两!”
“我们想着来京城得给你买点什么,就买了这些,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是不是店家讹我们的,阿梨,你看,你喜欢不?”老佟说道。
夏昭衣没说话,从他们身上洗磨的快发白了的旧衣裳上收回目光,看回到这些衣物上,点点头:“嗯,喜欢的。”
“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支长乐说道,“阿梨,你找到家人了吧?”
“没,”夏昭衣摇头,“我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去世了。”
“啊?”老佟一愣,“怎么会这样?”
夏昭衣笑了笑,将梅花糕的袋子解开,说道:“好香啊。”
“那……你别太难过,对了,我们身上还剩点钱,此次来京打算做些小买卖,你要没地方去,要不跟我们一块儿?”支长乐说道。
“好啊,”夏昭衣取出一枚梅花糕,说道,“我到时候可以去找你们玩。”
“这里安全吗?”老佟抬眼打量四周,“阿梨,你如今被通缉,这里的人又认识你,要不我们先走?”
“吃点东西嘛,”夏昭衣笑道,“言回先生说了,他请客的,不吃白不吃呀。”
“可是这地方……”
“无妨的,只有这个地方我是最安全的。”夏昭衣咬了一口梅花糕,还有温度。
“真好吃,”她说道,将袋子递过去,“你们要吗?”
支长乐伸手接过,顿了顿,皱眉看向老佟:“我怎么觉得有件事情好像没着没落的?”
“什么事情?”老佟问道。
夏昭衣也好奇看去。
支长乐苦思了阵,摇头:“想不出来,到嘴边愣是说不出。”
老佟被他弄的,也皱起眉头:“你这样一说,我好像也觉得有件事情空落落的。”
想了半日,老佟忽的说道:“哎呀!是庞义!”
支长乐一顿,忙道:“对对对!庞义呢!”
“庞义?”夏昭衣看着他们。
“是了,庞义也随我们一起来京城了,之前有事走了,说要半个时辰后来这找我们的,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来呢。”老佟说道。
“不会出什么事吧?”支长乐有些担忧。
老佟想了想,说道:“要不先回客栈看看?说不定去客栈找我们了。”
“出事?他去哪了?”夏昭衣皱眉,“发生了什么?”
天色彻底降下,街上行人散尽,赌坊的人渐渐走光,不剩三四。
老佟从里边出来,摇头:“没有,打听了下,都说没见过。”
“我有点害怕,”支长乐不安的说道,“庞义最守时,不会这样的。”
老佟没说话,同样难安,看向夏昭衣。
女童外边披了件斗篷,正安静看着赌坊,雪白的脸蛋在夜色里像是能发出光。
“阿梨,”老佟说道,“要不我们先回去,会越来越冷。”
“你们信赌吗?”夏昭衣开口说道。
“什么?”
夏昭衣抬起头,小脸蛋迎着老佟身后挂着的灯笼,笑着看着他们:“要不,来赌一赌?”
老佟和支长乐对视一眼,问道:“咋赌?”
夏昭衣从袖子里面摸出两枚钱币。
说是钱币也不妥,形状生的太奇怪,像是金叶子,又像是小刀。
“这是什么呀?”支长乐问道。
“长秋生铁铸的龟币。”夏昭衣回答,抬头看向赌坊,而后朝上抛起。
钱币落地,指向东南。
夏昭衣捡起钱币,手指轻捏,按卦象排出数字,说道:“走吧,往东南两百六十七丈。”
老佟和支长乐懵圈。
但女童已迈开步子了,他们赶紧跟上。
“这个东西不准的,”夏昭衣边走边笑道,“但说了是赌,左右没有头绪,便赌一赌。”
老佟和支长乐点点头:“……噢。”
“不过,”支长乐忙又说道,“阿梨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不定就真的被阿梨给赌对了呢!”
“小声点!”老佟立即喝道。
支长乐反应过来自己又把阿梨的名字叫出来,随即抬手又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一直往东南走去,有不少街道要绕,不过大致方位始终不变。
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了,街上风吹的很大,沿街灯笼摇摇晃晃,还碰上了一支巡街的京兆护卫队。
但越往东南,越渐能听到一阵嘈杂声。
“奇了,”老佟说道,“这个点还有人敲锣打鼓?”
“还有哭声,”支长乐说道,“谁家死人了吧。”
等到了夏昭衣所说的地方,并没有看到庞义,但是隔着一片石阶的空地外,哭声越来越惨。
“这谁家死了人,大晚上给哭成这样,邻里也不出来说一说。”老佟骂道。
“死者为大,也没什么好说的吧,”支长乐接道,“就是这哭声,真是怪的很。”
“奇怪了。”夏昭衣看着那边。
“什么?”老佟问道。
“去看看吧。”夏昭衣说道,朝前边走去。
上边是一间小院,光火明亮,院子里边好多人在哭,披麻戴孝,旁边还有人拿着锣鼓,时不时敲上一下。
“……哎呦,刘掌柜,你就这么去了,你走的可太冤了!”
“刘掌柜,你走好,你全家都走好,我给你烧纸钱,你们慢点走想吃什么跟我们说,一定给你烧。”
“刘掌柜,你们的酒可好喝了,我以后可上哪儿去买哟!你们的饭菜也做的可好了,以后万一我想吃了,我可怎么办哟!”
“刘掌柜,刘掌柜啊!给你烧纸钱啊!哇,你死的好惨啊!”
……
众人都哭干了,根本没有眼泪,哭声还带上了拖着极长的唱腔,加之词也快说光了,听着很是怪异。
看到台阶下走来两个壮汉和小女童,院子门口一个矮个的中年男人立马跑来,堆笑道:“女娃,两位爷,路过呢?”
老佟好奇:“这是在干啥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了?”
“睡睡睡,当然睡的,”中年男人笑道,拿出几个小红包递来,“来来,女娃娃,这个给你。”
夏昭衣伸手接过。
中年男人又给老佟和支长乐递去:“两位爷,给你们的,路过讨个喜,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夏昭衣打开小红包,里面是十枚铜钱。
十枚铜钱,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嘿,好玩。”支长乐看向老佟和夏昭衣。
夏昭衣回头看向小院对边的建筑,有些眼熟,稍作回忆,她忽的一笑:“这里是李东延的家?”
“嗯?什么李东延,我可不知道的。”中年男人忙挥手说道。
夏昭衣收回目光,笑道:“好,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嘿嘿,女娃娃回家睡觉儿去吧,好梦好梦,大吉大利。”中年男人说道。
“多谢了,”夏昭衣说道,抬头对老佟和支长乐说道,“我们走吧。”
待他们离开,中年男人又跑了回去。
老佟回头看了眼,奇怪道:“阿梨,这怎么回事啊?为啥给我们钱?”
“附近的人应该都收到钱了,肯定比我们的要多得多,”夏昭衣笑道,“除了那李将军的家。”
“这是为什么呢?”
“说来话长,等回去后,我把我被通缉的事情连起来跟你一起说好啦。”夏昭衣说道。
她重新拿出钱币,往上边抛去,钱币重又落下。
夏昭衣看向东边,说道:“我们再往那边去,如果找不到,就回客栈吧,明日再想办法。”
老佟和支长乐点头:“好。”
………………
风越来越大,从相邻的两座房子中间穿过,呼啸如刀。
月影被树枝摇的凌乱,照着地上的斑斑血迹。
有一组带血的脚印是朝着外边的,脚印尽头是一双胡乱被抛弃的鞋子。
不过鞋子的主人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他藏在黑暗里,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外边有人也藏在黑暗里,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
过去很久,鞋子主人终于从黑暗里面爬起,大口喘着气,朝外边走去。
庞义没有马上跟上,小心擦掉脸上伤口又渗出来的血,心里默数到二十,这才起身跟去。
但人算不如天算。
“这里有尸体!”后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三具尸体!都是男人!”另外有人叫道。
“快叫人!”
“这里发现尸体了!”
……
前边有一队巡守卫赶来,远处听到动静了的巡守卫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赶来。
庞义皱眉,看着前面快要消失了的男人,不得不往另外一边躲去。
三具尸体,两具经过一番打斗,多处负伤,一具是从后边一刀致命,显然偷袭。
官府惊动,连夜赶来,路上不少衙卫叫苦不迭,暗道真是多事之秋。
庞义避开人群,赤脚走在巷道里。
月色把他影子拉长,两旁房舍只有零星几间亮着烛火,极淡极淡。
他从一个巷口里出来后,皱眉望着前路,迷路了。
右边渐稀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来者不止一人,他抽出匕首准备藏往暗处,脚步却忽的一顿,转眸望去。
支长乐手一指:“嘿!真在那!”
庞义愣了,看着他们。
两个膀大腰粗的男人中间站着一个还不到他们肩膀高的小丫头,女童冲他弯唇一笑,唇边两颗小梨涡,笑得粉润可爱。
官府将尸体的事情压了下去,第二日一早,只有临街少数人在议论,但不敢太过声张。
老佟和支长乐早早起了,去后院打水烧。
客栈的伙计和厨子也才起,见他们过来,热情招呼。
夏昭衣睡在内室,昨晚回来晚,还没有醒来。
中年男人在外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到窗边看着外边,忧心忡忡。
窗外就是燕云卫府,一整个早上都静悄悄的,上街巡逻的卫队只有三支,据说现在去街上的都是京兆护卫的人了。
好吧,这关他什么事,中年男人想要的是钱。
房门被敲响,中年男人回头看去。
又被敲了几声,挺柔和的敲门声。
中年男人过去开门,才将门打开,支长乐就端着汤汤水水进来,同时一只大手从外边伸进来,拽住中年男人的衣领,将他瞬间抓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被关上,中年男人往后看去:“你们干什……”
“闭嘴!”老佟抓着他喝道。
支长乐将水端进去后出来,抓着中年男人另外一边:“跟我来!”
两个人将中年男人拖进了另一间客房。
房门“啪”的关上,中年男人被推的踉跄,站稳身形后看着面前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一回头,又看到另一边的小床上,坐着一个光着上身,肌肉强健的男人。
庞义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抬头冷冷看来一眼,继续处理。
中年男人颤着声音:“你们干嘛呢,不是说跟那女娃认识的吗?”
“你叫啥?”老佟问道。
“我,我不说,”中年男人不敢看他,嘀咕道,“那女娃都不知道我名字的,她也没逼我说。”
“也成,我给你取一个,”支长乐说道,“叫你老短。”
“啥?”
“他叫长乐,你就叫短命,短命不好听,就叫你老短。”老佟回答。
“……行吧,”中年男人说道,“老短就老短。”
“你是个赌徒,但是跟了我们,你得学老实点,得戒赌。”老佟说道。
“你现在的身份自己心里清楚,要是被我们知道你在外边给阿梨惹是生非,你的小命就没了。”支长乐道。
“看到没,”老佟指向庞义,“他昨天路过赌坊,看几个赌徒不顺眼,恨铁不成钢,进去就把人给宰了。”
中年男人脸色一白,看过去,恰遇上庞义又抬眸看来。
男人气质阴戾冷酷,一看就是真的杀过人的。
“我,我现在没赌。”中年男人说道。
“你不是笨蛋,阿梨的身份你肯定猜到了,”支长乐压低声音,“我告诉你,知道了烂在自己肚子里就行,要是敢声张出去。”
他拔出匕首,一把插在桌子上。
蹭的一声清脆响,中年男人吓得微抖。
“不过你现在跟着阿梨,我们也算是自己人了,”老佟拍在他肩上,“安分守己点,大鱼大肉少不了你,要是心里面有个猫猫狗狗的,呵。”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中年男人说道。
看着面前这些人,他知道是真不好惹,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会过成一个什么样了。
老佟和支长乐来京前想的,是在这里盘个铺子,做些生意。
但即便萧条荒凉,这里的租金仍然很高。
他们商量了下,决定去找个稍微地段偏僻的小店铺盘下,最好还能有小院,这样女童没地方去,他们还能收留她。
给夏昭衣房中的热水换了两盆,她才醒来,一起床便有热水可以用,热茶可以喝,让夏昭衣心情大好。
她抹了脸,神清气爽,长长呼了口气,转头望着窗外。
窗扇开了小半,清风徐来,阳光落在窗棱上,晴朗的一天。
脑中思及昨夜言回先生的话,夏昭衣眉心轻轻皱起,想了想,她转身去拿外套,披在身上。
才拉开房门,便看到老佟和支长乐过来。
他们是来说要去看铺子的事情,夏昭衣点头,想了想,说道:“昨夜那铜钱可还记得?”
“嗯,那铜钱怎么了?”
“近来京城来了位有钱小姐,就是昨夜给我们铜钱的那个,”夏昭衣道,“我听闻她最近也要找铺子,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选她店铺的附近租,或者做些和她生意周边相关的买卖。”
“这,不好赚吧,”老佟皱眉,“她卖什么,我们该避开才是。”
“图个噱头,不亏的,”夏昭衣一笑,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张银票递去,“这里一千两,我入个股,亏了没事,赚了分我。”
支长乐和老佟一愣,接过银票,当真是一千两,印码、面额、日期、签名和票号一应正规,开具的是大照钱庄。
“阿梨,你哪来这么多钱?”支长乐说道。
“我自己赚的,”夏昭衣说道,“对了,到时有看中的铺子想盘下来的话,你们记得先去街上找个识字先生,再找个人少的布告栏,让识字先生撕一张最新的税制和户田制改的告示给你们,盘铺子时带去,可以压一压价格。”
“那是什么?”
夏昭衣笑了下:“户部前阵子新发的告示,接下去的生意兴许会越来越不好做,很多商户可能会急于出手,所以现在盘个小铺子下来,的确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一千两,说多不多,说少,却又是非常可观的一笔银子。
老佟和支长乐出来在客栈外边的街口站着,老觉得怀里面的银票沉甸甸的,非常重。
夏昭衣说今日要去书院一趟,往大街另一边走了,他们两个人看着远处人烟稀少的燕云卫府大门,不知道去哪儿。
良久,支长乐说道:“对了,阿梨先才说,让我们去打听一个有钱小姐?”
“是了,我想起来了,我们先去找她?”
“嗯,走,”支长乐说道,“听阿梨的,准没错。”
日头越来越大,快巳时了。
夏昭衣在东平学府后门外止步,两个随从打扮的少年在前边门口吵得激烈。
夏昭衣安静站着,打算等他们吵罢再上去,两人却不依不饶,吵个不休。
一炷香后,门内一个仆妇出来,手里面提着个篮子,在一旁不痛不痒的劝了句,便绕开走了。
待仆妇走近,夏昭衣上前说道:“这位妈妈,您且留步。”
仆妇望去,见是一个一看便富贵伶俐的有钱人家小丫头,笑道:“什么事啊小娘子。”
“我找詹陈先生,”夏昭衣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劳烦妈妈把这个递给詹陈先生,他看后应会见我的。”
仆妇接过,笑道:“好的,我这就去,小娘子稍等。”
夏昭衣笑着点头。
仆妇转身回去,那两个少年还在争执。
仆妇将纸递给一个少年,说道:“快别吵了,这是那位小娘子要交给詹陈先生的,看模样是跟詹陈先生认识的。”
少年吵得面红耳赤,闻言接过纸来,朝不远处的女童看去。
女童个头虽小,却立的笔直端挺,兴许因为无聊,手里还折了枝花儿在玩。
这气度模样,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养的,少年点点头,横了对面少年一眼:“回头找你算账。”
“我呸!”另一人啐道,回头望来,看着女童。
“咦?”他双眉微拢,“好眼熟,在哪见过。”
门内有人出来:“蒋三,我可找到你了,邱先生找了你半天了!”
“来了来了。”少年应道,往门内走去。
过去一阵,前边走的那个少年出来了,看着门外的女童,面色有些古怪,说道:“你来吧,詹陈先生在等你。”
上午的书院是生机最盎然的时候,朗朗读书声传来,少年们清脆一致的念书声,很是悦耳。
夏昭衣跟在少年后边,按照上次来时的路穿过庭院,廊道,宽阔空地,到了詹陈先生的小书房。
“先生,小娘子带来了。”少年说道。
“让她进来,你去沏茶。”
“是。”少年应道,转向夏昭衣,揖了一礼。
夏昭衣笑笑,上前推开门。
书房窗明几净,窗扇大开,日暖风清,伴着墨香花香,很是怡人。
詹陈先生站在书案后,正在写字,听闻动静抬头,目光落在女童身上,拢眉说道:“还真是你。”
夏昭衣转身合上门,过去笑道:“先生好,许久不见了。”
“你是个骗子,”詹陈先生看着她,“你兄长呢?”
夏昭衣在他案前停下:“既然先生知道我是骗子,那说不定我的兄长也是捏造的呢。”
“真是无耻,我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人,”詹陈先生收回目光,继续写字,说道,“你要是我学生,你会被逐出书院。”
“那先生为何又同意见我?”女童还是带着笑,一点都不觉得羞恼。
“看看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花样要耍,”詹陈先生说道,抬眸又看来一眼,“说罢,今日找我何事?”
“我是来同先生借书的。”
“借书?”詹陈先生皱眉,而后摇头,“不借。”
“好吧,”夏昭衣笑道,“那我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
“站住,”詹陈先生叫道,“阿梨。”
夏昭衣回头:“嗯?”
詹陈先生搁下笔,站直身子说道:“好一个阿梨,梨花的梨,你今日找我真的是借书这般简单?你不怕我找人抓你?”
“谈不上怕,因为没人抓得了我,”夏昭衣看着他,“先生,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那你是好人吗?”詹陈先生反问。
“要抓我的那个人,先生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夏昭衣说道,“李东延,可是好人?”
詹陈先生皱眉,没有说话,过去半响,开口道:“你要借什么书?”
“书名说不出,我想自己找。”
“哦?跟何有关?”
“变法,税制,还有历来与劳役相关的书籍。”夏昭衣说道。
这些书,寻常书店几乎不会有,有也是歌功颂德当世的较多。
詹陈先生朝那边书架看去,他共有三个大书架,女童所说的这类书,他的确是有几本,可是……
“我不想借,”詹陈先生收回目光,“你这女童,来历不明,好恶不明,我不借。”
“好,”夏昭衣笑道,“打扰先生了。”
她再度转身。
詹陈先生却又不满了,又叫道:“站住。”
女童耐心极好的回头。
詹陈先生打量她,顿了顿,说道:“按照他们所说,你的身手和本事都应不弱,你怎不来抢一下?”
夏昭衣看着他,又笑了,淡淡道:“先生告辞。”
不再多话,转身走了。
詹陈先生拢眉,又喊道:“阿梨!”
女童脚步未停,已拉开书房的门,离开了。
詹陈先生满心不悦,气骂道:“什么顽童!”
他回头往内堂看去,目光越过其中一个书架,落在后边的内厅上。
日头明亮,所以地上的阴影并不明显,不过仔细去看还是能发现的。
“世子。”詹陈先生叫道。
赵琙坐在地上,正在看书,全程没有出过声音,詹陈先生这声叫唤,让他回头望来,温和说道:“在。”
詹陈先生走过去,说道:“世子,为何不抓她,这女童绝非等闲之辈。”
赵琙一笑,露出洁白牙齿:“老师,你怎么会想要抓她呢,抓不到的,真要动粗不定还会得罪她,到时她找你报复,你怎么办呢,我可是为你着想呀。”
“找我便找我,我岂会怕?大不了一死。”
“何必呢,”赵琙笑道,“为意气丧命,何必呢?”
赵琙生得好看,喜欢穿白衣,他每次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像一块无暇润泽,散着光芒的玉。
詹陈先生在他对面坐下,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觉得没必要,我觉得有必要,各有所求。”
“是,是,”赵琙点头,恭敬道,“老师说的有理。”
詹陈先生朝门口看去:“这女童,就这样放过她吗?”
“老师似乎很讨厌她?”
“她戏弄我,怎能不讨厌?”
“这样呀,”赵琙说道,“不过老师,这女童我是不可能对她如何的,一无怨二无仇,三她还多次有恩于我,真说起来,我还得还她几个人情呢。”
詹陈先生想起佩封的事了,不再说话。
敲门声响起,詹陈先生看去,扬声道:“何事?”
“先生,”少年在外边叫道,“容我进来。”
“进。”
少年推门进来,先同赵琙礼过,说道:“是郭家那表少爷,方才宋五又去了趟,他们这会儿不再说病着,不过推脱有事,近来依然没有要来学院报道的意思。”
詹陈先生皱眉:“这沈二郎,郭家真是白养他了,不学无术,心慵意懒,这与废物何异?”
“沈二郎,沈冽,”赵琙说道,“听说这人面容生得极好?”
“沈双城便是年少俊美,否则能引郭晗月看上眼?”詹陈先生讥讽,“可沈双城是个什么人,出乖弄丑,贻笑大方之徒。”
“说来,我倒是要去郭府走一走,”赵琙说道,“我妻那些书当初无处可放,都搁在那边,不知这沈二郎会不会翻上一二。”
“连书院都不肯来的人,你指望他读那些?”詹陈先生说道,看向立在一旁的少年,“今后你同宋五都不必再去郭府喊人了,我已无耐心,我给郭澍的面子也够多了,他外孙不争气,日后怪不到我。”
“是。”少年应声。
“下去吧。”詹陈先生说道。
“我也告辞,”赵琙起身,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去拜访拜访,瞧瞧这容貌生得俊朗的沈冽是个何般模样。”
“世子可真是浮夸之辈。”詹陈先生嗤道。
这时外边又传来了敲门声。
詹陈先生皱眉,喜静的他,书房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
“何事?”詹陈先生说道。
“先生,容我进去。”外边是宋五的声音。
“进。”詹陈先生不耐道。
宋五推门进来,看了眼屋内的其余两人,见不是外人,快步走来说道:“先生,先才是否有个女童来过?”
“是,怎的?”詹陈先生说道。
赵琙也好奇看去。
“她好像去了邱先生那边,问邱先生借走了几本书,邱先生那的蒋二亲自将她送去门口,蒋二回来的路上撞见我,他还暗讽先生有眼无珠。”宋五气呼呼的说道。
詹陈先生一顿,恼道:“老邱头那家伙把书借给她了?”
“好像是的。”
“这老邱头!”
“好玩,”赵琙在一旁笑道,“这女童真是好玩。”
石头得知书院的人来了,又被戴豫给赶走了,忙第一时间跑出去追。
身上没凭函,且又不是上下课的时间,正门的人不给他进。
石头气喘吁吁的绕过一个街口,往东平学府后边跑去。
淮周街的人还是很多的,石头边喊“让让”,边推开挡路的行人。
那随从离开有一阵了,但是石头抱着侥幸,希望詹陈先生正在上课,或者有事外出。
前边有个女童从后门小道出来,往相反方向走去。
石头随意扫了眼,一顿,又看了过去。
女童衣着不俗,手里抱着几本书,应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不过,好眼熟。
她已经转过身去了,背影很是清秀端挺。
石头的脚步渐渐停下,一愣,是阿梨?!
等等,不可能吧,那个会捉蛇,一点都不老实和安分的野娃子,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个秀气端庄的小娘子。
石头收回目光,不管了,先去找人。
加快脚步跑至后院,后边的仆妇却不给他进,将他拦了下来。
问及詹陈先生是否在府上,仆妇给予了肯定回答。
石头一下子就失力了,跺了下脚,也不知道该骂谁。
这少爷,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到底怎么想的呢!
戴豫也在思考,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打发走了书院来的书童后回来,停在书房门口没进去,有些发愁。
书房里,沈冽和章孟正在说话。
案上铺开一排纸,每张纸上都写满人名,皆是如今在朝为官的官员们。
这些来自沈谙才令人送来的信,将信封塞的满满当当。
“李骁已经离京了,建安王似乎是最后才知晓的,他们父子……很奇怪。”章孟说道。
沈冽点头,没有说话。
“离京之前,李骁在大街上当众射了一箭在赵大娘子所住的客栈外,不知何意。但看赵大娘子,她好像并没有被惊扰的意思,甚至,她这些时日买下了不少铺子,要开张做生意了。”
“她要做生意?”沈冽抬头说道。
“是,很多人纳闷,如今不景气,朝廷又一连颁发了不少针对商户的令改,她这似乎是在迎难而上。不过,也有人觉得她就是想要花钱散财,毕竟她钱多的可怕,而且好像不在乎。”顿了下,章孟想起什么,“对了少爷,夫人留给你的铺子,好像有一家被她们看上了,不过只是随口问了下,没有继续深问,但如果到时候她真的中意,少爷,您会出手吗?”
沈冽看回到纸上,摇头:“没必要。”
“但,这倒是个认识她的好机会,这娘子也算是个人物了,近来诸多目光都在她身上,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每次皆惊天动地,不少人都想攀交拉拢她呢。”
“嗯,那交上了吗?”沈冽淡淡问道,提笔在纸上圈了一个人名。
“这个好像没有,她性情颇怪,”章孟说道,看着沈冽圈出来的人名,念出来道,“安秋晚,这是……安太傅?”
沈冽垂眸望着纸上的人名,说道:“我若去拜访安太傅,应该不会见我吧。”
章孟点头,失笑:“在他面前,我们只是无名小辈,可能老太爷去拜访,他都未必肯见吧。”
沈冽“嗯”了声,搁下笔,说道:“那便可惜了。”
“可惜什么。”章孟问道。
“大乾要失去一个安太傅了,”沈冽很轻的说道,“可惜,苍生。”
章孟看回到纸上,沈谙的字很好看,笔势惊鸿,收意舒缓。章孟现在看着安秋晚三字,并不太懂沈冽的话,至少在他看来,这个安秋晚没有太大的功绩,他所做的一切皆在维护安家氏族的利益,与黎民无关,甚至,他别自己去祸害黎民苍生就是万幸了。
外头这时传来声音,沈冽和章孟抬头看去。
“石头,你心急火燎的干什么呢。”戴豫叫道。
“少爷呢,”石头的声音由远而近,带着喘息,“少爷!”
章孟笑了,说道:“这石头,定又为学府的事来的。”
话音落下,便见石头跑入进来:“少爷!”
“我在。”沈冽说道。
“我知道你在,”石头上前,“少爷,你怎么又把学府来的人给赶跑了呢。”
“没有赶,”沈冽垂头整理桌上的书信,“是礼待。”
一张纸一张纸收好,他放回信封里,打开一旁的小木匣,将这封信放在厚厚的一叠信上。
这些全是沈谙寄来的,沈冽想回信也无从回起,压根不知沈冽现在身处何处,就今日这封莫名送来的在朝官员的名单,也是他上个月便写好交给别人,特令那人今日送来郭府的。
他永远搞不懂自己这个大哥脑子里边装着什么,又想着什么。
“少爷,读书有益,读书真的不是坏事啊。”石头说道。
“我何曾说过读书是坏事?”沈冽抬头说道。
“东平学府里的先生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儒,您去那边拜师交友,总好过在这府里闷着吧。多少人想进东平学府都难,您倒好,机会就在跟前,您不伸手去握,少爷,你这,这真的让人生气!”石头气的眼眶都红了。
“少爷不去自有少爷不去的道理,你这干生气的,你气谁呢,气少爷啊?”章孟笑着说道。
“现在不必去,去了也无用,”沈冽朝屋外走去,“我去练会儿剑。”
“少爷!”石头叫道。
章孟跟上去,路过石头旁边伸手拍了拍石头。
石头翻了个白眼,整个人说不出的无力。
窗外风吹来,他无奈摇了摇脑袋,回头往外边走去。
戴豫还在门口,笑嘻嘻的抄着手靠着门框,说道:“看把你急的,少爷不读书也不会怎么样嘛,你还真指望少爷去当官?”
“你懂个屁!”石头说道。
“我可不懂屁,”戴豫说道,“你懂?我放个出来,你闻闻我早上吃的什么?”
“恶心!”石头叫道。
越过门槛时,他顿了下,回头说道:“对了,那个阿梨,你还有跟她联系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么?”
“阿梨怎么了?”戴豫来了精神。
“我刚才去学府的时候,看到她好像从后门出来,是说去借书的。”石头说道。
“真的啊?”戴豫喜道,当即看向沈冽,叫道,“少爷!石头说他见到阿梨了!”
“你嚷什么呀你!”石头被吓了一跳。
沈冽正在束袖,闻言一顿,抬头说道:“什么?”
“走!”戴豫立即拉起石头过去。
石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就一个路人甲乙丙丁。
被拽过来后,他简单说了刚才撞见女童的事,本也没多少好说,是不是她都未必。
沈冽却听得认真,又多问了一遍。
石头又重复一遍,嘀咕道:“我也没看清,少爷真想知道,去后院找个仆妇问问就行了呗。”
“也是,”沈冽看向戴豫,“戴豫,你去打听下。”
“是。”
“哎,真去啊,”石头皱眉,“我就那么一说的。”
戴豫已经转身走了。
搞什么啊,石头看着戴豫的背影,读书的事情不咸不淡,却连个阿梨的事情都这么上心。
戴豫不喜走大门,从侧门出来。
刚拉开门,便见门前有守卫打扮的人正抬手准备叩门。
这衣着戴豫认得,是郑国公府。
他看向后边,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站在骏马旁边,手里摇着扇,笑吟吟的。
“世子?”戴豫开口说道。
“哦?你认得我。”赵琙笑着说道。
戴豫也笑了:“不认得,我猜的。”
他们一路随陶因鹤和朱培回来,在天成营小待过,天成营的赵唐等几个郑国公府的年轻男子,他都见过,眼前这个排除一下便不难猜出。
“沈二郎可在府上。”赵琙说道。
戴豫顿了下,说道:“我家少爷刚出门了,去城东说有事。”
“哦,出门了啊,”赵琙笑道,“那无妨,我进去等吧,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戴豫傻眼,顿时头皮发麻。
赵琙笑着走来,合上手里的折扇。
戴豫忙道:“世,世子。”
“嗯?”赵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戴豫急得快出汗了,眼珠子转着,说道:“这,我,这……”
“你怎么了?”
“府,府里有点乱,我们几个男子在里边,闹得很是狼藉,世子先别进来,我去令人打扫一下。”戴豫说道。
“无妨,我又不介意。”赵琙笑道。
“但,但是……”
“嗯?”
“我还是去说一声吧,”戴豫说道,“世子稍等。”
说完扶着门准备回身。
“别了,别了,”赵琙说道,“不必麻烦了,既然沈二郎不在府上,那我择日再来,你们慢点打扫,不必慌张。”
戴豫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说道:“是,世子,等少爷回来了,我同少爷说一声。”
“好,”赵琙重打开折扇,微笑说道,“有劳。”
待门被关上,赵琙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褪了。
无才皱眉,上前说道:“世子,这沈二郎也不知轻重了……”
“无妨,无妨,”赵琙回身,往坐骑走去,说道,“他不知道我要来,这手下也是无意才撞见我们的,怪不到沈冽头上。”
守卫们跟着回来,无才翻身上赵琙身旁的马匹,说道:“那这样的手下真不是东西,没点规矩,胆子也大。”
“本就是些江湖人,你指望他们胆子小到哪儿去,”赵琙拉扯马缰回身,边道,“何况闹得难堪了,对谁都不好,至于规矩嘛,可以慢慢立。”
一直到傍晚,老佟和支长乐才从外边回来。
此处客栈生意清冷,现在是饭点,穿过厅堂时也不见几桌食客。
老佟径直往柜台去,问道:“楼上的饭菜给送去了吗?”
账房正在打算盘,知道老佟指的是谁,抬头笑道:“还没呢,他们没有下来喊。”
“那跟昨日一样,”老佟说道,“上的快一点。”
“好的,小的这就去后边吩咐。”
老佟和支长乐回去楼上,庞义在窗边吹风,沉默的看着窗外暮色。
屋内没有点灯,天光黯淡,老短就着外边的光影,正在认字。
听到动静,老短抬头看来,眨巴了下眼睛。
“挺勤奋啊。”支长乐说道,过去点烛火。
“阿梨回来了吧,在隔壁吗?”老佟看向庞义。
庞义看了他一眼:“嗯。”
“走。”老佟拉起支长乐。
夏昭衣回来便在看书了,房中点着四根蜡烛,圆桌上置着一根,她手边一叠纸,一方墨砚,一支笔,还有一壶冷掉的茶。
敲门声响,她翻了一页书说道:“进来。”
老佟轻推开门,和支长乐进来后回身将门关上。
“阿梨,你也在看书呢。”老佟走来说道。
夏昭衣抬头,一笑:“怎么样了,今日出去可有收获?”
老佟将手里一包还热乎的米花糕放下:“阿梨,这给你的,挺好吃的。”
“好,”夏昭衣拿来,“多谢。”
“没找到好位置,”支长乐说道,“我们打算明日去找份闲活做着,边找铺子边挣点钱。”
夏昭衣一顿,说道:“找闲活的话,你们打算找什么?”
“去看看谁要我们,建房子伐木都行,再不济,我们两个人去当挑夫,反正我们力气大。”老佟说道。
“做挑夫啊,”夏昭衣低声说道,眉心微蹙,“你们若要去做挑夫,那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一下。不管你们是去做挑夫,或者任何苦力活,你们极有可能会被抓去徭役。”
“徭役?可是我们在街上看到的精壮的成年男子还挺多的。”支长乐不解。
“因为这里是京都,”夏昭衣看着他们,“京都多贵胄,一些豪门子弟喜欢轻装简素上街,街上也满是大街大户的随从和侍卫,皆为成年壮汉,更不提数不清的守卫和兵甲,若无职责在身,他们平日也喜便衣,所以你在街上看到不奇怪。但你们两个人这样强健的身板去做苦活,你们觉得会不被带走吗?如今最缺少的,便是打仗的兵和苦活最重的力役。”
老佟面色浮起不自在,皱眉看着桌上的烛火。
支长乐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又想起他们两个人是逃兵的事了,一时无言。
沉默良久,老佟说道:“阿梨,你会不会瞧不起我们?”
“为何有此一问?”
“我,我们两个人贪生怕死,”支长乐低声道,“我们两个人是逃兵,现在还是,就算江南营那边不是人呆的,可是我们逃出来了,也得去其他兵营里面继续当兵才是……我觉得,就我们这样的逃兵,被抓去当苦役都成。”
夏昭衣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垂头看着手里的书。
老佟朝她看去,女童神情平淡,很安静。
“阿梨?”老佟轻声叫道。
“嗯。”夏昭衣许久应声,抬起眸子看来,忽的弯唇一笑。
老佟和支长乐愣了下:“阿梨,你……”
“你们都是老兵了,老兵熬过多少苦,即便我没经历过,也能知道十之八九,”夏昭衣说道,“我一个未曾在兵营里练过半日的人,有何资格去瞧不起两个老兵?”
老佟眼眶微红,朝一旁看去。
支长乐咬牙:“可是阿梨,我们就是逃兵啊。”
“你们应该有苦衷,”夏昭衣弯唇,“但是不用跟我说,我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也不喜欢干涉别人,你们想怎么过随你们,别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就成。”
“饭菜来咯!”门外这时传来伙计的声音,敲得是隔壁的门。
老佟和支长乐回头看去,说道:“阿梨,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你们先去,”夏昭衣抬手抚了一下手里的书页,“我未看完,吃不下的。”
“那我们给你端过来?我们不打搅你,你一个人在这边吃?”支长乐说道。
“嗯,”夏昭衣笑道,“那多谢了。”
支长乐和老佟离开,很快就端来饭菜,大鱼大肉皆有,米饭是一大碗香喷喷的。
放下后他们嘱咐夏昭衣吃完喊一声,他们马上过来收拾,而后便走了,将门轻轻带上。
房中烛火恢复平静,夏昭衣看着它,抬手轻轻的放在上边。
火苗的热度在掌心下面燃着,温热温热的。
再把手降下去一点的话,就会很烫。
她收回目光望着手里的书,神色变得凝重了。
今日一天只看了一本,还有这里的半本,文字不多,陈述简练,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冰冷冷的拓在纸页上。
但夏昭衣却依稀觉得每个字,每行句,皆比杀人的刀,毒人的药还要可怕。
她一直知道苛捐杂税重于山猛于虎,历朝历代皆如此,可是亲眼看到,亲手触碰到这些文字才知道,这到底有多鲜血淋漓。
最严苛的是前朝,每顷田须交三分之二收获,草食一石,皆按授予的田地数量征收,不论耕种与否,不论天旱雨涝,若不交够数目,便是各种酷刑。
除却各类杂税,还有繁重可怕的徭役,和残酷冷血的刑罚手段。
夏昭衣想起自己以前所看过的几本史书,历朝历代,每位帝王,除却残暴异常的,书上对他们皆有歌功颂德之词。
其中有几个末朝之帝,因民乱四起和外族入侵而灭亡,书上也有唏嘘怜悯之词去悲歌慷慨,而后再论功过。
夏昭衣现在忽然觉得可笑。
史书笔法,当真厉害,那么多分明是强欺苍生,惹民怨载道之人,却被刻画的像是降志辱身,面对已定大局无能为力的悲士。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暴.徒?
之所以找这些文籍看,因为这些与六部各部皆息息相关,与定国公府被定死罪的诸多罪令密不可分,与近月来所颁布的条令牵系,还会影响今后的浮生人间。
只是夏昭衣未能想到,文字背后会这般生灵涂炭和丑陋贪婪。
她合上书本,看着一旁散着香气的食物,没有半点胃口。
耳边似响起师父曾提过的一句话,师父说,这世间天地分明,黑白分明,主次分明,阶层分明,唯善恶不明。
她现在虽觉得史官可笑,可从另一种立场来说,她又能理解他们。
因为史官大臣们站着的地方是高处,而阶层,便是他们须费尽笔墨去着色的。
着色,固化,拦挡,不让利益被分,资源被夺,可是在高处之下,是被吸光血汗的万千伏尸。
要打破这些阶层,唯有战争,可是战争过后又能有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踩着万骨登上高尖的人,又是新一头生吃血肉的兽。
夏昭衣望回烛上火苗,师父,我困惑。
………………
燕云府一事后,京兆府衙前的哭声少了很多,但是人数不减。
好多人成日坐在门口,一有官府的人进出,便会蜂拥而上,被衙卫和守卫飞快挡在外边。
上午的天幕飘满阴云,随时将要下雨。
一辆马车从街口驶来,众人抬头看去。
有人认出来:“好像是刑部尚书陆大人的马车!”
“尚书大人!”有人欣喜说道,随即起身跑去。
越来越多的人跟上。
“陆大人!我爹被抓去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能放回来,他没有干过坏事,只是个老实本分的说书人!”
“我们先生未曾作过恶,为什么也被抓了呢!”
“是啊!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放人?”
“要关多久啊,大人,我们送去衣裳都不成,这天越来越冷,他们可咋办!”
……
咋办咋办,你问我咋办,关我屁事。
陆容慧脸色难看的坐在马车里。
“让开,你们让开!”车夫挥着鞭子,“别过来!”
远处的守卫和衙卫们赶来,正辛苦的挤着人群。
“哎,哎~!”陆容慧开口说道,声音慈和,“别这样,别伤到他们,都是些小老百姓的,谁允你这么粗暴了。”
“是,大人。”车夫应道。
“大人英明,大人为我们请命啊!”
“陆大人,我弟弟还在牢中,他被抓进去好久了,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陆容慧没再出声,端坐在马车里,被晃的微微摇摆。
马车在京兆府前停下,车上的随从先下来,回身牵住陆容慧。
陆容慧迈下车子,抚了下官袍,朝大门内走去。
朱岘无精打采,正在批卷。
梁乃泡了壶好茶,刚给自己倒上,便听闻衙卫跑来,说陆容慧来了。
梁乃看向魏从事:“给我藏好了,我等下来喝。”
“是,大人。”魏从事应道。
一等梁乃走了,魏从事便将壶里的茶水都倒在了自己的茶壶里,再往里边添了壶热水,扔几根自己的廉价茶叶进去泡着。
朱岘抬头看了一眼,垂头说道:“我这还坐在这呢,你当我的面这样,可妥当?”
“嘿嘿,好茶该喝则喝,冷掉了,就不叫好茶了,”魏从事笑嘻嘻的说道,“咱大人舍不得拿去招待陆大人,这茶得被冷个两个时辰呢,味儿都变了。”
“胡闹,奸邪。”朱岘说道。
魏从事倒了一盏过去放在朱岘手边:“骂我干啥呢,我又不独享。”
朱岘将茶盏推向一旁:“不喝。”
“哎,陆大人过来,是不是跟咱大人说李东延的事?”魏从事在一旁坐下说道。
近几日让朱岘提不起精神的,便也是这事。
他在皇上面前将该说的都说了,皇上全程冷脸,看向李东延的目光厌恶阴冷至极。
朱岘认为李东延这次难逃一死,可是到现在这么多日了,李东延还在宫中,听说被关在那边。
没有处罚,没有罪行,只是被关着。
这算个什么事。
“不知道。”朱岘说道,又批了个卷宗,整理好放在一旁,再打开一个。
“那些个教书的和说书的也惨,”魏从事又道,“全部聚在外边,也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
毕竟这是皇帝自己下的命令。
想到这一桩一桩的事,朱岘皱眉停顿下来,沉声说道:“姑息必成大过,该有名者无名,逍遥法外,无名者却有名,至今身陷囹圄。现在是陛下自己私意妄然,不顾律法,那我当这破官有何用!”
魏从事赶忙伸手去堵他的嘴,压低声音:“你这话说的未免太大了,这里是哪,是官衙!”
朱岘推开他起身:“宁疏于世,勿悖于道,老子辞官了!”
笔一搁,帽一摘,他朝外边走去,还未到门口,脚步停下。
沉默一阵,他转身回来,将帽子重新戴上,坐了下来。
“我,办不到,”他眼眶一红,噎声道,“寒窗这么多年,辛苦考的功名,我办不到啊。”
“我差点捡起大人的帽子戴上。”魏从事说道。
朱岘抬头瞪去。
“我觉得自己会是个好官,”魏从事捡起被朱岘推开的茶盏,喝了口说道,“你不当这个官了,就由我这样的好官来当,不然万一来个咱们梁大人这样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一年到头没办成什么好事的,或者陆容慧那样脑满肠肥,贪图名利,纵情享乐的,要么再是个李东延那样不拿百姓当人看的人来当这个官,那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朱岘没说话,陷入沉默。
“你也不是个好官,”魏从事又说道,“意气用事,说一套是一套,冲动啊,冲动。”
魏从事摇头叹声。
“滚。”朱岘说道,“干你的活去。”
说罢重新提笔,继续审案批卷。
梁乃令人泡了壶茶,手下端来放在陆容慧手边。
梁乃笑道:“陆大人不须亲自来的,派人说一声,本官过去就可以了。”
“近来多烦忧,出来走走也好。”陆容慧说道,端起茶盏喝了口。
梁乃笑笑:“是啊,烦心之事太多了。”
转头看向一旁的手下:“去把那几个案宗都拿来,再把魏从事和李从事叫来。”
手下领命:“是。”
案子委实积压的太多了,真要整理,梁乃自己都觉得头疼。
不说其他,重天台那案子至今毫无头绪,相比之下,街头所出现的那口棺材和死掉的几十个燕云卫兵,甚至都不算大案了。
好在手下还算能干,将这些整理得当,梁乃拿出来照本念就可以。
不过规整案卷时,有封书信特意被李从事递上来,梁乃拆开信看了眼,眉目变得凝重,看向陆容慧,说道:“陆大人,这里有个案子很是奇怪。”
“何事奇怪。”陆容慧说道。
接过梁乃递来的信,陆容慧的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看完,笑着说道:“无稽之谈,哪会有这般事。”
“开人头骨,取人脑髓……”魏从事站在陆容慧后边,看着信上内容念出几个字。
声音从后边轻飘飘的飘来,陆容慧顿觉头皮发麻,回头厉声道:“谁许你站在本官背后偷看书信了!”
“小的不敢。”魏从事垂头。
“梁大人怎么教手下的,”陆容慧看向梁乃,“规矩呢。”
“魏新华。”梁乃喊道。
“在,大人,”魏从事离开陆容慧后边,说道,“小的已经没有站在陆大人后边了,大人。”
陆容慧将书信放到一旁,讥讽道:“评书听多了,什么事都敢捏造,真是捣乱。”
“上边罗列的几个线索和指向,我觉得倒有几分真。”李从事在一旁小声说道。
“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陆容慧肃容说道。
李从事将头垂的更低一些。
陆容慧哼了下:“重天台的事,半点线索都没有,那口棺材的事也没有下文了,前阵子在燕云卫府闹事的那群刁民还没有处理,听说街头又发现了几具无名男尸,那几具无名男尸处理的如何了?”
梁乃笑笑:“还没有头绪,可能要作悬案处理了。”
“看看,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完,”陆容慧说道,“那叫阿梨的邪童也没捉住,留着都是后患,办事不力啊,梁大人。”
梁乃仍是笑。
“罢了,一件件来吧,先说那群刁民的事,”陆容慧拿来名单,淡淡道,“本官认为公开处审较好,明日早朝本官便去请示陛下,问陛下能否公开去判。”
“好,陆大人此法甚妙。”梁乃应道。
魏从事在一旁白眼都翻穿了。
他真想出声问问梁乃,明明各司其职,算平起平坐的的刑部和京兆府,怎么好好的京兆府尹会被刑部尚书给压的不敢透气。
“便不提这些了,就是近日城外的灾民又增了一倍呢,”陆容慧继续说道,看着梁乃,“这一件件,一桩桩的,梁大人,咱得赶紧处理了,不能落人话柄啊。”
“陆大人所言极是。”
陆容慧面色终于好看一些了,将名单按在一旁的案几上,说道:“那我们便先说说如何处理这批刁民为好吧。”
天色渐渐沉下,几个冬雷砸在了空中,未时时落下大雨,陆容慧出来时,终于看到京兆府衙门前变得冷清了。
他坐上马车,几个随从跟上,陆容慧面色难看,说道:“先不走。”
正准备拉扯马缰扬鞭的车夫停了下来。
想了想,陆容慧看向一个随从:“你去找下林姑娘。”
而后俯首在随从耳边低声说话,声音低的,连车厢里的其他几个随从都听不到。
“去吧,快点去。”陆容慧说完后道。
“是,属下这就去。”随从应道,带着伞离开马车。
待他下了马车,陆容慧对车夫道:“先回刑部吧。”
车夫领命:“是,大人。”
大雨哗啦啦降下,黑云翻墨,疾风带豆大的雨滴乱撞,在屋檐瓦楞上敲出珠响。
小丫鬟关上背风处的窗扇回来,说道:“小姐,好大的雨,这边都给打湿了。”
林清风伏在案前练字,因天光太沉,屋内点了蜡烛,她闻言淡笑:“是的呢,好大的雨。”
她旁边有两张纸,她仿照上面的字在临摹。
屋内还有另外一人,是个大汉,正在睡觉,好在窗外雨大,所以暂时听不到他恼人的呼吸声。
又练完一张,林清风抬起笔,看着自己的字,说道:“可真难。”
旁边的两张纸皆出于同一人之手,一张纸上内容较多,另外一张只有寥寥数语:“不算是偷,因为我已还你了,夏空学。”
小丫鬟站在旁边,笑着将这句话念出来。
“你笑什么。”林清风不悦的看去。
“嘻嘻,”小丫鬟还是笑,说道,“这个名字,是真的好奇怪,也不顺口呢。”
“这一听就是假名,”林清风嗤声,“这人叫阿梨。”
这阵子发生太多事情,满城都被这女童搅得风风雨雨,她不难猜出当初就是这个女童搞的鬼。
真是气,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竟有那么大的能耐,现今风头一时无两,反倒是她苦心经营了近一年的名气,直接被盖了过去,就跟外边这冬雨一样,直接风吹雨打,飘零无踪了。
“小姐,字也不像呢。”小丫鬟又说道。
“哪有那么好练,”林清风揉着自己的手腕,摸到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口,心里一阵恼,说道,“这小贱人,总有一日让她好看。”
她看着纸上的字,形似神不似,因为模仿痕迹太重,显得生硬,还不如她自己的字好看。
林清风转身往桌边走去,抬手倒茶,边道:“京兆府那边打点了吗。”
“打点了的,信交给李从事了,他说会选个好时机,不过也巧,我刚才听说,好像陆大人今日恰好就去了京兆府。”小丫鬟说道。
林清风端起茶盏,唇边露出笑颜:“如此甚好,急死他,叫他这阵子又看不上我了,我就在这等他乖乖派人找我。”
小丫鬟掩唇笑了,说道:“小姐,你这招可要吓坏他了。”
林清风笑容得意,本想说吓人就是件好玩的事,可话到嘴边,忽然又忆起那阿梨。
当初这小贱人也是将她吓得不轻,那书案上就还放着两张她恐吓她的“证据”呢。
“真是根肉中刺。”林清风低低道。
“什么?”小丫鬟听不清。
“不拔掉,我这些时日怕是都不会过的好了,想到就生烦。”林清风又说道。
小丫鬟还是听不懂。
林清风没再说话,喝完茶放在桌上。
外边的风更大了,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窗上。
伙计过来敲门,说楼下有人找,同时手里边拿着一封信函,说是另一人送来的。
小丫鬟道过谢,回身将信送来。
“让那人在楼下等着,”林清风拆开信,淡淡说道,“我看心情再决定见还是不见。”
小丫鬟点头:“好。”
将信纸展开,林清风边看边去软榻坐下,捡起一旁的梅子塞入嘴里,眼睛渐渐凝住,望着上边的字。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觉得有热血在身体里面渐渐烧起。
小丫鬟回完话回来,见她这模样,说道:“小姐,你怎么了?”
“嗯?”林清风看去,而后摇头,“没什么。”
小丫鬟疑惑的看着她。
林清风却心情大好,又喜道:“楼下那个找我的,你去把他叫上来,我正好有事找他。”
“啊?”
“去啊。”林清风皱眉,恼道,“你去叫。”
“好吧。”小丫鬟点头。
林清风收起信纸去外厅的小床边踢了踢:“起来了,我有客人。”
壮汉揉着眼睛醒来。
“我有客人,”林清风又说道,扬起手里的信,“我还有一笔大买卖,你现在可以去跟将军说了,我一个月后就会给他送去十万两银子。”
壮汉还没有缓过来,撑着身子爬起:“多少?”
“十万两,”林清风看着他,眼眸明亮,顾盼神飞,“这次的十万两一定能到手,你先去藏起来,别在这妨碍我。”
壮汉愣愣点头,说道:“好,成,那我先走。”
他从小床上下来,手臂上还缠着绷带,那小童的木头险些将他的手废掉,他手臂上的伤恢复的比林清风要慢上许多。
他离开不久,小丫鬟便带着陆容慧派的人来了。
随从恭敬笑道:“林姑娘。”
林清风莞尔笑着,令小丫鬟去关门,她在桌旁桌下,说道:“来的正好,我恰好有一个事情要问你。”
“嗯?林姑娘有什么事问我?”随从问道。
“前几日一个晚上,街头发现了几具尸体,那几具尸体的事,你同我好好说说,还有发现尸体的那几个守卫是谁,我也需要知道。”林清风微笑说道。
……………………
才过申时,整个天幕都压了下来,像是入夜了一般。
老佟和支长乐,还有庞义和老短在屋里玩牌。
说着要老短戒赌,但老佟和支长乐自己玩上了瘾,不过夏昭衣不赞成赌钱,他们便赌上了劳活。
输得最惨的是支长乐,他需要早起十五天烧水,帮他们洗衣服三次,倒洗脚水十次。
窗外天色黑的吓人,他们起来点蜡烛。
老佟多点了几根,打算送烛台去隔壁给夏昭衣。
支长乐望着窗外大雨,说道:“还是阿梨厉害,今早我们要出门时及时喊住我们,不然这会儿就成落汤鸡了。”
“她还看得懂天象啊?”老短问道。
“那是,阿梨什么都会,可厉害了,”支长乐嘿嘿道,“我最喜欢阿梨了。”
“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一天没说几句话的庞义在旁边说道。
门忽然被推开,老佟急忙进来,说道:“不对呀,阿梨不在房里。”
“啥!”支长乐忙起身,“什么?!”
“我去楼下问问。”老佟将烛台放在桌上。
“我也一起去。”支长乐说道。
大雨滂沱,学府的学子们撑着伞,脚步匆忙,门口停满来接的马车。
夏昭衣撑着伞,手里抱着用油纸包好的书,逆着人群在学府门口停下。
“我是来还书的,”夏昭衣抬着头说道,“我找邱先生。”
“你进吧,邱先生有提过。”守卫说道。
一旁几个少年经过,身后跟着随从,少年们边走边高谈阔论,其中几个转头随意看她一眼,继续朝外边走去。
夏昭衣顿了下,回首朝其中一个少年看去。
少年很高,跟人嘻嘻哈哈的说着,一旁的随从给他撑着伞,需要将手高高的举起。
诸葛平。
夏昭衣看着他,竟然,这么高了。
当初那个追在自己后边要她带着玩的小孩,如今个头已经快赶上她二哥了。
夏昭衣收回目光,同守卫点了下头,进去大门。
书院里。
詹陈先生脚步匆匆的迈上回廊,走的很急,心情颇是烦躁。
史有容走在他一旁,神色焦虑:“……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就是没用,之前还有安太傅可以去说上一二,自安太傅出事后,现在没人敢说了。如今已快冬日,我想的是,老师能不能找院士说说,联合几个先生一起去找虞大人潘大人,共同联名上书给陛下。”
“你觉得可行吗?”
“总得试试,不然真的要看那些人冻死在牢里吗,我听说前日里边抬了一具尸体出来,是得病熬不过了的一位先生。”
詹陈先生脚步一顿:“竟有这事?”
“是,但不知道是谁,具体没有打听出来,尸体抬去哪了也不知道,没有一个家属被通知到,各大书院里也没有接到消息,可能是那些说书的。”史有容说道。
詹陈先生容色严峻,继续快步朝前:“也可能是假的,不当真了。”
“但是老师,生病饿死冻死这类事在大牢里边是常有发生的,即便这个是假,可还有太多可能是真啊。”史有容跟在一旁说道。
已经快走出回廊了,詹陈先生打开手里的竹伞,忽的皱眉,抬头朝前边看去。
正在开伞的史有容也抬头望去。
一身简素暖袄的小女童走来,手里抱着书,迈上台阶时止步,抬头望了过来。
詹陈先生眉头皱的越深,一阵厌恶。
夏昭衣莞尔一笑:“见过詹陈先生。”
“少跟我虚礼,令人讨厌,”詹陈先生冷冷的说道,“没见过比你更让人不喜的小童。”
“我还以为先生见多识广,”夏昭衣笑道,“先生多出去走走,总会见到的。”
詹陈先生大怒:“你这没教养的小儿!”
“先生的教养,我见识到了。”夏昭衣还是笑着的。
史有容在旁边傻眼,看着这女童,再转头看着詹陈先生:“老师……”
“以后你别再来这学府,早点滚!”詹陈先生骂道,拂袖而去。
史有容忙撑伞跟上:“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