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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灰沉沉的,继昨日积云压城后,今日的天幕更为阴寒。

    泰平居的最高楼里,熏陶的香风袅袅,厅室内光线明丽,一层一层的轻纱幔帐飞扬,妍姿俏丽的美人们正扭着腰肢,轻歌曼舞。

    偌大酒席上满是美味,海味山珍,一应俱有。

    富商们衣着精美,奢侈富贵,正笑语言欢,桌旁立着诸多侍从和娇美的丫鬟。

    一墙之隔,赵宁坐在字画后品茶,脸上的纱布已经取下了,唇上的缺口很明显。

    载春在旁边练字,眼角余光老控制不住的看过去,暗衬她喝水的时候会不会漏出来。

    墙是空心的,墙的两面都挂着字画,隔壁的声音全听得到,只是太吵了,与其说是谈商业生意,不如说是各自吹牛摆谱。

    赵宁慢慢悠悠,一个时辰才喝半盏。

    过去好久,隔壁的声音渐渐少了,几个富商们逐一离席,离开时笑谈意犹未尽,他日再约。

    大约一炷香后,她们的房门被敲响。

    载春搁下笔起身,取来面纱为赵宁戴上,而后过去开门。

    楚管事,李管事,和程掌柜走入进来,恭敬说道:“大娘子。”

    “辛苦了,”赵宁说道,“坐吧。”

    他们在月牙凳上坐下,虽然吃的不多,但是喝了不少,一个个红光满脸,散着酒气。

    楚管事最先说道:“丰和县那生意恐怕谈不下来,刘贺拐弯抹角,不肯说正事,所以先不指望。”

    李管事跟着道:“绸邸丝绸那生意妥了,价格可以再压得低一点,因为他们行情越来越不好。”

    “海货的资源快断了,游州往东南一片如今不姓李,是大成王的天下了。”

    “粮食如今收不到,朝廷管制的严格,许多产粮富饶之地今年几乎颗粒无收,方才连掌柜提及,说今年收入最多的大府,也不过才八十四石。”

    ……

    管事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他们说的,赵宁在这边基本都已听到,不过她没有打断,安静的看着他们。

    管事们能说的说完了,停了下来。

    赵宁手指在一旁的桌子上轻点,非常有规律,一下两下三下……指甲和桌子碰撞,声音清脆。

    沉默一阵,赵宁说道:“那些丝绸全部要了,在外头的棉花也全收来,接下来的十日开个收冬衣的铺子,别人不要了的冬衣若还能看,可以来换个不低的价格。”

    “这冬日收冬衣?”李管事说道,“恐怕不会有人愿意的。”

    “愿意的自会来,不愿意的那便不愿意。”赵宁慢声说道。

    楚管事皱眉:“就是怕有人会财迷心窍,为了钱把自己的衣服给扒下来换,若是这样的话……”

    “因为愚蠢而冻死的人,与我们有关吗。”赵宁问道。

    楚管事顿住,说道:“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粮食便不管了,”赵宁继续说道,“屯好我们自己所需的,其余半点不沾,茶叶要大批量的收,收最好最上等的,以及在五天内,你们尽最大可能打通去游州和湖广的商道。”

    “去游州和湖广?”程掌柜忍不住说道,“可是大娘子,那边战乱呢。”

    “所以那些投靠了新王的富贵人家才更惊心并且无所事事了,”赵宁说道,“打通好这条商道,茶叶以二十倍价格卖去,喝得起的人会来喝的。”

    “好。”程掌柜应下。

    一阵寒风从窗外吹来,赵宁的面纱轻动,她的手指还在桌子上慢慢敲着,颇为规律,继续同几个管事们说话。

    载春慢慢练字,这时看到窗外似有什么东西吹动起来。

    她张眼望去,是一张纸。

    可能又是那什么“告世书”,载春撇了撇嘴,收回目光。

    天空上面仍飞着不少纸页。

    昨天许多纸页被大风卷起,落在了屋顶上,树梢上,今日的风将它们重新吹落。

    纸页上面的内容,识字的,不识字的,如今都已经快会背了。

    朱岘看着手里几张皱巴巴,被强行抚平的纸,神情严肃。

    因天光太昏暗,魏从事点了烛火过来,放在案前。

    朱岘没有反应,目光在这些字上一个一个望去。

    “兵部那边来消息了,”魏从事说道,“阿梨那臂弩是坏的。”

    听到“阿梨”两个字,朱岘抬起头来:“坏的?”

    “内部全部被破坏了,应该有一个小机关,她脱下来扔掉时特意将这个机关触动,内部结构便坏掉了。”魏从事说道。

    朱岘有片刻愣怔,而后点头。

    “厉害吧?”魏从事说道,“是不是很厉害?”

    “阿梨吗?”

    “不然呢?”

    “厉害,”朱岘抬手在告世书上抚了一下,说道,“她,其实也不是坏人。”

    “哦?”魏从事说道,“当初朱大人不是说是非该由律法来定,不能意气用事嘛,这女童可是个草菅人命之徒,昨日死了一十七名士兵,伤了二十多人,这些人命,可都该算到她头上。”

    “但她昨日放了郭朝,”朱岘皱起眉头,看向昏沉沉的窗棱,“郭朝被陆容慧激的寻死,她若不是动作快,可能郭朝现在已经躺在棺材里了,而那些士兵……他们对她下的也是死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有什么对错可言。”

    魏从事也皱起了眉头,转身回去自己案前坐下,说道:“罢了罢了,是是非非,太难理清,不理了,不过你可要当心了,你的日子可能会不好过。”

    “我问心无愧。”朱岘看着他说道。

    魏从事朗笑了出来:“无愧,这两个字好像才见到过。”

    他将手里折叠好的纸页拿出,同样也是皱巴巴的,打开后在桌上铺好。

    “你看,定国公府无愧,”魏从事念道,而后抬头,“朱大人,要不咱们去查吧。”

    “查?”

    “你不是说阿梨是来找你告状的吗?好你个问心无愧,你当时不是不敢接?”

    朱岘一愣。

    “敢吗?”魏从说道,“朱大人,人家小女娃敢闯过千军万马告状到你跟前,你身为从京兆府少尹,竟然连接都不敢接?”

    朱岘握紧拳头,眉头皱起,定定看着他。

    “敢还是不敢?”魏从事扬眉,“不是问心无愧吗?”

    无愧。

    无愧……

    朱岘抿唇,看回到告世书上。

    上边的字字句句很平淡,没有任何辞藻修辞与感情色彩,就像是信步走路般闲淡。

    “定国公府未曾谋逆,未曾结党营私,未曾勾结外患,未曾暗中窃取赈灾之粮,以告世人,定国公府无愧。”

    定国公府的罪状从未对天下公布过,也没有人会闲到去问朝廷定国公府犯了何事。

    这年头,能活命便已不错,谁会去闲着找罪受。

    如今这封告世文,说是在告诉世人定国公府无罪,不如是在说当年定国公府究竟犯下了何“罪”。

    思及当年的种种,以及最后定下的大罪,朱岘仍觉得心有余悸。

    那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那偌大定国公府便直接烟消云散。

    真正是什么罪,有哪些罪,甚至连朱岘都不完全清楚,这样大的案子轮不到京兆府,是御史台刑部和天荣卫直接办的。

    但是朱岘知道,定国公府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犯下被灭门抄家的大罪,他所知道的那几条罪状,他清楚定国公府根本不会犯。

    不仅他清楚,在朝为官的所有人都清楚。

    但是清楚了又如何,能做些什么?

    螳臂当车,不过一死。

    现在看着纸上的“无愧”,朱岘心里百感交集。

    “定国公府无愧,”朱岘轻声的念道,忽的,他一拍桌子,“好,我敢!”

    手在书案上面拍的很痛,因为天冷,还有些发麻。

    不过很快,心里那阵痛快之感便将手里的痛感冲散。

    跟昨日在大平广场上拦住了陆容慧的屠刀一样,他忽然又觉得很舒服,很爽快,就像是积压许久的一口闷气冲破堵住胸口的大石,完全释放了出来。

    只是还没高兴够,外边忽然传来惊忙的脚步声:“大人!大人!”

    朱岘抬头看去:“何事?!”

    “大人!”衙卫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大声嚷道,“出事了大人!路大人,路千海,他出现了!”

    街口远远围了许多人,巡守卫和衙卫们赶来后便开始驱逐他们,但是这片地方太过宽阔,又是望来人流密集之处,所以怎么都赶不尽。

    朱岘和魏从事随人大步过来。

    路千海跪在地上,衣衫单薄褴褛,身上被诸多铁链捆绑着,几根腕粗的铁链跟地上的巨石锁着,六个锁匠在旁边研究。

    “路大人!”朱岘走去叫道,回头看向一旁的衙卫,“怎不给路大人弄个外衣披着?”

    衙卫面露无奈,指了指他。

    朱岘皱眉,走过去叫道:“路大人?”

    路千海完全没有反应,跪在那边,嘴巴里面碎碎念着。

    一个队正递来一件外袍。

    朱岘接过来后盖在路千海的背上,路千海忽然疯魔一样惊起,双目赤红:“不要碰我!我杀了你!”

    说着张嘴就要朝朱岘咬来。

    好在队正反应快,及时将朱岘拉开。

    “就是这样,”衙卫说道,“路大人不给我们碰,他,他疯了……”

    “等等,”魏从事说道,“这是什么?”

    他指向路千海怀里露出来的纸张一角。

    “取来。”朱岘说道。

    队正和衙卫互望了一眼。

    队正上前,用刀鞘架在路千海脖子上,将他的头强行往另外一边偏去,衙卫将他怀里的纸张取出。

    一等刀鞘离开路千海的脖子,他却速度极快的,回头一口咬在了刀鞘上。

    是真的咬,用尽全力,他半截牙齿被生生磕坏,掉落了下来,血水从牙床里面渗出,颇是吓人。

    朱岘别开头,皱眉摇头,将纸页打开。

    “伏罪书。”魏从事先低声念了出来。

    一行行看下来,两个人的脸色齐齐白了。

    比起告世书上的简短数语,这张纸上面的文字巨细详尽,数字语法全部精细精炼,用词谨慎。

    “收起来,”魏从事很轻很轻的说道,“快点。”

    朱岘反应过来,最快速度收起,心跳很快很快。

    “你们怎么样了?”魏从事看向那边几个锁匠,“快了没?”

    “快了,大人,就好了。”锁匠应道。

    魏从事望回到朱岘身上,再转向路千海。

    他因为牙痛,正在那边低哭,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魏从事叹气,摇了摇头:“恐怕咱们的太傅大人,现在会更加糟糕。”

    路千海被发现一事很快传开,朝廷上上下下皆惊动,路千海的家人和太傅府的人第一时间赶去京兆府衙,见到路千海这模样,全部吓傻。

    同时,东平学府也因路千海一事而炸开锅。

    看着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轿子,林清风唇边的笑意变浓,说道:“你看看,可真是急坏了。”

    小丫鬟跟在她身边,笑着看过去。

    经过东平学府,再往前面走上很长一段路,终于到了郭府。

    小丫鬟上前拍了拍门,过去一阵子才有人过来。

    家仆打量着她们:“你们是……”

    “来找沈郎君的,”小丫鬟说道,“石头认识我们。”

    “石头?”家仆点头,“你们等等,我去问问。”

    “那你的速度可要快些呀。”小丫鬟说道。

    等家仆关门离开,小丫鬟撇嘴,回来对林清风道:“在这里等个门都等了半天了,他再这么一来一回,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以为郭家多有钱呢,连个守在门后的家仆都雇不起吗。”

    “少说点话。”林清风说道。

    不过这一次倒是没等多久,很快就听到里面的动静。

    石头大步跑来,拉开门看到果真是她们,顿时一喜:“你来了,林姑娘。”

    “石头小官人。”林清风笑道,福了一礼。

    “来来来,进来。”石头嚷道。

    家仆跟在后面,过来后拉了拉石头的衣袖,低声道:“这样不太好吧,少爷那还未说呢。”

    “没事的,你懂个屁。”石头推开他,笑脸对林清风道,“来,快进来。”

    小丫鬟开心的过去扶林清风,说道:“走,小姐。”

    同时不忘在林清风耳边很轻的说道:“还真的被小姐料准了呢。”

    林清风唇角一扬:“这又不难。”

    毕竟家仆过去禀报时最先遇上的人必然是随从,而后再是少爷。

    而这个随从又巴不得赶紧让他家少爷去读书呢。

    “来来来,”石头高兴的带路,“林姑娘,这边。”

    家仆跟在他们后边,总觉得这样有些奇怪。

    不过看到石头把这个林姑娘带去的地方是舟心苑,不是沈冽所住的院落,他便稍稍安心下来。

    待石头领人进去,家仆瞅准机会,掉头往另外一边跑去。

    章孟和戴豫正在下棋。

    戴豫捏着颗棋子,望着棋盘沉思。

    “你快输了。”章孟说道。

    “别出声。”戴豫不悦道。

    “这是战术。”

    “别吵我,我能救活。”

    家仆从外边大步跑来,书房的门是敞着的,家仆跑入了进来。

    章孟和戴豫回头看去。

    家仆张望着:“?少爷呢?”

    “刚和戴豫练完剑,少爷在沐浴呢,”章孟说道,见到家仆喘着气的模样,又道,“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这么惊慌?”

    家仆过来说道:“方才有两个小娘子过来找少爷,说是一个林姑娘,认识石头的,我在路上碰到石头,石头一听说此人,立马就跑去了,现在直接把人给迎进了府里,往舟心苑那边去了。”

    “直接给迎进了府里?”戴豫说道,忽的一乐,“哈哈,这石头,该不会是在京城遇上了什么交好的小娘子了吧?”

    章孟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皱起眉头说道:“不对啊,这怎么能直接迎进来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嘛!”家仆被他们气笑了。

    “你去找少爷,”戴豫对章孟说道,“我去那边探探情况。”

    “咱们局还没下完呢,今晚请一整只叫花鸡的,胜负都快定了,不能这么赖皮。”章孟不高兴道。

    “这哪里就是胜负已定了,还可以救一救的,我去找少爷帮我。”

    说话间,刚沐浴完,一身墨蓝衣袍的沈冽从外边进来,随口说道:“救什么?”

    “棋!”戴豫指道。

    沈冽走过去,扫了一眼,捡起棋子随便一落,翩然离开:“救了。”

    章孟赶紧往棋局看去,一喜:“彻底死了!哈哈!”

    戴豫委屈:“少爷,这棋……”

    “搁哪都是死,”沈冽说道,“我救的是你,不是棋。”

    章孟哈哈大笑,笑完看到一边跟着傻乐呵的家仆,这才想起正事,过去沈冽书案前,将石头和那林姑娘的事情说了。

    沈冽刚将镇纸落下,正在研磨,抬头说道:“林姑娘?”

    “长得可美,穿的体面,言行举止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仆说道。

    沈冽点头,说道:“知道了。”

    垂下头继续研磨。

    “少爷,”家仆说道,“就,不管了吗,您不过去吗?”

    “不管了,你去忙你的吧。”沈冽说道。

    家仆只得点头:“好吧。”

    待家仆离开,沈冽看向戴豫:“你去院外,石头跟那林姑娘怎么闹都行,别带到我这。”

    “我寻思这事有些怪,”戴豫说道,“石头在京城和大户人家的姑娘能有什么往来?”

    “嗯,”沈冽说道,“这林姑娘找的是谁。”

    “少爷您啊。”

    “但她和石头很相熟,”沈冽提起笔来,蘸了蘸墨,说道,“所以这林姑娘的手段,还不明显吗?”

    戴豫一顿,恍然大悟状:“这姑娘厉害啊!不过少爷不好奇这姑娘找你什么事吗?”

    “没有兴致,”沈冽说道,“若有什么重要的事,石头早声张了。”

    石头端来刚冲泡好的茶水,放在林清风手边,高兴的说道:“这么说,我家少爷读书的事情,林姑娘真的给打点好了?”

    “不然我怎会上门来呢。”林清风笑道。

    “还是林姑娘厉害!林姑娘真是妙!”石头开心的不行。

    林清风也笑,捧起茶盏来,顿了顿,忍不住提醒道:“不过,你家少爷人呢?”

    “哦,我刚才在那边遇上个家仆,让家仆去找他了,很快过来的,您放心,不过……”石头说到这,面色露出些为难。

    “怎么?”林清风看着他。

    “就是……我家少爷可能不是那么喜欢读书,也不对,”石头嘀咕,“他是喜欢读书,可读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书,所以他现在心思好像不在学业上了,到时候若我家少爷来了,林姑娘不知道能否帮忙劝一劝,您一个姑娘家,又长得好看,兴许我家少爷会给您面子的。”

    林清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旁边的小丫鬟也跟着笑。

    到底是那些个州府里出来的,别的不说,就看这个随从的模样和谈吐,跟京城里面的这些人家怎么比。

    哪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随从会说这些不体面的话,什么您一个姑娘家,又长得好看,兴许我家少爷会给您面子。

    这些话,不知道的以为是茶楼的跑堂和伙计说的呢。

    “好的,”林清风笑眯眯的说道,“我会帮你劝一劝,没事,你家少爷再顽劣,应该也会害怕棍子的吧。”

    “棍子?”

    “别别,别误会,”林清风笑道,“不是说我要拿棍子,我是说郭大侠的棍子,再不济,写封书信回去叫个人过来,都得驯一驯这不求上进,游手好闲的毛病吧,好男儿怎么能不读书?又不是没钱读不起。”

    “是啊,”石头点头,嘀咕道,“不过不太可能,老太爷从小疼爱我家少爷,从来没凶过,我家少爷如今生得也高大,一身功夫没几个人打得过他,拿棍子……应该不会。”

    “该不会是个莽夫吧。”身后的小丫鬟忍不住说道。

    “才不是,你可别乱说,”石头不悦的皱眉,不过想到还要靠她们帮沈冽求学,语气柔和下来,“我家少爷很俊美的,不是莽夫,可好看了。。”

    说着,他朝外边看去,有些着急,很轻的咕哝:“奇了,少爷怎么还没来。”

    小丫鬟看向林清风,不由皱起眉头。

    她虽然没有见过沈冽,但是是见过沈谙的。

    那沈谙生得太好看了,即便是病怏怏的,是走在街上却都扎眼得很,谁不将目光多往他身上投去呢。

    所以这个沈冽,即便再莽夫,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想着,小丫鬟也跟石头一样往外面望去,好奇起来这个沈冽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了。

    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人。

    石头有些站不住了。

    林清风手边的茶水都凉了,中间忍不住出声委婉的催促了几次。

    石头让她们等着,自己跑去喊人,结果被戴豫给拦在了院外。

    石头闯了好几次都被拦了下来,气不打一处来。

    “别费工夫了,少爷说了,不见。”

    “我这是为少爷好!”石头恼怒,“你懂个什么!”

    “我这是为你好,”戴豫说道,“你再这样,少爷准把你送回去,你真以为少爷脾气好就可以由着自己乱来吗。”

    “我什么时候乱来了?乱来的是少爷,还有你们。”石头气的又想绕开他。

    戴豫沉了口气,一把抓住石头的后领朝外边拖去。

    “你还真是块石头,是茅坑里的石头!”戴豫将他摔在平地的石凳上,“真是不知好歹,我问你,那林姑娘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你直接把人领进府里来,人家万一是个女刺客女杀手的,偷偷溜去井里下毒怎么办?”

    “你扯什么呢!”

    “我扯什么?我告诉你,你石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戴豫指着他,“要不是有求于人,你这目中无人的臭小子能这么狗腿?你这段时间忙来忙去,还不是因为学院读书那事,那什么林姑娘是允诺了这点好处给你吧?”

    石头别开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面色冰冷。

    “自己回去好好琢磨,我看你是上头了,没个规矩,”戴豫说道,“再不老实,少爷不把你送回去,我都得怂恿少爷把你给送走!”

    说完,戴豫转身离开。

    石头还坐在那,脸色奇差,瞪了戴豫的背影一眼,不过眉心渐渐松开了,认真思考琢磨起来。

    小丫鬟就在不远处,悄然看着,想了想,转头跑回来。

    林清风听完,眨巴下眼睛:“真的这样说的?”

    “对。”

    林清风垂头看向手边冰凉凉的茶盏,没有说话,脸上的笑意完全不见了。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小丫鬟说道,“我们在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了,晚上不是还有个人要见吗?”

    而且在这里呆的越久,小丫鬟现在越害怕。

    本来觉得这里的人都呆呼呼,没什么脑子,乡下来的又笨又憨,结果被她听到这样一席话,小丫鬟便越看四周越诡异古怪。

    说石头引狼入室,小丫鬟反倒觉得是她们在羊入虎口呢。

    林清风也觉得烦闷,在这浪费的时间着实有些太多,超出她原本所想,她今日还有好多事在等着呢。

    沉了口气,林清风站起身子说道:“好,我们走吧。”

    石头在石凳上呆了好一阵,起身回来打算让林清风和小丫鬟先回去,远远看到她们两个人朝大门走去。

    石头赶紧往假石后边藏去。

    想到戴豫的那些话,石头皱起眉,心里面隐隐也觉得古怪和不对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得不去思考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会是什么呢?

    不过,不管是什么,石头可以认定的是,对方一定是冲着自己家少爷来的。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从定国公府门外驶过。

    窗帘掀着,寒风灌入进来,车上的女人安静的望着高大静谧的府宅,面无表情。

    她衣着简便轻练,但足够保暖,头发束成发髻,不过仍看得出是女子模样,并没有刻意伪装。

    “那有钱的赵大娘子在这置办了几个铺子,从那边过去就能看到。”一旁的男子说道。

    女人如若未闻,目光始终凝在车外的高墙上。

    马车很缓很缓,她从窗外收回目光,淡淡道:“林清风那边,如何了。”

    “的确是个精明的女人,购置成批货物和处理事项拿手一绝,她一直做这个,赚了不少钱。”手下说道。

    “我们需要快些弄到这批物资,”女人说道,“我不想再呆在这了。”

    “夫人莫不如先回去?”

    女人摇了摇头。

    男人便也不说话了。

    马车继续往前,很快到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门口残败的不成样子,褪色的封条大大的贴着,台墀上还有许多黯淡颜彩,过去了两年,风吹日晒,当初的鲜血都还留有痕迹,虽然很薄很淡,却也肉眼可见。

    女人忽然想起了一人,说道:“那个阿梨,还有动静吗?”

    “没了,夫人,在大平广场闹了一阵,又失踪了。”

    “怪不得她要对我母亲下手,”女人唇角勾了勾,“原来是定国公府的人。”

    “定国公府的人没有死透,也是奇怪。”

    “死透吗?”女人很低很低的说道,眉目轻轻敛了起来。

    她转头去看刚刚经过并正在远去的大门,风阵阵吹来,她的目光忽然像是飘了出去,穿过人间,穿过千山,穿过云海,落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时空里。

    少年郎意气风发,弯弓百步穿杨,笑起来似四月阳光,一口洁白皓齿,一双明亮星眸。

    学府里众人追捧。

    马场上无人能敌。

    战场上骁勇善战。

    好打抱不平,惩恶扬善,知交满天下,为人热忱重情义,交友不问贵贱,只问志同道合,满心念着要去江湖当个闯荡四方的游侠。

    他不知愁,从来都是笑着的。

    笑着对她伸手,问她摔痛了没?

    笑着对旁人斥骂,哪来那么多男女设防的规矩。

    笑着离开,而后头也不回,跟人打闹着远去。

    这个背影,她觉得永远都忘不掉。

    可惜,没了。

    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了。

    都怪她,都怪那个女人……

    如若不是她,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如此!

    可是她死了,就那样死了,太便宜她了!

    虽然被挫骨扬灰了,可是还是恨,好恨。

    定国公府彻底远去,陶岚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定云。”

    “在,夫人。”

    “倾我们所有人之力,找到这个阿梨,”陶岚说道,“不管用尽什么方法,找到她。”

    “是,夫人。”男人垂头恭敬应声。

    “我恨定国公府的人,”陶岚唇角牵起冰冷笑意,沉声说道,“一个都不能活着,这个阿梨,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一定会。

    冷风如刀,迎面刮来,白昼直接转为黑夜,天边霞光不曾露面。

    长街清冷寂静,夜夜不熄的灯火照着疲惫巡街的士兵,除了各大官衙依然亮堂如日,靠近内城的几家大酒楼在子时之前同样也是灯火惶惶。

    官位在身的大臣不宜再去,王公贵族们的限制则少很多,还有家财万贯的大富商和大地主们,都是这里的常客。

    林清风从轿子上下来,被伙计热情的迎入进去。

    跟随去到三楼,在一间大包厢外边止步,伙计恭敬的说道:“夫人,林姑娘来了。”

    等了一阵,包厢的门被一个男人打开,一股寒气扑了出来,伙计哆嗦了一下。

    包厢里面没有烧地暖,清冷阒然,同外边的火热嘈杂似是两个天地。

    林清风皱了皱眉,走了进去。

    小丫鬟和刘成想一起跟进去,被男人拦了下来。

    林清风回眸,淡淡道:“怎么?”

    “姑娘是知道我家夫人身份的,”男人说道,“姑娘一个人进去吧。”

    林清风笑笑,目光往旁处看去,手里的手绢轻轻懒懒的压了压唇,脚步未动。

    因为她就站在门边,男人没有办法合门,站了会儿,男人说道:“林姑娘?”

    林清风漫不经心的望去,眉梢微扬:“嗯?”

    “姑娘该进去了。”男人说道。

    林清风眨巴眼睛:“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男人一顿,冷冷看着她。

    林清风笑眼弯弯,不为所动。

    屋内站着一个女人,穿一身深青色束腰长衫,外边披着颜色更深的青貂皮裘,背对着门口立在窗边,寒风就是从她敞开的窗口吹来的。

    “让他们进来吧。”女人开口说道。

    林清风挑眉望去,虽然一直在谈合作,可现在还是第一次和这个夫人正式见面,本以为最起码有三十往上的岁数了,但听这个声音,还年轻的很。

    男人冷着脸往一旁让去,林清风带着小丫鬟和刘成走了过来。

    窗扇被夫人合上,她回过身,目光落在林清风脸上,淡淡打量。

    跟她所想象的大有不同,一个女人能在京城这样男人玩弄权势和财富的地方闯出自己的名气,该当长得精明和娇艳,面前这个女人却没有半点精明的面相,五官整体偏向雅致和清媚,一双美眸无辜无害,姿态清丽可人。

    “见过玉夫人。”林清风福礼说道。

    “客气了,林姑娘,”陶岚淡淡回道,“坐吧。”

    林清风没有马上去坐,而是看着女人从漫步走来,在烛光里露出面庞。

    五官生得极好,眉眼鼻梁唇瓣无一不精致,只是肤色和皮下的肌肉走势,让她露出了明显的疲惫和老态,明明是中原人的面庞,却有着北境人的粗粝皮肤。

    待她近了,林清风才在桌旁坐下,脸上始终带着笑,不卑不亢。

    “玉夫人之前要的货已经交出去了,但是这一次的实在有点难办,”林清风直接说道,“外头战火四起,到处都不太平,您要的这些我去弄的话倒也不是说有多难,只是这里面的周转的话……”

    “你想要加多少钱?”陶岚问道。

    “钱倒是小事,”林清风笑道,“难的是我中间遇见的人。”

    “人?”

    “近来京城有一个女人名声大起,置办了数个铺子,做起生意来风风火火,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听过她的名字?”

    陶岚停顿一下,说道:“赵大娘子?”

    “是呀,”林清风点头,“她的人也在收货呢,她财大气粗,给出来的价格高,我所认识的那些掌柜的,都更喜欢同她做生意了,所以你要我去周转的话,这个赵大娘子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赵大娘子。”陶岚低低重复。

    没人知道赵大娘子的真实名字是什么,又是从江南哪个地方来的,只知道从她迈入京城的第一天起,她就出手雷霆,直接让满京都的人都记住了她。

    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一番大动静,甚至什么都不做,坐在屋里喝茶,也有建安王府的小郡王一箭让她继续扬名。

    一旦有了响亮的名号和过硬的做派,哪个生意人会不喜往来,这才短短的时日,她的铺子就又多了十家。

    “她一点都不好对付,软硬不吃,”林清风说道,“我曾几次想拜访她,都被她拒见,忍痛想将我最心爱的刘博言的醉牡丹送她,她也看不上呢。”

    陶岚没有说话,眉心微皱,思衬着。

    “这可真是烦,”林清风看着她,一笑,“你看,玉夫人,你有没有办法能够去对付对付她?”

    “对付?”陶岚掀起眼皮,“怎么个对付法?”

    “她拦在中间,咱们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不是?”林清风笑着说道,“把她除了,彻底兴不起风雨了,你要的那批货我自然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面给你弄到。”

    陶岚忽的也笑了,说道:“京城这么大,能做的生意这么多,那批货对林姑娘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不至于动干戈和见血吧?”

    “一山不容二虎嘛,”林清风斜坐着,垂眸把玩手里的手绢,“出名的女人只要一个就够了,物以稀为贵,一旦多上那么几个也就不值钱了。”

    “那林姑娘怎么不自己动手?”

    “因为,”林清风望向她,慢慢说道,“我的手下没有玉夫人的手下厉害呀,街头那么多乞丐,说清就清了大半,这么狠厉干脆的手法,谁能办得到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一直绵绵软软的,似乎说出口的不是什么杀人见血的事,面对陶岚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她眼睛都未眨。

    “林姑娘厉害,”陶岚面色不改,淡淡笑道,“借我的刀,杀挡你路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在这里,玉夫人能信任的过且能帮你办成事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们除掉这个女人,对以后我们的合作不是更有利吗?”林清风说道。

    这点陶岚不否认,资源在手,人脉在手,的确更有利。且林清风只重金钱利益,而她陶岚最不差的便是钱,所以合作起来的确愉快且能够信任。

    大风呼呼吹着,才停下不久,又刮起来一阵。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角落里,冻得发抖,他一直在搓手取暖,目光没有离开过前边的聚豪阁。

    等了又等,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进去的那个娘子才出来。

    小丫鬟将林清风扶上轿子,再让轿夫们稳着点,起轿离开。

    轿子里面光线很暗,林清风借着聚豪阁透进来的灯火看着手里的银票,上边的数额越看越让她心动。

    果然出手阔绰,光是订金就给了这么多。

    等轿子慢慢走远,中年男人这才爬起,跟了上去。

    “你对这女人,有什么看法么?”陶岚站在窗边,看着林清风的轿子离开。

    定云也望过去,顿了顿,说道:“她很狡猾,很奸诈,很不将夫人放在眼里,而且嘴巴里面的话,很难确定哪句是真。”

    “但她很好使,”陶岚望着轿子,说道,“不过,如若我们能够搭上赵大娘子,兴许会比她更好使。”

    “嗯,夫人。”

    “可惜了,”陶岚双眉微合,“这林清风都是个乖张难缠的人了,说不定那赵大娘子会是个更不好对付的人物。”

    定云点点头:“嗯。”

    陶岚收回目光,准备回身,这时一顿,又望了下去,目光落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那是谁。”

    定云循目望过去,观察了一阵,说道:“看模样好像是在跟踪林清风。”

    “跟着他,”陶岚面色冷下来,“别被发现。”

    “是。”

    轿子没有走多远,穿过两条长街后在一家宽阔豪华的客栈前停下。

    小丫鬟扶着林清风的手出来:“小姐,慢点。”

    中年男人远远藏着,看着她们进去,轿夫抬着轿子离开,他又等了两炷香的功夫,确认她不会再出来了,这才转身走掉。

    真冷。

    中年男人缩紧自己,加快脚步朝内城走去。

    这里离连飞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得按照石头的嘱咐去连飞阁把林清风的事先交代了,再又得绕一大圈回家睡觉。

    寒风一阵又一阵,街边的灯笼摇摇晃晃。

    几张纸被从高处吹来,一张糊在了男人的脸上。

    他拿下来,又是那“告世文”。

    随便将纸揉做一团,男人往地上扔去,大步离开,不过想想又觉得这样扔掉怪可惜的,当草纸擦屁股都好,于是又折了回来。

    他俯下身子捡纸团,忽的一顿,眼角余光往前边瞄去。

    街角有个影子,露了半片衣角,如若不是风吹的那衣角翻动,他可能注意不到。

    男人很快回神,将皱巴巴的纸页捡起来展开抚平,折叠起来塞到怀里后继续往前面走去,跟之前的步伐一样。

    不过他脸上没有变化,心里面却急躁的不行。

    巡守卫呢,巡守卫呢?

    想到之前在街头被杀死的那些乞丐,他越来越慌。

    带回连飞阁去肯定是不行了,他看到前面有家酒楼正在关门,顿了顿,忽的鼓起勇气大步跑上去:“等等,赵大头,我回来了!”

    他迅疾的追跑过去,在伙计还发懵的时候,一把闪了进去。

    “你谁啊?”伙计看着他。

    “等下跟你说,嘘……”中年男人忙道。

    这时顿了下,回过头去,却见大堂里面还有六七人,正在上楼的模样,现在回头看着他,皆是块头高大的男人,其中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中年男人一愣,站直身子。

    “你是谁?”潘平问道。

    中年男人舔了下唇瓣,指指外边:“我,我被人跟踪了,是之前杀那些乞丐的人,所以我就跑进来了……”

    郭庭一顿,看向杨冠仙。

    杨冠仙转向身后几个男人,说道:“去看看。”

    “是。”

    “三弟,”杨冠仙再看向杨长军,“把这人绑起来。”

    “别,别啊!”中年男人惊道,“绑我干什么,我是好人……唔唔……”

    嘴巴被一把捂住,杨长军和杨冠仙一样的体型,大腹便便,但是他的肉差不多都长力气去了,轻而易举就将个头同样不小的中年男人给举起来,捂着嘴巴往后院带去。

    “不小心撞进来也不好意思咯,”杨冠仙朝楼上走去,边走边嘀咕,“哪里不好走,来我这。”

    更何况,跟着他的人也未必是那些什么杀乞丐的人,搞不好此人是个赌徒或者被仇家寻仇的人,他这样跑进来,也直接把麻烦给带来了,两边人一个都别想跑。

    进了书房,潘平将路千海被送去官府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昨夜收到赵的信后,他们挑了个最晚的时间去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太大,他们分头去找,结果因为杨冠仙和杨长军长得一样,横冲直闯的路千海本就脆弱的神经被彻底绷断,疯了。

    “他也活不了多久了,”郭庭说道,“这样被活生生吓疯,于他也不知道是够还是不够。”

    杨冠仙摇头:“远远不够。”

    书房的门被推开,杨长军走入进来,急急道:“大哥!”

    众人回过头去,却见杨长军半个身子都是血。

    “你没事吧?”众人赶紧起身过去。

    “不是我的血,”杨长军忙说道,“是那男人的,我们把他抓了回来,他一得自由便以最快速度自杀了,一点犹豫都没有。”

    “自杀?”杨冠仙一愣。

    “你看这个,”杨长军递来一物,“快看!”

    是一些碎银,还有一支尖镖,尖镖用一块干布包裹着,上边的色泽在烛光下幽绿,极不自然。

    杨冠仙伸手去接,潘平忙按住他的胳膊:“当心,可能有毒。”

    “嗯。”杨冠仙应道,小心握住干布。

    不过他看的也不是这只镖,看的是这块干布。

    将镖扔在了书案上的墨碗里,杨冠仙将干布小心在桌上摊开,避开上面的毒液。

    “怎么了,杨兄。”潘平不解问道。

    “这块布,”杨冠仙仔细借着烛光端详,说道,“不是我们的。”

    “这当然不是我们的。”潘平皱眉说道。

    “不是,我说的是,不是我们中原的,”杨冠仙手指在干布旁边摩挲着,说道,“技术是从我们这学的,学过去后有一些改变,能看得出不同,还有上边的这个花纹……”

    说着,杨冠仙忽的回身,走去多宝阁上边取下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

    小木匣子里装着的是他二弟杨长山从北境令人带回来的一块木牌符令,因为知道杨冠仙就好这口。

    杨冠仙将木牌符令搁在桌上,将装木牌的小锦囊同这块布一同比对。

    “看!”杨冠仙兴奋的说道,“是不是很像,这针线的走势和布料的花纹。”

    “所以说,”郭庭抬头说道,“此人极有可能不是中原人?”

    “应是北元来的,而且我三弟说了,他自杀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可能?”杨冠仙说道。

    潘平略作沉思,说道:“训练有素,深藏秘密。”

    “对,”杨冠仙放下手里的布和锦囊往外边走去,“走,咱去看看就知道了!”

    石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他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脑子里面全是赵大头。

    天刚刚亮,石头便爬起来了,不等沈冽起床,他直接出府,朝连飞阁跑去。

    淮周街离连飞阁距离很远,他气喘吁吁到了连飞阁,伙计才刚刚开门。

    石头进去便连番询问,得知赵大头一夜未归后,他一屁股跌在了长凳子上。

    “怎么了石头?”伙计不解的问道。

    石头眼睛有些放空,喃喃的说道:“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严重不?”伙计被他弄的害怕。

    石头摇摇头,没有说话,不知从何开口。

    门外这时进来一个清瘦身影,手里拎着很大的食盒。

    石头和伙计望了过去,一顿。

    夏昭衣也抬头看来,看到坐在长凳上的石头,她皱了皱眉,不明白怎么又碰见他。

    “姑娘。”伙计认得她,忙笑脸迎来。

    “这个,”夏昭衣将食盒递去,“我包了些饺子,还是生的,劳烦送去给沈冽。”

    “好咧!”伙计开心的接过来,说道,“上次那老母鸡送去,我们东家据说很高兴呢。”

    “嗯,那吃了吗?”

    “没吃吧,听说还下了几个蛋。”

    “噗嗤!”夏昭衣笑了。

    笑完停顿一下,眼角余光捕捉到那边始终面色惨白的石头。

    她看过去,虽然有些好奇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不过她没兴趣多问,跟伙计告了辞,准备离开。

    石头一直看着她,忽然脑中灵光一动,忙追上去叫道:“阿梨!”

    夏昭衣停下:“怎么?”

    “你,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石头很难启齿。

    “不能。”夏昭衣说道。

    “阿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就帮我一下吧。”

    “不帮。”夏昭衣说道,直接走了。

    石头快哭了,眼圈红通通的,看着小女童径直离开的小身影,他焦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直觉得这就是个讨人厌的小女童,但是刚才看着她,他才忽然发现,这可是阿梨,那个当初能徒手捉蛇的女娃,现在还将整个京城给闹得沸沸扬扬,却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的阿梨。

    她甚至还有一个外号,叫邪童,这么厉害的女童,她要是愿意,她肯定能帮得上忙的。

    就在石头打算厚着脸皮追上去时,女童却又折了回来,站在门槛外边说道:“你要我帮的,与你家少爷有关吗?”

    石头一喜,忙说道:“不是跟少爷有关的,是……”

    “哦,”夏昭衣说道,“不帮。”

    这次走得干脆。

    石头眨巴眼睛,欣喜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开,随即又被一盆冷水砸下。

    他瘫坐回长凳上,又气又恼,破口骂道:“你个邪童!”

    夏昭衣一路回去,经过七里桥后下来,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看情况,是朝那不远处的栖鹿院跑去。

    这段时间一直听戴豫和支长乐说栖鹿院门前的马车特别多,她不由想起之前和铁柱在栖鹿院门口撞见的赵。

    若不是栖鹿院门前的几个告示牌上有太多她的通缉头像,她倒挺想进去里面再翻一翻书的。

    回到小院,散满了浓浓的饺子香气。

    支长乐和老短正在忙活,看到夏昭衣回来,支长乐高兴的迎过去:“阿梨,送去啦。”

    “嗯。”

    “你包的很好看,那沈郎君应该会很喜欢的。”

    夏昭衣一笑:“应该是。”

    “可真是个大好人,我喜欢那沈郎君!”支长乐又说道,“虽然还没见过什么样。”

    老短在后面连连摇头,一脸嫌弃。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老短算是发现了,这个支长乐平时看着是个人样,一等遇到阿梨,立马就开始溜须拍马,一个大男人,嘴巴甜的跟抹蜜一样,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在奉承和夸赞,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把糖给当正餐呢。

    夏昭衣被逗笑,说道:“他长得可好看了,你见过他以后再去听说书先生的评书,以后说书先生说哪个人物俊美,你的脑子里面不定就会浮出沈郎君的面孔了。”

    “哇!!”支长乐眼睛都亮了,“那肯定是个很好看的美男子了。”

    “吃饺子吧。”夏昭衣笑道。

    石头一路闷闷不乐,垂着脑袋回来的。

    连飞阁的管事跟在他旁边,拎着夏昭衣送来的食盒,一路都在哄他。

    入了郭府,一路去到闻道居,远远听到刀枪比划的声音。

    “少爷天天都在练身手,难怪那么厉害,”管事说道,“我觉得少爷可以去当个武将。”

    “当什么武将,”石头不高兴的说道,“武将那么苦,看看宋郎将,被晒的跟个大黑炭一样。”

    “可是少爷练的都是上阵杀敌的枪法……”管事嘀咕。

    石头懒得听他的话,加快脚步。

    看到石头回来,身后还跟着管事,冯泽叫道:“少爷!石头回来了。”

    沈冽没有反应,手里的长枪攻势迅猛,将戴豫和杜轩逼的连连后退。

    刀枪撞击,碰撞声铮鸣,杜轩退到了书房窗外,无路可退,沈冽极快收住攻势,说道:“看,不是长枪不行。”

    长枪在手,但凡耍的厉害,根本由不得人贴身半步。

    戴豫喘气说道:“那就是那些个当兵的不行。”

    一回头,戴豫看到那边的石头,擦了把汗说道:“你这小子,大清早的,你跑哪去了?”

    石头横了他一眼,闷闷的走来,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把赵大头的事情说出。

    “少爷!”管事的大步从他身边经过,跑向沈冽,兴冲冲的拍了拍食盒,说道,“饺子,那阿梨小姑娘特意一早送来给你的轿子,伙计说是她自己亲手包的。”

    沈冽正在用巾帕拭汗,闻言一顿,说道:“饺子?”

    他伸手欲去拿盒子,随即又缩了回来:“不成,我的手都是汗,你先送去我书房。”

    “哈哈,这哪里有什么讲究嘛,要不直接送去厨房?”管事的笑道。

    “那,”沈冽看着食盒,“你打开让我瞧一眼。”

    管事的眨巴下眼睛,觉得今天的少爷怪怪的。

    他将食盒打开,一共上下三层,非常大,每一层装着二十来个饺子,排的整整齐齐,长得一模一样,饺子面皮的香气散出来,闻着颇是馋人。

    “这么多!”戴豫高兴的叫道,“阿梨有没有说有我的份啊?”

    “没有。”沈冽说道。

    饺子至少有五十多个,块头不小,薄皮大馅。

    章孟拿去厨房了,沈冽回房沐浴,出来时听到院中传来大骂,戴豫和石头快动起手了。

    石头面红耳赤,死死揪着戴豫的领子,伸脚抵着戴豫的腿,被杜轩和冯泽死命往后拉去。

    戴豫正扯着石头的手往外掰:“我警告你啊,我不想跟你动手,不然你这臭小子还不够我两拳!给我松开!”

    石头没说话,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他。

    “怎么回事,”沈冽走来,沉声道,“石头!”

    石头不依不饶,还想去挠戴豫。

    沈冽握着他的手腕强行掰下:“石头!”

    杜轩和冯泽将石头往后面拉去,而后杜轩将赵大头的事情说了。

    “戴豫说了石头几句,石头气不过了。”冯泽紧跟着说道。

    “这戴豫能说出什么好话!”石头眼眶通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忍你很久了!”戴豫怒喝。

    沈冽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看向冯泽:“你速带银子去赵大头的家里,他一夜未归,家人会急坏,你尽快安抚好。”

    冯泽松开石头,垂首应道:“是,少爷。”

    “杜轩,”沈冽转向杜轩,“带人去问林清风赵大头的下落。”

    “是,”杜轩应道,“但如若赵大头被害了怎么办?”

    沈冽朝石头望去。

    石头抬手一抹眼泪,说道:“大不了我一命还一命!”

    “先找到他吧,”沈冽看回杜轩,“未必便出事了,如果真被林清风发现,她应该不会轻易下死手。”

    杜轩思衬着点头:“好,少爷,我这就去。”

    说罢转身匆匆走了。

    一个家仆同杜轩擦身而过,朝闻道居跑来:“少爷!”

    家仆跑进来:“宋郎将来了!在府外等着。”

    “让他进来。”

    “他说邀您去马场,想跟您赛马。”

    “不去,”沈冽轻拢眉,“若有事找我,让他进府,去后厨寻我。”

    “后厨?好,我这就去说。”家仆又跑了。

    戴豫整理好衣衫,低声喊道:“少爷。”

    沈冽看向石头:“收拾一下,待赵大头的消息传回,不论他是好是坏,你即刻启程回醉鹿,我让章孟送你。”

    石头一愣:“少爷,你要把我赶走?”

    “回去对你好。”沈冽说道,转身往院外走去。

    “少爷!”石头忙追上,“我是来服侍您的,您这要是把我赶回去,老爷二爷会骂死我的!”

    “耳朵聋了吗?”戴豫挡在他跟前,“少爷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我又没做错什么,”石头哭道,“那我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少爷着想吗?”

    “滚去收拾你的东西!”戴豫将他往后边推去。

    “少爷!”石头看着沈冽已走远的身影,哭着喊道。

    宋倾堂进得府来,跟在家仆后面。

    跟平日的简练行头不同,宋倾堂今天穿了一身厚暖的金线埋丝褐色华服,披了件墨色大裘,头发尽数束着,簪着玉冠,较军装来的丰神玉秀。

    在后厨院外见到沈冽,宋倾堂大步过去:“沈冽!”

    沈冽一袭深紫锦袍,正若有所思的坐在树下石凳上,寒枝料峭,凝了许多霜,枝桠白茫茫的,将他雪亮的肌肤反出光来。

    “阿梨呢!”宋倾堂直接便道,“那日将她救走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沈冽说道,“坐。”

    宋倾堂皱眉,在他对面侧坐下,说道:“你带了那么多手下,那日你是有备而去的,你为何事先不同我说一声?”

    “事先我不确定她会出现。”

    宋倾堂沉了口气,点点头,说道:“一共死了一十七名士兵,二十多人负伤,还有三人重伤,命在朝夕。”

    “这三十七名士兵先动的手。”

    “是那臭丫头先闯的刑场!”宋倾堂怒道。

    “我知道,”沈冽说道,“我在场。”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宋倾堂气急,“她真是定国公府的人?”

    沈冽顿了下,点点头,始终面无表情。

    “定国公府……”宋倾堂在桌上撑住额头,“我这几日脑子乱的很。”

    沈冽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去一阵,一个家仆端来酒水放在石桌上,在宋倾堂跟前也放了只青瓷玉盏。

    跟在他后边的家仆则在他们前面各放了筷枕,筷子,小碟,小碗,同杯盏一样,都是镶金的青花瓷。

    宋倾堂抬起头看着沈冽:“你还有兴致请我喝酒?”

    “不是,是我自己要吃东西,你恰好来了。”沈冽说道,拾起酒壶倒酒。

    “我被你气死了,”宋倾堂皱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是通缉要犯,你怎么还这么悠然自得,我处在要不要将你捉回去的矛盾里,我很是难受。”

    沈冽停顿一下,说道:“我知道,”他抬眸淡淡看着宋倾堂,“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本不应认识。”

    “你这是何意?”宋倾堂一股火气冒出来,听这话的意思,对方好像要跟自己断交,他宋倾堂怎么就不配做人朋友了吗?

    沈冽在宋倾堂跟前的杯盏里也倒满了酒。

    宋倾堂看着这盏酒,面色沉冷,一等沈冽倒完,他端起来便一饮而尽,“砰”的一声,重重放下。

    “我没有其他意思,”沈冽看着他,“只是想谢你,你我立场不同,但你却几次有心偏护我,此义难得。”

    “这有什么好谢的,”宋倾堂自嘲似的勾勾唇,“要不是正因为我们认识,说不定我的命早没了。”

    燕云卫府一次,他见识到了这个男子的身手,就是因为认识,他才没有一命呜呼。

    大平广场一次,要不是沈冽现身,说不定他就傻愣愣的跟着那个死胖子走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而如若沈冽不现身,他也不可能会知道闯刑场的黑衣人就是沈冽。

    一切都有因有果有然,哪里有谁偏护谁的说法。

    “你说的道不同,”宋倾堂看着沈冽,“是什么道?”

    沈冽摇头:“我没有道。”

    “既然没有,那你我怎么就不同了?”

    “阿梨有,”沈冽说道,“她的道和你不同。”

    宋倾堂一顿,肩膀沉了下去,一双好看的浓眉皱起:“是了,如若她真是定国公府的人,那我和她……不对,”宋倾堂不悦,“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的道和我不同,你却要偏向她?”

    话问出口,不等沈冽回答,宋倾堂自己先笑了。

    “我这问的太荒唐了,”宋倾堂说道,“你说得对,我们的确道不同,阿梨若是定国公府的人,那她为定国公府讨还公道乃天经地义,任何一个但凡有血性正气的人,都会偏向于她。”

    沈冽面淡无波,在他的杯中再度斟满。

    “沈冽,”宋倾堂看着酒壶倾下的酒水,很轻的说道,“其实定国公府一事,朝臣都颇为震撼和气愤。”

    “我不想与你太谈政事,”沈冽放下酒壶,“我说了,你我道不同,我是局外人,你是局中人,我们的矛盾不可调和,这是立场决定的。”

    “那你说,我现在要怎么办?”宋倾堂看着他。

    “怎么办取决于你,你亲自来问我,那我站在你的立场上只能觉得,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举发我。”

    “举发?”宋倾堂笑了,“沈冽,你不是只身一人,你身后可是有郭家和沈家在的。”

    沈冽淡淡一哂:“郭家在京只我一人,至于醉鹿,你觉得如今宣延帝这只手,还能伸得到那边去吗?”

    他笑的轻懒,语声也轻懒,这时一阵风起,宋倾堂穿的保暖,却忽然觉得脊背发寒。

    “少爷。”后边传来厨娘的声音。

    宋倾堂抬眸望去,厨娘端来了三份饺子,一份是蒸饺,两份带汤盛在碗中。

    “你还有闲情吃饺子。”宋倾堂说道。

    跟在一旁的家仆将一碗一盘两份饺子摆在沈冽跟前,另一碗饺子放在宋倾堂跟前。

    而后是各类调料,各四小碟,分别在沈冽和宋倾堂面前规整摆下,与酒盏筷子为同一套色泽的餐具,极具讲究和美观。

    宋倾堂望了眼,两边的饺子个头差的很多,样式也不一样。

    “你的待客之道可真好,”宋倾堂说道,“自己吃的那么大一个,给我的这么小。”

    “不是的,这位郎君,”家仆赶紧说道,“您那饺子是我们厨娘现做的。”

    “我的饺子是阿梨做的。”沈冽说道。

    宋倾堂正准备提筷,闻言一顿:“阿梨?”

    说着忙抬眸朝身后厨院望去。

    “她不在这,”沈冽忽的一笑,掩都掩不住,似天光破云般灿烂,“她今早送去我茶馆的。”

    宋倾堂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冰块脸笑成这样,他愣愣的目光瞄向沈冽的碗,饺子薄皮大馅,白嫩润滑,他竟越看越可爱。

    “她,她还会包饺子呢。”宋倾堂抿了口口水,垂头望着自己的饺子。

    他的饺子其实也不小,但是跟对方压根没法比,而且郭家特意留在京城照顾沈冽的厨娘,厨艺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可是宋倾堂就是觉得很不舒服,口中发馋的紧,想去尝尝沈冽那碗里的饺子滋味如何。

    不过想到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不听他话的模样,他又不想吃了,夹起自己碗中的饺子,蘸了蘸料,一口塞入嘴中。

    边嚼边抬眸看向沈冽,对方吃的慢条斯理,没半点声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宋倾堂顿了下,也放慢速度,慢慢的嚼着。

    越吃越觉得古怪,他本来想上门兴师问罪,好好让对方摸着良心惭愧一下,再跟他保证以后再不乱来了,然后这事,他可以暂时放弃自己的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结果,他现在居然跟对方坐在这里一起吃起了饺子,来时的满肚子心思现在彻底感受不到点滴了,一时甚至分不清是吃人嘴软,还是被对方的言谈举止弄的无话可说。

    不过,沈冽所说的宣延帝的手,让宋倾堂心里沉了几分。

    他不想去想,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大乾,已经越来越看不清前路了。

    大雪是在申时落下的。

    风雪来的很急,不过一个时辰,漫天漫地都裹了一层银霜。

    满京都肃冷清静,城门外流连多日的流民纷纷往最近的山头走去避雪。

    往山上的山坡到处都是缩成一团的人,好多人衣衫单薄,脚着破鞋,走得艰难,挤挤挨挨里,诸多矛盾产生,尤其是往陡坡上走去时,动起手的人直接将别人推入山崖。

    摔死的人得一痛快,摔不死的,卡在山坡下面绝望的哀嚎呼救,无人回应,除却愤怒激斗的人之外,谁都是麻木倦怠的一张枯瘦面容。

    大雪落了三个时辰,官道上面一队快马在夜色里奔来。

    “开门!”为首的男子高声冲城墙上叫道。

    城门郎望下来:“来者是谁!”

    男子抬头迎着城墙灯火,高举手中令牌:“剑南节度使秦兴部将,毛师古!”

    大雪纷扬,像是絮絮的棉花。

    宣延帝站在东明宫外,定定望着皑皑大雪。

    夜色幽深,万籁无音,整个皇城如同死了一般。

    宣延帝抬着头,灯火打在他脸上,将他脸上越渐细密的皱纹映如刀刻。

    远处三个身着银色盔甲的男人大步走来。

    为首的是天荣卫正将陆明峰。

    “陛下。”陆明峰跪下说道。

    “说。”宣延帝看着天明。

    “赵明越和赵的确出城了,多方可以证实。路千海一个时辰前开始吐血,口中胡言越来越多,恐难熬过三日。正阳道今早有一具尸体横尸街头,尸体与之前在街头屠戮乞丐的男人们是一伙的,尸体上有一封信,称此人不是中原人,为北元人。字迹我比对过,与那邪女的字迹不同,应不是她所为。”

    “北元人。”宣延帝低低的说道。

    一阵风吹来,他有些花白的须在风里瑟动,他微微眯起眼眸:“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了,靖安侯何在。”

    “应还在重宜。”

    “他年轻的时候,倒是一个带兵打仗的能手,”宣延帝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把他召回来吧。”

    “是。”

    “陶家人呢?”宣延帝又道。

    “老样子,还住在那,蒋氏的伤口比较严重,这几日都在养伤。”

    “好,”宣延帝终于收回目光,转向陆明峰,“把他们抓起来。”

    陆明峰一顿,有些讶然:“抓起来?”

    “关在天荣卫府,把消息放出去,声势越大越好。”

    “是。”陆明峰垂首。

    宣延帝看向陆明峰身后的两名手下,其中一个是新顶替刘司阶上来的谢大钧。

    宣延帝眉心轻皱,心里那口恶气在胸中发酵的越来越大。

    当初这个女童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宣延帝便要刘司阶去查,给出的时间是十日。

    十日后,刘司阶没有查出,宣延帝将他发往了天成营喂马。

    天荣卫与天成营历来交恶,不出一个月,刘司阶便被折磨的身心俱疲,积郁成疾,被天成营的一个小郎将发往了常阳。

    这些都是宣延帝十日前才得知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没有狠下心对李东延动手。

    刘司阶是个得力人才,办事够快,够狠,够准,宣延帝当初恼他连个小童都抓不到,加之君无戏言,他便当真将刘司阶赶去了天成营。

    如今才知晓,那个小童根本不是什么寻常小童,而刘司阶的办事能力和手段,却是其他人所难以企及的。

    痛失一个刘司阶,宣延帝不舍再失去一个李东延,打了几棍子便派回了燕云卫府,否则,李东延的脑袋哪怕是十个都不够割。

    而保下李东延,便是认定李东延无罪,既然李东延无罪,那有罪的是谁?便只能是当初冲撞燕云卫府的那群贫民。

    这些人宣延帝不想管,直接交给了手下。

    而后,几日前的刑场便闹了那样荒唐的戏码。

    夏贼之女。

    宣延帝眼眸冰冷,当初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办事的,将这样一个幼女给放跑了出去。

    斩草必除根,留着祸害无穷,果不其然。

    快马入城,疾奔离开。

    堆积的大雪减缓了马蹄声响,但在寂寂长街里仍是不小动静。

    石头躺在床上,听着外边的声响,他翻了个身,毫无睡意。

    不知过去多久,外边终于有人声了。

    石头皱起眉头,心里凉了半截。

    一边希望他们快回来,好告知他赵大头的生死,一边又害怕他们回来,因为少爷说了,要他明日便走。

    石头坐起身子,望着门外,一时不知要不要出去。

    犹豫半响,他到底还是披了衣服出去。

    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杜轩叩门,冯泽几乎同时打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少爷等到现在,戴豫才带人出去寻你。”

    杜轩点点头,转向沈冽,走去说道:“少爷。”

    沈冽在地席的软垫上看书,杜轩进来时他抬眸望了过去。

    “寻不到,”杜轩恼道,“那林清风也找不到人,今天一日了,她似乎也失踪了。”

    “她平日打交道的那些人呢?”

    “都寻不到,全不知情,几个油腔滑调的被我一怒之下差点动粗,也忙称不知道。官府那边没有动静,应该不是惹上什么官府的人,少爷,会不会这个林清风也出事了?”

    沈冽垂眸,顿了顿,说道:“赵大头家里几人?”

    “他家里没啥人,就一个媳妇和一个男娃,他爹娘都没了。”

    “做最坏的打算,”沈冽说道,“多给他们些银子,至少保证他妻儿终生衣食无忧。”

    “嗯,不过少爷,这林清风是个精明人,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杜轩不解的说道,“我今日打听来的,她特别能干,京城的富商们十有八九都与她交情,还有那些王公大臣们的后院,今年世道清冷了,但据说去年春秋两季,各个夫人小姐公子哥的赏花赏月赏秋会或诗词对联的聚会,她都是座上宾。会不会是林清风真的对赵大头动手了,又发现赵大头是石头派去的,同我们有关,所以这才藏匿起来了?”

    “没有任何证据,不要乱猜,”沈冽朝另一边望去,“冯泽”

    “是,少爷。”冯泽忙走来。

    “你去查一查林清风这一阵子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与谁见过面,以及那赵大娘子的动向。”

    “赵大娘子?”杜轩在一旁好奇说道,“此事与赵大娘子似乎没有关系。”

    “林清风既是个精明能干的聪明人,她对忽然冒出的强势对手便不会坐视不理,去查一查那赵大娘子的动向,我们可以推一推林清风想做什么。”

    “是。”冯泽应道。

    石头躲在角落里,看着冯泽从书房里边出来,他很想要过去问一问,又不太敢,最后看着冯泽消失在大雪里。

    风雪刮来,只披了一件外袍的石头冻得瑟瑟发抖。

    他收回目光看向书房,沈冽似乎还没有要出来的打算。

    石头心里难过,默了默,转身回房。

    沈冽让杜轩也回去休息,章孟在一旁看棋谱,见沈冽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开口说道:“少爷。”

    沈冽抬头望去:“何事。”

    章孟拢眉,合上棋谱起身走来:“少爷,你明日真要令我将石头送走吗?”

    “若你不便,我可以令其他人。”沈冽说道。

    “不,不是,”章孟在方案另一旁坐下,说道,“我是觉得,你似乎不仅仅是罚石头这么简单,以及,少爷,那日你说你想去见太傅,是怕他出事,你说太傅一旦出事,天下将会更乱。”

    “你想问什么?”沈冽看着他。

    “安太傅,他是在阿梨手里吧,”章孟声音变低,垂眸望着沈冽的书,为难的说道,“少爷,你分明之前在担心挂记着安太傅,可是为什么现在对安太傅失踪又那么不放在心上,你当时说可惜苍生,可是在阿梨出现后,你对这个女童似乎很不一般。少爷,我不是想过多干涉你,只是害怕你会不会是……”

    章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这还是头一次。

    烛光在纱罩里边烧出声响,似乎有蜡油淌落下来,沈冽开口说道:“不会。”

    他抬手,将桌上微微倾斜倒扣的茶盏翻过来,放的端正,说道:“你看这个杯子。”

    章孟望去,白瓷小盏,烛光下反着莹泽的光。

    “假使这个杯子是大乾,”沈冽说道,“安太傅坐在杯子旁边,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样东西是一杯水,另一样东西是一罐盐,你看,”沈冽修长的手指托起小盏,在指尖来回缓缓的转着,他看着杯盏说道,“杯中太咸,他会加水,杯中太淡,他会加盐,自安太傅入朝为官并有能力左右朝局开始,他所做的,其实一直在调和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