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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烟波楼正门出来,迈过石桥,支离穿一条小巷去隔街。

    还未看到动手打架的人,险些被一队快速奔来的马队撞翻。

    一群身着燕云卫制服的男人扬着手里的鞭,谁若躲闪不及时,便抽谁。

    不少人挨了打,都只敢怒不敢言。

    支离想到不好惹事,便也忍了,快速避开。

    又过一条小巷,打得火热的两帮人也因为有人说官府来了而四散。

    一人正巧朝支离所在的巷弄口跑来,大力推开旁人,支离身形一侧,躲开此人,却不动声色一伸脚,将此人绊得摔飞出去。

    一跤摔得极重,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

    一旦有人开了头,笑声一下子扩散。

    此人骂骂咧咧爬起,挥动手里木棍想给人好看,装腔作势一番后,灰溜溜跑走。

    附近的人不想招惹麻烦,很快散掉。

    支离从地上拾起一样小物,是这人摔倒留下的,一个破旧小钱袋。

    钱袋里边银两还挺多,有足足四钱。

    支离看了眼,收起钱袋。

    与其追上去还他,不如顺手给路边受无妄之灾的人去医馆看大夫呢。

    出得巷口,街上一片拥堵,遭殃的行人着实太多,挑担过来得小贩更惨,其中一个跟支离年龄相仿的小少年两筐菜都被砸烂,正抹泪在收拾。

    支离过去帮忙,耳朵听周围人议论,称不认识这些人,见都没见过,但这伙人中有几人口音,像是北边归德来的。

    菜叶大多烂出汁,完好的才三株,支离见竹筐也被砸坏,就地用一些麻绳修补,绑得比之前还要结实。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小少年含泪道。

    支离愧不敢当:“你别谢我。”

    他其实可以早点过来,或许便可避免这一切。

    想到捡来得钱袋,支离拿出来,取出一钱,剩下的连钱袋一并给他。

    小少年忙摆着晒得黝黑的双手:“这我万不敢要,我……”

    “拿着,”支离打断他,将钱袋强硬塞入他掌中,“不是我的,是那伙人掉得,就当是他们给你的赔偿。”

    不想多推攘,支离起身离开,去帮其他人。

    “谢谢小公子!”小少年在后面喊道。

    街上能帮的都帮一把,最后支离打听去到附近医馆,看看能不能再帮上点忙。

    一旦忙碌,时间便是最不经耗的,等支离回去衡源文房,差不多已戌时。

    入夜宵禁,这个点街道近乎已空,一队巡守衙卫走来,支离被拦下问话。

    他一口学得极像的熙州本土口音,没有让巡守衙卫起疑,但巡守衙卫前脚刚走,后面他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影,正虎视眈眈盯着他。

    正是今早那个讨人厌,自称名士的男子。

    支离不想理他,朝小巷走去。

    “站住!”张彩云叫道。

    刚走没几步的巡守衙卫们回过头来。

    支离无奈,只得停下脚步。

    “你们走!”张彩云对那几个巡守衙卫说道,朝支离快步过去。

    巡守衙卫们看了看他,再看向支离,没再多留。

    张彩云绕到支离跟前:“你姐呢?”

    “与你何干?”支离厌恶道。

    “你看到差别了吧,”张彩云露出今早一模一样的倨傲神情,“你待他们需点头哈腰,他们对我,却恭敬十分。”

    “然后呢?”

    “此正乃差别,人上人,人下人之差,”张彩云看向后边的侧门,又道,“你姐呢?”

    “你图我姐,到底为何?”支离扬眉,“熙州府好看女子不少吧?”

    张彩云一笑,双手负后,抬头眺着远处:“成,张某便与你好好说道。若道情,我待她一见钟之,确因其美丽而生情。若道利,你们有这般大的商铺,而我仕途无量。若道品,我秉性高洁,学富五车,而赵姑娘,我看得出其非一般女子,她的修为涵养,绝非泛泛妇人。综上,我和赵姑娘假使能成连理,彼此结合,便为互补。我乃顾家之婿,其乃贤妻良母,你说,何其一桩美事?顺便,还能提携提携你。”

    “真是……病得不轻。”支离说道,抬脚要走。

    “哎,你站住!”

    支离不理会,在门外敲了几下,等人来开。

    张彩云鼻子嗅了嗅:“你身上药味不轻,可是受伤了?”

    “我打医馆回来,并无受伤。”支离回。

    “医馆?那莫非,是赵姑娘受伤了?”

    “不是。”

    “那……”

    “你闭嘴。”支离凶巴巴地说道。

    门被一个仆妇打开,支离抬脚进去,院门被毫不客气地一关。

    非礼勿入,张彩云本也没有要跟进去的打算,但这关门声让他着实不爽。

    “且看我日后如何收拾你。”张彩云嘀咕,拂袖准备走,目光不经意一扫,落在一旁树荫下。

    檐角低垂卧地的大片蔷薇虚若彩锦,秀林芳叶中,几件小物引起他的注意。

    张彩云拾起它们,形状不曾见过,像是古物上的饰品,东西虽小,仍可见其严谨端庄,颇具结构性。

    以及,看着有几分眼熟。

    张彩云想不起在哪见过,但既然随意丢在路边,想来是遭人所弃,于是他装入怀中,打算带回去好好想想。

    支离先去夏昭衣的院落张望,屋内没有亮灯,小大胖孤零零蹲坐在门口等主人,看到支离,它的小尾巴在后面摇。

    “我师姐还没回来呢?”支离蹲下问它。

    小大胖听不懂,把前半身和脑袋都放平在地,乌黑的眸子看着他,小尾巴继续摇。

    想到师姐早上说,若是回不来,便明日吧,支离烦恼地皱起眉头,看来真的要明日了。

    “师姐今天的衣裳很单薄,”支离对着小大胖喃喃,“希望她不要生病,来,”支离抱起它,“你今夜便同我睡吧。”

    支离回去小院,房门很轻很轻,被他关上。

    同一时间,一声尖叫在城外的蒋家祠堂响起。

    村舍中大量村户提灯出来,不知发生什么。

    便见后山上传来一人声音:“祠堂出事了,你们快来看,画像流血泪了!”

    血泪二字,犹如水泼油锅,刹那整个蒋家村都沸腾了。

    祠堂是五年前才造得,规模比旧祠堂要大出三倍,足有五进。

    大厅面宽四间,五扇大门大敞,华丽庄严,当下所有灯火高亮,匆忙赶来得几大蒋氏“老爷”面色惶惶,望着正对大门的高墙。

    除却正中的确在流“血泪”的画像,两旁各贴着一红一白二纸。

    白纸写,将军坟上草。

    红纸书,冢中森衣骨。

    “谁干得?”一个老爷颤着声音,“这事是谁干得?!”

    才考完童生三试,得了秀才一称的蒋七郎指着对联:“你们见这个字……这字,是十九公的字!”

    蒋氏其他读过书的男人们纷纷看去,越看越似。

    蒋十九公,建武七年五月,登京殿试进士,历任竹州参政,建武十九年进京师,擢升为吏部尚书。

    其人已故八十年,乃蒋氏几代官品最高者,为后世子孙所瞻仰。

    他写得一手妙字,留下诸多墨宝,后生晚辈时常仿他字迹,眼下蒋七郎一语道出,所有人大惊。

    “真乃十九公之字!”另一人说道。

    “将军坟上草,冢中森衣骨,这,这是何意?”

    “将军坟上草,那不就是我们的蒋字?!”

    众人因此话,目光看回正流“血泪”的画像。

    春晚天寒,祠堂外山风呼号,吹得门扇摇动,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漫上每个人的脊背和后脑,

    去而又返的夏昭衣,此时一动不动地藏在东面四座木质立屏后的金柱之上,恰藏在抱头梁于斗拱之间。

    但凡蒋家人上前一看,便知这些不是“血”,而是红花色素和糖浆。

    天方初亮,蒋家祠堂中所发生的吊诡之事,便送入城中蒋梦兴耳中,整个蒋府上下惊动。

    蒋梦兴睡意全无,披衣而起,坐马车赶回老家。

    恰遇早市,出城的路被城外蜂拥而来得农户们堵着,马车在逆流中速度变缓。

    蒋梦兴暴躁地催促车夫,忽听外边传来的说话声,他掀起帘子望去。

    几个老农正在说董氏家祠中所发生的怪事。

    蒋梦兴皱起眉头,问一旁老仆:“他们说得,是董氏家祠,不是我蒋家?”

    “对。”老仆说道。

    “你下去问问,问清楚。”

    老仆下了马车,上前询问,回来后一一转述。

    “老树支门,油锅烹魂,”蒋梦兴愣愣道,“这是中了什么邪……”

    “老爷,会不会有人恶意为之?”

    “如何恶意?蒋家祠堂上的那是我十九公的字!多少人效仿不得精髓,恶意为之?”

    “那这件事……老爷,相比之下,老树支门,油锅烹魂,更显可怖,会不会董家近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我怎知道。”蒋梦兴摆手,不想再听。

    岂料马车再往前,又听到了其他几户宗族家的祠堂出了怪事,不止蒋家和董家。

    蒋梦兴心下一沉,大感不安。

    这种事一经传开,后续只会翻腾出更离奇的版本。

    “要翻天了。”蒋梦兴喃喃说道。

    快巳时的时候,一辆牛车慢慢悠悠在衡源文房后门停下。

    老农下车拍门,拍了好几声,才有人来开。

    “啥事啊?”开门的仆妇问道。

    老农将后边的草堆拿开,仆妇一瞧见趴在草堆上睡得正香,毫不讲究的少女,顿时一惊:“姑娘!”

    府里上下都变忙碌,有人去端热水,有人去烟波楼喊支离。

    夏昭衣被吵醒,睁开眼睛便看到小大胖人立在软榻边摇尾巴。

    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大胖的脑袋,沉沉又睡去。

    醒来才过午时,屋外阳光大好,夏昭衣从软榻上坐起,推开软榻旁的窗,屋外清风入来,家里仆妇的几个儿女正在外头追逐打闹。

    赵杉自己有儿有女,都在衡香,这几个仆妇则是本地雇来得,赵杉人好,由着她们的孩子也在府里玩。

    这时,夏昭衣看到一人,苏玉梅的哥哥,苏恒。

    他状似园丁,在大片花丛中忙碌,不过很快,夏昭衣发现他不是在忙,更像是在找东西。

    没有多看,夏昭衣收回视线,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一股很不好闻的牛车味,或者说,牛粪味。

    支离自外回来,夏昭衣已洗浴完,在后院慢慢喝着骨头汤。

    转头看到支离一身狼藉,夏昭衣眉心轻皱,支离走去:“师姐。”

    “摔了?”夏昭衣道。

    “说来好生奇怪,”支离坐下,“自昨日开始,整个熙州府,怪怪的。”

    “如何怪呢。”

    “昨日一匹疯马在街头横冲直撞,今日是两匹,广芳河畔一匹,据说城南那也有一匹。而且,要么这边打人,要么那边起火,好些路人无辜遭殃。这乱,起得太快了。”

    夏昭衣还以为他要说城郊外那些祠堂的事。

    “听你说来,这些不想是巧合,”夏昭衣道,“有人暗中使坏。”

    “左右与我们无关,不过伤及无辜,委实可恨。”

    夏昭衣笑:“那,那些祠堂的传闻,你可听到了。”

    “哈,”支离也笑,“当然听到了,但是这个不用想,肯定与师姐有关嘛。不过师姐,你为何要跟那些人的祠堂过不去呢?”

    “锦屏行宫外的太庙快修好了,”夏昭衣说道,“也快着火了。”

    “师姐要对太庙下手?”

    夏昭衣微笑:“嗯,从那天开始,李据将再无安宁,我要让他日日噩梦缠身。”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平和淡雅,支离却能听出话语下深藏的暗涌。

    “好!”支离开心道,“太好了!”

    后厨见支离回来,也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骨汤。

    骨头炖的很烂,汤汁透明淡白,浮着很薄的姜片和葱花,里边还有山药当归,香气扑鼻,味道鲜美。

    支离喝了一口,露出陶醉神情:“太好喝了,真香送一碗过去给沈大哥呢。”

    “送去便不好喝了,趁热才佳,可以等他下次过来,让后厨再熬。”夏昭衣道。

    “方才,沈大哥本来要和我一起过来的,”支离道,“不过遇见戴豫回来,说有事说,便没来了。”

    夏昭衣点点头。

    “对了,”支离又随口道,“我自烟波楼出来,刚好瞧见许姑娘,她爱慕沈大哥,送了篮甘蔗,结果沈大哥不要,就给放在客栈外面,都风干啦。”

    “为何放在客栈外,不给人送回去?”夏昭衣不解。

    “说是不知道许姑娘家在何处,怕打听得时候旁人问起,对许姑娘名声不好吧。”

    夏昭衣想起在徐城时苏玉梅所提得糖葫芦,点点头,温然道:“如此为一个姑娘着想,确然不错,可惜这其中实在诸多不公。”

    “不公?”支离不解,“哪里不公呢?”

    “还记得去年三月,八江湖畔追求我的柳现宝吗?”

    支离立即反应过来:“是哦,柳现宝那臭小子死皮赖脸,被我屡屡揍成猪头,但无人说他不是,提起来反而左邻右舍都嘻嘻哈哈。换作是个姑娘,那怕是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说着,支离又想起一人:“还有,师姐,那个在门外拦着我们,自称姓张的牛气得不行的男子,又有哪个姑娘会如此?真有这么放肆的女子,那也定是有权有势之人,可是放在男人身上,十个中有八个都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不知道,他昨晚又来了呢。”

    “不提他。”夏昭衣说道。

    “嗯,提了也嫌烦,”支离转了话题,“不过,那甘蔗看着尤为水灵,我本想吃,又不好意思跟沈大哥说,晚些我便自己去买。”

    夏昭衣一笑:“好,给我也带份,熙州甘蔗确实甜,再过几日,市面上便要买不到了。”

    “嗯!”

    喝完骨汤,师姐弟二人回去,拐过园林一角,正盛的春光里,苏家兄妹争吵的声音远远传来。

    “吵得好凶,”支离说道,“我去看看!”

    过池出亭,苏玉梅和苏恒在锦簇花丛旁大吵,苏玉梅身后站着四五个小孩。

    说是站着,更像是躲着和缩着,让人一眼觉得,像是苏恒再欺负这些小孩。

    支离对苏恒的看法很不错,觉得可能是自己猜错了。

    余光看到支离走来,苏恒朝他看去,目光落在他更后面的少女身上,苏恒停下争执,转身看向草丛,胸膛因动怒而起伏剧烈。

    “苏姐姐,怎么回事啊?”支离问道。

    苏玉梅看了看苏恒,对支离道:“还记得在徐城时,我曾拿出来得那几件小物吗?”

    “嗯,记得。”

    苏恒眉头一皱,朝苏玉梅瞪去。

    苏玉梅不理会他眼中愤怒,继续说下去:“我兄长身上也有一份,前几天他和我发生争吵,一气之下扔掉了,被这几个小孩捡走,眼下不知落在了何处。”

    支离看向苏玉梅身后的小孩。

    孩子们一脸紧张,缩成一团。

    “原来是这样。”支离说道。

    苏恒抿唇,忽而一抬手,冲支离道:“苏某先告退。”

    看着他离开,支离抬手摸了摸一个小孩的脑袋:“小安子,告诉哥哥,还记得丢在了哪吗?”

    被叫做小安子的男孩怯怯摇头。

    “没事,不怪你们,”苏玉梅柔声道,“是我兄长不是,他自己莽撞,还迁怒你们,是他不对。”

    “不过,”支离肃容,“苏姐姐,那东西丢了,后果严重吗?”

    苏玉梅神情变凝重:“我也说不好,但就在这府中,应无几人认识,该当……不会多严重。”

    支离放心点头,看向走近得夏昭衣:“师姐,那些小玩意儿丢了。”

    夏昭衣方才已听到他们的对话,点了点头。

    小孩们看到她,纷纷开口:“阿梨姑娘。”

    “阿梨姐姐。”

    “大,大娘子……”

    “你们真的想不起来吗?”夏昭衣问。

    几个小孩子互看对方,委屈地摇摇头。

    “那你们帮忙去找一找,如果能找到,每个人都送一袋小肉干,好吗。”

    “嗯,好。”

    “不送肉干,我们也会去找的。”

    “对,我们会去找的。”

    夏昭衣微笑,抬手拍了拍一个小姑娘的肩膀:“那去吧。”

    孩子们一哄而散。

    金昌道。

    一群脚夫挑着东西在桃春楼后门停下。

    伙计打开门,打量为首之人的腰带和扁担,确认腰带是三娘子叮嘱过的褐底黑纹,扁担上也有三个圆环雕刻,便将人放入。

    全九维一人进去,其余人想跟,被他喝令在外。

    伙计一眼看出,他个头不是这些人里面最高的,身子也枯瘦如柴,气势却是最凌厉凶悍的一个,像极那种刀口上舔血的亡命歹徒,能不顾一切后果要人命。

    全九维跟着伙计去了楼上包厢,张筠筠已久候。

    见进来就一人,张筠筠秀眉轻皱:“就你一个?”

    “够了。”全九维走去,将扁担搁在旁边,在张筠筠跟前坐下,抬手拾起桌上的牛肉条便往口中塞。

    “我没找到他们,”张筠筠沉声道,“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也许这些人,没你所说得那么侠义。”

    全九维将牛肉咀嚼得很响,满口滋滋声:“因为还没死人,死上几个人,当街溅血,那个师弟会坐不住的。”

    看着他脏兮兮的手指不停朝盘里撕去,张筠筠一阵恶心:“那些字,是你写得?”

    “是,”全九维干脆把整个盘子端到跟前,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昨天晚上,城外那些祠堂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

    “听说那些字,每个祠堂留下的都不一样。”

    “说是祖宗作怪,那些都是他们祖宗的字。”

    全九维淡淡道:“一定是阿梨那伙人干得。”

    “我隐约有猜到,但是凭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全九维将最后一点牛肉条都吃尽,伸出舌头舔着盘子上的屑,一抹嘴巴,这才道:“这事情也简单,你派人散播出去即可。”

    “散播……祠堂的事,跟阿梨有关?”

    “没错,她既然想装神弄鬼,那就让她装不成。得罪那么多宗族势力,要对付她的人只会更多。”

    张筠筠若有所思地点头:“好,我去试试。”

    “街上的事你也别忘了,必须要见血,没能死上三个人,别怪我找你麻烦。”

    张筠筠搁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点头:“我知道了。”

    “再来盘牛肉!”全九维把空盘子在桌上撞了下,“多一点。”

    张筠筠微微侧头,小婧福礼:“是,我这就去。”

    都说字如其人,但张筠筠很难将全九维和他的字联想到一起。

    坐轿子回禹玉石桥畔的一路,她都觉得匪夷所思。明明字不丑,在她所见那么多字中,全九维的字属中上乘,可是他的模样,修养,谈吐,性情,无一不令她厌弃。

    轿子在正门前的大空地停下,张筠筠才出轿,便见那个成日来烦祖父的张彩云负手立在湖边。

    想到张彩云的字也不错,人却也讨厌,张筠筠于是能稍微看开。

    这时,一群嬉闹小儿跑来,几人撞在张彩云身上,张彩云负在身后的手一松,几样小物从他手中掉出。

    张筠筠眼尖,目光稍凝,便快步走去。

    张彩云才拾起,听得少女声音响起:“这是何物,你哪来的?”

    一瞧是她,张彩云神色恭敬数分,拱手道:“见过筠筠娘子。”

    “东西给我看看。”张筠筠伸手。

    “是,这个吗?”张彩云摊开掌心。

    张筠筠眉心微凝,抬手夺来。

    几样雕刻精细的木头小物,造型古拙别致,略像青铜器上的耳饰,又有点像屋顶斗拱。

    “这是哪来的?”张筠筠抬头。

    “路上捡得。”

    “哪条路?”

    张彩云想了想,往北面指去:“城外。”

    “城外?”

    “嗯。”

    张筠筠重新端详这几件东西,转身朝张府走去。

    “哎,三娘子!”张彩云上前,“此物你……”

    “既是你捡来得,便不属于你。”张筠筠头也不回地离开。

    宵禁前的最后一刻,一早赶去城外的蒋梦兴坐车回来。

    街上已无几人,蒋梦兴靠着车厢昏昏欲睡,快到蒋府时,车夫忽然停下,很轻地喊道:“老爷。”

    老仆掀开车帘往外看,略略一惊,侧身去摇蒋梦兴的胳膊,俯在他耳边快速低语。

    车帘重新被老仆撩起,蒋梦兴睁着睡眼朝前看去,明亮街灯下,一队约三十多人的兵马挡在路中央。

    蒋梦兴揉揉眼睛,认出是燕云卫的制服,赶忙从马车上下来。

    为首男子个头高大,五官的占比也大,浓眉大眼,大鼻厚唇,下巴有一层很浅薄的沥青色胡须。

    他身上所穿制服也较其他人不同,尤其是腰上,其所戴赤金龙身勾雷纹腰封,是十二卫将领的专属。

    燕云卫自李东延在五年前被暗杀后,一直只有副将,没有主帅,这位新上任得男子看模样不出三十,不知是谁。

    但不论是谁,都是蒋梦兴这个散官见了便要上前去行大礼的。

    蒋梦兴作揖拜过,却见后面还有一人,这人蒋梦兴想不认识也难:“牧小世子?”

    个头不高的牧亭煜,在一众人高马大的燕云卫中,快要被埋没。

    “你好啊,蒋梦兴。”牧亭煜不咸不淡地说道。

    “见过牧小世子。”蒋梦兴忙拱手。

    “这位燕云卫新统帅,乃银龙七连环将军,洪元杰。”

    蒋梦兴一愣,赶忙回过身去:“见过洪将军!久仰洪将军大名,如雷贯耳!”

    洪元杰抬手,淡淡一拱:“有礼。”

    这些燕云卫士兵并没有穿燕云卫的兵甲盔甲,而是燕云卫的日常制服,加上牧亭煜也在,蒋梦兴猜想,他们离京来熙州,不定便是要去明台县。

    不过不管去哪,眼下他们出现在此,用意再明显不过。

    蒋梦兴半句话不多问,热情留他们进府,让他们歇脚,并一路说,定要盛情招待。

    同一时间,叶正叩开沈冽房门进去,将他在东城门外遇见燕云卫,和他们悄然去往蒋府的事情禀报沈冽。

    沈冽才洗浴完,穿着一袭淡白色寝衣,听完叶正所说,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要不要派人去告诉姑娘?”

    “好。”

    叶正想了想,又道:“少爷,莫不然,你亲自去?你和姑娘,有几日没见了吧。”

    沈冽微顿,抬手提起桌上已冷的白瓷茶壶,缓缓倒了杯水,修长的指端起:“是有几日了。”

    “少爷,你就不想见姑娘吗?”

    沈冽本要喝,凑到唇边又放了回去。

    长垂而下的青丝发端,微微触着桌面,他清俊面庞露出几丝沉凝和犹疑,因眼眸低垂着,长度恰到好处的睫毛便成了遮月的云影。

    “少爷,”叶正低低道,“您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真去找她,要如何表现得克制。

    她的笑,她的眸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对他的吸引力已经越发致命。

    叶正小心观察他的神情,很轻地道:“少爷,还是去找阿梨姑娘吧,顺便也好说一说你的心意,如若不说,阿梨姑娘便永远都不会知道少爷你爱慕她呀。”

    沈冽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输不起。”

    叶正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啊?”

    这几乎是叶正头一次听到沈冽说这样的话,他看着这位杀伐果敢,枪剑凌厉的年轻男子:“少爷,什么输不起?”

    沉默一阵,沈冽头一次与旁人吐露心声:“我知道感情之事当大方大气,放开手脚。可是阿梨于我,我大方不了……只因她是我唯一选项,要么她,要么无。”

    “少爷……”

    沈冽闭了闭眼,轻声一叹。

    正是因为输不起,而如今在她身旁又总容易想入非非,逐渐失控,他才不敢去见她。

    但是……

    “我收拾下,”沈冽彻底松开茶杯,“我去找她。”

    支离啃着甘蔗,一路走,一路吐渣,由于行于高楼,便非常没有道德地吐在别人的屋顶上。

    见夏昭衣几次望来,支离吐舌头:“反正屋顶也要被鸟儿拉屎……”

    夏昭衣淡然一笑:“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支离神情略显几分委屈:“那,我便不当君子。”

    夏昭衣轻笑摇头,目光看向广芳河。

    支离又啃一口甘蔗,嚼完吐在手心,抬眼也看去,远远见一女子坐在无人的小石墩上,讶然一声:“哎呀,那不是许姑娘吗。”

    “许姑娘,”夏昭衣道,“爱慕沈冽的那名女子?”

    “嗯呐,我见过她几面,这姑娘真是的,大晚上不在家,独自跑出来。”

    月色朦胧,石阶明净,少女身着一袭绿灰色初春衣裙,坐于河畔矮石上,目光凝望着对岸的烟波楼。

    一旁柳条低垂,似有若无从她纤薄的后背拂过,不时遮去低檐和路边的灯火。

    她身后长街空寂无人,街旁屋舍是清一色碧瓦石墙的商铺,商铺皆已打烊,每间门面阔大,后面是深深庭院。

    支离和夏昭衣便就是踩在其中一间商铺的屋顶之上。

    “画面好素净,”支离声音很轻,“小师姐,我都想作诗了。”

    夏昭衣莞尔:“是啊,少女情怀总是诗。”

    “不过大晚上的,她单独一个姑娘,这样不安全。”

    夏昭衣点点头,抬头看向对面的烟波楼:“可能,她真的很喜欢沈冽吧。”

    “不过沈大哥不喜欢她,她这样,多少会让沈大哥不舒服。”

    “至少她眼下并未打扰到沈冽跟前,该由她有自己的憧憬幻想。”

    “也是,”支离又咬一口甘蔗,“当初柳现宝时,师姐也说你管不到他。不过,我要是沈大哥,知道有一个人在暗中这样盯着我,我定会不舒服的。”

    夏昭衣淡笑:“可沈冽现在不知,只要她没有越界,我们便都不说,就当给许姑娘保留几分面子。”

    “哎呀,”支离目光一眼看到烟波楼侧门,“想不说都难,沈大哥这会儿怎么出来了。”

    夏昭衣循目看去,叶正和卫东佑走在前面,后面跟随出来得,的确是沈冽。

    沈冽在人群中是非常好辨认的身姿,较旁人要挺拔单薄,像是参天的青竹,今夜他穿了一袭暗海兰色云火纹加玄锦劲衣,腰间系着黑色仙花缠枝纹腰带,一丝不乱的清爽长发束成马尾,这身清冽气质在暗夜下如清风过枝梢,俊朗风流。

    “这是盛重打扮过得,”支离小声道,“哎呀,师姐,沈大哥该不会是要去幽会吧。”

    “幽会?”夏昭衣说道。

    支离的目光忽而看向坐在下面的许姑娘。

    许姑娘抬头,也瞧见了桥对岸走来得人,一瞬,许姑娘以为自己看错了,见真是沈冽,她忙起身。

    “许姑娘,她把沈大哥打动了?”支离讶然。

    夏昭衣眨巴眼睛,一时不知该做什么神情。

    随着许姑娘一起身,已到石桥上的沈冽等人也看到了她。

    支离立即拉着夏昭衣藏起:“嘘。”

    夏昭衣:“……”

    “少爷,”叶正低低道:“是那个许姑娘。”

    沈冽面淡无波:“不理。”

    许姑娘一动不动,看着他们走近,待快自桥头下来,她忽然拔腿跑去:“支,支公子!”

    “差点以为是在叫我呢,”支离超小声,“我也姓支。”

    “我知道你姓支。”夏昭衣也超小声。

    “许姑娘,夜已深,你在这里做什么?”叶正道。

    “我闲逛来着……”许姑娘说道,目光小心朝沈冽看去。

    月色下,沈冽一双深邃黑眸似古井,冰冷淡漠地回看着她。

    许姑娘知道他不可能会喜欢自己,但这样和他对视,仍让她一颗心越跳越快,红意从脸颊蹿向耳根。

    “见,见过支公子。”许姑娘结结巴巴。

    “师姐,看起来,不像是约会。”支离继续超小声。

    “别再出声。”夏昭衣说道。

    眼下这场景,她委实觉得心虚,如此偷听,实在不好。

    “许姑娘,天色不早,你回去睡吧。”叶正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这个跟你没有关系。”卫东佑道。

    许姑娘抿唇,目光看回沈冽。

    沈冽没再看她,抬脚朝前面走去。

    “支公子!”许姑娘上前一步,“且慢。”

    “何事?”沈冽问。

    “我知道支公子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乃我穷尽一生都高攀不上的大富大贵之人,但……”许姑娘忽然鼓足勇气,“支公子,我见你身旁从无女眷,你,你可要一个小妾伴你左右?”

    “你何以自轻自贱?”沈冽说道。

    “小女自见了公子你后,便茶饭不思,我……”

    “我不需要。”沈冽没再停留,迈下石桥。

    叶正冲许姑娘笑笑,示意她快些回家。

    “幸好这里是熙州府,”支离继续超小声,“若是一些民风保守之地,这许姑娘表白被拒,不定要跳河呢。我听闻西北有一处深山,女子但凡对男子唱过山歌,便是示爱,男子若不接受,她就只能蒙羞跳崖!”

    “恶俗之风。”夏昭衣说道。

    “就是,哎,不过我们今夜来此,好像是找沈大哥的?”

    “对啊。”

    “那我们去追他,不宜让许姑娘看到我们,免得她恼羞成怒,想不开。”

    夏昭衣微笑:“好。”

    沈冽所去方向,是他们的来路。

    师姐弟二人快速穿过屋檐,在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时,沈冽脚步骤然一停,耳廓轻动,抬头朝檐上望去。

    随着他这一举动,叶正和卫东佑也注意到了细碎动静。

    “何人!”叶正肃容叫道。

    “是我!”支离灿烂的大笑脸瞬间出现在屋檐上,悄声叫道,“沈大哥,是我!”

    “支离!”叶正骤然一笑。

    “还有我师姐呢!”支离笑道,扭头看向后边的夏昭衣,“师姐!”

    沈冽心下一动,便见身着一袭湖绿色水漾长裙的少女迈过垂脊走来,露出清媚秀美的一张面孔。

    夜色下,高处的风吹动着她的衣裙和青丝,仙然欲乘风而去。

    夏昭衣坦然弯唇,露出笑靥:“沈冽。”

    沈冽俊容变温和,淡淡道:“阿梨。”

    宵禁是有夜间巡守兵的。

    不过他们一行五人身手皆高超,若是远远听到动静,会提前离开。

    最后,干脆都上了屋顶,在城里最高的茶楼上坐成一排。

    得知沈冽要去金昌道找他们,支离开怀,连道太巧。

    叶正好奇问他们为何出现在这,支离看向夏昭衣:“师姐说,商议去衡香的事。”

    “嗯,”夏昭衣说道,“之前说好,要同去的。”

    沈冽点头,而后将蒋府来的贵客们道出。

    听闻其中还有牧亭煜,夏昭衣不由一笑。

    “师姐,你笑什么?”支离问。

    沈冽朝少女看去。

    夏昭衣坐在最旁边,支离在她和沈冽中间,加之她又坐得端挺,故而沈冽看她有些距离。

    “没什么。”夏昭衣说道。

    不过是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有几分嘲讽。

    支离点点头:“那便,你们说一说衡香的事?”

    卫东佑这时用胳膊肘推了一下叶正,眼神朝那边看去。

    “啊,这个,”叶正说道,“山顶风好大,少爷,你去阿梨姑娘那头,挡一挡风吧。”

    “这是楼顶,”支离说道,抬手在空中小幅度地比划了下,“而且,现在不冷的。”

    沈冽仍起来了,高大身子从后绕过去,走到夏昭衣另一边:“阿梨,我坐这。”

    支离下意识往左挪过去,夏昭衣便也跟着挪,腾出空地。

    随着沈冽坐下,淡雅清香袭来,强大的存在感无处不在,夏昭衣竭力雅持平静,淡淡道:“其实还好,不冷。”

    “便让我坐这吧,近了好说话。”沈冽说道。

    “……嗯。”

    沈冽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清白月色落在他脸上,似万籁刹那俱寂。

    夏昭衣淡定转头,朝满城屋舍和街道灯火望去:“我在熙州府,快忙完了。”

    “这么快?”

    “只是第一阶段,去了衡香后,还会再回。”

    “那,你决定好何时去。”

    夏昭衣秀眉轻拢,朝他看去:“那,你呢,还要和我一起去吗?”

    “要的,不是说好了么。”

    “那你……”

    “你定好时间,我这边随时启程。”沈冽淡笑。

    夏昭衣抿唇,平静看回前面的广阔城池:“你的意思是,你这边也忙完了?”

    “这些暂时都可搁置,无法……”沈冽心跳略加快,声音压得极低,“无法跟你比。”

    “嗯?”恰一阵风来,夏昭衣没听清,扭头望着他的眼睛,“无法什么?”

    迎着月光,少女的眼睛清洵若水,沈冽俊容浮起很淡的红晕,宛如云霞,三四月的春风像吹入他的眼睛,在他眸底卷起肆意的欣喜与天地兴盛的自由畅意。

    但他想重复刚才说得话,话到嘴边,却屡屡开不了口,再无勇气。

    “没,”沈冽低垂下眼睛,转眸同她方才那样,看向辽阔天地,温润道,“待你定好时间,再派人来对我说一声吧。”

    “那衡香这边,你还会回来吗?”

    你会,我便也会。

    你去哪,我便也想去哪……

    沈冽失笑,笑意洒然疏阔。

    “回吧。”沈冽说道。

    “沈大哥傻了。”支离很轻很轻地对夏昭衣道。

    夏昭衣没有反应,明亮的眸子看着沈冽俊挺绝色的侧容,直到遇上他侧首望回来得黑眸。

    夏昭衣弯唇,蓦然一笑。

    她不知自己在笑什么,也许因为感受到沈冽的心情好像很好,这样好的情绪,感染到了她。

    “完了,”支离转向另一边的叶正,超小声,“我师姐好像也傻了。”

    叶正和卫东佑也不理他,二人努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兴奋又期盼地看着坐在另一头的男女。

    叶正想要上去按头。

    卫东佑则想要把叶正和支离扛肩上火速带离现场……

    一阵山风轻摇,并不大,门扉只微微晃动了下,便无动静。

    但守在董氏家祠里的男人们皆惊得站起,纷纷朝门口望去。

    昨夜出现的八个字,整个董家村人心惶惶,村长董立春和几家兄弟商议后,布置大量人丁于各地值守。

    来守祠堂的共十六人,有一批先去睡了,剩下八人,其中四人守大堂。

    “是风,”一人说道,“不怕。”

    “这里是祠堂,就算不是风,也没什么可怕。”另一人道。

    其余二人不作声,目光牢牢望着外面。

    “有,有人……”一人忽道。

    董氏家祠没有前院,正大门外便是台阶,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当真有一人,从台阶下面缓缓踱步而上。

    树杖清脆驻地,来者先露出斑白稀疏的道士头,白发之下,两条白眉,一条长长的白须,再往下,是老旧一身道服。

    深山荒崖,忽然出现这样一人,四人全身戒备,大为警惕。

    尤其待老者彻底迈上台阶,看清其脚下这双绣花鞋,四人再撑不住,大叫着飞快往后面退去。

    “哈哈哈!”老者哈哈大笑,“莫怕,你们这是怕什么?老朽乃人,非鬼~!”

    在后院把守的四人闻声赶来,另一批去睡了的,有几人觉轻,也被惊醒。

    老者自称姓仲,单名羽,原是游方术士,惊闻董氏家祠所发生之事,故而来瞧一瞧。

    其脚上这双绣花鞋着实惹人瞩目,换作旁人穿这鞋,众人早指着哈哈大笑,但这老者谈吐从容自信,精神矍铄,目光明亮,还出口成章,董家这些子弟,无人敢对其不敬。

    那两张撕下来的纸被人从后院送来,因是大不吉之物,光是拿着都觉毛骨悚然。

    交给这位术士后,董家人赶紧缩手,在衣上一顿乱擦。

    “老树支门,油锅烹魂。”仲羽术士捏着长须,缓缓念道。

    “其他庄子的祠堂都有。”一人道。

    仲羽术士皱着白眉,目光变深思。

    一人将一本史册递来,翻开其中几页,指着上边的字说:“这个是我们祖宗的字!”

    “蒋家那边的字,是他们的十九公。”

    “对,厉家集的老祠堂,也是他们祖上的字。”

    “神了,”仲羽术士比对纸上和册上的字,低吟,“她也会?”

    他平生所见之人中,会模仿字迹的不止一人,但要到难辨真假的地步,大多都需练好一阵子,最短也要十天半个月。

    只一人除外。

    那人只需一眼,就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字迹。

    落笔的力度,收笔的宽窄,撇捺回勾的角度,无论字丑字美,她只需一眼,就一眼。

    这一招,连她师父都不会。

    一个师门,出两个天纵之才?

    或者,那人就专挑天才来收徒?

    这天才,怎么都给他遇上了?

    ……不,倒也不是,她们还有个师弟。

    那师弟的资质虽不差,但上限是没有办法达到天才之水准的。

    见仲羽术士若有所思,眼睛转得飞快,一人道:“喂,老头,你在想什么?”

    思绪骤然被打断,仲羽术士暴躁皱眉:“别吵,闭嘴!”

    “嘿,我说你……”

    “住口!”仲羽术士抬头,眉眼一狠,“闭嘴!”

    蓦然一股凌厉气势,让说话之人后背一寒,下意识后退一步。

    仲羽术士收敛思绪,又看了几遍,将字递回去。

    无人敢接。

    “这是你们家的祖宗祠堂,”仲羽术士看着他们,“一群废物,自己家的祠堂被人当戏场上下胡闹,眼下你们身在祠堂大堂还战战兢兢,不就八个危言耸听之字,怕怕怕,你们怕什么!”

    仲羽术士将纸揉作一团,朝他们的脑袋砸去。

    书也拍了过去。

    有二人不幸砸到,忙抬手捂头。

    尤其是被纸团砸到得那个,他捂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看向老术士的手。

    分明是纸团,砸过来却异常疼,这力道,怎么那么大。

    “废物!”仲羽术士骂道,起身走了。

    离开祠堂,仲羽还在想字迹的事。

    其实,未必就是阿梨,也可能是其他人?

    但不管是不是她,为何要对这些祠堂动手?

    目的何在?

    “喂!”一个声音忽然自身后山道响起。

    仲羽回过头去。

    一个枯瘦矮小的男子走来,嘴巴龅牙,鼻头很大,身上衣裳料质不错。

    “你是什么人?”男子背着手,神情厌弃,“这里是你能来的吗,老乞丐!”

    “你在跟谁神气?”仲羽沉声怒道,“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嘿,你看你这鞋!”男子手一指,“是不是进村偷了我们哪家闺女的绣花鞋?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乞丐!”

    男子说着,上前便来夺仲羽的鞋子:“把鞋子脱了!”

    仲羽握紧手中竹杖,蓦然一个扬脚,将他踹出去,紧跟着上前,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扯去撞磐石,动作快得男子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剧烈疼痛袭来,岩石上的嶙峋棱角让男子瞬息头破血流。

    男子赶忙挣扎,老头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随即第二下。

    第三下。

    第四下。

    ……

    最后,男子再无力气和呼吸。

    仲羽终于松开他,像扔掉一块烂肉般,将他甩掉。

    蔑视地朝他的尸体看去最后一眼,仲羽转身离开。

    清晨旭日在檐角上裹了一层淡金,熠熠生光。

    夏昭衣身着寝衣,推门出来,小大胖摇着尾巴,在她脚边威风凛凛地一蹲,看着屋外园林。

    徐徐春风吹起少女长垂的墨发,她闭眼呼吸了下花香,俯身抱起小大胖回去换衣。

    同一时间,支离放下手里的豆浆,拾起一个菜包,大口往嘴巴里面塞。

    “哎呀,小哥您慢点,一口容易噎着。”小贩在旁说道。

    支离用力咀嚼,再端起豆浆喝,满足地呼了口气。

    “好久没这样吃了,”支离一乐,“想试试看大口吃东西的感觉。”

    小贩被他略带憨意的灿烂笑容感染:“还是细嚼慢咽的好。”

    支离点点头,目光看向身旁豆浆。

    师姐说,五日之内就要去衡香,也不知路上是否有其他好吃的。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他手里的豆浆忽然被人夺走。

    支离猝不及防,抬起头来,夺走他豆浆的人随即扬手,这碗豆浆被“啪”地一下,泼在了支离的脸上。

    小贩惊得后退。

    支离也是懵。

    他抬起头朝泼豆浆之人看去,不忘伸舌头,在唇边舔一舔。

    破豆浆之人压根不看他,扬手将小贩挑来得整捅豆浆抱走,要去泼地。

    “可恶!”支离大骂,立即去拦。

    却见隔壁的路边小铺也在同时被人打砸,支离忽然从人群中认出一人,便是他那日伸腿绊倒,导致丢了钱包的混账。

    又是这伙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支离叫道。

    豆浆桶被支离拦下,那人随即抡起扁担,他的同伴也赶来揍人。

    支离赶忙拉着小贩离开,但是才救下得豆浆桶便保不住了,那人抬手一砸,豆浆桶碎成三瓣,纯白色的豆浆哗啦啦流淌。

    “好气,我好生气。”支离喃喃说道。

    可想到之前跟钱日安在徐城外动手,导致满城风雨,支离只能咬着牙逼自己忍。

    但就如师姐所说得那样,重铸太难,摧毁太易。

    眨个眼的功夫,这边沿街所摆得铺子全部都被砸了,一片狼藉。

    这些人没有摆手,一路砸过去,很快离开这一片。

    卖豆浆的小贩松开支离,朝地上的豆浆桶跑去,看着淌向广芳河的豆浆,小贩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收拾。

    哭得人不止他一个,到处都是生活不易的底层百姓。

    支离看着难受,很不是滋味。

    这时不经意抬头,看到远处石桥走来一人,支离一下子认出他,是那个菜篮子被砸坏了的小少年。

    当时支离拾了那个混账的钱袋,连钱袋一并给了他。

    小少年步伐很快,目光直勾勾看着那群沿街打砸的泼皮。

    支离忽然一凛,被小少年袖子中的反光所惊。

    是刀!

    他要干什么?

    支离暗道不好,赶忙跑去。

    小少年越走越快,逐渐靠近那些乱打乱砸的男人,近了后,他当真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把刀来。

    “我杀了你们!!”

    周围的人,不管是地痞还是百姓,全部发出惊叫。

    “住手!”支离拦着他,“别杀人!”

    “他们打死了我三叔!”小少年目光赤红,“我要杀了他们替我三叔报仇!”

    说着,小少年举起刀又要砍去。

    支离眼疾手快,一把夺下他的刀,目光一扫,用力朝广芳河扔去,噗通一声落水。

    小少年瞪大眼睛,冲支离怒吼:“你干什么!!”

    眼看他们手里没有了菜刀,那群地痞一下子围上来。

    “走!”支离叫道,拉着小少年的手就跑。

    “你松开我!”

    “走啊!”支离也怒了,“你的命比他们值钱,你要被拉去菜市场砍头吗!”

    “那我便离开熙州,逃出去从军!”小少年不管不顾,用力挣扎。

    “没有你所想得那么容易!”支离气极。

    忽的,支离停下脚步,看着迎面跑来得这群人的同伙。

    看模样,似乎是从另外一头打砸完回来。

    “臭小子,你继续跑啊。”一人说道,将袖子往上面卷。

    同时,后面的人也追来。

    支离护着小少年,一步步往后面的商铺退去。

    动手?

    挨打?

    眼看他们冲来,支离剑眉一皱,挨打才是丢人呢!

    忍无可忍,支离冲上去,对着迎面冲来得男人,抬手就是一拳,紧跟着扬脚踹飞另一个人,再抓着一人的衣领冲出去,瞬息按在商铺外的石墙上。

    定睛一看,刚好这人就是砸了小贩那豆浆桶的混蛋。

    支离于是赏了他两个重拳熊猫眼。

    眼看他有点功夫底子,其余人全部扑来,有人还亮了随身带来得兵器。

    小少年指着支离不远处的扁担,大喊让支离去拾起。

    支离一拳打飞一人,意气风发道:“对付这些人,我手里拿任何武器都是欺负他们!”

    小少年目光含星:“好!”

    话音方落,便见有三人朝自己看来,其中一人拿着武器。

    小少年后退一步,来不及了,那三人立时冲来,大刀就势便朝他肚子捅去。

    就在小少年觉得自己小命休矣的一瞬间,一条长板凳骤然飞来,砸中三人,力量不减,巨大力道将三人带摔了出去。

    小少年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一个黑衣男子跟在长板凳后面冲来,加入战斗。

    男子个头非常高大,眼若铜铃,大鼻厚唇,他出拳力度更大,动作更迅猛,比起支离的手下留情,他出手几乎招招致残。

    强大的压迫之感,让这群人终于怕了。

    众人往后退去,有人壮着胆子上前,去扶奄奄一息的同伴。

    支离把一人踹出去,回头看向男子。

    还未看清,便见对方忽然朝自己冲来,抬手便是一拳。

    支离惊忙后退,其人速度却也飞快,转瞬又是一拳。

    “好汉,我不是他们的同伙,你为何打我!”支离忙道。

    对方没说话,眨眼瞬息,支离避开了他十招。

    男子浓眉怒皱,手中攻势加快。

    “住手,住手!!”支离大喊。

    对方根本不听他的话,支离躲避得愈发狼狈,忽然,胸口一痛,对方一拳打中他心口。

    一口浓血刹那吐出。

    男子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继续朝他打去。

    支离没办法,只能还手。

    但实际上,刚才那几招,已可见他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

    踉跄又过上几个回合,来人瞅准时机,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扯去,膝盖撞在他腹上,再抬腿踢起,松手将他砸在地上。

    后背一麻,肚子的疼痛却更剧烈。

    支离捂着肚子,痛得满头大汗,满口鲜血。

    男子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俯身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起。

    支离咬牙,忽然拼上最后一口气,在对方伸手抓住他的同时,他一伸手,朝对方的裤裆抓去。

    趁着对方吃痛,支离身形灵活一闪,不管不顾,忍着周身剧痛,转身朝另一边快速跑去,瞬息闪避开所有路人。

    “统领!”

    “将军!”

    好些身穿寻常百姓衣裳的高大男人跑上来。

    洪元杰面色铁青,站姿窘迫,咬牙看着支离逃跑得方向。

    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人,这世上竟有这么快的身手。

    支离一口气跑出去近半里,最后藏入巷弄,在一道石墙后大口喘气。

    因为满嘴的血,他一喘气,喉咙里全是翻腾上来的血沫,差点把他自己呛死。

    好痛,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有几人走动,见到他这模样,都不敢上前,唯恐惹上什么麻烦。

    “支离?”一个熟悉声音忽然传来。

    支离撑起身子朝戴豫看去:“戴大哥?”

    “真是你!”戴豫被他模样吓坏,快步走来,“发生了何事,你怎么伤了?”

    “我在烟波楼前被人打了,”支离快哭了,“戴大哥,我好痛啊。”

    “这还了得!怎我们都出去了,烟波楼便出事了!走,咱们回烟波楼!”

    “你打不过他的,沈大哥呢?沈大哥去哪了?”

    “少爷去买铺子了,阿梨不是说要准备走吗,少爷今早便出去安排,好方便离开。”

    “呜呜呜……”支离不想哭的。

    “那,我先送你回阿梨那!走!”

    “别!师姐会担心的,就,就回烟波楼,咱们从后门进去。”

    戴豫想了想:“也好,这边近,送你回金昌道要好远,我先给你疗伤。”

    “嗯!”

    赵杉快步穿过园林,身后跟着烟波楼的一个小伙计,直接去夏昭衣的院落。

    正在书案后面写字的少女听完伙计结结巴巴说完的话,搁下手里的笔:“他伤得可严重?”

    “严重!送回来得时候,全是血!”

    夏昭衣看向赵杉:“备马。”

    语声虽冷静,但赵杉知道她怒了。

    之前出城办事,宁可多耽误时日,夜宿荒林,她都不曾骑马。

    张彩云等在巷弄口,脑中依然还是蔷薇丛下拾来得那几样小物。

    今早,张筠筠特意派人找他,问他究竟是哪个地方捡来得。

    他跟之前一样,随便指了个地方,瞎编一顿。

    张彩云其实不喜欢撒谎,但觉得这非小事,主要还是,他不想把未过门的媳妇卷入到莫名的是非中去。

    现在在这里,他想再去找她试试看,如若她还是之前那样不识好歹的态度,那么他就没必要替她隐瞒了。

    指不定张筠筠一出面,一施压,后面发生些曲折变故,反倒能促成他和赵姑娘的连理枝呢?

    胡思乱想间,听到马蹄声。

    张彩云回过头去,顿然一愣。

    他看中的赵家娘子正骑着烈马奔来。

    骏马高大魁梧,皮毛油光发亮,四肢矫健,一看便是一品良驹。

    少女骑马之姿飒爽俏美,身上那清凌凌的气质像极了寒夜里的光,既想让人去追逐,又冷得可怕。

    张彩云怀疑自己看错了,确认真是她,忙道:“赵娘子,你怎还会骑马……”

    夏昭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扬鞭抽马:“驾!”

    “赵娘子!”张彩云上前。

    少女头也不回,秀挺背影一骑而去。

    不止会骑马,而且可见马术一流。

    张彩云愣愣的,忽然转头看向后面还开着的门。

    赵杉眨巴眼睛,和他对视。

    赵杉这张脸,张彩云便不陌生了,赶忙上前:“我问你,你们……”

    “啪!”赵杉院门一关,谁也不爱。

    支离身上虽有不少肌肉,但总体偏柴,整个人精瘦精瘦的。

    现在上身脱个精光,胸口一大片血肿,戴豫仔细检查,好在骨头没断。

    夏昭衣骑马赶来在客栈门前勒绳,骏马人立而起,不待前蹄落下,她已利索翻身下来,身轻如燕。

    才到楼上,便听外边传来脚步声,卫东佑大步推门进来,看到她后,恭声说道:“阿梨姑娘。”

    夏昭衣点头,目光看向床上嗷嗷大哭的支离,快步走去。

    支离一直是个怕痛的人,而且是“见熟哭”,外人面前可以忍着不吭声,自己人面前,他会越想越委屈,张嘴就是哇哇嚎。

    “师姐……”支离吸了把鼻涕。

    “冷静点。”夏昭衣说道,着手再检查。

    “少爷呢?”戴豫问卫东佑。

    “少爷本要回来,不过问了一句客栈小哥你有否派人去金昌道,客栈小哥说有,少爷便改道,直接去找人了。”

    夏昭衣微顿,转眸朝他们看去。

    “我懂了,”戴豫也望来,“阿梨,少爷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这边可以不用回来。”

    夏昭衣点头,看回支离:“具体经过,你同我说。”

    “那我是真的太委屈了,呜呜呜。”

    桃春楼。

    张筠筠坐在八仙桌后,听手下回报,但听不太明白。

    “谁和谁动手?”张筠筠说道。

    “我们的人被人打了,打我们的两个人又打在了一起,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打成了重伤!”

    “他们为何动手?”

    “不知,也许是宿仇?”手下想了下,“也可能不是,其中一人一直喊不要打,又有可能……他打不过,在求饶?”

    张筠筠被绕晕了。

    身后屏障内传出全九维的声音:“打人者,面貌如何?”

    “结实!阔额大鼻!”

    “被打者呢?”

    “清秀,很瘦……哦,对了,他跑得极快!”

    全九维顿时放下脚从木板床上坐起:“速度极快?”

    “对!”

    “看来是那个姓支的小师弟!”全九维大喜,“这招当真把他给引出来了!张筠筠,我如何说的?就得死人才行!”

    张筠筠心里滚过一阵厌恶。

    她的人,她的钱,她承担得风险,她打点得官府,结果他一句话,就要将功劳全抢去。

    “那么,”张筠筠沉声道,“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全九维走出来,目光若有所思。

    面由心生,这些年他杀得人,下得狠手越来越多,这些凶戾全部刻入他眼睛,越发明亮和阴毒。

    “能将他打成这样的人不多,这个打人者不知是谁,”全九维说道,“当下重要得是,应该是查出这个打人者,他是把很好的刀。”

    “好,”张筠筠看向手下,“既然在广芳河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此人应该很好找。”

    “是!”

    手下转身,才到门边拉开门,外边传来匆匆脚步声,又一名手下快步进来:“三娘子。”

    “说。”张筠筠说道。

    “有一少女快马过街,在广芳河的烟波楼前停下,那骏马品相极好,一等良驹。”

    全九维一凛,快步上前:“广芳河,烟波楼?”

    “嗯,便是今日最先出事的那一段!”

    “一定是她了!”全九维大喜,“定是她!”

    张筠筠起身:“我这便去官府?”

    “等等,”全九维抬手,“还是等等。”

    “怎么?”

    “她……岂会不知被人盯上?”全九维皱眉,“那为何还要招摇过市?”

    “她或许没有想这么多,不是说她胆大狂妄吗。”

    “不不,”全九维摇头,“她的确胆大狂妄,但那因为她心思缜密,她早已将一切都成竹于胸,她的胆大狂妄是有底气的。”

    “那依你之见?”

    全九维想了想:“这样,还是先去打探打人者是谁,将打人者引去烟波楼。待他们双方恶战,我们渔翁得利。”

    一回到蒋府,洪元杰就单独进屋,再没有出来。

    支离那一下捏得他剧痛,当年自马背上摔下来,被烈马踩着胸口而过都没有这么疼。

    蒋梦兴邀了熙州府大大小小十三名官吏来府上,牧亭煜正在跟他们聊明台县的事,他的近卫快步进来,附在他耳旁嘀咕嘀咕。

    牧亭煜一惊,男人在这方面的强烈共情,让他大腿并拢:“可严重?”

    “不知,洪将军一进屋,就没再出来。”

    “哦哟,”牧亭煜说道,忽然低低嗤笑,“那么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之人,若是个……噗,哈哈。”

    “少爷,那人跑了,”近卫说道,“洪将军若这方面真有个好歹,一定不会绕过此人。”

    “他为何跟人动手?”

    “说是见那个人年纪轻轻,身手却不错,上去练练。”

    “练练?”牧亭煜扬眉,“把人逼得捏他了,你管这叫练练?”

    “那下午,我们还启程吗?我看洪将军那模样,莫说骑马,怕是连马车的颠簸都受不了。”

    “那当然是不走了,”牧亭煜往身后椅背一靠,端起茶水,“他若不去,谁保护本世子?”

    虽然皇上不信阿梨来了李乾,一直认为她带着夏家军在跟宋致易耗,但牧亭煜觉得,发生在熙州的这么多事,铁定与这少女有关。

    当初在寿石古山之中,那少女只身一人所带来的压迫感,牧亭煜现在回想,仍觉胆颤。

    别说跟她打,就是被她看一眼,他都招架不住。

    当年,她还不过只是一个女童,牧亭煜亲眼看到她拦住李据的龙辇,亲眼看到她不将南宫皇后放在眼里。

    就那么一个瘦弱女童,偏就有睥睨天下君王之气魄。

    所以,眼下洪元杰若不去,他牧亭煜也断然不去。

    因牧亭煜的近卫进来在牧亭煜耳旁说话,所以大厅里官员们的聊天暂时中止。

    蒋家管家这时自外走来,脚步匆匆:“老爷!”

    蒋梦兴看去:“何事?”

    管家附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话。

    “有这等事?”蒋梦兴皱眉,“这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牧亭煜不悦叫道。

    蒋梦兴看了眼大厅里的其他官员,觉得此事不方便当众声张。

    摆摆手,让管家去牧亭煜身旁说。

    管家走去,声音极轻:“回世子,洪将军抓回来得那伙地痞属实胆小,一人不打自招,称派他们来得人……乃张浦翔大人的长子。”

    “张浦翔?”牧亭煜乍舌,“他这是要晚节不保啊。”

    “这里?”全九维抬头看着蒋府。

    “对,小的一路打点打听,那男人便是进了蒋府,以及有人听到,他们唤此人,统领。”

    “统领!”全九维一喜,“那岂不是,不管是哪个统领,都是那女子的死对头?”

    话音方落,便见蒋府正大门打开,一群身着官袍,平均岁数约四十的中年男人们从里面走出。

    官袍最添贵气,而贵气这东西,越贵越是旺人,这些男人无一人称得上品貌俊朗,但官服加身,令旁人连眼睛都不敢直视。

    曾几何时,这是全九维心中最大的向往,儒雅士官,风度翩翩。

    然而事实是,他落草为寇,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蒋府地处闹市,闹中取静,眼下南来北往皆是行人,有人一看到这群官老爷,膝盖便朝地上跪去。

    牧亭煜走在人群后面,正在低声问管家话。

    随着他出来,众人目光皆觉一亮。

    牧亭煜一袭祖母绿青锦花鹤服,腰间系着玄色尚绣纹带,眉下是明亮的凤眼,带着浅浅魅惑。

    牧亭煜一直有着极好的皮相,他的五官非常精致,数年前还有人传他是个女子,就是为了重振荣国公府的香火,故意假扮成男儿。

    牧亭煜不气不恼,同一个阶层同一个圈子里,谁信这个,他就请谁一起去夜宿春楼。

    自那后,再无人传了。

    他慢悠悠出来,直觉向来敏锐的他,一眼看到了对面的全九维。

    牧亭煜多打量他几眼,见全九维一直盯着自己,牧亭煜迈下石阶后停下,令蒋府管家将此人叫来。

    “见过牧小世子。”全九维作揖。

    一看这行礼手法,便不是寻常百姓。

    牧亭煜淡淡道:“你是何人,有话说?”

    全九维看了眼蒋梦兴和管家,压低声音:“牧小世子,借一步说话。”

    “我还想借你的头一用呢,”牧亭煜好笑,“你身上是否有匕首?想行刺本世子?”

    牧亭煜的性情乖张早年是京城闻名的,全九维只得沉一口气,直接道出目的。

    听到“阿梨”二字,牧亭煜脸上的轻慢神色顿时褪尽:“你确定是她?”

    “就在烟波楼。”

    “那你是何人?”

    全九维早有准备,谎称自己是当年京兆十二卫中一名士兵的表弟,表兄被那女童残忍杀害。

    “这样,”牧亭煜点头,“知道了。”

    说完,抬脚朝前。

    “世子!”全九维道,“烟波楼,在这个方向……”

    “本世子何曾说要去,”牧亭煜不耐,“她在那就在那,我还有要事。”

    说完,再不理全九维。

    诚然,牧亭煜想那个少女死,比谁都想,但是,他怕,好吗。

    里面那位本可以一战的大佬,好端端的路不走,管什么闲事,管就管,还去打不相干的人,现在,【egg*2】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呢。

    不过走出去几步,牧亭煜想了想,抬手招来近卫。

    他很轻地在近卫耳边下令,要人立即去河京,把包速唯喊来。

    全九维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心里面唾骂一口,暗道废物。

    张筠筠的手下走来:“全爷。”

    “你不用跟着我。”全九维说道,转身准备走,却蓦然一顿,有所感地朝相隔百步的茶楼看去。

    刚才茶楼上是没有人的,他可以确定,因为周围环境他全部都观察过。

    但是现在,茶楼上却立着几个高大年轻的男子,岁数最大的,看模样也不足三十。

    立于正中间的男子最年轻,或者二十都不足,一袭靛蓝色锦袍,身躯挺拔,玉树临风。

    同样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孔,但比起牧亭煜的女相之美,他更偏清冷锐利,阴柔与阳刚并存,张力十足。

    他的目光看着牧亭煜他们的背影。

    但是他身旁几个手下,却有至少三人在看全九维。

    全九维和他们对视,脊背陡凉。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浑然不知楼上站着这么一群人。

    以及这一眼,全九维瞬间可以确定,这些人便是在徐城将翀门氏赶尽杀绝,甚至把尸体吊上城门口之人。

    夏家军?

    不像……

    但可以确认,是她那边的人,或者是同伙。

    沈冽看着牧亭煜他们消失在街口,淡淡收回视线,朝全九维看去。

    沈冽?

    全九维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名字。

    这般少见的俊美,很难不让人想到他。

    “他居然不走,”叶正说道,“少爷,把他抓来么?”

    “不必,”沈冽唇瓣轻启,“让他领路。”

    “是。”

    禹玉石桥离此处很近,牧亭煜让其他官员各回各家,除了蒋梦兴。

    听闻牧亭煜和蒋梦兴到来,张迅之领着张浦翔一众门客和学生,亲自到门口欢迎。

    牧亭煜大感意外,张目一望:“人还挺多,这架势,说是聚众造反,都有人信吧。”

    张迅之面色一白:“世子,这话说得,便过了。”

    “过与不过,呵,”牧亭煜个子不够,只能拍拍他的臂膀,“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抬脚迈入张府大门。

    张迅之不解地看向跟随在后的蒋梦兴,眼神询问。

    蒋梦兴摆摆手,还是让一同跟随而来得管家去说。

    管家只得上前,又一阵嘀咕嘀咕。

    张迅之大惊,快步跟上蒋梦兴:“岂有此理,绝无此事!蒋大人,定有人栽赃陷害!”

    “蒋某不过一个上佐官,清闲之人,你与我说也无用,我定夺不了。”蒋梦兴说道。

    张迅之看向前面快入正堂的牧亭煜,赶紧追去,不过忽然,张迅之的脚步骤然停下,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来。

    顿了顿,张迅之招来近身随从,沉声道:“三娘子呢?”

    “三小姐一早便出去了。”

    “你可知这些时日,她在忙什么?”

    随从摇头。

    “去把她喊回来,在灵秀苑等我。就算把整个熙州府翻个底朝天,都要找出她!”

    “是。”随从应声。

    张彩云心情恹恹,从金昌道回来,便见张府气氛凝重,上下一派严整。

    张彩云问路过一名下人,发生了何事。

    一听是荣国公府的小世子亲临,张彩云立即挺直身板,抬手正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