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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击的力道非常大,对方明显站不住脚。

    但康剑也是。

    他身上已负多处剑伤,最后这扁担一挥,更令他力竭,无法补上致命一刀。

    “康大哥!”后边传来仆人的声音。

    杀手咬牙,撑着混沌脑袋回身,不敢再恋战,快速离开。

    康剑周身的力量则压在扁担上,等仆人他们跑近,他眼睛一翻,倒地昏死。

    夜色太深,唯怕杀手还在附近,所以卿月阁几个仆人都不敢出去喊人。

    一直到辰时,天光彻底明亮,阳光冒出头来,李三丁才去齐墨堂喊救兵。

    王丰年亲自带人赶来,好在这几个仆人虽然胆小,躲了一夜,但没有置康剑不顾,将他身上几处伤口都处理好了。

    不过康剑额头一直在发高烧,始终不见转醒。

    王丰年带来的大夫立即上前去照顾。

    王丰年问情况,李三丁愁眉道:“我昨夜肚子疼去茅厕,就看到池塘那有具尸体,我吓得往回跑,然后康大哥抓着一根扁担就上去了。康大哥身手了得,那个人一定是暗算,才将康大哥打成这样!”

    王丰年看了床上的康剑一眼,道:“去外面看看。”

    池塘里的尸体已经被人打捞上来,泡了整整一宿,逐渐有味。

    的确是卿月阁的仆人,叫吴杰。

    王丰年令人去检查,身上衣物都好,钱袋里还有一枚小玉佩,不算名贵,但少说也值个三四两,没有被拿走。

    “不是为财,那便是寻仇或探听。”王丰年皱眉说道。

    卿月阁在衡香极其低调,一共就四个仆人,如果不是有事,康剑几乎闭门不出。

    而离开卿月阁,朋友也无非就他王丰年一个。

    但王丰年确定问题不是出现在自己身上,那么……

    王丰年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院中其他三个仆人。

    李三丁有所感扭头,对上王丰年的目光,一下子面色变白,心虚道:“王管事,您该不会是怀疑我吧?我打不过康大哥的,暗算都暗算不过!”

    “我在想事情,你别多想。”王丰年淡淡道,收回视线。

    池塘边多湿地,新春抽出的嫩草被大量压垮,草皮上有大片康剑身上的血。

    王丰年心情沉沉,大东家快到衡香,他绝对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

    “来人。”王丰年忽然沉声说道。

    大恒上前:“王总管。”

    “把卿月阁这三个仆人带走。”

    李三丁和其他两个仆人睁大眼睛:“不要啊,王总管,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干,跟我们没有关系!”

    王丰年不作理会,抬脚朝池塘另一边走去。

    庆览茶馆。

    伙计很轻地敲门,半响,屋内传来嘶哑声音:“进来。”

    伙计推开门进去,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

    抬眼朝床的方向看去,床帘落着,密不透风地将床榻遮掩。

    “滚。”床帘里不辨雌雄的声音叫道。

    伙计忙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将门带上。

    屋内恢复安静,好一阵,床帘被人掀开,楚筝从床上下来。

    踉跄朝桌旁走去,快近时,她忙用双手撑着八仙桌,防止身体摔在地上。

    头昏沉发痛,那扁担的冲击力,让她双眼耳朵皆在流血。

    一觉醒来,脊背也在作痛,甚至觉得大腿发麻。

    分明受伤的只是头部而已。

    她来衡香,便是想对宁安楼动手,杀了赵宁。

    结果赵宁着实惜命,她身边明里暗里,全是高手。

    楚筝便先将目光放在遇见过几次的那一个背影与阿梨极其相似的女子身上。

    追踪打听几日,寻到一个叫顾府的地方,只是这女子再也不曾出来,且这个顾府更是上下透着古怪。

    除了一个慌里慌张跑去顾府后门,又神色匆匆离开的仆人。

    楚筝跟着他去到卿月阁,发现这卿月阁看似雅致秀美,却不设防,入夜后她便摸进去了。

    然而里面藏着一个高手。

    楚筝撑着头,昏昏沉沉的疼。

    敲门声忽然又响起。

    楚筝忙抬头看去,目光冰冷。

    “姐姐,是我。”外面响起一个声音。

    楚筝抿唇,冷冷道:“进来。”

    一个只有十四来岁的少女从外面进来,快速将门关上。

    小姑娘面容不算好看,但长得非常伶俐,一双黑色眼珠子忽闪忽闪,很是精明。

    “哎呀,”小姑娘进来便看到桌上的药瓶,“姐姐,你受伤了?”

    “我不是你姐姐,”楚筝面无表情道,“舒月珍的侄女不配叫我姐姐。”

    “哈,”小姑娘乐了,“在京城的时候,若不是我姑姑,你早死在颜青临那了,我姑姑救了你,你怎么还这样?”

    “不是救,是交易,”楚筝道,“我欠她三个人头,她随时可以要我还。”

    “你伤成了这样,怕是连个寻常侍卫都打不过了。”小姑娘啧啧。

    楚筝一怒,抬手揪来她的衣领:“你说什么!”

    小姑娘力气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赶忙求饶。

    楚筝怒然将她松开,小姑娘抓着脖子前的衣领咳嗽,平息下来后道:“你可真凶。”

    “没什么事,你就滚。”楚筝说道。

    “昨晚这附近,有三个姑娘被抓了,”小姑娘撇嘴,“我挺害怕的,你要不要保护我。”

    “抓了?”

    “听说是抓去当妓女,”小姑娘压低声音,“好惨的,不知道是哪家馆子下得手。”

    “就这事?”楚筝问。

    “世道乱啊,衡香看着不是乱世,但其实就是乱世,这种事情,你说谁管呢。”小姑娘啧啧道。

    “你可以滚了。”楚筝忍着耐心道。

    “那你总得保护我吧,万一我也被抓走了呢。”

    “你丑,抓不到你身上。”

    “可拉倒吧,还丑不丑呢,一些个男人媳妇都讨不到,但凡是个女的,还是我这样年龄的小姑娘,他们哪里管我丑是不丑。我不管,反正我姑姑在颜青临那救了你,你就得保护我!”

    楚筝冷笑:“舒小青,你在跟我讨价还价的话,你找错了人。”

    说完,她扬手一个极重的耳光落在小姑娘的脸上。

    小姑娘被打倒在地,人仰凳子翻。

    “铮”地一声,楚筝手里的匕首出鞘,一把架在小姑娘的脖子上,“我杀人从来不手软,你要不要试试?”

    “你!”小姑娘白着脸色叫道。

    “滚。”楚筝说道。

    “康剑受伤了?”徐寅君正忙着整理手册,听闻手下说的,讶然道。

    “伤得很严重,至今不醒,王总管将他接出卿月阁,但放在齐墨堂不妥,想安置在我们这。”手下说道。

    知语水榭很大,房间绰绰有余,照顾一个康剑不成问题,但徐寅君还是犹豫了。

    手下见他眉眼,道:“徐管事,是不是……不行啊?”

    “不是不行,”徐寅君说道,“就是……”

    这里的东西对于阿梨姑娘而言都很重要,尤其是他这段时间越查,越觉得水深。

    让康剑住进来,会不会影响到阿梨姑娘是一个问题,怕得是,会将康剑卷入到又一个风波中去。

    “凶手呢,是谁伤得?”徐寅君问。

    “暂不知道凶手是谁,除了康大人,无人看到他。不过王总管说,能将康大人伤成这样的人不多,身手必然了得。卿月阁那池塘旁打斗很激烈,但是对方却没有灭口,而是留了康大人一命,可能不是对方想留,而是也受伤了,无力再给康大人最后一击。所以王总管已经让人去找赵大娘子帮忙,一起派人将衡香的大小药堂,包括走方郎中都问一遍,看看谁昨夜和今早负伤,买过伤药。”

    徐寅君不由钦佩:“难怪阿梨姑娘要让王总管当大总管,他果然想得详尽。”

    顿了顿,徐寅君又道:“也好,既然王总管觉得可以将康剑安置在知语水榭,便接来吧,王总管应该觉得没问题。”

    “是。”手下应声。

    在将康剑从卿月阁接出,送去知语水榭后,王丰年想到沈冽将和夏昭衣一起来衡香,所以打算再差些人过来收拾池塘。

    那名仆人的尸体被从池塘里捞出来后,一直以白布盖着,摆在后院。

    等康剑被接走,大恒问王丰年怎么处理这具尸体。

    王丰年想了想,觉得还是送去衙门吧,衙门的地下冰库本就用来存放尸体,等找到这仆人的家人,再谈身后事。

    尸体被从后门抬出,放上一辆板车。

    因为是运尸,不好招摇过市,所以专走小巷。

    但世人对这种热闹总是爱看,且传言生得很快,不出半日,连死人自坟地里爬出跑城里来咬人的谣诼版本都出来了。

    杜轩和武少宁他们才到衡香,在城外露天茶肆里歇脚,就听到有人在说他们卿月阁的坏话。

    杜轩一开始以为听错了,起身过去打听。

    说客说得津津有味,绘声绘色,最后越说越离谱,自己添油加醋,连生嚼鬼骨也编了三大段落。

    待杜轩回来,詹九爷和曾记事抚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这衡香有这般恐怖吗。”

    “不是衡香,”杜轩沉眉道,“是卿月阁。”

    “卿月阁听着怎么那么耳熟,”詹九爷一愣,指着杜轩说道,“等等,卿月阁,那不是……”

    “正是。”杜轩说道。

    “哎呀,”曾记事低呼,“那岂不是出事了。”

    杜轩忧心忡忡,片刻也坐不下去,说道:“我们走吧。”

    “嗯。”武少宁点头,率先起来。

    衡香的人较他们之前离开时,多出了整整五倍,街上到处都是人群,许多小贩早上卖菜,待到正午就换成了笔墨纸砚,直接沿街摆设,走到哪都能看到。

    穿过半城,赶到卿月阁,门前看不出有什么动静,敲了半日的门,无人回应,武少宁直接翻墙进去。

    门内给上了把大锁,武少宁用刀都劈不开,众人只得改道后院。

    后院池塘旁非常热闹,听闻身后动静,打理池塘的人回过身去,两帮人马大眼瞪小眼。

    大恒看他们风尘仆仆,上前问道:“可是沈郎君回来了?”

    杜轩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变成:“你猜?”

    “……”

    大恒看了看他们,道:“据说沈郎君貌美,你们……等等,那你们是何人?”

    “我们从游州回来,”杜轩抬手一拱,“某姓杜,这卿月阁便是我一手置买的,敢问壮士?”

    “壮士不敢当,我是王总管事身边一名小随从,叫我大恒即可。那么,您便是杜轩先生。”

    杜轩点头,看了那边的池塘一眼,担心道:“康剑他……”

    正在打理池塘的这些人,有些才招来不出一个月,不足以获得大恒的信任。

    于是大恒上前,在杜轩身边低语,语速很快。

    “这么严重!”杜轩面色一白,“那还了得!那现在,我去何处看他?”

    大恒看了杜轩后边的詹九爷和武少宁他们一眼,低声道:“越少人去见他越好。”

    “我懂我懂!”杜轩道,“我一个人去就成!”

    将卿月阁交给詹九爷安排,杜轩不用大恒带路,自己从后门离开。

    詹九爷了解了下卿月阁的格局,随后分配房间,不过不好使唤这些暗卫,便让曾记事去后边烧水泡茶,再清点后厨有什么菜,先做几样过来,再去外边购置。

    待曾记事端来酒菜,一群人收拾完衣物后回来坐满了两桌,但都没什么胃口。

    詹九爷帮忙端菜,放下最后一道后坐下,说道:“先将就吧,热水在烧着了,稍后便去沐浴,洗一洗身上风尘。”

    “詹九爷,这些事我们自己来就好,你也休息吧。”一个暗卫道。

    “应该的应该的,我这一路不都是诸位兄弟在照顾嘛,”詹九爷说着,举起手中酒盏,“来来,都喝一口!”

    酒盏琅琅碰撞,话题聊开,压在众人心头上的阴云终于稍稍散去一些。

    自当年京城李据弃都的大安事变后,詹九爷便一直闷在青香村,这会儿迈入衡香,是他久久压抑后终于接触到的人间城池,一下开拓的视野,和满目兴盛的人群,让詹九爷心情着实大好。

    酒也是很久没喝到了,一路过来喝得都是清泉,这几口酒下肚,热意冒上脸颊,着实畅然。

    暗卫们都是很少喝酒的,即便喝酒,也绝不贪杯,最多喝一盏。

    詹九爷望了圈,忽然发现少了几人,问道:“武少宁呢。”

    “去照顾侯睿了。”曾记事说道。

    便是他们那天在陶安岭古寺后救下的,被熊咬了一口的男子。

    詹九爷点点头:“那给他留点菜,我们先吃吧。”

    知语水榭在廉风书院北面,杜轩对那一带并不熟悉,但凭借着大恒给得几个关键位置,他一路摸索,尽量不找人打听,还是寻到了。

    三个大夫轮流照顾康剑,屋内还有等候命令的丫鬟和仆人。

    徐寅君站在窗边看着他们,愁眉不展。

    这三个大夫都是拿不定主意的,他听了一阵,能够感觉到他们是有些本事,但谁都没有主见。

    一个下人跑来,在他身旁快速说话。

    徐寅君一顿,随后大喜:“这还等什么!速去请来,快!等等!我自己去!”

    去年在游州建路,徐寅君被提拔为带队监工,很多东西需现学现用,而这里面的大部分,都是他去同杜轩请教来得。

    在门口看到焦急等候的杜轩,徐寅君忙快步迎去,将他请入府里。

    知语水榭之所以称为水榭,因为整个大宅的三分之二都建在顺于湖的湖面之上,东南面的一整片则不设墙,不设障,可以遥遥看到远处的文和楼。

    穿过极长的白玉石水榭,徐寅君边走边说康剑现在的情况。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抱怨起那三个大夫:“说是很有名望的大夫,可是他们全然没主见,每个人都在推。”

    杜轩举目望了眼风情雅致的水榭白石栏,说道:“也不怪他们,或许是这宅子阔派神秘的模样吓到他们了。”

    “对了,”徐寅君一喜,“倒是忽然想起,杜轩先生也是懂医术的。”

    “我仅仅是略知皮毛,跟敢开医馆药堂并且还能闯出名声的大夫,是两码事。”

    “那……”徐寅君难过道,“那怎么办呢。”

    杜轩皱眉:“唉。”

    迈下水榭,一座精雅宅院建立在湖心小岛上。

    天光明明洌滟,八方清波随春净,照桃花,映杨柳,院旁几弯涓涓溪水,如玉带琉璃般潺湲,淌落清湖。

    在一间雅阁里见到康剑,整张脸烧得通红,杜轩把手放上去,烫得吓人。

    “巾帕都是冰镇了的,他这烧不退,情况恐不妙。”徐寅君道。

    杜轩急坏了,抬手把在康剑的腕上。

    那三个大夫见终于有人来,便往后退远一些。

    徐寅君忍无可忍:“给我回去!再不拿主意,我杀了你们!”

    “这,”一个大夫哀求道,“我等医术不精,着实看不了啊!真不是我们不给看!”

    “他脉象很乱,心律不齐,”杜轩看向徐寅君,“可能的确难办。”

    徐寅君手足无措道:“那……怎么办。”

    杜轩也不知道,想了想,杜轩蓦然一顿,看向徐寅君:“你跟宁安楼关系如何?”

    徐寅君看了那几个大夫一眼,挥手让手下将他们带去门外。

    待人都走了,他这才上前,压低声音道:“我不怎么往来,但是王总管事和宁安楼关系不错。这次的三个大夫,便是赵大娘子找来的,说他们都不错。”

    “那,你可知沈谙还有无被关在宁安楼?”

    “沈谙?”徐寅君觉得耳熟,忽然一惊,“啊,是沈郎君的兄长!”

    “他医术精湛,师承轻舟圣老,由他来,定没问题!”说着,杜轩抬手,冲徐寅君一拱,“劳烦徐兄派人去宁安楼一趟吧。”

    “这个没问题,”徐寅君说道,“不过先生提到轻舟圣老,其实他也在衡香!”

    “他?”杜轩愣道,“竟在衡香?你怎知晓?”

    “一时恐说不清,”徐寅君看向床上的康剑,“我还是先派人去宁安楼一问,找到沈谙再说!”

    “嗯,有劳!”

    不过话虽如此,徐寅君还是觉得要做个二手准备。

    所以派人去宁安楼后,他又找了一个人去城南都卫府,先行打点一下,如若有必要,好方便提出轻舟圣老。

    不过此时,在打沈谙主意的人,不止他们。

    屈夫人也把主意打在沈谙身上。

    在屈夫人的府邸里,她最喜爱的一处别苑,叫瑶阶苑。

    如今瑶阶苑,彻底变成了郑北世子赵琙的“行宫”。

    连着几日,他在瑶阶苑里极尽挥霍,吃喝玩乐,吹拉弹唱,没事还拿把剪子,把屈夫人喜爱得百花草木一顿修整。

    屈夫人财大气粗,哪怕他将整个瑶阶苑拆了都没事,但屈府上下伺候他的下人大呼倒霉与遭殃。

    以及,这个人一直留在屈府也不是事,不知道夏昭衣就要来衡香的屈夫人便想到了之前在宁安楼看过的这个绝世美男。

    沈谙其人,第一眼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稍稍一接触,便知其可不仅是美男那般简单,还有难搞。

    所以,赵宁虽然觉得屈夫人胆大,却又觉得可以理解。

    两个难搞的男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就看谁胜一筹了。

    但她仅仅只能表达理解,绝对不会同意。

    屈夫人磨不过,忽然生气道:“赵世子可是你害我摊上的,你可不能就不管我了。”

    赵宁半倚着软榻,垂眸看着书,淡淡道:“我说了,给你再造一个屈府。”

    “这不是钱的问题。”

    赵宁不吱声了。

    “赵宁!”屈夫人一伸手,将她的书卷夺走。

    赵宁掀起眼皮:“是我让你摊上的不假,可是,我没让你当众放那狠话,”

    “那我不要面子的嘛。”

    赵宁一摊手:“那,怪我?”

    “这沈谙,真不借?”

    “是阿梨放我这的,若是我自己抓的,你要我给他下多少药,陪你睡多少次,我都不还价。”

    “呸,你可真没羞,比我还能说。”

    赵宁也不好给屈夫人说阿梨快要来的事,但这件事,或许真的只有她来了才好办。

    赵宁想了想,说道:“你若是实在烦,我便给你寻个事做,你当转移下思绪?”

    “什么事?”

    “燕春楼的绛眉姑娘,她近来的动作可不小。”

    提到她,屈夫人坐起:“什么动作,不过她近来好像没怎么来找我。”

    “逼良为娼。”赵宁缓缓道。

    “还有这等事?”屈夫人讶然。

    “我无证据,但你可一查。”

    “我不信,”屈夫人说道,“绛眉姑娘还是不错的。”

    “那如若是真的话?”

    “我……”屈夫人摇头,“我还是不信。”

    屈夫人喜欢个性鲜明的姑娘,不管是阿梨,还是绛眉。

    对于这些出色的女子,屈夫人的态度就像是一位教了二三十年书的老先生,忽然遇到一个不世之才那般,极其“爱才”,怜惜。

    对于绛眉,屈夫人实在喜欢她的脸,时不时便要夸一番。

    而且屈夫人从不以出身来分人高低,所以绛眉出自青楼,屈夫人也不曾有半点偏见,该喜爱的还是喜爱。

    这“逼良为娼”四字,可就严重了,屈夫人一时很难将它们和印象里面洒脱豁达的绛眉姑娘联系在一起。

    赵宁面纱下的唇角淡淡一哂:“爱信不信。”

    倚秋在外轻轻敲门:“大娘子。”

    “进来。”赵宁说道。

    倚秋推门进来,先对屈夫人福礼问了个好,而后道:“卿月阁那位康剑侠士快不行了,徐先生派人来说,想借沈谙公子一用。”

    “他快不行了?”赵宁惊讶,“伤得竟这么重,你速去备马车。”

    “是。”倚秋福礼。

    “他问你借,你便借,我让你借,你便不肯。”屈夫人故意道。

    “那是人命,能比么。”赵宁说道,将书卷夺回,起身去放好。

    “赵世子一日不走,我也得减几日阳寿,也是人命。”

    赵宁不再理她,稍作收拾,便离开偏厅。

    沈谙一直关在楼上,赵宁还是很“友善”的,怕他无聊,准备了满室书籍,且他的下人可以每日来看他。

    反倒是沈谙自己觉得没必要,所以经常两天,或者三天才见立安一次。

    倚秋吩咐备马车后,便去楼上找他,沈谙像听不到,一脸平静地看书。

    倚秋站在旁边又一番催促,沈谙不动如山。

    身后传来脚步声,倚秋回过头去,福礼说道:“大娘子。”

    沈谙这才掀起眼皮,轻轻懒懒看向赵宁。

    赵宁一袭蓝衣,端手而立:“倚秋跟你说了吧。”

    “不去。”沈谙说道。

    “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你不闷?”

    “不闷。”

    “你知道的,”赵宁面无表情,“我这个人先礼后兵。”

    沈谙眼角轻轻跳了下,唇瓣浅浅一勾:“所以赵大娘子,要怎么待我?”

    “你不怕死,那你怕不怕,被羞辱?”赵宁缓缓道。

    沈谙长眉微扬:“如何羞辱?”

    “脱光游街。”

    沈谙笑了:“你若真这么做,知彦不会放过你。”

    “你若对他的手下见死不救,他也不会放过你。”

    “那,且看。”沈谙淡笑收回视线。

    赵宁沉了口气,背过身去,冷冷道:“动手。”

    话音方落,一群仆妇自外快步走来。

    沈谙大惊,花容失色:“你们要做什么!”

    “别过来!”

    “站住!”

    眼看她们脚步不停,他忙起身往后面避去。

    几个仆妇一下子扑上来。

    “咔嚓”一声,沈谙上好的锦缎外衫被几个干惯粗活的仆妇们生生撕开。

    春夏衣衫轻薄,随即他的中衣也惨遭毒手。

    “住手!”沈谙暴怒,“松开我!”

    “滚开,赵宁,我杀了你!”

    “住手!滚!松开!!”

    “啊!!!”

    “┗|`O′|┛嗷~~!!”

    ……

    一盏茶后,衣冠楚楚的沈谙一脸平静,异常淡定地迈上准备好的宽敞马车。

    才放下的车帘忽被掀开,他抬眼看到赵宁进来,一张俊容瞬间扭曲:“你上来做什么!”

    赵宁在右窗前坐下,淡声道:“同去。”

    “赵大娘子岂会缺马车,你不是有好几辆马车?”

    话音方落,又有二人上来,皆是虎背熊腰的壮汉,一条胳膊顶沈谙三条。

    一上来,他们便一左一右在沈谙两边坐下。

    沈谙个子不矮,人群中属拔高那一类,但在这两名又高又壮的男人衬托下,他活生生变的“娇小”。

    更可恶得是,这两个人坐下后便一左一右朝他看来,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他。

    沈谙鸡皮疙瘩一阵阵掉。

    因从小貌美,他不仅被女人喜欢,也被不少男人喜欢过。

    所以,被男人这样直勾勾看着,沈谙心底的不舒服,甚至比被女人看着还要强烈和反胃。

    “赵宁,”沈谙咬着牙根说道,“你且等着。”

    “我现在就等着。”赵宁平静说道。

    “好,”沈谙点头,气得快没脾气,“很好。”

    “你,”右边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不得再说话,闭嘴。”

    沈谙唇角勾起嗤笑,看着身前车帘:“我若不闭嘴,就是要说话呢。”

    话音方落,车厢里传出一个清脆巴掌声,而后是沈谙的哀嚎。

    屈夫人一身珠环翠绕,站在二楼栏杆后,看着远去的马车,自言自语道:“好像,他也不是什么难搞的人嘛。”

    在赵宁让倚秋去备马车时,倚秋同时还先让徐寅君派来得手下先行回知语水榭,说赵宁即可便带沈谙过去。

    所以,赵宁的马车一到知语水榭,万事便已备妥。

    徐寅君就等在门口,他没想到赵宁会亲自过来,赶忙上前,恭敬接待。

    赵宁性情喜静,不怎么爱外露情绪,所以徐寅君对其略显淡漠的性子不觉尴尬。

    在赵宁之后,两个壮汉一前一后下来,而后,是一脸“心甘情愿”的沈谙。

    对于沈谙,徐寅君是有所期待的。

    沈冽去到游州那一日,徐寅君恰在相如林监工,所以不曾跟沈冽见过。

    但是见过沈冽的那些人,无一不在夸其俊美绝色,提及便称其旷世之姿,并称连美男二字形容他都觉肤浅。

    沈谙作为沈冽兄长,徐寅君着实好奇他会是何模样。

    结果沈谙一抬头,徐寅君来不及细看其容貌,先被他脸上的一个巴掌印和一个乌黑发紫的黑眼眶所惊。

    “这,如何摔得。”徐寅君下意识道。

    “我的人打的。”赵宁淡声说道。

    半点面子都不给的说辞,让沈谙含笑朝她看去。

    他会记仇的,一定会!

    赵宁无视他的视线,看向徐寅君:“烦请带路。”

    徐寅君点头:“这边请。”

    边走,边又朝沈谙看去。

    除却脸上的巴掌印,眼眶上的淤肿,还有脸颊上面似有若无的刀痕,这张脸,的确俊美。

    至少在徐寅君生平所见中,目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

    怕影响沈谙的情绪,杜轩暂时回避,并让徐寅君不要让沈谙知道他已到衡香。

    但对沈谙的人品,不止杜轩,徐寅君和赵宁也完全不信任。

    所以在沈谙给康剑检查之时,宁安楼先前请来得三名大夫就被安排在一旁,六只眼睛一直看着沈谙。

    沈谙当然知道他们有“任务”在身,但满肚子火气实在无人可发。

    他将针灸布自百草药匣中取出,见他们还盯着自己,他唇角一勾,淡淡说道:“给你们看了,就学得会了么。”

    三个大夫一个已过百,另外两个也快了,闻言,脸上一阵发烫。

    “看了也学不会,不如不看,免得被人说蠢。”沈谙又道。

    三个大夫快挂不住了,只能沉默再沉默。

    徐寅君看向赵宁。

    赵宁平静看他一眼,示意他不用管。

    沈谙看似漫不经心,但是施针打穴的手法非常熟练,而且落针很稳,又稳又快,不带犹豫思量。

    三个大夫由一开始的不自在,到最后渐看入迷。

    “纸笔。”沈谙忽道。

    徐寅君令一个丫鬟去取。

    丫鬟脸红心跳地端着托盘回来,靠近沈谙。

    沈谙提笔,直接就着托盘,在纸上写字。

    丫鬟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免不了手抖。

    沈谙不悦皱眉,边写边道:“这是托盘,不是筛糠。”

    结果丫鬟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沈谙的笔尖也被带歪出几道。

    沈谙沉了口气,抬起眼睛,深邃黑眸幽幽看着丫鬟,将她看得越发心乱心慌,不知所措。

    “还抖?”沈谙说道。

    丫鬟控制不住,低下头。

    托盘中的笔架和砚台甚至发出碰撞声。

    “你跟被筛子筛剩下的糠有什么区别。”沈谙问道。

    “公子……”丫鬟垂着头嗫嚅。

    “都是废物。”

    “换个人吧。”徐寅君出声。

    “端张高几过去。”赵宁说道。

    丫鬟如释重负,一双眼睛通红,快吓哭了。

    沈谙共写了五张纸,其中三张纸上配方,需得立即去调制,按照他所写步骤制成膏体,其他两张则不急。

    待第一份膏药调制出来,他将康剑伤口外的纱布全部扯掉,挨个涂抹过去。

    然后等第二份膏药。

    屋里的其他人便陪着他一起等。

    时间缓缓过去,很快天黑。

    等康剑身上的伤口全部都被重新包扎后,已快亥时。

    康剑眼皮微动,终于睁开眼睛。

    “醒了!”徐寅君高兴地说道。

    三个大夫早被沈谙的手法折服,见此状,纷纷拱手夸赞。

    沈谙收拾着自己的百草药匣,淡声道:“这是他睡太久,睡腻了,自己醒的,我作用不大。”

    说完看他们一眼,补充道:“亏你们还是大夫。”

    “……”

    “多睡是好事,但也要下床走走,”沈谙看向床上还迷茫的康剑,“伤口热毒未彻底驱散,炎症还会持续一阵,记得日日上药。以及气血虚,要补血。”

    康剑动了动唇瓣:“你是……”

    沈谙浅浅微笑:“你爹。”

    赵宁轻抬手,那两个大汉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将沈谙架走。

    詹九爷端着汤药去往厢房,厢房里面只有一盏青灯,不见人。

    詹九爷将汤药放在桌上,掉头去后院。

    因他们一行人回来,整个卿月阁一改之前黑灯瞎火,这足足有二十亩的宅府占地,周尽明灯高悬。

    路过跨院空地时,瞧见一个身影坐在石凳上,正看着远处池塘。

    “哎,侯睿!”詹九爷叫道,边快步走去。

    侯睿回过头来,扶着石桌起身,说道:“詹九爷。”

    他个子不高,因为腿受伤,比原先要更矮数寸。

    詹九爷上前扶他:“我还以为你去茅厕了,准备去接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屋里闷,劳詹九爷费心了。”侯睿道。

    “那现在回去?”詹九爷道,“你要继续在这坐,我就把那熬好的汤药给你端来。”

    侯睿抿了下比常人都要厚的唇瓣,瘦削灰黄的面庞露出几分不自在:“不用了詹九爷,我自个儿回去喝。”

    “走走,那我扶你。”詹九爷热心道。

    侯睿只得让他扶着自己。

    转身时,侯睿朝远处那池塘又望去一眼,再眺向墙外似在天边的高山。

    暗夜中,崇山峻岭似起伏墨影,被月色勾勒描摹,深邃神秘。

    隔日一早,日光才探头,余小舟便推着板车来卿月阁后门了。

    昨日他去乡下干活,到傍晚才知晓卿月阁出事的事,他连夜赶回来,睡了一觉后便赶来卿月阁后门。

    等啊等,想着天再亮点便去敲门,结果才过卯时,后院的门忽被打开。

    余小舟躺在自己的板车上昏昏欲睡,一听这动静,立马坐起,明亮亮的目光看去,见是一个个子不太高,其貌不扬的跛脚男人。

    “哎!”余小舟叫道,爬起过去,“你是谁,我怎没见过你。”

    侯睿上下打量他,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少年,皮肤黝黑发光,一双眼睛非常明亮,衣裳上有好几十处补丁,鞋子上也有。

    但可见这鞋子非常破了,补丁都盖不住大脚趾头上的口子。

    “你又是谁。”侯睿问。

    “我找康大哥,”余小舟看向院门一眼,“听说卿月阁出事了,可是真假?”

    “康大哥?”侯睿想起他们提到过的人,道,“好像是有,说是性命垂危,被带出去看伤了。”

    “好像是有?那你是谁?”余小舟目光浮起警惕,瞥到侯睿手中拿着的一个小包袱。

    “你不用管我是谁,”侯睿道,“你便当没看过我。”

    “你该不是贼吧!”余小舟忽然叫道。

    “你胡说什么!”

    “包袱给我看看!”余小舟上前。

    他才伸手去夺侯睿的包袱,肩胛便中了一掌。

    余小舟重摔在自己的板车前,捂着肩膀抬头。

    “没你的事,不要多管闲事!”侯睿斥道。

    余小舟费了半天功夫咬牙爬起,对方看似身体不便,走得却很快。

    “奇了怪,”余小舟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个跛脚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手劲。”

    而且,有这么大的血海深仇吗,出手这么重!

    不过很快,余小舟想到这个人口中说康剑性命垂危,他不由担心焦灼起来。

    “康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余小舟喃喃说道。

    日头越来越高,整个衡香在长夜中缓缓苏醒。

    廉风书院门前聚拢大片人,比之以往都要拥堵。

    约莫巳时,一座青铜编钟在万众瞩目下被抬来,安放于书院大门前左侧。

    长一片织锦红毯被铺在地,还有一面面旌旗高扬于空。

    有文人当场付兴于诗词之赋,其他文人或喝彩,或较量,或附和,偌大空地上,一片沸腾。

    赵宁坐在廉风书院正对面的酒楼上,垂眸望着鼎盛人海。

    手下回来说,康剑的烧在退,没有昨日那般凶狠了。

    赵宁面无表情,对倚秋道:“赏。”

    手下高兴谢赏,问还有何吩咐。

    “去休息吧。”赵宁道。

    雅厢恢复安静,赵宁一双清眸望回人海。

    赴世论学第一场,将于明日辰时六刻设于曲河苑大堂。

    本该是开春便办的,但杨老院长称自己恐镇不住场,希望阿梨也在衡香。

    日期在往来书信中一定再定,终于盼得她的确切归期。

    赵宁蓦然淡笑。

    倚秋瞧见,也笑:“娘子,您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啦。”

    “这杨老院长,光是教书生涯便有四十多年,竟需得一个小姑娘在侧,方才有安定之感。”赵宁道。

    倚秋轻笑:“娘子,阿梨姑娘又不是寻常小姑娘。”

    赵宁笑看她一眼,说道:“真好,阿梨快来了。”

    “是啊。”

    下边人群忽然响起异动。

    赵宁和倚秋闻声望回去,西南方向处出现一群人,为首开道的是衡香守卫兵,不是仇都尉的城南都卫府,而是黄刺史死后,新上任的赵刺史的兵马。

    仇都尉贪权,但又不敢真去掌权。

    前任黄刺史被人在府衙后门外当众割掉脑袋,那群凶手后来被屈夫人派人送到官衙,说是路上捡的。

    但这群凶手什么都还没问出,他们便在牢中齐齐暴毙,至今不知道是哪方势力。

    换句话说,即便知道是哪方势力,只要是衡香之外的,那来头再小,仇都尉也奈何不了对方。

    所以仇都尉干脆把刺史之位拱手让出,而新上来得这个赵慧恩,一开始唯唯诺诺,仇都尉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实则是个扮猪吃虎之人,暗中培养了自己不少势力。

    短短半年,赵慧恩凭借清理积案,广布惠泽,平释囚徒,收走大量人心,从而攫取权势。

    以及,赵慧恩还看不惯赵宁这些商人。

    赵宁倒是无所谓,宁安楼如今这规模,她想迁去哪便去哪。

    但屈夫人看这赵慧恩,便是看哪哪不爽,以及屈夫人是个什么都敢想的人,她甚至想派杀手去暗杀赵慧恩,再嫁祸给仇都尉。

    赵宁劝阻她,政权之争她们没有必要卷入其中,比屈夫人更讨厌赵慧恩的人到处都是,那些人不出头,屈夫人亦不必。

    现在,士兵开道,众人纷纷退去两边,赵刺史穿着一身明晃官袍,缓步朝廉风书院走去。

    一路诸人行礼,赵刺史不语一言,在诸多目光中昂首迈入书院大门。

    倚秋很少在背后指点别人,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神气!戏场是阿梨姑娘和大娘子一手搭的,荣光是廉风书院的,可这威风,全让这半路出来的人捡走了。”

    “他毕竟是衡香现在最大的父母官。”赵宁说道。

    “大娘子,”倚秋眉目变认真,“这是个不安生的主,这几日我们需小心。”

    赵宁淡淡一笑:“我们有阿梨。”

    倚秋不禁也笑:“娘子方还说杨老院长需得一个小姑娘在侧,才有安定之感,我看娘子呀,也一样。”

    赵宁没有生气,笑着望回下边。

    同一时间看着赵刺史迈入廉风书院的人实在太多。

    庆览茶馆上,身体还在恢复中的楚筝也在看着。

    隔壁沛福客栈,王丰年和徐寅君也在。

    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各种势力。

    这里面,最不淡定的一群人,当属东平学府。

    坠楼死在东平学府中的卓昌宗的至交好友之一,郝伟峰正一拳砸在窗台上,咬牙道:“这杨焕新,一把岁数还闹出这般风雨,着实爱慕虚荣,爱出风头!”

    姚臻和许席一沉默站在一旁。

    姚臻的两个眼睛像是核桃一般肿大。

    他跟卓昌宗自小一块长大,亲如兄弟,卓昌宗醉酒坠楼后,他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个。

    郝伟峰还在骂,戾气皆冲杨老院长而去。

    许席一忽道:“那明日曲河苑的第一场论战,你可要去。”

    “去做什么,捧场?”郝伟峰怒问。

    许席一反问:“缺我们几人捧场么?怕是我们想进去,都未必有能站之地。”

    “子德,”郝伟峰看向姚臻,“你去么?”

    “去,”姚臻看着廉风书院大门,“元逸生前最大心愿就是将赴世论学全场听完,自明日始,每一场我都要去,我要一字一句摘录下来,再烧给他。”

    “可若不是这赴世论学,不定元逸还不会死,”郝伟峰道,“他太争强好胜了,就因为杨焕新未将他的文章收录《出才编选》中,便开始跟他自己过不去。”

    姚臻没说话。

    “争强好胜不是错,”许席一沉声道,“不争强,不好胜,怎么进取?”

    “搭上了自己的命,便值了?”郝伟峰嗤声,“那叫自负,还叫……”他看了姚臻一眼,“心胸狭窄。”

    “你够了!”姚臻果然怒斥。

    郝伟峰冷哼了声,转身离开:“我就不给这廉风书院捧场了!”

    客房的门在身后被轻轻带上。

    许席一看向姚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跟他计较,当初是他带我们入试廉风书院,我们三人各三篇文章,九篇皆过,独他只过一篇,他心中难免吃味。”

    安静一阵,姚臻低低道:“元逸的死,没有这么简单。”

    “还有隐情?”

    “他的文章,”姚臻拢眉,“他死之前那些文章,皆是愁苦厌世憎恶人心,还悲叹自身无能为力,我逐一读过,唯独瞧不出失意不得志,所以他的死,与杨焕新的《出才编选》没有关系。”

    “那是……”

    “我觉得,”姚臻缓缓道出心底猜测,“问题出在又见先生那。”

    以下字数不计费

    啊哈~(^?^*),你们念下这句话:

    【卓昌宗醉酒坠楼】

    哈哈哈,我嘴巴要撅天上去了

    赵刺史从进去廉风书院到出来,前后不足半个时辰。

    王丰年和徐寅君一直在窗前没离开。

    手下来报,说这位赵刺史在里面逛了一圈,打了下官腔,余下时间都在喝茶看文章。

    王丰年又细问一遍,手下将赵慧恩说过得话大致回忆复述,并没有什么特别。

    “难道进去,就是去摆一场威风?”徐寅君道。

    王丰年眉心轻拢,目光望向远处已经走到长街尽头的刺史轿子。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说摆威风,那为何官腔打得如此不走心。

    若不屑于摆威风,那么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

    而说他辞藻不行,想不出官腔,这更不可能。

    今天刚到这和徐寅君碰面,徐寅君先详细说了下康剑的伤情,而后最为担心的,是知语水榭。

    赵宁在衡香属于一跺脚,便能惹半城地震的大人物,一直有大量目光在盯着赵宁。

    而昨天,赵宁亲坐马车在知语水榭前停下,徐寅君担心,这会让长久低调的知语水榭也被人盯上,所以徐寅君觉得,可能换一处地方会比较好。

    王丰年却陷入犹豫,难处正是因为这个赵慧恩,赵刺史。

    赵慧恩于上个月自创了一个户籍制度,于上月中旬开始,对宅邸限制严格。

    王丰年置业的其他铺子和宅子虽各有名字户籍,但因为重复较多,都被衙门的人盯上了。

    反倒是知语水榭,记册于东平学府一位并不存在的虚假先生之名下,衙门的人则不会多盯。

    而自赵慧恩上台以后,他颁布了不止这么一个政令,各种巧立名目,对商户加大苛捐杂税。

    官文告示上的官腔,一个接着一个,打得非常响亮顺溜。

    而这些政令若说为寻常百姓好,却也不是,几乎用去丰他和他党羽的金库了。

    但可笑的是,这个底气,便是廉风书院这一场赴世论学所掀起的兴盛世象给他的。

    “欸?”徐寅君这时说道,目光落在下边人海中的一个小少年。

    王丰年随他视线看去,却不知道他具体在看谁,因为着实太多人。

    “那小子跟康剑关系好像不错。”徐寅君说道。

    “哪个?”

    “褐色布衫那个,身上许多补丁,在往东走,像是在找人。”

    王丰年看到了,望了一阵,说道:“这不是在找人,是在跟踪人。”

    徐寅君朝小少年前边看去,半响,道:“可能是那个跛脚。”

    王丰年“嗯”了声,发现小少年不时抬手去揉肩膀,脸上露出痛苦神情。

    “他好像受伤了。”王丰年说道。

    “你人手多,要不派人去帮忙盯一盯那跛脚?”徐寅君忽道。

    王丰年看了他一眼,再看向下面的小少年:“也好,他或是被人欺负了。”

    语毕,王丰年转向身后,让大恒去安排一个人手,跟上下面的跛脚。

    廉风书院门前的这一座青铜编钟,不过只是这么一放,却引起了来衡香的各方文人们的极大兴趣。

    那些热情和拳拳抱负瞬息达到鼎盛,不时出现各种高谈阔论。

    还有这几个月一直存在的各种矛盾,比如文人相轻,观念相背,地域相斥,势力敌对等等,在今天争吵得更加厉害。

    王丰年还有其他要事,徐寅君心里牵挂康剑,也想回去。

    分开前,徐寅君问知语水榭这个地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王丰年说尽量会寻它处,不过会立即安排人手先于暗中保护。

    然而这一点,反倒是徐寅君最不担心的。

    跟随杜轩从游州回来的这些暗卫们的身手,徐寅君知道有多好。他从始至终都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无法完成任务。

    回到知语水榭,杜轩正在给康剑号脉。

    康剑半靠在床上,没有出声,怕打乱杜轩的节奏。

    见徐寅君回来,杜轩说道:“方才有一人来找你,现在应在你书房隔壁的偏厅。”

    徐寅君想起之前和一个手下约好今日碰面,匆匆对杜轩谢过,快步离开。

    杜轩看着他走远的身影,不由感叹:“这就是阿梨啊。”

    “……这,这是徐寅君。”康剑以为他傻了。

    “你想什么呢,”杜轩说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徐寅君,我是在佩服阿梨。尉平府一场洪灾,万万人流离失所,徐寅君便是那难民之一。可你看,阿梨让他做了监工,又将他调来衡香。他那会儿刚离开时,我还不知他要去做什么,这会儿重聚,他彻底脱胎换骨,变得这般能干,风风火火。”

    “听说王总管事也是阿梨姑娘找到的。”康剑说道。

    “阿梨啊~”杜轩笑起,“你看,她都不在,可觉得她就在身边。”

    说着,杜轩脸上的笑意忽然越来越深,还变得几分奸诈起来。

    这贱兮兮的表情,把康剑也带乐了:“你想到什么了?”

    “想到阿梨不在我们身边,可是,在少爷身边呐!”

    “嘿嘿嘿……”康剑的笑容也变了。

    二人还未笑够,却见徐寅君大步跑了回来。

    “杜轩先生!”徐寅君语声急促,“你们这次,只有你们一行人来吗?”

    杜轩被他这神情弄得怕怕的,但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什么我们一行人?来哪?”

    徐寅君手中捏着好几封信,他将刚拆开的那一封递来:“这是游州寄来的!是詹七爷的信!”

    杜轩忙展平信纸,扫了眼后大惊:“双兰妹子没和我们一起呀!路上见都未见到!”

    说完,杜轩一拍脑门:“我这脑子,我们走得不是官道,寻思着时间多,我们特意游山玩水去了。若不是中途救了个人,我们可能明日才到。”

    徐寅君焦急道:“那若是按信上所说,她们三个姑娘出发时间跟你们才半日前后,那么她们该早早到了才是。”

    “对,她们应该忙着想要追上我们,断不可能有想着游山玩水的心思,理应前几天便到了。”

    “那她们现在应该在衡香?”康剑说道。

    这个“应该”二字,让杜轩和徐寅君都觉得汗毛倒竖。

    “我们去找找吧,”杜轩肃容,“都是姑娘家,若出什么事,那可能是灭顶之灾。”

    阳光打在庭院里,鸟儿吱吱叫,活跃在树梢花草间,再掠向飞檐。

    檐下坐着晒日头的杂役们,正在聊廉风书院。

    一个杂役眉飞色舞的在形容:“人可多了,那一座青铜编钟,说是至少一千多年,他们把它往那一放,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这就叫气势!”

    “我也去看了,那赵刺史过来的时候,威风凛凛,咱们衡香这会儿实在太有面儿了!”

    “等明天一开场,指不定更热闹!”

    “是啊,谁能想这是廉风书院办得,东平学府都没这排面!”

    ……

    墙后拐角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那边屏息听着。

    听了半响,这些杂役聊得都是廉风书院的事,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东平学府。

    “百灵姐?”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女声。

    百灵回过头去,见是俏丫鬟,说道:“云杏。”

    外面的杂役们隐约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停了下来。

    百灵没再躲藏,抬脚走出去。

    见是她们,杂役们纷纷起身。

    百灵没有理他们,朝后排屋的杂房走去。

    后院有很多杂房,说是杂房,放东西的不多,多数用来关人。

    打人的,关。害人的,关。不服管教的,也关。

    这几日新抓来得果儿有五个,其中三个是一起的,不过关人都要分开关。

    为了保证新鲜,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一天只给半碗饭,半碗水,不时会有人进去威胁恐吓,以言语施压。

    俏丫鬟云杏跟在百灵后边,对南边几个杂房里的果儿非常满意:“那三个小铃铛是我在姑娘的吩咐下,安排人手去抓来的,她们可烈了,若是驯服好了,以后这股烈劲,定招不少爷喜欢。”

    说完见前面的人没反应,云杏道:“百灵姐?你在想啥?”

    百灵摇摇头:“没什么。”

    她今天来这不是看这些姑娘的,后院这些杂役的小道消息一直很多,她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听到一些跟东平学府有关的事。

    一个活生生的学子,还是东平学府的学子,就那样跳楼死了,怎么没个半点动静。

    就算东平学府想瞒下这件事情,可是这死掉的学子家人必定非富即贵,他们能忍?

    本来这件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她昨夜做噩梦了,梦到那个跳下去的学子爬起来,在她床边一直喊她,让她帮帮他。

    这梦实在惊悚,惹得她今早梦魇,四肢僵硬着,半天醒不过来,后背至今都凉飕飕的。

    她们从门外经过,声音传来,门内之人听到动静,纷纷往最里面爬去。

    林双兰缩在墙角里面,至今不敢相信她们真的被抓了,总觉得眼一睁,梦一醒,她们还是自由在外晒着阳光的人。

    从被抓来到现在一共没几天,但已经承受了巨大的精神折磨,半个时辰前才出去的男人说,如果她们不乖乖听话去接客,就将她们弄一顿后再卖去乡下,给一大堆穷老汉轮流生娃。

    林双兰就是从青香村里出来的,早年便听过谁谁的闺女被外边的人给拐走了,什么“果儿”,“小铃铛”,这些人贩子的黑话她早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有一天,这遭遇会落在她们头上。

    林双兰看向右边墙壁。

    一墙之隔所关着的是屠小溪,她一直是她们三个人里面最冷静的,但眼下再冷静也没有用,她们能有什么办法逃出去……

    屠小溪此时也靠着角落,跟林双兰是同一面墙。

    她们身上的衣物都被拿走了,只剩肚兜和里裤,发上的木簪也被夺走,整个杂房没有半点尖锐之物。

    那些人不怕她们挨冻,更或许,他们就是希望她们被冻坏,好在病痛的折磨下更轻易服软。

    外面说话的两个女人渐渐走远,按照这两日的规律,再过一盏茶左右,又会有男人进来威胁恐吓她们。

    林双兰当下充满绝望,但屠小溪知道还有一条路摆在她跟前,便是“服软”。

    她们三人跟其他“果儿”有所区别,其他“果儿”在衡香或许无依无靠,斗不过抓她们来得这群人,但是她们三人后面,有宁安楼为她们出头。

    她可以假装服软,出去后再找机会联系宁安楼,救出林双兰和冯安安。

    可她又心知肚明,在找到这个机会之前,她将面对什么。

    她们三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牺牲就好。

    可这个牺牲,太过巨大。

    屠小溪闭上眼睛,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成为牺牲品。

    云杏过来是看空杂房的,她又物色到了两个姑娘,准备今晚收网。

    还有这一批里最早带回来的果儿,姿色平平,没有太过突出的点。云杏不想继续耗着,在琢磨要不要去跟姑娘说,干脆直接找人办了,再卖去乡下,还可以杀鸡儆猴,给其他几个果儿看。

    一阵很急的脚步声响起,云杏和百灵回过头去,是和她们走得很近的一个打手,叫二头三。

    “姑娘呢?”二头三大口喘气,“我没在楼上看见她。”

    “姑娘去金掌柜那看布了,说是一匹新到的,姑娘准备裁几身夏衣。”云杏道。

    “百灵姐,你看看能不能马上去找姑娘回来!”二头三说道,“我无意间撞到屈夫人的几个手下,他们好像在查姑娘!”

    “查我们姑娘?”百灵愣道,“查姑娘什么?”

    二头三目光朝那些杂房看去,压低声音:“那些果儿的事。”

    “这有什么可查的,”云杏叫道,“不就几个果儿,衡香人牙子多得是,查那些干大了的去啊!”

    “真是屈夫人的人?”百灵不太置信。

    “对,而且肯定是屈夫人的意思!”

    云杏厌弃道:“那老肥婆一向喜欢我们姑娘,这会儿是在干什么呢。”

    “不管干什么,都先给姑娘说一声才是,”百灵说道,看向二头三,“你去想办法干扰那些人,我这就去找姑娘回来!”

    “嗯!”

    百灵快步离开。

    云杏扭头看了眼那几个才看过的空杂房,不太高兴地嘀咕:“要真有什么,那晚上还要收网吗?”

    “这些白锦绣鹤云牡丹织锦,这次一共只有一百尺。”

    “呐,这些燕纹锦,共三色,南城林家是打算都要走的。不过绛眉姑娘若要,你可以先挑一些。”

    “绣紫雨丝缎,今年的时新布缎,城里好些姑娘在我这预订了呢。”

    “这些是玉玦绣如意花卉绢,最适合春夏之明媚啦。”

    ……

    衣着艳丽的金掌柜逐一将新到的布匹介绍给绛眉姑娘听。

    绛眉一个个看去,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揉搓料质,脸上神情足见对这些布料的喜爱。

    百灵站在一旁,见姑娘没有半点不安,百灵想要催促,又不敢。

    她刚才一来便低声在绛眉耳边说了屈夫人的事,也亲眼看到绛眉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害怕,但很快,她竟又恢复平静,继续让金掌柜介绍。

    又一批装在锦盒里的布料被呈上,金掌柜拿出一条如意碧玉重瓣莲花腰带:“这个样式,绛眉姑娘看看可喜欢。”

    绛眉看去,摇了摇头,视线忽然落在人群后面的方长红木柜上,几匹淡金色绸缎安静躺卧其上。

    “那些是……”绛眉说道。

    “哦,这些呀,”金掌柜笑,“是仿明月绸中的金月绸的。”

    “仿?”

    “金月绸可是贡品呀,”金掌柜笑,“如今外头常年打仗,金月绸已少之又少了。”

    绛眉觉得眼熟:“我好像见谁穿过。”

    “那自然是屈夫人,可以在乱世驰骋,俘获到金月绸的能有几人,便是那和屈夫人私交甚好的聂大将军!这些年,聂大将军时不时便会送金月绸来衡香。不过嘛,现在……”

    “现在,如何?”绛眉扬眉问。

    “我也是隐约觉察出来的,”金掌柜压低声音,“好像那聂大将军跟屈夫人之间有了间隙,至今快大半年了,不止金月绸,其他名贵之物也都没再往衡香送。你瞧,屈夫人着实偏爱这金月绸,聂大将军不送了,这不就让我想办法找厉害的布商和作坊仿制了这一批嘛。”

    绛眉轻笑,若有所思道:“他们俩,闹崩了?”

    金掌柜看着她这缕笑,并没多想:“谁知道呢,咱也不可能去多问,都是大人物之间的事。”

    “去,”绛眉对店里一个小姑娘道,“把那些布拿来我看看。”

    小姑娘一愣,没有马上去,目光看向金掌柜,似是询问。

    “去拿吧。”金掌柜说道。

    小姑娘应声,过去将锦盒恭敬呈上。

    绛眉抬手轻抚,目光有些炫目。

    金月绸之金,意比黄金,一尺布,一两金。

    其成色在本已绝美的明月绸上,更添一层似是金芒般的白金流彩。

    有着黄金的夺魄之魅,又没有黄金过于陈年的那股土气。

    精益手工和其上的真丝纹络走向,美轮美奂,让绛眉爱不释手。

    “这是仿制的,”金掌柜有些遗憾地说道,“真正的金月绸,比这还要美。”

    一语惊醒梦中人。

    绛眉美眸轻眨,看向金掌柜。

    想说仿制得已美成这般,那真正的金月绸,可还了得。

    但这话她不能说,多少显得小家子气。

    “这布,多少钱?”绛眉问道。

    “既然是仿制的,价格自然也没有真的那么贵,一尺三两。”金掌柜道。

    “白银?”

    “那肯定是呀。”

    “这里多少尺?”绛眉望去,手指轻轻拂去,“我都要了。”

    金掌柜一顿:“绛眉姑娘,你要得是……”

    “就是这些。”

    “这个,”金掌柜弯唇笑道,“绛眉姑娘,这个布,是屈夫人的。”

    “我也想要,”绛眉美眸轻轻懒懒朝她看去,“我是你的常客,我在你这做的生意,可不比屈夫人少吧。”

    “话是如此,可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金掌柜为难。

    “屈夫人家大业大,但她能做生意得商家也多,而我,我不仅时常找你,更不提还给你介绍了多少生意?”

    金掌柜沉默,眉心轻皱。

    “既然是要你仿制,那必定需时间,你随便找个借口理由敷衍过去,不就没事了?”绛眉说道。

    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是金掌柜心里仍在打鼓。

    屈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她记仇,还爱报仇。

    而且,没有什么事情是屈夫人做不出来的,要对付她一个小小开铺子的,那可太容易了。

    “我出两倍价格,”绛眉又道,“至于屈夫人那,你再去赶制一批,不难吧?”

    两倍……

    金掌柜心动了。

    顿了顿,她细声道:“那,便将这批金月绸,便给绛眉姑娘了。”

    绛眉嫣然一笑,风姿绰约,妩媚道:“金掌柜,生意兴隆。”

    金掌柜低了低头,奉上笑意一抹不入眼的微笑。

    离开前,百灵先出去让等候已久的轿子抬到铺子门口,金掌柜如同往常那样,将绛眉送出。

    百灵掀帘,待绛眉坐入轿中时,百灵张了张嘴巴,想说几句,又不太敢。

    绛眉摆弄自己的衣袖,抬眸看了外头一眼,金掌柜已经回去铺子了。

    绛眉收回视线,淡淡对百灵道:“你不必怕。”

    “但是娘子,那可是屈夫人。”百灵声音很轻地说道。

    她特意赶来,本是要说屈夫人在查她了,要她做好防备。结果她半点不怕,甚至还横刀夺爱,抢下屈夫人这价格不菲的金月绸。

    百灵着实想不通,她为什么敢……

    那可是屈溪翎,在衡香横着走了大半辈子的屈夫人。

    “衡香,是官老爷的衡香,”绛眉莞尔,眉眼弯弯,“还有,衡香是百家姓,不姓屈,也不姓赵。”

    “百灵听不懂。”百灵愁眉道。

    “你以为,看屈溪翎那老肥婆不爽的人,只有我么?”绛眉看向轿子前密集往来的行人,淡笑道,“衡香多的是商会,多的是人,还多出一个,新上任的赵刺史。”

    百灵这下终于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走吧,”绛眉往后面的软枕靠去,懒懒道,“去天兴商会,明日这赴世论学第一场,咱们也搭台唱一出戏,让四面八方的来客们好好感受下我们衡香的热情。”

    一整片云海从天空飘过,洁白若无暇棉絮。

    姚臻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抬头立在窗边,一眨不眨看着那些云海。

    他身后是先生们白日的办公厅屋之一,叫松韵堂。

    共六张雕夕宝装黄杨木大桌,地上铺着巨大一张沧浪色影枝方毡,四面皆有一尊碎岫青鹤瓷熏炉,里面燃着清淡檀香。

    眼下除却他,整个厅堂空无一人。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姚臻回头看去。

    郭观手中拿着一盏小壶,壶中是已冷掉的茶,注意到屋厅里还有其他人,他抬头看来。

    “又见先生。”姚臻抬手。

    “你怎么在这。”郭观说道,走去在书桌后坐下。

    “我来找云从先生解惑,云从先生去查书了,让我在此稍候。”

    郭观点了下头,没有多问,就着小壶的壶嘴喝了口茶,开始批审昨日学生交上来的文章。

    室内陷入安静,那些正燃着的檀香似乎都有声音一般。

    姚臻不好一直看着郭观,已收回视线望外面,但沉默了阵,姚臻轻轻侧首,又朝郭观看去。

    又见先生也是他的老师之一,但对于他方才说有困惑,他却一字不问,这于一个先生而言,多少都显得怪异。

    可偏巧得是,这件事情若是发生在这个又见先生身上,好像又没那么怪异,因为他一直都是如此。

    大约半炷香后,云从先生带着几本书籍回来。

    见郭观坐在那,二人打了下招呼。

    姚臻上前,恭声道:“先生。”

    “查到了!”云从先生高兴地一拍手中书籍,“我就说见过那几句,印象颇深!”

    “多谢先生!”姚臻喜道。

    不过因为多了一个人,不太方便说话,云从先生便让姚臻随他出去。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郭观保持良久的平静神情变得阴鸷,一双深意复杂的眼睛敛起。

    卓昌宗生前和郝伟峰,许席一,还有这个姚臻走得最近。

    姚臻和他还是同乡。

    眼下姚臻来找云从先生所问之事,郭观确认一定跟卓昌宗有关。

    而需要去查典籍……莫非,是卓昌宗死之前留了什么文章?

    笔杆被郭观不自觉收拢。

    若真如此,那么不管是姚臻,还是这位云从先生,都不能再留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小书童望了圈,确定整个屋内只有郭观一人,说道:“先生,侯睿来了。”

    郭观一顿:“你说谁?”

    “侯睿!他未死,眼下在您书房!”

    郭观立即搁笔,拿来镇纸压在待批阅的文章上,起身离开。

    东平学府先生们的住所皆在学院后的子规院和路远轩,各三座连排二层式建筑,郭观的书房和卧室在路远轩西北楼二楼,窗外是一条阒寂长巷。

    侯睿坐在桌旁,神情凝重地转着手中茶盏。

    小书童推开书房的门,侯睿放下茶盏起身:“郭先生。”

    郭观一下注意到他的腿:“你这腿是……”

    思及那几日之事,侯睿仍觉心悸:“在陶安岭被一只幼熊所咬。”

    “幸好是幼熊,”小书童打量过去,“若是成年大熊,你现在定没命了。”

    侯睿神情异常严肃的看了眼他,再望向郭观:“从林泉中出来时,包括我在内尚还有三人,我们自密林离开,刚到陶安岭,我们遇到了一大一小两只黑熊,陈烁他们便是被成年黑熊所……”

    “只有你一人生还?”郭观道。

    侯睿点头:“先生,救下我的那些人,是沈冽的人。”

    “沈冽?”郭观有些愣,“你说的沈冽,是云梁那个沈冽?”

    “正是他。”

    “怎么回事?”郭观快步走来,“你详细同我说,便从你们在林泉中所遇开始说起!”

    “是。”侯睿说道。

    那一段记忆着实晦暗,相较于阴森幽暗的地下陵道,荒无人烟的密林所带来得窒息感要更强上数倍。

    地下陵道无非蛇虫鼠蚁,古山密林却是真正的危机四伏,哪怕他们后来离开林泉,在出口处的陶安岭,仍是遭遇了熊的袭击。

    刚被救下时,侯睿并不知晓对方身份,是一路下来,从他们交谈中无意透露出来的各个信息推断的。

    比如他们管一人喊“少爷那个亲兄长”,却不是“大少爷”。

    再比如,“探州”二字被他们至少提过五次。

    这些人自游州回来,但具体在游州做了什么,他们很少提及,侯睿也不好试探。

    小书童去楼下煮了一壶新茶回来。

    茶香醇厚芳香,热气袅袅,郭观接来后置于唇下,并没有去饮,保持着这个动作陷入沉思。

    少顷,郭观说道:“你不该回来的。”

    “我想让先生知道我还活着,同时也想先生指点我身处之境该如何应付。”

    “你既已不告而别,这应不应付,都已无用。不过,还活着总算是件好事,这几日好生休养,但这腿,怕是终生都得跛着了。”

    侯睿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虽是残疾,但小人身手仍是远胜寻常市井。”

    “小楛,”郭观朝小书童看去,“领他去见陈夫人,自后门离开,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看到他。”

    “是。”小书童领命。

    郭观回去松韵堂。

    不同刚才的清静,这会儿三个先生都回来了,正在聊廉风书院的事。

    郭观没有看到云从先生,瞧云从先生的书桌,似乎回来过一趟。

    想到那个姚臻,郭观心里动了一丝杀意。

    “哎,又见兄,你回来得正好。”一个先生对郭观说道。

    “何事?”郭观坐回自己的书桌前,问道。

    “明日赴世论学第一场,廉风书院的潘教谕单请我们松韵堂的人前去,从旁评点。”

    “噢,那你们的意思是……”

    “有人想去,有人不想去,”说话的先生朝其他人看去一眼,道,“又见兄,刘某认为,这要么大家同去,要么一个都不去,若是有人去,有人没去,不说显得我们松韵堂没有气度,连东平学府的面都不好搁。”

    “那当下,刘兄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我自是想去,哪怕他们不请我,明日我也会挤入人海,前去一看。现在有人盛情相邀,位于上宾之席,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