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好回答,恶性脑瘤的治疗是个系统的过程,就目前治疗的现状而言,恶性脑瘤依旧是医学上未被彻底攻克的疑难杂症,术后做化疗,是很多病人都会选择的治疗方案,但是,化疗虽然杀死了癌细胞,也有相应的副作用。”
慕晏青昨晚从部队赶来了南城,他在电话里说,慕清雨得知自己脑子里长了脑肿瘤,不肯再配合医生治疗,护士给她挂好点滴,结果护士一转身,她就拔掉了针管,不管家里人怎么做思想工作,慕清雨都听不进去。
江迟明白好友想知道什么,如实告知:“北京的肿瘤科专家中午就到了,这会儿应该还跟院长他们在开会,商量医治的方案,刚好发生这起车祸,慕清雨的情况,恐怕不好随便出国。”
重症病房前,慕景荣夫妇都在,慕景荣坐在过道座椅上,身边站着秘书,至于慕谷玥,正轻声跟医生讨论着什么,一夜未睡,脸色尤为憔悴,瞧见郁庭川走过来,她止住声,眉眼间的担忧很重。
慕清雨正靠在床上,神情怔忡的望着窗户外,额头缝过针贴着纱布,手臂用石膏打好固定着,听见开门声,她回过头来,看见郁庭川的那刻,她的眼里立刻有了神采,张嘴出声:“庭川……”
没等到他的宽慰安抚,慕清雨心里失望,她转开眼看着窗外,再度开口:“八年前的车祸,我失去一双腿,八年后的今天,我得了脑瘤,有时候抱怨命运对我不公平,让我在感情上迷失,又在身体上折磨我,对着在意的人,无法再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他对别人好,和别人生儿育女,而我,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湿润:“我以为我只要等着,你就会慢慢原谅我,我和你在日本相遇,难道不是缘分么?那个时候,看到你工作辛苦,我就忍不住想照顾你,我能感觉到你对我跟其她女生不一样,可惜我明白的太晚,后来我恍然大悟,你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郁庭川的语调平缓:“当年你在日本为我做的,我很感激,至于缘分这种东西,以前我不相信,包括现在。很多事都是人为争取的,错把巧合当成缘分,最终耽搁的只会是自己。”
慕清雨看过来,视线有些模糊:“你不相信我们的缘分,那你跟别人的呢?是不是你就喜欢这种被算计的感情?我在澳洲等了你七年,整整七年,你不表明态度,你向来话不多,我只当你是在跟我怄气。”
“结果突然有一天,我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你前夫找了个高中生,连孩子都有了,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么,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我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离婚后你单身这么多年,有其她人很正常,当初是我做的不对,你也是男人,不可能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以为我只要耐心等下去就会有结果,可是我等来的,是你跟别人结婚的消息。”
她的眼泪掉下来,深吸了口气:“我不甘心,你明明是我的丈夫,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你有了别的一家三口,我跟je又算什么?送je回国那天,我坐在车里等他放学,看到他背着书包出来,我就想,如果我的双腿还有知觉,如果是我自己开车,当时会不会就这样冲过去碾死他,连带着把自己的命也了结。”
以前也有朋友劝她,如果打算复婚,不要傻乎乎待在澳洲,男人一旦摆脱婚姻的枷锁,很容易习惯单身的生活,到时候再想让他回归家庭就很难,尤其是郁庭川成了恒远的总裁,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哪怕他离过婚,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慕清雨认识他多年,知道他跟顾政深不一样,可能是私生子的出身,他说话行事都很内敛,好像做什么都不会出错,也因为如此,大学时候的郁庭川,给人的印象就是沉闷。
以前的慕清雨,想要轰轰烈烈的爱情,所以她飞蛾扑火,最后却被火狠狠灼伤,差点灰飞烟灭,岁月流逝,她逐渐明白,最真实的感情都很平淡,激情缠绵会消退,最终都会归于柴米油盐的生活。
“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你,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慕清雨笑着流眼泪:“你把je记在你的名下,不是因为有所留恋,是为了付敏对不对?所以,我把真相告诉郁菁,你会那么生气,哪怕知道我跟你大哥有染,你都没有那样对我发火。”
“让你在我的住处见到我大哥,可能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失误,包括后来跟你结婚,也是我考虑不周全,以为这样,你就能忘掉不该有的想法,结果只是让你变本加厉。”郁庭川的语气里有失望:“察觉到你跟大哥不对劲,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对大嫂,我有愧疚,对郁菁也是一样,所以会认下je。”
房门合上,病房内恢复安静。
慕清雨用手把散落的长发捋到脑后,望着雪白的墙壁,忍不住失声大哭,情绪的起伏牵动到额头伤口,纱布上晕开淡淡的血丝。
一时间,感觉头痛欲裂。
慕谷玥推开门进来,瞧见女儿皱眉捂着额头,注意到纱布上的血迹,立刻快步走到床边:“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闻言,慕清雨抬起头,神情怅然若失:“妈,他真的不在意我,庭川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
慕谷玥看着只能无声叹息。
忽然,慕清雨牢牢抓住母亲的手臂:“他刚刚出去,妈你帮我去拦着他好不好?”她的眼里满是恳求:“要是他不听你的话,爸爸不是在么,你让爸爸跟他说,让哥跟他说也行——”
慕谷玥道:“他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慕清雨被问住了。
慕谷玥看着女儿这样,心痛无奈:“你现在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你哥还在跟专家们讨论,有了具体的治疗方案,到时候就能尽快给你安排手术。”
慕清雨望向母亲:“手术后就能完全康复么?”
慕谷玥不想欺骗女儿,只说:“手术后再结合其它治疗,情况不会糟糕到哪儿去,你爸已经和你三叔通过电话,他会尽快回国,你三叔在医学院当讲师那么多年,又刚好专攻肿瘤这个领域,手术的时候,由你三叔在旁边看着,出不了差池。”
“手术后要做化疗对不对?”慕清雨问。
慕谷玥点头,安抚道:“化疗是为了防止肿瘤术后复发和转移,这些你不用担心,家里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慕清雨听了没接话。
怕女儿心思重,慕谷玥又说:“现在发现还不晚,能够及时接受治疗,你爸爸放下手头工作从北京赶过来,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担心你,庭川那边是你哥打的电话,等办好相关手续,你就可以转院到首都。”
话落,慕谷玥顿了一顿:“车祸的事,该赔偿的咱们赔偿,你目前的情况,你爸会跟这边的领导打声招呼,相信他们也不会执意留你在南城。”
慕清雨开口:“我想休息会儿。”
“好。”慕谷玥点点头,细心替她掖好被子:“那你睡一觉,我去趟会议室,外面有人在,有事就出声。”
看着母亲直起身,慕清雨突然问:“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任性?”
慕谷玥叹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孩子。”
说着,她落在慕清雨脸上的目光慈爱:“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等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喊你。”
慕清雨目送着母亲出去,眼周泛红,泪水啪嗒掉在枕头上,她用没受伤的手臂撑着床坐起身,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到通讯录盯着顾政深的名字,许久后按下拨打键。
……
郁庭川从病房出来,跟慕景荣在医院旁边的茶馆坐了大半个钟头。
这对前翁婿算起来已有多年未见
慕景荣把前女婿留下来,没有别的意思,只当叙旧。
看着郁庭川拿过茶壶给他倒水,眼前这个男人,跟当年到慕家拜访的青年仿佛判若两人,混迹生意场多年,那股内敛气度,让他的言行举止都尽显稳重,慕景荣叹息一声,问道:“这几年在恒远怎么样?”
“老样子,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
慕景荣接过茶杯,视线没从郁庭川身上移开:“你跟清雨离婚,连跟我说话都开始打官腔?”
郁庭川把茶壶轻搁在一旁,开腔的同时,眼底有温煦:“撇开这层关系,您依旧是我敬重的长辈。”
闻言,慕景荣缓缓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慕景荣开口:“清雨从小被家里宠着,做错事不知反省,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在死胡同里出不来,这其中有部分责任在我们做父母的身上,你现在再婚了,也好,有些事本就跟你无关,不该老拖着你在水里。”
说着,语气有所缓和:“清雨她母亲去年来南城这边,有没有做让你为难的事?她性格强势又护短,难免有不讲理的时候。”
郁庭川把话讲得不偏不倚:“护短是人的天性,推己及人,别说是我,就是您,恐怕也不能避免。”
“确实如此。”
慕景荣叹气道:“我就这么两个孩子,不可能真的没半点私心,八年前她车祸断了腿,我恨铁不成钢,不是没想过你能跟她继续在一起,不过也知道不现实。我已经给市里打了电话,等清雨她三叔明早到国内,检查过她的情况,晚些就能把她转去首都治疗。”
郁庭川听着,没在这事上发表看法。
慕景荣想起什么,又说:“清雨生病的事,暂时别告诉孩子,那孩子的性格敏感,知道他母亲生病,只是多个人担心。”
恰在这时,慕景荣的秘书上楼来。
凭慕景荣如今的身份,突然出现在南城,加上政圈的消息互通,引起的轰动不小,得知慕景荣的女儿车祸住院,拎着花篮水果来探望的不在少数。
郁庭川看着走近的秘书,对方站在慕景荣身边,恭敬道:“部长,省里的龚厅长来了,现在在病房外。”
慕景荣颔首:“你让他先等着。”
“好。”秘书应下,离开。
省里公、安厅的厅长,早年是慕景荣的学生,在政商圈不是秘密。
郁庭川放下茶杯:“您有事,可以先去忙。”
“能有什么事。”慕景荣摆了摆手:“我要不是在这个位置上,你看他来不来得这么及时。”
郁庭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慕景荣坐了会儿就起身走人。
郁庭川把人送下楼。
重新回到座位,郁庭川结了账,却没马上离开。
他靠着椅子点上一支香烟。
西装被脱下挂在椅背上,郁庭川夹了烟的手搭着桌沿,扭头看向窗外马路上的车来车往,心情处于沉静的状态。
和慕清雨离婚后,没有出口某些话,只是不想让两家脸上太难看,同时也是他身为男人的退步,留着那点情面,在她跟孩子去了国外以后,等同于给所有的闹剧画上一个句号。
事实上,却是未完待续。
有些祸根埋下,终有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慕清雨年末把孩子送回南城,他不想把矛盾激化,干脆把孩子留了下来,但她紧随着出现在南城,说的话做的事,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即便她自欺欺人,依旧抓准了他心里那点顾虑。
付敏母女的不知情,是早就交付与人的把柄。
郁庭川今天过来医院,不仅仅因为慕晏青的面子,也有自己的打算,把话说开,纵然使人难堪,也是一种了断。
等将来孩子的抚养权到手,彼此估计也没了再见面的机会。
……
宋倾城放学走出校门,发现来接她的不是老赵。
高中寄宿制,傍晚大门口也没几个人。
郁庭川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等待的时间里,把驾驶座位稍微放低,双手枕在脑后躺着,权当是闭目养息,听到车窗被敲响的声音,他掀起眼皮,侧头看去,发现有颗脑袋在半降的车窗外晃来晃去。
上车后,宋倾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事先通知我?”
郁庭川听着她抱怨,不免失笑:“老赵每天来接你,事先都给你打电话?”
“这个不一样。”宋倾城扯过安全带:“赵师傅跟我是无产阶级战友,你这种,就像领导搞突袭检查,会把人惊吓到。”
郁庭川:“……”
路上,宋倾城问了去医院的事。
得知郁庭川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她没有觉得吃味,继续问:“情况怎么样?”
“有专家团队在讨论方案,问题不大。”
郁庭川打着方向盘:“这些不需要我们去操心。”
宋倾城点头。
……
回到云溪路八号园,天色渐暗。
三月末,天气已经转暖,用不着再穿羽绒服或者大衣。
家里,je正拿着洒水壶在二楼露台上,小家伙踮脚站在木架前,摆弄着宋倾城之前买来的那些小盆栽。
宋倾城下车就瞧见这样一幕。
进屋后,巩阿姨告诉她,孩子无聊,想给盆栽浇水,她看他真的无事可干,所以由着他去了。
je并不知道慕清雨得脑瘤的事。
所以,宋倾城微笑:“只是些小植物,喜欢就浇吧。”
郁庭川站在沙发前解衬衫袖扣,向巩阿姨问了je在家的情况,巩阿姨如实回答:“孩子很乖,就是问了几次他妈妈,在纸上写了字问我,他外婆是不是已经回北京了。”
七八岁的孩子,对母亲的依赖还是很重的。
je又是跟着慕清雨长大的。
郁庭川先上楼去了趟露台。
宋倾城放下书包,正想着也上去看看,她的手机震动,拿出来,是个陌生手机号发来的短信。
[我是慕清雨。]
短信内容,让宋倾城有些惊讶。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再去看发件人那栏的号码。
随后,慕清雨打来电话。
宋倾城不怎么想接,即便对方生了病,但她忘不掉墓园的事,没办法化干戈为玉帛。
对方见她不接听,又发来信息——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跟je有关。]
宋倾城看着je的名字,当电话再次打进来,她接了起来,同时走去别墅外面,站在家门口,见对方不出声,她先开口:“是je的什么事?”
“je在云溪路那边?”慕清雨问。
“对。”
宋倾城实话实说。
慕清雨道:“明天上午8点,你来一趟南医一院,不要告诉郁庭川。”
“我明天还要去上课。”宋倾城没有太客气,径直拒绝:“况且我现在的身体,也不好老往医院跑。”
“怕我对你不利?”
“……”宋倾城没否认她的猜测。
慕清雨在那边轻声笑:“我现在这样,还能把你怎么样?放心吧,我没有那个功夫去想怎么弄掉你肚子里的孩子,让你过来,是有点事想告诉你,跟je有关,也跟郁庭川有关,他的事你不想知道么?”
宋倾城没有立即回答。
慕清雨说:“来不来随你吧,只是……错过这次,有些事你可能永远都没机会再知道。”
宋倾城直接问:“什么事?”
她刚说完,慕清雨已经挂断电话。
耳畔,是嘟嘟嘟的忙音。
宋倾城握着手机,思考着慕清雨那些话的意思,想去问郁庭川,又记起慕清雨的交代,她隐约有个预感,倘若郁庭川知道了,估计慕清雨要说的事,不会再有说出口的机会。
回到屋里,宋倾城没跟郁庭川提电话的事。
只不过,心里装着疑惑,让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郁庭川有所察觉,吃晚饭的时候问起,宋倾城只好拿即将到来的一模考来遮掩。
隔日早上,老赵把人送到校门口。
宋倾城拎着书包站在路边,目送老赵驾车离去,她没有转身进三中,而是走到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南医一院的地址。
途中,宋倾城打电话给班主任,以身体不适请了半天假。
上午7:48分,出租车停在南医一院门口。
宋倾城给慕清雨打了电话。
对方接起,告诉她病房房号:“这会儿没其他人,你直接上来吧。”
从电梯出来,宋倾城直接走去病房。
病房内,慕清雨正在看电视,瞧见来人,她放下遥控器,微微笑起来,却未给憔悴的面容增添亮色,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说着,自己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宋倾城瞧着慕清雨不疾不徐的样子,没有催促,考虑到怀孕,拖过椅子坐下来。
慕清雨看到她腿上的书包,轻轻的笑了声,随即道:“我现在这样,你有没有那种大仇已报的心理?”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宋倾城反问。
慕清雨莞尔,随后笑容淡下去,她说:“我说过会告诉你的,你不用着急。”说着,她含笑的眼睛望着宋倾城:“你自己有了孩子,现在再去看je,是不是觉得挺碍眼的?”
宋倾城不清楚慕清雨这样问的意图,据实道:“没有,不管我有没有孩子,他都是郁庭川的儿子。”
慕清雨却说:“如果他不是庭川的孩子呢?”
闻言,宋倾城直直看向她。
“很惊讶?”慕清雨靠着床头,幽幽道:“也是,je长得像庭川,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儿子,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宋倾城现在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慕清雨自顾自的说:“我嫁给庭川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日本跟我说,庭川是个很好的男生,对我也有感情,让我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当时听到这种话,我很伤心,于是大半夜冒雨跑去庭川的住处,问他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后来再回想,觉得当时的自己很过分,这种话多伤男人的自尊。”
慕清雨自嘲的一笑,眼里泪光闪烁:“可是那个时候,我爱另一个男人爱到无法自拔,嫁给庭川以后,我努力让自己端庄贤淑,为了跟那个男人的妻子作比较,为了让他知道,他妻子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后来有了他的孩子,我迫不及待的跟庭川提出离婚,结果那个男人却只想带我去打胎。”
“……”话里的讯息,犹如平地起的惊雷。
对宋倾城而言,来的太突然。
“半路上,我跟他一直争执,后来发生车祸,我的腿就是在那个时候断的,根本不是什么登山事故,而那个男人——”慕清雨说着,重新看向宋倾城:“你已经猜到是谁了对不对?”
宋倾城说不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因为不敢置信。
“为了给儿子留下香火,他爸妈哄骗我把孩子生下来,结果谁想到,这孩子听不见,老太太在地下估计都闭不上眼。”
说到这里,慕清雨露出讥嘲的笑容。
宋倾城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不管慕清雨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她都需要时间来消化,也想找人好好问一问,退开椅子站起来,刚一转身,瞧见病房的玄关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付敏脸上毫无血色,手上拿着装了早餐的保温盒。
那一刻,宋倾城变得进退两难。
3月28号,是付敏带着丈夫女儿出国的日子。
也就是今天下午。
------题外话------
下一章,慕清雨要领饭盒,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这是个悲伤的话题……(83中文网 )</div>
慕清雨顺着宋倾城的目光瞅过去,只瞧见一角墙壁,但是随后,付敏就走进了她的视线。
付敏突然出现在病房里,慕清雨没有觉得太惊讶。
似乎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宋倾城望着付敏手里的保温盒,慕清雨把joice的身世告诉她,刚好被付敏听见,难道真是巧合么?
可是这个世上,真正的巧合又有多少。
付敏的脸色依旧难看,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床上的慕清雨,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的都是真的?”
慕清雨没有回答。
过去片刻,慕清雨翘起嘴角,对上付敏温婉的眉眼:“大嫂觉得呢?”
宋倾城站在旁边,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这些陈年往事,没有她能插嘴的余地。
“joice是祁东的孩子?”付敏问。
话问出口的同时,付敏的眼圈微微泛红,骤然间,得知恩爱多年的丈夫有个私生子,那个孩子还偶尔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性格再好的女人,也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慕清雨回答:“大嫂要是不相信,可以带着joice去做亲子鉴定。”
这声大嫂由她喊出来,如今显得无比讽刺!
付敏闭眼,过去良久才重新看着慕清雨,没有拐弯抹角:“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很重要么?”
“很重要。”
付敏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隐约有泪光:“最起码对我来说很重要。”
慕清雨淡淡道:“怀上joice,是在他去苏城出差那次。”
八、九年前的事,付敏回忆起来并不难。
郁家的老家就是苏城,郁祁东那次去苏州谈生意,付敏本来是要跟去的,打算去郁家的祠堂看看,无奈临行前,她得了一场重感冒,接连两天起不来,最后不得不更改计划。
那个时候,郁庭川夫妇已经从老宅搬出去。
所以,付敏不知道慕清雨也去过苏州。
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段日子,郁庭川出差不在南城。
这一刻,对付敏来说,如梦初醒的同时,也感到痛彻心扉。
所谓的恩爱两不疑,原来都是假的。
而她,这些年都活在谎话里。
郁祁东出车祸那晚,她带着女儿回付家看父母,接到丈夫出事的电话,当场就懵了,大脑里一片空白,等她赶到医院,在走廊上瞧见郁林江夫妇,问的第一句就是:“祁东在哪里?”
付敏至今仍记得那晚发生的所有事。
包括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彼时,还在世的郁老太太身体已经极差,她坐在轮椅上,握着儿媳冰凉的手柔声安慰:“别慌,祁东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因为她不能生二胎,老太太多年来对她颇有微词。
但是那一瞬,老太太却变得格外和蔼。
现在,付敏忍不住去想,郁庭川能认下joice这个孩子,郁林江肯定是知情的,那么老太太呢?是不是也知道郁祁东是跟慕清雨一块出的车祸,甚至已经知晓慕清雨怀着郁祁东的孩子,或许是因为愧疚,所以对她这个大儿媳妇突然和颜悦色起来。
大伯子跟自己弟弟的妻子……
付敏不敢再去想,她终究是软弱的,承受不起那些细节,怕自己会在某一刻崩溃失态。
再多的话已经问不出口。
强压下眼底的泪,付敏没再留在病房。
宋倾城看着付敏白着脸出去,心情也很复杂,越是美好的爱情,越是经不起摧残,付敏跟郁祁东在中学相恋,两家肯定默认这段姻缘,两个人一路走来,不离不弃,谁曾想到,这场爱情早就暗生了蛆虫。
不放心付敏这样离开,宋倾城刚要追出去,右手腕却被牢牢握住。
她侧头,看向病床上的慕清雨。
付敏出去以后,慕清雨的气色更差,她抓着宋倾城的手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也算是帮你清除那点障碍,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点什么?”
“大嫂是你叫来的?”宋倾城问出自己的猜想。
慕清雨没否认。
她慢慢松手,靠回床头:“这样不挺好的,真相大白,不该庭川背负的,以后都不需要他再承受,知道joice不是他的孩子,知道我跟他的两年婚姻有名无实,你心里真的不高兴么?”
宋倾城握着书包带的手指收紧,迎上慕清雨的目光,开口:“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可能我以后某一天会躲到某个角落,开瓶香槟好好庆祝一下,可是现在的我很清楚,你这样做,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慕清雨轻笑:“你倒是善良。”
“善良够不上,只是不愿意看到他烦心。”
这个他,指的是郁庭川。
慕清雨想到这点,脸上的笑容淡下来。
“前天凌晨,他接到大嫂的电话,半夜换好衣服出门找郁菁,郁菁被带回来的时候,眼睛哭得很肿,我当时问她为什么,她说不想去瑞士,现在想想,郁菁应该是知道joice的身世了。”
宋倾城看着慕清雨:“郁庭川从来没告诉过我joice不是他的孩子,连口风都没露过,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说,可能就像你昨天在电话里说的,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可是现在知道了,看到大嫂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大概就明白他认下joice并守着这个秘密的原因。不告诉我,不是信任不够,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只是多个人跟着困扰,他处世经验比我丰富,肯定知道怎么做更合适,他有想要保护好的人,我能理解,所以我不会问他不想说的事,不愿意让他更加烦心。”
慕清雨反问:“所以甘愿委屈自己?”
宋倾城道:“我接近他的时候,知道他离过婚,后来得知他有孩子,这些对我来说,是早就存在的事实,能让我觉得委屈的,不是他的过去,是他怎么待我,还有他对待过去的态度。”
说完这番话,宋倾城转身走人。
慕清雨在她身后说:“好好照顾joice,我对你做过的事和孩子无关。”
闻言,宋倾城没有回头。
走出病房,宋倾城快步朝电梯走去。
电梯门口没有人。
没多久,电梯到达五楼。
宋倾城先去了趟郁祁东的病房。
病房里,护工在收拾东西。
见有人来找付敏,护工解释:“太太刚刚买了早餐,接了个电话,说是住在楼下的熟人也还没吃,拿了些早点送下去,还没回来呢。”
宋倾城道谢,离开病房前,护工告诉她:“如果你找太太有事,最好上午就找着她,下午太太就要带着先生和女儿去机场,到时候估计没时间见你了。”
在电梯里,宋倾城心不在焉的想,付敏得知joice是郁祁东的骨肉,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去瑞士。
她的心头有些乱,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然后,拨了郁庭川的号码。
电话却是许东接的。
许东在那边解释,郁总在开董事会,走得略匆忙,把手机落在了办公室的大班桌上。
宋倾城问:“你们郁总是不是老忘记手机?”
“……这倒不是。”许东说:“郁总开会一般不带手机,随手往办公桌上一搁,久而久之,养成这种习惯了。”
宋倾城不好在电话里讲joice的事,只说:“那等郁总开完会,你让他回个电话给我。”
“好。”许东恭敬应下。
收起手机,宋倾城也从电梯出来。
她刚走出住院部,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前的那抹身影。
付敏背对而站,拿着保温盒的手环在腰际,右手手肘支在另一手手背上,手指捂着自己的口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纤瘦的背影,不见往日的窈窕,多了几分落寞的伤感。
宋倾城站在台阶上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哪怕付敏这个时候可能更愿意独自好好冷静一下。
“大嫂。”宋倾城轻声叫道。
付敏立刻回过头。
瞧见宋倾城,付敏快速掩起自己的情绪,勉强扯了扯嘴角:“准备回去了?”
“对。”宋倾城答完,一时不知还该说什么。
这种情况,可能安慰什么都没用。
换做郁庭川爆出还有个孩子,她肯定做不到冷静,joice是她跟他在一起之前就有的存在,如果现在再有个孩子,那就涉及欺骗的问题,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付敏看出宋倾城的担心,语气有所缓和:“我没事,几十岁的人了,哪至于那么脆弱,你早点回去吧。”
宋倾城犹豫片刻,终究开口说:“我上午会过来,是因为昨天傍晚慕清雨给我打电话,她说有点事跟我说,和joice跟郁庭川有关,人有了好奇心,会按捺不住去探究,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其实现在知道也挺好的。”
付敏浅浅莞尔,柔缓的声音消散在风中:“真相或许很难接受,一辈子活在谎言里却更可悲。”
说着,付敏似乎想起什么,又道:“郁菁那孩子,这两天吵着不肯出国,我现在想,她是不是也知道了她爸爸的事。大前天晚上,慕……那人来过医院,我跟郁菁下楼吃饭,遇到外面下雨,我就让孩子回病房拿把雨伞。”
宋倾城听懂付敏的意思,慕清雨单独在郁祁东的病房里,估计会说些什么,刚巧被走到病房外的郁菁听见。
这样一来,郁菁那晚不肯回家就说得通了。
得知堂弟成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样的真相,让她无法面对家里的其他人,特别是自己含辛茹苦照顾父亲的妈妈。
宋倾城心里假设,如果她是郁菁,应该也不会告诉付敏。
作为女儿,比起让母亲受伤,更愿意让她活在众人编织的谎言里。
哪怕这种行为可能显得很残忍。
因为所谓的真相大白,对付敏而言,同样也是挖心刮骨的残忍。
付敏稳定下情绪,对着宋倾城说:“你现在怀着孩子,医院病菌终归多,不是什么好地方,不适合你待着。”
“我刚给庭川打过电话,他在开董事会。”
“嗯,我知道。”
付敏点头:“本来我也该去的,只是考虑到要出国,所以……”
这席话,付敏没说得下去。
这些日子,她忙着为去瑞士做准备,现在却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得猝不及防。
撇开这一点,付敏想到了自己名下的恒远股份。
宋倾城的心思剔透,也猜到付敏心中所想,她听郁菁提起过,郁祁东出事之后,郁林江就想办法把儿子名下的股份全给了儿媳妇,如今想来,不是体恤她们孤儿寡母,更像是一份补偿。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门诊大楼前。
等乘客下车,付敏抬手招了招,然后转头,目光温和的望着宋倾城:“回去吧,别让庭川为你担心。”
话已至此,宋倾城再留下来也没意义。
付敏站在出租车边,告诉司机,送她去云溪路八号园。
出租车驶出医院,宋倾城重新告诉司机:“师傅,去恒远总部。”
……
上午十点多,出租车停在恒远的集团大厦前。
进公司,她在前台直接报郁庭川的名字。
前台小姐见过宋倾城几次,听到宋倾城说自己姓宋,几位前台小姐恍悟,哪里还敢阻拦,甚至亲自领人走到电梯门前。
宋倾城走出电梯,恰巧碰到几个年纪颇大的男人迎面过来。
西装革履,一看就是董事类人物。
那些董事瞧见宋倾城,不免投来审度的目光,宋倾城穿着三中的校服,单肩背了个书包,这副模样在办公区显得着实异类。
宋倾城没理会,直接去郁庭川的办公室。
结果,她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先瞧见郁庭川拿着份文件,另一手握上办公室的门把手准备开门。
郁庭川像是有所察觉,深邃视线投向她所在的方位。
下一秒,宋倾城小跑了过去。
“没有去上学?”郁庭川看到她有讶异。
宋倾城‘嗯’了一声,抬眼望着他说:“我请了半天假。”
走进办公室,郁庭川合上门,开腔问她:“怎么突然跑来公司?”
“……有点事。”
宋倾城看到他把文件搁在大班台上,又转身去休息室洗手,没有一块跟进去,正想着怎么告诉他付敏已经知道joice的身世,郁庭川的手机在大班桌上嗡嗡震动。
宋倾城拿起来,看到名字是江迟。
怕江迟打来有要紧事,加上彼此算熟,她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江医生?庭川在洗手,很快就出来。”
江迟在电话那头说:“医院这边出了点事,你让他尽快过来一趟。”
“什么事?”
突然,宋倾城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迟沉默几秒,如实道:“慕清雨刚刚坠楼,人还在抢救,不过……估摸着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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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雨是从自己病房的窗口坠楼的。
宋倾城握着手机,蓦地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缓不过来,她来恒远,还没来得及跟郁庭川说事,慕清雨已经要离开这个世界,形容不出这一刻的感受,脑海里只想到‘世事无常’这个词。
“医院病房里的窗户不是半固定的么?”
宋倾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为了防止病患自杀,现在的病房窗户都只能打开小半扇。
“只要她想,终归能找到办法的。”江迟说:“我刚了解到情况,出事的时候,病房里没其他人,她的双腿虽然不便,做了这么多年复健,站起来勉强走两步还是可以的,窗台下刚好有沙发,有些事旁人也没法说。”
宋倾城在23年的人生里,先后送走自己的两位至亲,现在听到慕清雨坠楼的消息,依然没能避免情绪上的波动。
再去回想,2017年的3月,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月初,外公外婆所在的墓园被强拆。
她回到南城发了场高烧。
郁庭川提前结束在日本的行程匆匆回国。
在凤岭山上遇到慕清雨的大哥,得知慕清雨跟郁庭川的那段过往。
陆韵萱跟沈挚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慕清雨突然把孩子送回南城,车祸过后发生坠楼事故,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事已至此,好像也没了再去计较的意义。
宋倾城忍不住想,慕清雨选择这样离开人世,也不是无迹可寻,昨晚打给她的电话,今天早上告知她的事,似乎都是某种征兆。
如果人死以后有灵魂,慕清雨现在是畅快还是后悔?
是畅快于给他人带去了伤痛,还是后悔于那样草率的结束自己生命。
郁庭川走出休息室,注意到宋倾城靠着大班桌桌沿走神,手上正拿着他的手机,取了两张纸巾,边擦手边走到垃圾桶旁,然后问她:“在想什么?”
男人的嗓音温厚,安抚了她凌乱的心绪。
宋倾城把目光投在他挺拔身型上,递过去手机的同时,轻声开口:“江医生打来的电话,joice的妈妈在医院坠楼了。”
闻言,郁庭川扔纸巾的动作停顿下来。
宋倾城没作隐瞒:“江医生让你尽快去趟医院,他觉得情况不太好。”
作为医生,江迟说不太好,那肯定是真的不好了。
郁庭川接过手机,回拨江迟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踱步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江迟这会儿正在巡房,慕清雨突然坠楼,轰动整个南医一院,甚至有拿着就诊卡走在路边的病人亲眼看见那一幕,当场大声尖叫起来,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过来疏散人群,现在医院一带的交通恐怕会堵塞。
电话里,江迟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郁庭川开腔问:“慕家其他人不在医院?”
“当时没在,说是去机场接人,护工也被支开去打水。”
江迟顿了一顿,说道:“医院这边已经看过走廊上的监控,那会儿病房没有别的人。”
换言之,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说是意外,也显得荒谬。
一个不良于行的人,要怎么不小心才会掉出半敞的窗口?
说完事,郁庭川就摁了挂断键。
“现在去医院么?”宋倾城在旁边问。
郁庭川‘嗯’了一声,侧过脸,视线投在她的脸上,顷刻间柔和不少,他说:“先送你回云溪路,我再去医院。”
宋倾城却说:“你直接过去吧,我可以打车回家。”
慕清雨突然离世,她没心思去计较什么。
于情于理,郁庭川应该过去一趟。
只不过,想到这些,宋倾城忽然记起自己过来恒远的原因,见郁庭川正在取衣架上的西装外套,这会儿,没时间给她转弯抹角,她直接开口:“对了,上午我去过南医一院。”
郁庭川听了这话,转头来看她。
宋倾城如实道:“joice的妈妈昨天傍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号码,她说有事跟我说,今天我过去,她告诉我……”
说到这里,宋倾城停顿了下,有些话要讲出来,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现在其实已经不合适,但是她也知道,不能瞒着郁庭川,付敏母女都知晓joice是谁的孩子,不该让他还蒙在鼓里。
因为很有可能,郁家也要面临一场‘血雨腥风’。
特别是在慕清雨这样过世以后。
宋倾城想,如果她是付敏,就算本来想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看着破坏自己婚姻的第三者这样死了,不能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看着郁庭川湛黑的眼眸,宋倾城再度开口:“她说joice不是你的儿子,大嫂刚好来送早餐,也听到了那些话。”
她不明说joice是谁的孩子,因为知道郁庭川心里肯定有数。
果然,郁庭川问她:“大嫂也知道了?”
宋倾城点头。
郁庭川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什么,拿了外套后,又对她讲了一遍:“先送你回家。”
这一次,宋倾城没再讲‘不用送’这类话。
因为预感到他今天会很忙,不希望自己再让他多费精力。
从办公室出来,走去电梯的路上,经过办公区,宋倾城的手被男人轻轻握住。
很不经意又让她暖心的动作。
宋倾城没抬头去看,只是回握了他的手掌。
即便她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没有选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到底,而是选择了理解和等待。
上车以后,宋倾城开口:“joice是不是也要去医院?”
“孩子暂时不过去。”郁庭川看着前面的路况:“现在不清楚医院那边的情况,晚点再说。”
宋倾城听懂他话里的顾虑。
慕清雨还在抢救,家里人肯定已经赶过去,这会儿的医院估计很乱,如果把孩子带过去,顾不上不说,还会吓到孩子。
回到云溪路,路虎缓缓停在别墅栅栏外。
郁庭川把宋倾城放在家门口,然后离开去了南医一院。
三月末的天气,不算好。
宋倾城推开栅栏进去,院子里,花草有了返青的生机,走过那条小道,她走上台阶,握着别墅大门的把手转了转,门没有锁。
推开门,宋倾城就听见玩游戏的声音。
等她换了拖鞋进屋,循声看向客厅,joice正歪着小身体靠在沙发上,手拿着平板在玩贪吃蛇大作战,就像其他孩子那样,无聊的时候,小脸上露出恹恹的神情。
然后,孩子有所察觉的抬起头。
看到回来的宋倾城,joice有些惊讶,随即放下平板,袜子踩着地板跑过来,就这样巴巴的望着她。
宋倾城看出孩子的不解,告诉他自己今天请假在家。
厨房里,巩阿姨跟余嫂在炒菜做饭。
收回视线,宋倾城带着joice回到客厅,放下书包,询问孩子一上午干了什么。
joice在平板上打字,告诉她:“看动画片、玩游戏还有画画。”
宋倾城看着孩子目光干净,心境多少发生变化,不好说慕清雨坠楼的事,微微敛起神思,跟孩子随便聊了会儿,她从孩子的话里听出来,joice想要去上学,不愿意这样待在家里。
现在的孩子,很少有这样喜欢读书的。
宋倾城心里猜想,或许joice是喜欢跟其他孩子相处的那种感觉。
傍晚时分,郁庭川从医院回来。
彼时,宋倾城正教joice做算术题。
郁庭川走进客厅,当着孩子的面,他没有提及医院的事,宋倾城却感觉到情况应该不好,最坏的结果,慕清雨恐怕已经走了。
她的猜测在晚饭后得到证实。
郁庭川让巩阿姨给joice拿了厚点的外套,然后要带孩子去南医一院,晚上郁庭川不用留在医院,所以宋倾城跟着去了,到达医院后,她没上楼,而是坐在车里等郁庭川。
半路上,她问过郁庭川,郁菁他们有没有去瑞士。
郁庭川的回答是,行程已经被推迟。
闻言,宋倾城没再问什么。
虽然开着车门,坐在车里依旧有些沉闷,宋倾城推开车门下去,站在车边透气,她的视线落在急诊大楼门口,不知道里面现在怎么样,心里有好奇,却没打算进去,毕竟身份不合适。
过了会儿,她的肩膀被轻轻一碰。
宋倾城转过了头。
她看到的,是个书生气颇浓的中年男人。
对方戴了副无框眼镜,身型挺拔,很儒雅的气质,见宋倾城盯着自己,他微微笑了笑,话问的很客气:“小姑娘,我就问你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大点的超市?”
宋倾城回过神,手朝医院门口的西边指了指:“往前走五分钟左右,有一家华联超市。”
男人道谢,眼睛却停留在宋倾城脸上。
对上宋倾城的目光,对方和善一笑:“不要误会,我是看你长得跟我认识的熟人有几分相似,所以多看了几眼。”
宋倾城莞尔,接话说:“巧合。”
男人看她的言行有礼貌,不免多问了句:“小姑娘你姓什么?”
“我姓郁。”
闻言,男人愣了愣,随即道:“那确实是巧合。”
宋倾城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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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短暂沉吟,想着自己还要买东西,也就没继续在这里耽搁,离开前又冲宋倾城笑了笑:“刚回国,也不怎么熟悉南城这边,让你见笑了。”
宋倾城的嘴角微弯:“可以用手机导航,那个很便捷。”
“回头我就试试。”男人颔首。
夜晚,急诊大楼前的路灯早已亮起。
宋倾城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晚间的风拂乱她发丝,她抬手随便拨到耳后,一颗心却已经往下沉了沉,有些故人,时隔多年,乍一再见,多少还是会有些印象。
也许叫不出他的名字,却能想起某个特定的情景。
特别是这些情景,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美好的过往回忆。
刚一回身,瞧见从急诊大楼出来的慕苒语。
慕苒语好像刚刚哭过,眼周泛红,没走几步也看到了站在车旁的宋倾城,宋倾城双手互抱在身前,灯光下,五官肌肤愈发白皙,见宋倾城瞥她一眼就移开目光,慕苒语想到里面盖了白布的堂姐,脚下改变方向,径直朝着那辆黑色路虎走过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人未到,兴师问罪的声音先传来。
宋倾城闻言转头,看着慕苒语气势汹汹的模样,不想搭理,却怕对方缠上来,眉眼平静的反问:“南医一院没把我列入黑名单,我怎么就不能来?”
慕苒语冷笑,眼角还残留泪痕:“我堂姐已经走了,你还找上门挑衅,做人别得寸进尺!”
“你堂姐走还是留跟我没半分关系。”
宋倾城稍稍侧过身,正面对上慕苒语:“还有,做人别得寸进尺,原话奉还给你。”
慕苒语红了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监控录像我都已经看了,虽然没看清你的脸,但我就知道是你!你早上来找过堂姐,还有那个傻白甜的妈妈,那个时候,病房里没别人,谁知道你们对我堂姐做过什么!”
不与傻瓜论短长。
宋倾城打开副驾驶车门。
下一刻,手臂就被慕苒语上前攥住。
慕苒语愈发觉得自己说中要点,盯着宋倾城质问:“如果你没做什么,你现在为什么心虚?知道警察判定我堂姐是自杀,你是不是很得意?”
宋倾城没急着上车,目光锁着慕苒语愤愤不平的小脸:“像你这种女孩,撇开慕家的保护伞,有什么资格这样指着人咄咄逼人,是,拼爹拼妈一般人都拼不过你,但论起做人的素养,你这样的,恐怕是下等。”
“你什么意思!”慕苒语的脸瞬间涨红。
“替你爸妈教育你。”
宋倾城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臂上扯开,却没立刻松手,又说了一句:“也再劝你一次,见好就收,要不然,栽跟头是迟早的事。”
闻言,慕苒语面色骤变,嘴唇微微蠕动。
她刚要辩解什么,但忽然想起什么,喉咙就像被卡住了一样。
就在这时,季凉城也出现在急诊大楼的门口。
瞧见慕苒语跟前的宋倾城,他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慕苒语的性格骄横,主动招惹别人不是一两次了,想到还在楼上的郁庭川,不希望把事儿闹大,他走过来,看着慕苒语问:“不是要跟你爸去超市,怎么还站在这里?”
慕苒语脸色略差,嘴上没吭声。
“可能慕小姐想跟我叙叙旧。”
宋倾城放了手,话也说得不痛不痒。
季凉城不想再看到慕苒语闹出点什么,转头对身边委屈得湿了眼眶的女孩说:“走吧,我先陪你去超市。”
被季凉城拉着走了两步,慕苒语终究心有不甘,甩开季凉城的手,转回身,瞪着宋倾城道:“抢我堂姐的老公,你很能耐了是么?听说你怀孕了,像你这么恶毒的女人,小心生出来的孩子缺胳臂断腿!”
“苒语别说了!”季凉城打断她。
“在说谁缺胳臂断腿?”
一道低厚的男声横插进来。
男人问的不经意,有人却听得脸色苍白。
慕苒语咬唇,不知道郁庭川是什么时候下来的,看看这又看看那,心有戚戚,哪里还敢用手指着宋倾城,更别提反唇相讥。
潜意识里,慕苒语现在有点怕这个前堂姐夫。
可能是从郁庭川叫来慕晏青的那天起。
宋倾城也已经转过头。
看见郁庭川的刹那,原先被慕苒语咒骂孩子挑起的情绪得到平复。
季凉城没料到慕苒语说的那番话会恰好被郁庭川听见,诅咒别人家未出世的孩子,换做是自己,听了恐怕也会动气,尤其是,郁庭川第一个孩子就是聋哑的,现在这话,无疑是犯了郁庭川的忌讳。
郁庭川站定后,左手从裤袋里拿出来,轻轻揽过宋倾城的肩:“怎么不坐在车里等?”
“有些闷。”宋倾城说实话:“下来透透气。”
郁庭川点了点头。
随后,男人深邃的视线看向慕苒语。
慕苒语原本想要辩解,真的对上郁庭川的眼睛,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穿着休闲皮鞋的双脚微微后退,试图避开那两道似要灼伤她的眼神。
郁庭川是没骂她,但无声的警告更能威慑人。
“郁先生。”季凉城开口。
他看出慕苒语在害怕,不可能置之不理:“郁先生,苒语口无遮拦,说的不是真心话,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郁庭川听了,视线投在季凉城身上:“大陆毕竟是大陆,入乡随俗,言行‘自由’那套最好还是收一收,南城人的脾气不算好,不是谁都愿意迁就别人的口无遮拦。”
说完,他回到宋倾城脸上的眼神温和几分:“上车吧,准备回家。”
宋倾城嗯了一声。
……
这天夜里,宋倾城坐进车里,身上安全带是郁庭川帮系的,当黑色路虎被郁庭川开出医院大门,她忍不住侧头,往反光镜上看了看,发现季凉城跟慕苒语还站在原地。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男人骨节略粗的手指裹住。
急诊大楼的门前,慕苒语盯着路虎车尾,死死咬着唇瓣,突然很想大哭。
不知道为什么。
胸口很重,就像憋着一口郁气。
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扭头望向季凉城,声音里带着气愤的哭腔:“这个女人不要脸成这样,为什么还有人喜欢?”
季凉城没理会慕苒语,转身回了急诊大楼。
慕苒语孤零零的站在路边,突然感觉很无助也很迷茫。
没多久,身后传来温厚的男人声音:“怎么一个人傻站在这里?”
“……”慕苒语回过头。
看到自己父亲,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慕席南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叹了口气,替她擦了擦眼泪,一边说:“逝者已矣,你堂姐既然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不是堂姐。”慕苒语摇头:“是堂姐夫,他把那个女人带来了医院。”
郁庭川再婚的消息,慕席南也是有所耳闻。
离婚多年,再婚其实很正常。
慕席南见女儿这么伤心,没有马上回急诊大楼,把人带到不远处的石椅上,父女俩坐下,他问:“郁庭川把人带去病房了?”
“……没有。”慕苒语如实道。
慕席南又说:“既然这样,你哭什么?”
“那个女人老是欺负我。”慕苒语的眼圈很红,想把这几个月来自己遭遇的委屈告诉爸爸,可是她才刚开口,就被慕席南打断:“你大伯已经跟我说了,你偷拿人家的东西,失主报警不很正常,怪不得人家。”
闻言,慕苒语的鼻子一酸。
没想到自己的爸爸胳臂肘往外拐。
慕席南叹气:“你马上要十八岁,不该再这样冒冒失失,以前我跟你妈觉得你身体不好,太纵着你胡来,刚才我遇到个女孩,也不比你大几岁,人家就很乖巧懂事。”
慕苒语低下头,有不满。
“你妈跟你弟弟还在华盛顿,你弟弟的病反反复复,估计还要过些日子再回来。”
如果不是慕清雨被查出恶性脑瘤,慕席南不会这样匆忙回来,可谁曾想到,他人刚从机场出来,侄女已经在医院这边坠楼。
“你大伯母怎么样了?”慕席南关心地问。
“已经醒过来。”
慕苒语哭过的声音有些哑:“正带着joice,我怕你不知道超市在哪儿,出来找你。”
慕席南说:“明天下午,你先跟着我一块回北京。”
“爸你最近还回华盛顿么?”
“暂时在国内,你大伯有个老朋友,腿上生了颗肿瘤,我已经答应帮忙动手术,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说着,慕席南停顿了下,继续道:“忙完这阵,我要去一趟你妈妈的老家。”
慕苒语不解:“干嘛去?”
“早些年,你妈妈的父母不喜欢我,不允许我进他们宋家的门,后来我们一家出了国,你妈妈的父亲更看我不顺眼,在电话里直接跟你妈断绝父女关系。”慕席南的手搭在腿上,说着叹息:“你妈妈的性子烈,自打那以后,跟老家那边真的没有再联系过。”
慕苒语抿嘴,小声道:“那干嘛让你去,把你赶出来怎么办?”
“这么多年过去,再深的仇也该化解。”慕席南幽幽道:“再说我们这也算不上仇怨。”
说到这里,慕席南想起什么,说道:“你妈妈有个外甥女,当年还来我们家住过,你那时候还小,后来发生了点误会,她被你妈妈送回了老家,算起来,现在也该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慕苒语从小到大没怎么听人提起她继母的老家,只知道在外地,也不是南城这种大城市,现在听爸爸这么讲,她大概明白,继母跟家里关系不好,所以不愿老家的事。
“妈的老家在哪儿?”慕苒语问。
“余饶。”慕席南看她一眼:“你之前不是去过余饶,你大伯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就是在余饶偷了人家东西,害得人家的祖坟差点被强拆。”
这件事涉及慕清雨。
人死了,没必要再去追究她生前的不是。
所以,慕席南没再继续说下去。
“先进去吧。”
慕苒语看着起身的父亲,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妈妈的那个外甥女叫什么名字?”
慕席南顿了一顿,开腔回答:“安琦,她叫陆安琦。”
……
从医院离开,路上,郁庭川接了个电话,放下手机以后,戴着腕表的左手转半圈方向盘,没有直接回云溪路八号园,而是绕道去了趟老宅。
宋倾城猜想应该是付敏跟郁林江就joice的身世摊了牌。
一路上,宋倾城说的话不多。
郁庭川已经把医院的情况简单告诉她,慕清雨抢救无效,终究没能避免阴阳两隔的结局,慕家打算明早把人火化,然后带着慕清雨的骨灰回北京,joice作为慕清雨的独子,自然也要回去扶灵。
晚上十点左右,路虎驶进紫苑高档小区。
宋倾城跟着郁庭川进小洋楼,客厅里亮如白昼,郁林江大刀阔斧的坐着,另一侧沙发上,郁菁跟付敏也坐着。
郁菁抬头看过来,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没多久,郁庭川父子俩跟付敏上楼去了书房。
有些事注定无法摆在台面上。
宋倾城没想窥视什么,不用谁交代,她就自己留在客厅,看着郁菁红肿的眼睛,出声问:“刚才家里吵了?”
“没有。”郁菁的情绪很低:“就是我妈知道了joice是我爸的孩子。”
郁菁没再隐瞒,因为她觉得,二叔把倾城带过来,说明倾城多多少少已经知情这件事。
“今天上午我妈回来,突然说暂时不去瑞士。”郁菁说着,声音哽咽了下:“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对,也没敢多问,开始还庆幸不用出国,下午的时候,她来我房间坐了很久,然后问我,是不是知道joice不是我二叔的儿子。”
宋倾城低声问:“你妈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郁菁摇头,眼周湿红:“看到我哭,我妈也捂着嘴哭了会儿,她跟我爸的感情那么好,我爸为什么还要找别人,那个人还是我二婶。”
“后来我妈给我爷爷打电话,说不去瑞士了,我爷爷今天去了天津,是匆匆赶回来的,晚上九点多到家就给二叔打了电话。”
话落,郁菁抬头,看着宋倾城问:“倾城你说,我妈会不会跟我爸离婚?”
作为孩子,她替母亲难过愤然,却不敢去想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宋倾城没有贸然回答,犹豫了会儿,不确定郁菁之不知情,但还是把慕清雨在医院坠楼的事说了:“已经确定是自杀,没抢救回来。”
郁菁怔了一怔,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她喃喃:“怎么就死了呢……”
慕清雨这样离世,等于在郁祁东跟付敏之间划下一道抹不去的痕,随着时光转移,这道划痕不但不会消退,反而可能会越来越重,直到把两人的婚姻硬生生的割裂开来。
除非——
宋倾城在心里说,除非付敏真的甘愿委曲求全。
“以前我以为joice是我堂弟,他听不见,不会说话,我很同情,所以每次他来南城,我都努力对他好,觉得他爸妈离了婚,他自己又那样,真的很可怜,现在想想,其实我也是可怜的那个,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郁菁强忍着要哭的冲动:“如果我舅舅他们知道我爸爸外遇,肯定会劝我妈离婚的,我爸在医院躺了这么多年,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就听我舅舅说,让我妈改嫁,不要守着个植物人遭那份罪。”
“你这些都是猜测。”宋倾城用手抚上她的背:“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你妈妈自己的想法,不管她跟你爸爸会怎么样,你都是她的女儿,她很疼你,我都看得出来,你自己不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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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菁听了这话,失落的情绪并没有好转。
她的大脑里乱成一团浆糊,心头惴惴,如果爸妈真的离婚,她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在郁家老宅生活,还是跟着妈妈离开,不管选择哪一种,势必会跟另一方的关系疏远。
想到爸爸对不起妈妈,她有怨恨,可是念头一转,爸爸现在昏迷不醒,要是她跟妈妈都走了,爸爸以后会怎么样?
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妈妈怎么照顾爸爸,如果换个人来照顾,还能像妈妈那样无微不至么?
以前她在网上看过新闻,有孤寡老人生病瘫痪在床,花钱雇保姆照顾自己,结果保姆只拿钱不干活,怕老人乱拉屎撒尿,直接不给老人吃东西,平日里,也是把老人锁在家里,自己该干嘛还是干嘛,后来那个老人被活活饿死,等到邻居发现,人已经走了五六天。
郁家虽然不差钱,却不能保证请来的人能全心全意为雇主。
这个世上,哪里都不缺阳奉阴违的事。
郁菁想到这里,眼眶一热,心里很迷茫,父母的婚姻可能面临破裂,可是她除了这样坐着,其它什么都不能做。
楼上书房的门被打开,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
率先走下楼来的是付敏。
付敏的眼圈微红,不过情绪还算稳定,她打算晚上回付家老宅,问郁菁是跟着她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
“这么晚了,明天不能回去么?”
郁菁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很怕这样走了以后再也回不来。
这个‘回不来’,不是单纯指郁家的大门。
付敏道:“那我今晚先过去,你留在这边,其它的明天再说。”
郁菁闻言立刻站起身,低着声说:“那我还是今晚一起过去吧,反正待在这里也没事。”
她也害怕妈妈会丢下她跟爸爸远走他国。
随后,母女俩回楼上整理东西。
付敏带着郁菁离开郁家,没有过多久,宋倾城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时候,郁庭川也下了楼。
听到细微的声响,宋倾城就醒过来。
郁庭川刚轻步走到沙发边,看着她睡眼朦胧,温柔藏在眼底:“困了?”
“嗯。”宋倾城诚实的点点头。
自从怀孕,她就吃不消像以前那样当夜猫子。
郁庭川本想抱她出去,见她自己醒了,也就改变主意,坐进路虎里,他边发动引擎边说:“困了就先眯会儿,到家叫你。”
午夜,路上来往车辆很少。
宋倾城的睡意褪去,她看着郁庭川开车时的侧脸,男人的表情专注,是让她在经历了繁乱一天后依旧感到安心的沉稳。
“大嫂现在打算怎么办?”宋倾城出声道。
话问出口,她顿了顿又说:“我听郁菁的意思,她不太希望爸爸妈妈离婚。”
郁庭川手握着方向盘,过了片刻,回答她:“现在这种情况,大嫂回付家住不是坏事,权当是给彼此冷静的时间。”
半晌,宋倾城开口:“如果是我,我应该会离婚。”
在大部分人眼里,她这种回答很任性,罔顾家庭跟孩子,特别是老一辈人,说不准会指着她鼻子责备她不贤良淑德,这个社会,经济在高速发展,人的思想依旧被裹脚布缠着,离异的女人总是免不了被指指点点。
宋倾城把视线锁在郁庭川脸上:“你们男人普遍都认为,只要不提出离婚,仍然守着完整的家庭,偶尔的不忠,是男人都会犯的错,女人不该去斤斤计较,需要做的,是安分等着男人身心的回归。”
“这话有些以偏概全。”郁庭川的语气不偏不倚。
宋倾城又道:“男人都会为自己狡辩。”
郁庭川转头看她,见她情绪略低,右手从方向盘离开,攥住她的小手,他再开口的嗓音,就像他的手掌那样温暖:“女人怀孕时候的心情,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还是要警惕走向极端。”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女人。”
宋倾城小声说。
郁庭川看她一眼:“床头那些书不是你买来的?”
“……”宋倾城顿时语塞。
郁庭川收回视线,继续开着车,一边说:“不管是原谅还是离婚,都是别人家的家事,夫妻间的问题,外人很难插手做什么,有句话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即便想离婚,也应该是当事人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是靠着旁人的指手画脚。”
刚巧,前方路口红灯。
路虎缓缓停下,郁庭川再度开腔:“婚姻的纽带不是孩子,不是金钱,而是精神上的共同成长。婚姻也像一双鞋,不论什么鞋,最重要的是合脚,再漂亮的鞋子,如果穿着硌脚,终归是走不长远。”
宋倾城听到这席话,有所感触,心血来潮的很想问他,算是你的经验之谈么?
可是随即,她就记起慕清雨。
慕清雨的离世,没有让宋倾城觉得大快人心。
除了突然,再无更多想法。
仔细回想起来,慕清雨对她做的,除了想强拆墓园这件事,其它都算不上大奸大恶,包括把孩子送回南城,顶多是一个女人的嫉妒。
现在慕清雨走了,宋倾城没有谈论她是非的谷欠望。
人死为重,即便她再恶罪累累,也该随风而逝。
只不过,想到joice的身世搅乱整个郁家,宋倾城难免有了些心事,特别是想到她离开病房的时候,慕清雨说的那句话。
……
这晚回到云溪路,宋倾城躺在床上有些失眠。
分不清是受慕清雨离世的影响,还是joice身世曝光的缘故,亦或是,因为她在医院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只不过,她不愿意去直面而已。
还有joice不是郁庭川的孩子这件事——
从头到尾,她没主动问过郁庭川,心底的那点好奇,抵不过对他的在意,前妻怀上他兄长的骨肉,不管婚姻内有没有感情,似乎都不是什么光荣的过往,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动物,特别是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些事恐怕更不愿被提及。
这样想着,宋倾城轻轻侧过身,伸手去搂身边男人的腰。
郁庭川本就睡得浅,被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顺势把她拥到怀里,同时拿过手机瞧了瞧,凌晨两点多:“还没有睡着?”
“睡不着。”宋倾城轻声说着,把脸埋在他怀里。
呼吸到男人身上的味道,肩胛骨处也是他覆上的大手,隔着睡衣,宋倾城感受到他的体温,郁庭川的身体,郁庭川的味道,这样平淡的相处,既让她踏实又让她依恋。
再多的甜言蜜语,都比不过他这样搂着自己睡觉。
过了会儿,郁庭川把手放在她肚子上。
指腹摩挲着,暖烘烘的感觉。
宋倾城感受到这个动作里的珍视,漆黑的房间里,很安静,她突然说:“其实我有个事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可以不说么?”
宋倾城又解释了句:“不是很重要的事。”
郁庭川问她:“跟什么有关。”
“……跟我妈,不过,不管她现在以后怎么样,都跟我没多大关系,外公外婆走了,对我来说,血缘上的亲人就算彻底没了。”
不是作假,宋倾城是真的很坦然。
她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人生里不需要再加个认亲的戏码。
郁庭川缓声道:“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听出他话里的包容,宋倾城弯起嘴角,正儿八经的说:“谢谢你理解我,作为回报,在你的事情上,我也表示充分理解。”
郁庭川玩味一笑:“理解我什么?”
“……”宋倾城没当即接腔,过去好一会儿,她问:“joice真是你大哥的孩子么?”
有些话由慕清雨讲出来,她听了,却还没找人证实过。
不问他其它事,只想单纯的求证这一点。
所以宋倾城稍稍收敛心神,开口:“可以跟我随便说说么?嗯……你要是真不想说,不用勉强。”
郁庭川开腔问:“很在意这个?”
“……有点。”宋倾城停顿片刻,如实道:“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慕清雨把joice的身世告诉付敏跟宋倾城,动机很简单,想让这对妯娌生出嫌隙,宋倾城的年纪小,得知丈夫是替兄长认下儿子,难保不会使性子大闹,不愿意再背这个锅,没有谁喜欢自己的孩子上面还压着个丈夫前妻的儿子,女人做了母亲会有私心,没有对错之分,人心罢了。
慕清雨这一坠楼,直接坠进了付敏的心底深处。
也让郁庭川始料未及。
今天傍晚,郁庭川站在病床前,看着医护人员给慕清雨盖上白布,难免想起年轻时候,他,顾政深,还有她,三个人在日本相处的点滴。
跟情爱无关,只是缅怀起当年的纯粹。
人生兜兜转转,时光蹉跎,谁能预知自己最后会落到什么样的田地。
郁庭川想着这些,揽着宋倾城削肩的手收了收,然后开腔,第一次向人袒露自己跟慕清雨的那段婚姻,其实没什么好讲的,重点都在慕清雨跟郁祁东的感情纠葛上。
joice确实是慕清雨跟郁祁东的孩子。
当年郁祁东出事,郁林江夫妇担心这个大儿子就这样没了,所以想保下慕清雨肚子里的孩子,尤其在知道那是个男孩以后。
慕家那边,得知慕清雨跟郁祁东有染,分外震惊,坚持要打掉慕清雨腹中的孩子,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慕清雨自己站出来,说要生下孩子,当年有郁林江夫妇二人作保,加上慕清雨坚持,慕景荣夫妇也是无可奈何。
慕清雨不爱郁庭川,嫁给郁庭川后对已有妻女的郁祁东念念不忘,即便那时候郁祁东对她无意,但是共住一个屋檐下,有个女人默默爱慕你,为了你改变自己,努力做到你喜欢的样子,久而久之,原本坚定的心,难免会出现些许的动摇。
慕清雨割脉住进医院,郁祁东前去探望,看着慕清雨年轻漂亮的眉眼、毫无血色的脸庞,说不出安慰的话,只留下一声叹息。
准备转身离开,慕清雨却从后牢牢的抱住他。
宋倾城听到郁庭川讲述这些,不知为何,想到自己身上,当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死缠着他。
差别就在于,三十四岁的郁庭川已经离异恢复单身。
慕清雨和郁祁东之间的纠缠,宋倾城觉得自己多少能意会到,郁祁东当时的感受,郁庭川当初被她缠住的时候应该深有体会。
这晚后来,宋倾城睡得迷迷糊糊。
外面天色刚泛鱼肚白,她就睁开眼醒了,发现自己还躺在郁庭川的怀里,忍不住用鼻尖轻蹭他的睡衣,如果自己在老宅遇到他的时候,他没有离婚,慕清雨也没出轨,一家三口幸福快乐,自己还会不会选择去勾引他,后来会不会让这个男人走进自己心里?
可惜,假设得不出答案。
可能不会,看到他不过礼貌的跟着郁菁喊一声叔叔。
宋倾城胡乱想着,郁庭川告诉她,郁祁东是在去苏州出差时跟慕清雨发生了关系,那晚苏州下了磅礴大雨,慕清雨在酒店门口追着郁祁东,摔倒崴了脚,狼狈的哭泣,郁祁东只好抱她回房间,郁庭川没再往下说,她却已经想象出那个画面。
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事情发生后,郁祁东很后悔,开始躲着慕清雨。
慕清雨有些难过,但是理智还在,直到她得知自己有身孕。
后面的事,宋倾城是知道的。
郁祁东爱付敏,不可能为了慕清雨离婚,更不可能让那个能毁了他婚姻的孩子降生,于是不顾慕清雨的挣扎,强行带着她去医院打胎。
再后来,慕清雨要生下郁祁东的孩子,不说外界舆论如何,付敏那里就要瞒得死死的。
慕清雨是郁庭川娶进家门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多少也有推不掉的责任,他向来尊重付敏这个像自己姐姐的大嫂,哪怕已经跟慕清雨签下离婚协议,依旧承认了慕清雨腹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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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过去八年,这个辛苦遮掩的真相还是被付敏知道了。
付敏不幸么,或许也是幸运的,只不过这种幸运同样伴着欺骗,暗藏悲凉和无奈,所以时过境迁,付敏得知真相才会那样沉默,没有歇斯底里的闹开来。
凌晨时候,宋倾城听郁庭川说完这些往事,安静了会儿,然后开口:“如果哪天你对崇拜你的女生动了情,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郁庭川问她,提前知道想干什么。
“给人家腾位置。”宋倾城说:“我希望婚姻是相互坦诚的,就算不能原谅,也不该存在欺骗,我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大嫂那样,别人都是知情的,只有我跟孩子活在幸福的假象里。”
“傻瓜。”
郁庭川搂紧她的身体,那声‘傻瓜’把她叫的触动极深,又听到他缱绻柔情的叹息:“这种傻话说一次就够了,以后不准再提。”
宋倾城轻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回答她的,是男人熟睡后轻匀的呼吸声音。
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真睡着了。
宋倾城心里嘟囔,脑袋却轻轻靠向他的肩头,想着他年轻时候经历的事,幼年丧母,婚后失意,妹妹突然离世,入主恒远一路直上,混迹政商圈子,表面越是风光,背后的疲惫恐怕只有自己明白。
上午,宋倾城吃过早饭就去了学校。
郁庭川把人送到三中,看着宋倾城走进校门,然后掉转车门去公司,刚把车开进恒远的地库,接到江迟打来的电话。
医院那边,慕家人准备送慕清雨的遗体去殡仪馆火化。
江迟打来就是问问郁庭川的打算。
郁庭川坐在车里,回答他:“我让许东过去一趟,殡仪馆那里,慕家昨天估计找人打了招呼,不会耽搁太久。”
这话的意思,郁庭川自己不准备再过去。
江迟点头表示理解。
郁庭川是慕清雨的前夫,但是慕清雨身后的事,没有非要经郁庭川手的道理,况且郁庭川已经再婚,在前妻的事情上,适当的避嫌不是坏事,江迟多少猜到一点,宋倾城现在有身孕,郁庭川这样避嫌很大程度上是为她。
“政深来了。”江迟又说:“刚才在我这里,我看他的心情不太好,有跟我提到,慕清雨前天跟他要过你家那丫头的联系方式。”
慕清雨坠楼以后,医院被要求公开那层楼的监控录像。
郁庭川昨天也看过录像,宋倾城跟付敏两个人相继离开病房,慕清雨坠楼大概是在一小时以后。
期间护工进出过病房,慕清雨的状态很正常。
所以,警方判定为自杀无可厚非。
慕清雨坠楼的消息,在南城是被封锁的,不管是报纸电视台还是网络媒体,因为相关领导事先通了气,没有哪家敢报道这起事故,网上有人传播,也会被很快删除帖子信息。
即便如此,宋倾城还是在课间听到其他同学提起这件事。
彼时,她正整理着下节课要用的教材跟试卷。
苏绵从厕所回来,刚坐下就急吼吼的说:“南医一院昨天有人跳楼,这么大的事居然没登报,指不定又是医患事故,不过南医一院有背景,这消息就被压下去了。”
“谁告诉你的?”宋倾城听得微愣。
“上厕所的时候听人说的。”
苏绵如实道:“好像是隔壁班的,说陪她妈去医院看眼科,结果有人在门诊楼外大叫,医院里所有人都跑到过道上看。”
这时,有路过的同学折回来,插话进来:“这个我晓得,我哥他们朋友圈都在传,就是网上没消息。”
“好好的干嘛跳楼,真是想不开。”
“可能是得了癌症吧。”
有人凑过来说:“现在看病多贵啊,我有个姑父得肺癌,统共花了七十几万,结果人还是没留住,可能那人家里条件差,不想给家人造成负担吧,不过这么一来,对南医一院的名声可不好。”
宋倾城安静的听着,没有围过去跟他们一起讨论。
傍晚,宋倾城放学回到家。
老赵打算洗车,所以把轿车停在路边。
那条鹅卵石小道上,比宋倾城早上出门的时候多了好些淤泥,这会儿,巩阿姨在做打扫。
巩阿姨抬头瞧见宋倾城,笑着说:“先生也刚到家没多久,带回来十来株草莓,打算种在别墅后面的空地上。”
“草莓?”宋倾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呀,就是草莓。”
巩阿姨点头:“太太你不是爱吃草莓么,我看先生就是因为你喜欢才弄来那些草莓。”
闻言,宋倾城回别墅放下书包,然后去了趟别墅后面。
她刚走近就看见郁庭川拿着铁锄在松土。
男人正背对着这边,白色衬衫的袖扣高高挽起,西裤上的皮带,就是自己送给他的那条,锄头插在泥土里,郁庭川一手握着铁锄柄,锃亮皮鞋踩在锄头边缘,让锄头更加深入到泥中,随后撬起锄头把泥土翻过去。
翻土的时候,男人衬衫下的背脊被勾勒出来。
宋倾城稍一偏头,发现了巩阿姨说的那些草莓,草莓的根须上沾着土,整整齐齐的排列躺在边上。
每株草莓上已经结出青色果子。
她在那些草莓前蹲下,伸手拨弄着果子,一边抬头看向郁庭川,恰巧见他往这边望过来。
宋倾城弯起嘴角:“原来郁老板还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听着她假模假式的感叹,郁庭川停下手头的活,戴了钢表的左手握着锄头柄,落在她五官上的视线有笑意:“那你要不要也过来试试?”
“……不要。”宋倾城坚决摇头,看着他说:“像我这样的颜值,负责貌美如花就好。”
郁庭川脸上的笑容不减,重新拿起锄头开始松土:“搁在六十年代,你长得再漂亮也要下地干活。”
“好可惜,我生在二十一世纪。”宋倾城说着踱步过去,站在旁边看他干活,瞧出郁庭川的动作不算生硬,忍不住问:“你以前下地干过活么?”
“以前有个客户喜欢时不时下乡种地,为了谈成生意,跟着他捣鼓过一阵,倒是学会了刨土插秧。”
郁庭川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宋倾城瞧着差不多被全翻好的泥土,松得很有规则,不会给人杂乱无序的视觉效果,傍晚六点钟,太阳还没有彻底下山,黄灿灿的夕阳射过来,落在那把锄头上面,让她生出平和又安好的感触。
想到慕清雨,宋倾城还是问了一句:“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北京?”
“不去。”郁庭川答完,转头看她:“怎么了?”
“慕清雨的葬礼,你不出席?”
按照宋倾城的想法,郁庭川是会参加慕清雨的出殡,即便两人早就离婚,这些年的交集甚少,但是撇开这些,郁慕两家也有交情,所以,郁庭川出席前妻的葬礼没什么不对。
宋倾城对此,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情绪。
“我去参加也找不到合适的身份。”
郁庭川把锄头放去一旁,弯腰拿起板凳上的毛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继续说着:“最近公司有几个大项目,暂时走不开身。”
宋倾城想说,你是她孩子摆在台面上的父亲,这个身份就挺合适,不过听到郁庭川的后半句话,也就没出口跟他抬扛,只是说:“今天我们班上还有同学谈论这件事。”
闻言,郁庭川深邃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宋倾城往下道:“突然感觉生命真的很脆弱,今天好好的人,也许明天就不在了。”说着,拉住他的手,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将来你得比我晚走,那样我就不用太难过。”
郁庭川听了好笑:“你就舍得让我去难过?”
“……”宋倾城被‘舍得’两个字弄得心里泛起甜意,下意识攥紧他的手指:“我都走了,哪里知道你会不会难过。”
慕清雨走得这么突然,多少让人的心情压抑,郁庭川也担心宋倾城因此留下阴影,于是,撂下毛巾的同时岔开话题,对她说:“去屋里帮我拿个铲子,不知道在哪就问老赵。”
宋倾城点头,转身回去别墅。
等她拿着小铁铲回来,郁庭川已经半蹲在泥地边,一株草莓立在翻好的土壤里,男人的大手有些脏,显然是徒手把草莓种好的。
把铁铲交给郁庭川,宋倾城问出自己的疑惑:“真要在这里种草莓么?”
前些年,她跟着沈彻去过草莓种植园。
人家都是把草莓种在大棚里,像这个时节可以搞农家乐什么的,会有大把大把的游客过去,吃新鲜草莓是其次,主要还是享受那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乐趣。
不过,她没听过谁家把草莓种到后花园的。
“现在天气转暖,这些草莓就算没有大棚也能活。”
郁庭川说:“顶多半个月,上面结的那些果实就会成熟,到时候够你一个人吃的。”
“真是为我种的么?”宋倾城难免感动。
女孩的目光灼灼,有期待,郁庭川的眉眼带着温柔,嘴边若有似无的笑:“不是为你种的,家里还有谁喜欢吃这些?”
宋倾城唇边的弧度扩大,嘴上却说:“那也不用买回来自己种,这样多麻烦啊,还得每天都看着。”
郁庭川作势接腔:“那就让老赵拿去送人。”
闻言,宋倾城控诉的看着他。
郁庭川笑了,忽然用沾着泥的手捏了捏她鼻子,然后交代:“去把那些苗子拿过来。”
这天傍晚,郁庭川一个人就把所有的草莓种下地。
宋倾城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他俯身忙碌,中途跑过去在他身边蹲下,郁庭川配合的站定,任由她替自己卷起西裤裤腿,也由着她笑说这样更像农民,到后来,自己的情绪也被她的笑容感染。
“明年这个时候,可以给宝宝做草莓酱。”
宋倾城说出自己的设想,然后,希冀的视线投过去:“郁老板,为了你孩子的草莓酱,好好种,不要偷懒!”
郁庭川:“……”
恰在这时,隔壁花园里有人循声看过来。
宋倾城没想到有人,对方是个六十几岁的大爷,正往他们这边看,一时不好意思,她稍稍侧了身,倒是郁庭川,跟对方打了声招呼,老大爷往土里看了眼:“在种东西?”
“是。”郁庭川笑着点头。
老大爷也笑,然后看向宋倾城:“小姑娘懒散,使唤人倒是一把好手。”
宋倾城:“……”
郁庭川跟老大爷寒暄几句,对方拿着浇水壶先离开,宋倾城忍不住咕哝:“我这是孕妇,上公交我还坐爱心专座呢。”
说着,她抬头寻求同盟,看着郁庭川:“亲爱的,你说是不是?”
郁庭川摇头笑,继续手上动作:“有事就各种溜须拍马,没事就连名带姓的叫,谁教的你……”
话音未落,后背已经被突然抱住。
宋倾城用脸颊贴着他的背脊,嘴边扬起浅笑:“庭川,你知道么,你干活的时候特别迷人。”
郁庭川听了失笑,嗓音里透出宠溺:“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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