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乙连。
尘土飞扬,一行骑士,从北边疾驰而来,他们个个形色匆匆,满面尘土,狼狈不堪,而为首一人,身形胖大,正是后燕皇帝慕容宝。
一阵马嘶之声,慕容宝的坐骑突然停下了脚步,双蹄人立,再也不肯前进,慕容宝举起马鞭,一阵猛打,边打边骂道:“你这畜生也要叛朕吗?走啊,快走啊!”
赵思的声音从他的身边响起:“陛下,马有灵性,在此不前,也许是有深意,我们不妨先行歇息,这几天,没有追兵前来,可能龙城那里,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定呢。”
慕容宝的嘴角勾了勾,恨恨地又抽了马儿一鞭,却也停下了进一步的动作,他看着赵思,说道:“龙城还能有什么样的变数?连慕容农都投到反贼那边了,要不是盛儿动作快,护着朕突了出来,只怕我们全都要死在龙城了,唉,天不助我大燕啊,现在我们除了投奔南边的范阳王,还有别的选择吗?”
赵思勾了勾嘴角,说道:“陛下,辽西王好像是给叛贼们胁迫的,这事还要再查探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啊。”
慕容宝怒道:“放屁!难道是叛军把他从城里抓出去的吗?叛军要是能把他抓了,那早就进城杀朕了。明明是他自己跑出城跟叛军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给人绑了巡城,还帮着反贼喊话投降,这才让龙城不战而失,这样的人还要为他辩护什么?!”
赵思不敢再说,一边的余崇的眉头一皱:“陛下,先不提慕容农的事,就说慕容德,他在南燕已经站住了脚,却不发兵反攻河北,上次派的那个李延,我看只是来查探我们这里情况的,未必忠心,您御驾亲征,南燕却没有来一个使者约定会师之事,这中间透着诡异啊。”
慕容宝的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范阳王也靠不住?不会的,先帝就一直看好他的,说他绝对忠心,绝不会叛朕,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对大燕忠心耿耿啊。”
余崇咬了咬牙:“恕末将多嘴,人是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的,以前大燕统一,陛下是北方之主,各位王爷力量不足,自然没有异心,但是现在大燕国难,陛下自己也无力镇压诸王,反倒要依靠,投奔他们,就难保他们的忠诚了,先帝还曾经要陛下传位于慕容会呢,这小子不是照样起了歹心吗?范阳王现在拥有青州,兵强马壮,又一定会象以前那样忠诚吗?”
慕容宝的嘴唇开始哆嗦:“那,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余崇沉声道:“龙城,是大燕的龙兴之地,这里的部众,对大燕还是忠心耿耿的,象兰部落这样的,现在还没参与段速骨的叛乱,我以为,他们还是在观望,或者是积累力量,段速骨那日破城之时,在城中到处杀人屠掠,这样的人,绝不会取得龙城民众的支持,只要陛下率军返回,一定可以一呼百应,平叛成功的!”
慕容宝睁大了眼睛:“可是,现在朕哪来的军队?朕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了,现在要回龙城,不是送死吗?”
余崇笑了起来:“陛下不是派了长乐王和慕舆将军去冀州一带招兵买马了吗?现在魏军退回了草原,河北一带,他们只能控制只个大城,各地的乡村,坞堡多是结寨自保,只要陛下的诏令一到,必然有很多忠义之士来援,而段速骨残暴不仁,居然杀害了慕容农,这下他手里连可以推举做傀儡的慕容氏成员都没有了,只要陛下带着大军返回,一定会被他的手下诛杀的!”
慕容宝有点迟疑:“你真的觉得,回龙城要比去南燕靠谱吗?”
余崇大声道:“当然,龙城毕竟是慕容氏的龙兴之地,是大燕的根本所在,如果放弃龙城,就再也没有可以退的地方了。请陛下三思!”
慕容宝咬了咬牙,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大声道:“传朕旨意,中黄门令赵思,持朕旌节,出使青州,让范阳王慕容德,速速派兵接应,这次不用攻取河北,直接回攻龙城。”
赵思面露喜色:“遵旨。”
慕容宝转身对着余崇说道:“余将军,现在朕身边只有你这位忠臣良将相随了,我们暂且留在这里,一方面收拢散兵义士,一方面等待长乐王和赵黄门的回信,如果天不亡我大燕,相信总会有转机的。”
十天之后,南燕,广固城,青阳宫。
慕容德一身将袍大铠,坐于大殿的胡床之上,看着一身羊皮袄子,行商打扮的赵思,嘴角勾了勾:“赵黄门,咱们又见面了,陛下现在可好?”
赵思的眼中泪光闪闪,大声道:“大王现在已经安定,锦衣玉食,却可曾想过,陛下现在还在辽西苦寒之地,饥寒交迫,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慕容德的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陛下怎么到了这般田地?”
赵思咬了咬牙:“家国不兴,人心难测,陛下到了龙城之后,几次遭遇叛乱,就连辽西王,最后都弃陛下而去,现在陛下身边不过十余随从,还要成天躲避叛贼和盗匪的追杀,大王,你是陛下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了!还请你早早发兵护驾!”
慕容德叹了口气,坐回了大椅:“赵黄门,不是孤不想救援陛下,实在是现在青州初定,各地叛乱不断,我的军队,现在是分散各地,平定叛匪,安抚百姓,一时半会儿,难以集中啊。你看,你刚入城时,在菜市口看到要问斩的那个自称太平皇帝的泰山贼王始,就是一路大股的叛贼啊。”
赵思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我亲眼所见,当时王始夫妇都被置于刑台之上准备问斩,我还问他,他的父母何在,他说太上皇正在逃亡,太后不知所踪,又问他兄弟何在,他说征东将军战死,征西将军被俘斩,围观百姓皆大笑,连他老婆都看不过去了,说就是他这胡言乱语,异想天开,才有今天之祸。”
慕容德点了点头:“虽一妇人,也知道天命所在,只可惜受这贼人拖累,也得跟着送命了。”
赵思叹道:“可这王始却说,自古皇帝皆有天命,世上无不灭王朝,即使他只当了几日皇帝,也可以名垂史册了,又何憾之有?说完,就大笑着赴刑而死。”
慕容德的眉头一皱:“此人真是死不悔改,跟慕容麟有的一拼。乱世之中,尽出这种心怀不轨之人!”
赵思大声道:“那么请问大王,你是不是也想当这王始呢?!”
慕容德的脸色一变,一边的一个肌肉发达,全身盔甲的大将,正是骠骑将军慕舆护,须发皆张,沉声道:“赵思,你一个小小内侍,竟然敢对大王出言不逊,是不是不想活了?!”
赵思面不改色,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着:“小人此番前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陛下现在落难,需要的是忠义之士相救,共讨逆贼,大王拥强兵十万,据整个齐鲁之地,却在这里见死不救,这种行为,跟王始这些无父无君的反贼,有什么区别?!”
慕容德咬了咬牙:“王始是兴兵作乱,割据称帝,孤是奉了陛下的诏命,出兵齐鲁,平定青州,怎么能一样呢?”
赵思朗声道:“王始是割据自立,自封皇帝,大王虽然没有加这个皇帝尊号,但也是割据青州,如果平时也就算了,可现在是陛下遇难,急需大王相助,您手上可是大燕最后的一支军队了,您又是宗室亲王,龙城是大燕的国本所在,龙兴之地,被叛贼占据,正是大王尽忠义之时,您应该拔营北上,带着大军,勤王讨贼才是,又有何理由在这里拥兵观望呢?”
“去年大王率军南渡黄河,来到齐地,也没说舍不得邺城,滑台这些重镇啊,现在齐地平定,大王的实力恢复到带甲十余万,铁骑数万,不说反攻河北,起码全军北上,打回龙城老家,易如反掌,又何必找各种理由,不去勤王呢?”
慕舆护冷笑道:“可笑之极!陛下当时派我等南征,自云会坚守中山,为我后援,结果我们在邺城苦战,他却是弃城逃跑,直奔龙城,留下我等在后面为他拖住追兵,若不是大王英明神武,三军将士用命,只怕我军早就给消灭在黄河沿岸了,后来我们好不容易渡过黄河,会合了贺兰部,慕容麟所带的兵马,这才稍稍恢复元气,苦战经年,才拿下了齐鲁之地,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然完成了陛下当年的任务,经略南方,延大燕之生气,赵思,这些事情,你是否承认?”
赵思点了点头:“大王确实非常不容易,这点就连陛下也叹服不已,可是…………”
另一边的段宏冷冷地说道:“可是陛下呢,抛弃中山城的先帝基业不说,就这样一路逃回龙城,赏罚不明,不知军心,连续遭遇了背叛,慕容麟,慕容会,段速根,这三个人都是他重用的心腹,甚至是他的亲生儿子,都先后背叛他,大燕本来还有十余万精锐在他手上,就因为他的无能懦弱,连续遭遇叛乱,现在弄得成了孤家寡人,先帝是把如何一个强大的国家交到他的手上,可他做了些什么?从参合陂到柏肆,从中山到龙城,我大燕多少将士百姓,因他而死!现在他失了龙城,却还要大王放弃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基业,继续去救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赵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段宏大骂道:“你们,你们都是些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我赵思,虽然不过是一个阉人,但也知道忠义气节,慕容德,这些是你一早安排好的吧,你就存了抛弃陛下,自立为帝的心,对不对?!”
慕容德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一直遵循我兄长的命令,为大燕服务,可是阿宝无能,把国家折腾到现在这样,现在大燕连龙兴之地都在他手上丢了,如果我继续效忠他,放弃这齐地的基业,带着全军北上,只怕全军将士也不会答应,刚才慕舆将军和段将军所言,不是我的安排,而是现在的军心,民心所在,赵公公,你的忠义之心,我很感动,但是慕容宝绝非值得跟随之主,他必须要为大燕沦落至今负责,所以,龙城我早晚会去夺回,但不是现在,更不会为他夺回!”
赵思一阵急火攻心,一张嘴,大口的鲜血喷出,殿内的文武百官,无不动容,只听他仰天大笑:“好,太好了,先帝啊,你睁开眼看看吧,你所依托的好兄弟,就是这样对你的儿子,对你的大燕的!”
慕容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赵公公,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忠臣义士之名吗?很好,那我现在可以杀了你,即成全了你的好名声,也能让我的好侄子死了心。至于救兵,他不是让他的儿子在冀州招兵买马吗,那就让他自求多福吧。大哥当年经营河北多年,念着大燕恩情的人也不少,也许,还能让他反攻龙城成功呢。”
赵思咬了咬牙:“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他说着,转头就向着大殿上的一根梁柱奔去,一头撞上,顿时脑花四溅,一命呜呼。
慕容德看着赵思的尸体,叹了口气:“此人虽为太监,但忠义过人,传令,将他厚葬吧。”
几个武士将赵思的尸体拖回,殿内恢复了平静,段宏说道:“大王,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不如干脆登基称帝好了,以安人心。”
慕容德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毕竟陛下还在位,我虽然不去救他,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夺他的位,不过齐地人心,需要安定,传旨,即日起,孤由范阳王,进位燕王,就说是赵公公来传的旨意,而孤的名字,也改为慕容备德。”
一身朝服的韩范微微一愣:“大王为何改名呢,有何说法?”
慕容备德微微一笑:“天下以德为名的人太多了,如果将来孤得登大位,那要避讳改名的人太多,称为备德,则不用这么多人避讳了,之所以叫备,是希望孤以后能象刘备复兴蜀汉一样,也能复兴大燕,诸位勉之!”
殿中响起一阵山呼:“大王仁德,万民心服,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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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都已经退下,大殿之中,只剩下慕容备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胡床之上,殿门重重关上,烛台上的火光亮起,一阵机关响动,从夹壁墙中,走出了一个全身黑袍的人,他的脸上,蒙着厚厚的黑布,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和苍苍的白发,走到那赵思撞柱的位置,他看着地上还没有擦拭的鲜血和脑浆,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不到一个太监,也能如此地忠烈过人,慕容宝如此混蛋,却有这样的手下,真是造化弄人。”
慕容备德冷冷地说道:“我很感谢你能帮我迅速地平定齐地,但是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阻止我去救援阿宝,阻止我去夺回龙城故地,究竟是何目的。我虽然建国成功,但是夹在这北魏和东晋两大强国之间,又背负一个叛臣的名声,真的好吗?”
黑袍转过了身,看着慕容备德:“这话当年你大哥也问过我,可我还是帮他复国成功了,龙城孤悬塞外,地广人稀,除非是中原大乱,不然没有据此地成就王业的可能,只有慕容宝死了,或者给驱逐出龙城,才没有可以命令你的人,一如当年你大哥,也是开始只自立为吴王,因为前燕的皇帝,可是慕容玮,他不死,也轮不到你大哥当皇帝,明白吗?”
慕容备德咬了咬牙:“可是没了塞外龙城的草原,就不会有大量的战马,没有战马,我大燕最厉害的甲骑俱装就无从谈起,没有骑兵,如何跟北魏抗衡?”
黑袍微微一笑,向着慕容备德走去:“东晋也没有骑兵,北府军不也能对抗一切北方强敌吗?再说你这回带来了四千多辆战车,三万匹战马,这个实力,不算弱了,先稳住齐鲁之地,以后可南可北,青州毕竟有一州之地,数百万的民众,这可比几万匹马,重要得多啊。”
慕容备德默然半晌,说道:“你那天晚上跟阿兰说了什么,让她能信你?”
黑袍勾了勾嘴角:“她自然有她在乎的事情,放不下的东西,这也是她要回东晋的原因,放心,你的小妹可是谍者精英,情报女王,对于这些意外,接受的能力要强过你。至少,跟你当年第一次知道我身份时相比,她要淡定得多。”
慕容备德长叹一声:“若小妹是男儿身,大燕应该交给他,也不至于此。”
黑袍笑道:“阿德,何必这样看轻自己,你现在才是大燕的希望。”
慕容备德咬了咬牙:“我已年近七旬,谈什么希望,就算我再如何兴复大燕,这后继江山,又要给谁?依我看,早点把小妹找回来,让她摄政得了,以后慕容氏子侄中若有成器的,可辅之传位,如果没有成器的,干脆就让她男人坐了这江山,也省得再有战乱。”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如果我要是告诉你,你还有个亲生儿子活着,你会有什么感想?”
慕容备德一下子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而又坐下,苦笑着摆了摆手:“你开什么玩笑,当年淝水之战前,我那同胞兄长慕容纳,留在陇右张掖郡,我的所有儿女,都在他家抚养。后来先帝起兵,我一路相随,只是苦了我的兄长一家和我的儿女,被前秦张掖太守收捕,满门抄斩,即使是我那两岁的幼子,都没有幸免,你说我还有个亲生儿子活着,是要嘲讽我吗?”
黑袍微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跟你嫂子,好像也是亲上加亲过吧。”
慕容备德这一下又跳了起来,双眼圆睁,直视黑袍:“你,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黑袍的嘴角勾了勾:“我知道,当年你们兄弟二人,看上了同一个姑娘,凑巧的是,她也同样出身段部,甚至美色超过你和慕容垂的两位段皇后。你兄长慕容纳之所以辞官归隐陇右,就是不想自己的这位娇妻,给那好色的苻坚霸占,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躲过了苻坚,却防不住你这个早就看中嫂子的兄弟。你趁着兄长打猎外出,灌醉了嫂子,跟她一夜风流,成就好事,还以金刀为定情信物,对不对?!”
慕容备德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我当年酒后失德,才铸成大错,我之所以后来南征,也是不想再跟嫂子纠缠不清,引得兄弟反目。至于那金刀,不是定情信物,只是让嫂子能在危难之时,持信物投奔我的部下而已,你不要想歪了。”
黑袍哈哈一笑:“想不到慕容家,这金刀之约,还有后续,你追随慕容垂起兵复燕,家人却惨遭屠杀,只是这金刀,给你留下了一脉香火,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你那一夜风流,却在你嫂子的腹中,留下了一个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你嫂子才捡回了一条命,跟着你年迈的老母公孙氏一起,躲过了那断头一刀,而你说的老部下,就是那张掖的牢头呼延平,对吧。”
慕容备德上前一个箭步,一把抓住了黑袍那枯瘦的手,激动地说道:“你是说,我还有儿子?是和大嫂生的儿子吗?”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错,你名义上的侄子,实际的儿子,他的名字,叫慕容超!”
慕容备德激动地开始在殿内来回踱步:“超儿,超儿,没错,这,这是我那夜跟大嫂的约定,说过我们若有儿子,就叫他超儿。没错,一定没错!”
他突然停了下来:“你确定那是我儿子吗?我阿兄他…………”
黑袍哈哈一笑:“你阿兄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回来后发现你跟你嫂子的丑事,几乎要杀了你,若不是你老母公孙氏下跪,你恐怕早就给他打死了,事后他一个人搬出家门居住,再也不碰你大嫂,这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慕容备德满脸惭色:“我,我对不起我阿兄。欠他的恩德,我只有来生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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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冷冷地说道:“你阿兄一家蒙难之后,你嫂子和母亲在呼延平的帮助下,逃离了张掖,逃进了河湟一带的羌人部落,呼延平后来有个女儿,跟你的超儿从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成了夫妻,在你的超儿十岁的时候,你母亲公孙氏病重,临终之前,拿出了你留下的金刀,要你嫂子和超儿夫妇,去投奔你。”
慕容备德激动地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找我呢?他们应该知道我就在大燕啊。”
黑袍叹了口气:“两秦相争,诸凉争霸,你以为他们从那战火纷飞的陇右甘凉,来到大燕,是件容易的事么?”
慕容备德的眉头锁了起来:“是啊,自前秦崩溃以来,凉州混战,吕光建立后凉政权,与西秦相攻不断,其后后凉政权内乱,吕光子侄手足相残,趁机让北凉,南凉诸政权自立成功,而这些凉州政权,虽然不过都是数郡之地,却攻杀不断,加上后秦也介入这凉州之争,恐怕算是自永嘉以来,战乱最多,局面最混乱的一个州郡了。超儿母子他们能在那里保得性命,实属不易,更别提这孤儿寡母,要走上几千里路,穿越同样是战乱不断的关中与河东,来投奔我了。”
黑袍微微一笑:“而且后燕虽然建立,可是你范阳王不过是一个宗室大将,没有执掌大权,这时候来投奔你,未必会有多少荣华富贵,西秦与后秦,后凉同时开战,本就实力弱小的他们,为了自保,不断地征发河湟一带的羌人,氐人部落,段氏母子无法忍受,举家投奔看起来实力最强,也最为安定的后凉,这在当时看,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慕容备德叹道:“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后凉却是这样迅速地崩溃了,吕光晚年昏庸,放纵子侄内斗,又因为跟西秦一战,儿子战死,迁怒于匈奴沮渠氏两员大将护卫不力,将之斩杀,等于逼反了沮渠部,沮渠部的沮渠蒙逊,有桀雄之才,因为父叔之死,煽动部众起事,裹胁敦煌太守段业起兵反凉,事后又除掉段业,自立为北凉国主,成为后凉最可怕的敌人。在吕光病死之后,后凉对沮渠蒙逊屡战屡败,无力对抗。”
黑袍点头道:“是啊,不仅是北凉的沮渠氏匈奴叛离,而原来段业的下属,守卫敦煌的汉将李暠也趁机建立西凉政权,这李氏自称是陇右李氏后代,汉朝飞将军李广的后人,在民风剽悍的凉州之地,很是吃得开,投奔西凉的汉胡百姓足有四五万户,与北凉也是连年征战,不死不休。”
慕容备德笑道:“还有那凉州南部,靠近河湟的河西鲜卑秃发部,他们在西晋的时候就掀起过声势浩大的秃发树机能之乱,曾经威震天下,让晋武帝司马炎都惊叹,即使是吴国蜀国,都没有这样的厉害,四任凉州刺史在与秃发部的对战中战死沙场,这场叛乱持续了多年才被平定,秃发部远遁进入不毛之地的河湟地区。”
“本来世人已经忘记了他们,可是前秦崩溃之后,凉州群雄并起,秃发氏也趁机起兵自立,建立南凉政权,这几个新兴政权,打得后凉死去活来,国力日衰,没有几年,就几乎尽失大片江山,只剩姑臧一座孤城,而这个时候,后秦又趁机派兵进逼,吕光的侄子,后凉国主吕隆献城投降,后凉灭亡,姑臧落入后秦之手。凉州群雄混战多年,最后却是便宜了姚氏羌人。”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吕氏后凉灭亡,其他的三凉都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西秦臣服于后秦之后,凉州屏障已失,他们也都先后向后秦称臣。这几年魏燕大战,后秦却是向西经略凉州,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让西秦,南凉,北凉,西凉这四个政权向其称臣,稳定了后方。”
慕容备德冷笑道:“这算什么稳定,只不过是一时畏惧后秦的强大兵力,名义上臣服罢了,只要后秦大军一离开姑臧城,这些势力又会重新打得你死我活的。而那后秦,也面临着自己的大敌,那个铁弗匈奴刘卫辰的幼子,唯一的漏网之鱼刘勃勃,逃过了北魏的追杀,跑到后秦的仆从部落没弈干那里,这没弈干年老昏庸,居然引狼入室,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刘勃勃,还把刘勃勃引见给姚兴,姚兴对其赞不绝口,加封其为将军,将之庇护,甚至为此而拒绝了北魏的索要与威胁,秦魏交恶,就是因为这个刘勃勃引起的。”
黑袍哈哈一笑:“但是姚兴做梦也没想到,他得罪北魏,收留的这个刘勃勃,却成了他最大的恶梦,本来他是想留个北魏仇敌,以后可能会作为攻击北魏时的先导,毕竟铁弗匈奴称霸河套多年,就象拓跋珪在你们燕国,可以随时放回去威胁独孤部和贺兰部一样,刘勃勃只要回到河套,召集旧部,就会给北魏造成大麻烦。”
”但是这刘勃勃,却是不世出的枭雄,狠辣凶残,他得到姚兴封赏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反杀了自己的岳父,吞并了没弈干的部落,然后在岭北一带兼并诸多部落,他不敢去攻击自己真正的仇敌北魏,却是利用后秦隔着山岭,救援不及的弱点,也就两三年时间,就把岭北诸部尽数归于自己的统治之下。”
“后秦大军征讨,他则率部远遁,偏师扫荡,他就集中兵力将之消灭,而且其人极为残忍,与他为敌的部落和秦军,一旦被俘,几乎尽数被屠灭和坑杀,还会设京观,堆首级为骷髅台,以震慑人心。姚兴这些年来,虽然在西边凉州有所进展,但在岭北,却是给这个刘勃勃打得死去活来,几乎尽失岭北之地。”
“现在的姚兴,准备收缩凉州的兵马,甚至放弃姑臧城,集中所有的兵力,跟刘勃勃决一死战!而南凉最早得到消息,听说准备了几万匹战马,上百万头牛羊,进贡后秦,想要换取姑臧,而姚兴正乐得抛弃这个累赘呢,还能赚上一笔,于是两家一拍即合,只是凉州城的所有百姓,全给迁往长安,而你的超儿母子一家,也在此列。阿德,如果你真想你的儿子回来,我可以帮你。”
慕容德的白眉一挑:“你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人,说吧,这回你要什么!”
黑袍微微一笑:“我要你当南燕皇帝!”
十五天后,乙连,慕容宝大营。
与前一阵只有十余骑的惨状相比,这会儿的乙连营地,已经颇具规模,万余名壮士,这里一堆,那里一群地集中于各个校场之上,由身着铁甲的鲜卑军士们发号施令,进行着最基本的持槊,进退之类的队列训练,时不时地有些新兵们在转向或者变队时撞到一起,引发一阵阵小小的混乱。
慕容宝坐在一张校场高台的胡床之上,看着营地里各场地中的训练,不停地摇头叹息,一边的余崇低声道:“陛下,这些民兵,以前没有上过战阵,只是靠了一腔热血前来勤王,末将以为,这就足够了,只要有忠义在,那早晚可以训练成一流的铁军,反攻河北或许不行,但是收复龙城,是没有问题的。”
慕容宝咬了咬牙:“是啊,只是不知道等到收复河北的时候,朕的坟头是不是草有三尺高了!”
余崇的脸色一变:“陛下,万万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啊。”
慕容宝恨声道:“这些个汉人,只会种田耕作,哪懂战阵之事,连个队列都走不好,别说打魏军了,就是这时候去跟段速骨这些反贼对阵,也只有给屠杀的份,靠了这些人,想夺回龙城,那是做梦。盛儿,你就找来这些货色吗?”
一边站着,一直面色严峻的慕容盛,连忙说道:“父皇,不是儿臣不尽力去找,只是河北之地,连丁零部落都跟着范阳王南下了,除了汉人,实在没有愿意来投奔的可战之兵了,至于那些散兵游勇,多半是趁火打劫,全无忠义之心,儿臣害怕那段速骨之事重演,所以没有招这些人,还请父皇明鉴。”
慕容宝的神色稍缓:“罢了,看在你这回斩杀了想要借征兵作乱的慕舆腾的份上,就算功过相抵了,只是河北义民带来的十万石粮草,已经快要吃完了,我们不可能在这里无休止地等下去,赵黄门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余崇与慕容盛对视一眼,缄口不语,慕容宝的神色一变:“莫非,你们早就有消息了,一直瞒着朕?”
慕容盛咬了咬牙,跪了下来:“父皇,请你原谅儿臣,三天之前,南边就传来了消息,慕容德篡位自立,晋位燕王,置文武百官,定都广固,虽然没有走最后的那一步,但已经是公然背叛父皇了,至于赵黄门,他…………”
慕容宝双眼圆睁,直接从胡床上跳了起来:“赵黄门他怎么了?!”
慕容盛叹了口气:“赵黄门他忠言进谏,惹怒了慕容德,想要扣押他,赵黄门威武不屈,撞柱殉国,首级被砍下挂在广固城门示众。慕容德用这样的方式,来宣布从此背叛父皇。我们不能再指望他了!”
慕容宝的身子晃了晃,瘫回了胡床之上,几乎要连人带着椅子一起摔倒,余崇连忙上去扶住了他,只见他木然地摇着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想不到,想不到连德皇叔也背叛了朕,这天下之大,朕又何去何从?”
慕容盛大声道:“无论何时何地,儿臣都会誓死捍卫父皇,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余崇和周围的护卫也跟着下跪,大声道:“誓死捍卫陛下,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慕容宝叹了口气:“罢了,就靠这些兵马,什么事都不可能做成,慕容德不是想自立为帝吗,好吧,那陛下就亲自去广固,自去帝号,禅位于他,这样他总能满意了吧,只要他能出兵夺回龙城,反攻河北,朕这一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慕容盛几乎要一口血喷出来:“陛下,连赵黄门都给慕容德所杀,您要是过去,不是送死吗?万万使不得啊。”
正说话间,只听到营门那里一阵喧嚣,伴随着马蹄的声音和一个大嗓门:“左将军苏超,奉尚书令兰汗大人之命,特来接驾!”
慕容宝的精神一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营门的方向:“苏超?他不是留在龙城的兰汗部落的将军吗?怎么在这个时候,前来这里了?”
余崇勾了勾嘴角:“陛下,不可大意,兰部落在上次的龙城防御战中按兵不动,并非忠义之人,这时候前来,可能是查探陛下虚实的,陛下,不要见他,让我等去迎接,顺便套套龙城的虚实即可。”
慕容宝摇了摇头:“不,兰汗是朕的舅叔祖,也是盛儿的岳父,他没有叛乱的理由,只有跟着我们慕容氏,才有他们兰部落的荣华富贵,如果他们跟段速骨联手作乱,那上次就会跟着一起攻城了。”
慕容盛点了点头:“父皇说得有道理,岳父大人上次大约是因为兵马没有集合完毕,才按兵不动,毕竟兰部的精壮男子全都上次随军出征,他们如果没有回来,那兰汗也无能为力的,段速骨勾结的,是慕容农,兰部落大约是这段时间集中了力量,串联了其他的部落,这才要迎父皇回去讨贼!”
余崇沉声道:“现在李旱才走了几天,去龙城打探消息,保险起见,先等他的消息再说吧,毕竟李旱对陛下忠心耿耿,而这苏超,不知他底细啊。”
慕容宝摆了摆手:“无妨,先听听苏超要说些什么,再作定夺,我们知道些龙城的情况也好。反正朕现在有一支万余人的军队,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天子如果都要藏头露尾,如何服众?来人,布置帅帐,朕要见苏将军一行!”
一个时辰后,慕容宝一身华丽的大铠,手握权杖,坐在中军帅帐的胡床之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身边放着几个檀木盒子的苏超,沉声道:“苏将军,一路来到这里,真的是辛苦你了,现在龙城的情况如何?慕容农是不是自立为帝,也跟着慕容德一起来逼迫朕了?”
苏超抬起了头,这是一个四旬左右的黑瘦汉子,他说道:“陛下,慕容农早在一月之前,就被段速骨所杀,因为段速骨的狗头军师阿交罗有意立他为傀儡皇帝,这引起了宋赤眉等其他原慕容隆手下的不满,这些人抢先动手,杀了阿交罗和那些想要拥立慕容农的家伙,连着慕容农,一起杀了。”
“然后段速骨又反过来集结军队攻杀了宋赤眉等人,两边狗咬狗,却给了兰汗大人机会,他集结了各部的勇士,反攻龙城,城中百姓,在上次龙城沦陷时就给段速骨叛军屠掠,几乎家家都死了人,遭了难,早就恨这些反贼入骨,一有机会,就纷纷响应,打开城门,放义师入城,段速骨,宋赤眉等叛贼首领,已经尽数给诛杀,其首级,特由末将,献与陛下!”
他说着,把身边放着的几个盒子打开,只见段速骨,宋赤眉等人的首级,血肉模糊,面目狰狞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而最后面的一个,却是慕容农那死不瞑目,悲愤莫名的首级!
慕容宝先是大喜过望,可当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慕容农的首级上时,又变得悲伤起来,他走到了慕容农首级前,长叹一声:“这么说来,辽西王并没有背叛朕,是吗?”
苏超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辽西王当时不是去投靠叛军,而是想来圣树谷,寻找兰汗大人,请求里应外合,夹击叛军。他大概是担心城中有叛军眼线,所以就连陛下都没有通报,秘密出城,可没想到,段速骨一党正好派人前来圣树谷,想要砍断圣树,断了大燕慕容氏的龙气,辽西王运气不好,自投罗网,被叛贼所擒,第二天给绑上大车巡城,并非其本意啊。”
慕容宝泪光闪闪,抱起了慕容农的首级,终于忍不住悲伤的泪水,失声痛哭道:“阿农,是朕误会了你,你是大燕的忠臣,是朕的好兄弟,到最后都是!”
慕容盛勾了勾嘴角:“可是段速骨为何还要立他为帝呢?如果辽西王真的忠诚,应该拒绝才是。”
苏超叹了口气:“段速骨他们觉得慕容崇年纪太小,不能服众,而辽西王一向深得军心民心,立他为帝,可以安定龙城人心,当然,也会给当成傀儡,严加控制和看守,不会真正地给他兵权。辽西王当时是给囚禁在偏殿,自己根本无法决断,可是叛军中宋赤眉等人听到消息,就先下手为强,杀了辽西王。陛下,兰大人攻克龙城,尽诛群凶,不敢擅自决定对这些人的首级的处理,特命小人送来,请您决断,也顺便告知您现在的龙城情况。”
慕容宝咬了咬牙:“辽西王为国牺牲,英勇壮烈,特晋位为辽王,抚恤其家,择其一子继承其爵位。”
慕容盛没好气地说道:“农叔没有儿子了,所有的子侄都在龙城之战中死于乱军之中。”
慕容宝勾了勾嘴角:“那以后就过继一个宗室之子继承他的爵位好了,至于段速骨,宋赤眉等反贼,碎尸万段不足赎其罪,把他们的狗头拿去营中巡视,然后挫骨扬灰,扔进粪坑里,让他们遗臭万年!”
几个侍卫点头称是,提着几颗人头出了帅帐,慕容宝擦干了眼泪,坐回到了胡床之上,看着苏超,抬了抬手:“苏将军,你起来吧,来人,赐座。”
苏超刚刚起身,听到这话,连忙摆手道:“陛下,尊卑有别,按礼法,只有三公以上的重臣,才可以…………”
慕容宝摆了摆手:“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讲这些了,你远道而来,告诉了朕这样天大的喜讯,理当如此。”
苏超微微一笑:“那末将就却之不恭了。”他坐在了几个兵士抬上来的一部胡床之上,看着慕容宝,说道:“现在兰大人已经控制了龙城局势,尽诛段速骨一党,而叛军将士五千余人,则多数放下武器,被看押在军营之中,等陛下定夺其生死。龙城之中,陛下的太子慕容策,现在被兰大人拥立,暂摄国政,而慕容氏的宗庙,也被重建,先祖的牌位,重新入庙,一切都跟之前没有两样。”
慕容宝的眉头一皱:“策儿?他难道没有遭遇段速骨的毒手?”
苏超点了点头:“太子殿下命大,兵荒马乱之时,被陛下的义子慕容云所救,藏于家中,段速骨一伙以为陛下带上太子一起逃亡,加上忙着另立新帝的事,一时没有在全城搜捕,让太子逃过一劫,兰大人不知陛下身在何方,而国不可一日无主,所以暂时扶太子监国,他则总领朝政,与此同时,到处派人打探陛下的行踪,陛下前日里在乙连扬旗,召天下英雄壮士来投,兰大人一听到消息,马上就让末将前来迎驾,请您重新回龙城主政!”
慕容宝哈哈一笑,正要开口,一边的余崇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慕容宝先是一愣,转而反应了过来,说道:“苏将军,你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朕要跟将军们商量一下后续的行程。”
苏超起身行礼而退,余崇向着帐内卫士们使了个眼色,众人皆退,只留下了余崇和慕容盛二人在场。
慕容宝看着余崇,勾了勾嘴角:“余将军可是不赞成朕回龙城?但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叛贼首级在此,兰汗控制龙城,还拥立策儿监国,恢复我慕容氏宗庙,无论如何,都是大大的忠义之举。有何可疑之处?”
余崇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们如果真的忠义,这回来迎接陛下的,应该是兰汗本人,至少也是兰加难或者是兰提,而不是派个苏超这样的中级将校过来,陛下,现在龙城可是在他们的手上,如果您就这么回去了,万一他们有歹意,可就万劫不复了啊。”
慕容盛也跟着说道:“是的,兰汗虽然是我岳父,但他上次的举动,儿臣也不敢判断他是忠是奸,余将军说得有道理,如果保险起见,儿臣愿先率三千兵马回城,控制城防,查明情况,再迎陛下回城!”
慕容宝突然冷笑道:“你回龙城,是要探查情况呢,还是想对你弟弟下毒手?慕容盛啊慕容盛,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手足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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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盛先是一愣,转而额上冷汗直冒,跪倒在地,哀声道:“父皇,儿臣对您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儿臣一直陪在您的身边,儿臣怎么会有您说的那些想法呢?!”
慕容宝冷冷地道:“够了,慕容盛,你跟在朕的身边,就是看中了那皇位,就象你说的那样,现在你是唯一一个跟朕在一起的皇子了,但是策儿才是朕立过的太子,现在仍然是。你听到他被顿丘王暂时拥立,以太子名义监国,所以才会这么急着回去,龙城的情况已经得到控制了,要你回去做什么,你唯一的目的,就是让策儿死于非命,这样,太子只有你才能当了。对吧。”
慕容盛咬了咬牙:“阿策是我的兄弟,同胞手足,我怎么会害他?父皇早就立了他为太子,以后儿臣会象效忠父皇一样地效忠阿策。再说了,顿丘王控制了龙城,儿臣就是想有什么不臣之举,又怎么可能得到他的帮助?”
慕容宝哈哈一笑:“是啊,一般人确实不会帮你,毕竟谋害太子,就是谋反,可是兰汗他不一样,他是你的岳父啊,为了你这个好女婿,让策儿在这几天身亡,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大不了,把这个责任推到段速骨余党,或者是慕容会的手下身上,龙城多次经历谋叛,情况复杂,阿策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突然死亡,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吧。就算朕明知是你们做的,在这种情况下,要依赖你和兰部,也不可能真的调查到底!”
慕容盛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想不到儿臣对父皇如此忠心,一路相随,生死与共,却是给父皇这样看。罢了,为了打消父皇的疑虑,儿臣愿意担任后卫,只是请父皇千万要小心,不要因为苏超的话就直接孤身入龙城,毕竟现在人心难测,真要回去,必然要让信任之人探查之后,方可入城。”
慕容宝冷冷地说道:“你父皇还不需要你来教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余将军,你率一千骑兵,随朕现在就出发,长乐王,你率后军稍后出发,朕最后提醒你一句,如果朕发现你悄悄地跟龙城那里有什么联系,想通知那边的人做点什么事,那就别怪父皇翻脸无情了!”
慕容盛咬了咬牙,拱手行礼:“父皇一路珍重。”说完,转身退下。
慕容宝转头看向了余崇:“余将军,朕信任你,你才是这几年来一直忠于大燕,忠于朕的将军,只可惜朕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只盯着皇位,心思不纯,以前会儿在龙城的时候,阿盛就多次进谗言说他有反心,后来慕容会虽然谋反,但朕并不喜欢阿盛那种洋洋得意的样子,他从西燕逃回的时候,也是心狠手辣,几千旧部,说扔就扔,只为自己逃跑,朕并不相信,这样的人有多忠心。”
余崇叹了口气:“陛下,立储之事是您的家事,臣无话可说,只是您这样安排,如果长乐王真的有什么异心,率后军对您不利,可就麻烦了。”
慕容宝先是一愣,转而猛地一跺脚:“哎呀,是这个道理,阿盛要是心存不满,学那些反贼来攻击朕,这可如何是好,毕竟,这些兵马多半是他招来的。”
余崇低声道:“为今之计,还是早点带骑兵上路,末将的三百亲卫骑兵,是从援救中山到这回护着陛下突围,一直跟在身边的,忠诚可靠,如果您信不过河北兵马,那可以马上出发,末将带这三百精骑护卫,只要到了龙城,那就一切顺利了。”
慕容宝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朕的安危,就交给余将军护卫了,如果这次一切顺利,朕绝不会亏待余将军的。”
余崇沉声道:“我余家几十年来只忠于大燕,先父为国捐躯,临终留下遗言,要臣以死相报国家,报答君王厚恩,臣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慕容宝拍了拍余崇的肩膀:“去吧,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一个时辰后,兵营,校场。
慕容盛正在对着十余名将校们训话,安排着明天出发的事宜,突然,一阵脚步从边上响起,伴随着甲片撞击的声音,慕容盛扭头一看,眉头微皱:“冯将军,你不去护卫父皇,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乃是中军的护卫将军,姓冯名跋,三十来岁,其人身高八尺有余,孔武有力,面色腊黄,三缕长须飘在胸前,明显是一张汉人脸孔,与一众鲜卑将校迥异。
他们冯氏一族,久居并州上党,乃是西汉的太守冯唐之后,西燕占据并州时,冯跋的父亲冯安出任西燕将军,带着子侄从军,西燕败亡之后,冯安一家被后燕迁到龙城,其后冯跋从军,累计军功为中卫将军,掌管禁卫兵马,大约是同出自俘虏迁户的身份,冯跋自幼与那慕容云交好,同在禁军中任职,这次龙城之变,慕容宝连夜逃跑,冯跋第一时间跟在左右,也得到了慕容宝的信任,将禁军步兵交由其掌管。
冯跋勾了勾嘴角,说道:“陛下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余将军,率三百禁军骑兵出发,甚至没有给末将下一道命令,末将也是刚集合队伍之后,才发现陛下不见的,若不是问了营门的值守军士,只怕现在还不知道陛下的行踪呢。”
慕容盛身边的将校们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叫喊声:“陛下怎么可以这样,扔下我们不管,说走就走?”
“他急着回龙城也不应该这样扔下咱们啊。”
“就是,我们从河北扔下家人,田园来投奔他,可他却根本不把我们放在心上,这样的陛下,不值得追随,我们回家!”
“对,回家!”
几个带头的将校振臂一呼,七八个将校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把身上的甲胄恨恨地扔在地上,剩下的几名将校上前拦阻,劝谏,可毫无作用,这些人挣脱了上来拦他们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容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看着这些人离开,冯跋叹道:“大王为何不阻止他们离开?以您的勇武,只要杀掉两个领头的,就可以震慑他们。”
慕容盛叹了口气:“人心散了,队伍如何带?父皇这样近乎逃离似地扔下我们,是对我起了疑心了,我若收拾队伍追上,那大家会拥立我为帝,甚至逼着我攻击父皇,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大家各奔东西。冯将军,收拾剩下的人马,我们按原计划,在后面慢慢地行军,勿让父皇生出疑心!”
冯跋没有马上回话,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周围几乎无人之后,才上前一步,在慕容盛的身边低语道:“殿下,兰汗这回只怕是存心不良,我在龙城的兄弟密报,他修宗庙,扶立慕容策都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是招兵买马,尽发部落丁壮,还收编了段速骨宋赤眉的旧部,这绝不会是忠心迎回陛下的举动。”
慕容盛咬了咬牙:“这些事我当然知道,父皇此行,极度危险,所以我才要先回龙城,万一有事,我也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回来示警,只可惜,父皇以为我想对阿策不利,根本不听我的忠言,我还能怎么办?”
冯跋叹了口气:“既然不能劝服陛下,那殿下就得早点谋身了,兰汗如果真的有反意,那必取陛下和太子的性命,但是对于殿下,一来还需要一个慕容氏的傀儡暂时稳定人心,一来毕竟你是他的女婿,跟夫人的感情也好,如果您能暂时低头服软,先保一命,还是有机会的。”
慕容盛的眉头一皱:“难道,不能靠手上的这几千兵马,反攻龙城吗?”
冯跋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了,别说现在多数兵马已经散去,就算他们全在,也不过是新从河北征集的汉人丁男和散兵游勇,哪是身经百战的龙城精兵的对手。撑场面排个人数还行,真要打起来,那是一触即溃,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我们手上这几百禁军步骑,但他们的家人又在龙城,兰汗若是以他们为人质要挟,只怕也会直接放仗投降,如果陛下出现意外,殿下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更别想着报仇,只能先低头服软,再待机而动。”
慕容盛恨声道:“难道,就要放着父仇不报,国恨不报?再说了,兰汗如果真有反意,怎么可能再给我机会,只怕也早会斩草除根,杀了我!”
冯跋沉声道:“殿下,慕容氏毕竟从辽东时代开始,就在龙城辽地经营百年了,人心皆向慕容氏,就是兰部落,普通族人也是认慕容氏为主,兰汗叛乱,绝不敢在龙城动手弑杀陛下,一定是派人在外面迎接陛下,然后路上动手,回头谎称陛下为盗贼所害,同时下手除掉慕容策,找几个替死鬼说是段速骨余党所为,绝不至于上来就屠灭慕容氏整个宗室。而殿下,会是他们最好的傀儡,只要服软一时,会给他们拥立,到时候,兰氏三兄弟必然会为了争权夺利而内哄,毕竟君权面前无父子,陛下的机会就来了。”
慕容盛咬了咬牙:“冯跋,咱们相交多年,以前在西燕的时候,你就跟着我,这次你如此帮我,想要什么?”
冯跋微微一笑:“当年我冯氏一族不识大势,跟随西燕慕容永,结果西燕灭亡,本来我们冯家作为附逆党羽,身为西燕将军应该会给族诛的,毕竟我们参与了屠杀先帝子侄的罪行。若不是殿下当时在先帝面前求情,说我们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为之,也不会保我冯氏全族性命,流放龙城了。”
慕容盛点了点头:“冯将军,你很会做人,也知恩图报,在龙城这些年,慕容会的举动,你都第一时间密报我,我这才提醒父皇注意他的行为,不至于上次就遭了毒手。后来我借此功劳,进言父皇,提拔你为禁军步兵中卫将军,也是希望你能为大燕效力,现在国事至此,我再无可以信任依靠之人,只有指望你了。”
冯跋点了点头:“这点殿下放心,龙城是大燕的龙城,不是他兰部落的,外面的地盘很多是当地部落,可城中多是给迁来的军户,比如慕容云也是如此,殿下回城之后,不用过于心急,四处拉人,这些事情,我会为您去做的,一旦时机成熟,就可以恢复大燕江山了!”
慕容盛叹了口气:“我还是希望父皇能逃过一劫,余崇是忠臣良将,如果他能识破兰氏的诡计,护得陛下逃出来,还会有转机。”
冯跋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低声道:“殿下,请恕在下大逆不道之言,在这个时候,陛下只有殡天,你才有机会,不然就算你扶陛下反攻龙城成功,将来的江山,也是慕容策的,经历了这么多背叛的陛下,绝不会再信任别人了,哪怕是自己的儿子,这点您还没看出来吗?”
慕容盛给噎得无话可说,只能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冯跋的目光,看向了北边的方向,喃喃道:“而且余崇忠则忠矣,却缺乏机变之道,我不认为他真的可以救下陛下,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会遇上兰汗派来追杀的军队了吧。”
第二天,龙城城南,一百里。
慕容宝志得意满,骑行在前,二百余名禁军骑兵,夹道相随,而更外侧,则是被五百名兰部落的骑兵们围着,兰加难一身锁甲,在前方和侧面不停地巡视着,时不时地跟本部的骑士们低头交流着什么,而余崇则是心事重重,一直跟在慕容宝的身边,不言不语。
慕容宝笑着对余崇说道:“余将军,你看,兰将军还是忠心耿耿的,这么远就带着兵马来护驾了,要是他们真有叛意,早在两个时辰前见面的时候就会对我们下手了,你和阿盛的担心是多余的,昨天朕一时激动,对阿盛的态度有些过激,回头你帮朕劝劝他,他永远是朕的儿子,不会变。”
余崇摇了摇头,把坐骑向着慕容宝靠近两步,低声道:“陛下,臣觉得,兰加难的神色不对,他的手下,也一直在观察我们的随行骑士,似乎是在做下手的准备,请您做好准备,一旦有变,要随时逃离!”
余崇摇了摇头,把坐骑向着慕容宝靠近两步,低声道:“陛下,臣觉得,兰加难的神色不对,他的手下,也一直在观察我们的随行骑士,似乎是在做下手的准备,请您做好准备,一旦有变,要随时逃离!”
慕容宝的脸色一下子大变,收住了马缰,马儿一阵嘶鸣,引得一边的兰加难也放眼看了过来,慕容宝连忙拍了马颈子两下,佯怒道:“你这畜生,怎么突然停步不前,快走啊。”
他顺手松开了马缰,马儿继续前行,一切恢复了常态,兰加难也扭头他顾,慕容宝松了口气,对余崇低声道:“余将军,你可别开玩笑啊,咱们现在可是给兰部的骑兵围在中间了,他若真有反心,我们可没法逃跑啊。”
余崇低声道:“陛下勿虑,臣就是拼上一死,也一定会护您周全的,一会儿到了前面的驿站,我会让贴身的卫士穿戴您的甲胄,扮成您的模样前行,而您则稍稍委屈一下,暂时扮成马夫在后面相随,若是兰氏没有反心,您可以亮明身份进入龙城,若是真的他们心怀不轨,您一定要等到长乐王他们过来,再作良图。”
慕容宝勾了勾嘴角,仍有些不信地说道:“可是,可是兰将军他们没有对朕下手啊,这一路来也是礼数周全,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崇咬了咬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陛下还是…………”
正说话间,兰加难的狞笑声就在前面响起:“还不动手?!”
所有的兰部骑兵,都突然挥舞起兵器,对着身边的禁军骑兵下起手来,原本这一路的行军,就是禁军骑兵护卫中央,而两名以上的兰部骑士,围在一名禁军骑兵的身侧,作为外圈警戒,这一下动作,几乎五百名兰部骑士,动作整齐划一,刀枪矛槊齐下,转眼之间,就有百名以上的禁军骑兵,被击中落马,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而剩下的百余名禁军骑士,则如梦初醒,开始与蜂涌而上的兰部骑士们战成一团。
兰加难的吼叫声响彻四周:“禁军的兄弟们听好了,你们的家人,都在龙城之中,若现在认清局势,放仗投降,可保全家人平安,也会保你们一条命,若是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余崇一刀挥出,斩断了一根刺向慕容宝的矛槊,顺手砍过,把这个正要突袭慕容宝的兰部小校,脑袋生生地削掉,断头的尸体仍然端坐马上,几乎要撞到慕容宝,吓得慕容宝直接趴到了马背之上,身子如筛糠一样地抖个不停。余崇一边战斗,一边大吼道:“陛下,快快突围,末将一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六七枝羽箭,击中了他,肩头,胸前,大腿之上多了六七根箭,顿时血流如注,他咬着牙,正要伸手拔箭,又是一阵破空之声响过,三根羽箭,击中了他的手腕和前胸,这一下,他再也无法坚持,扑通一声,翻身落马,一边的十余名兰部骑士冲了上来,套马索齐下,直接把这名燕军大将捆成了棕子一样,在地上拖行起来,而看到这一幕的兰部骑士们齐声呼喝,如同群狼夜嚎:“放仗不杀,放仗不杀!”
这下剩余的六十余名禁军骑士,个个肝胆尽裂,哪还敢再反抗,纷纷放下武器,下马投降,兰加难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神色,只一挥手,身边的百余名骑兵上前,刀枪齐下,把这六十余名投降的骑兵尽数斩杀,血流成河,染得这片里余内的草原,一片腥红,而慕容宝则面如土色,直接掉到了马下,两个贴身的太监哭着上前扶住了他,被几十名浑身是血,杀气腾腾的兰部骑兵们,围在了当中。
杀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拖着余崇的几匹战马也停了下来,余崇在地上,已经给拖成了一个血人,再也无力站起来,他披头散发,满身裹着血染的尘土,一双眼睛,遍布血丝,看着兰加难,吼道:“反贼!你们恩将仇报,弑杀君王,老天,老天不会,不会放过你的,我余崇,我余崇就是死,也要,也要变为厉鬼,索你们的…………”
兰加难二话不说,把自己手中的大刀往地上一插,打马上前,从地上捡起了余崇落在地上的马槊,一槊刺出,把余崇捅了个透心凉,伴随着他粗浑的声音:“那就如你所愿,做鬼去吧,老子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倒要看看你这个厉鬼怎么能索了老子的命。”
余崇的眼睛终于闭上了,兰加难转头看向了慕容宝,冷冷地说道:“昏君,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慕容宝的脸上肥肉在跳动着,突然磕起头来:“兰将军,我输了,我愿意禅让皇位给你兄长,从此慕容氏臣服于兰部落,只求你饶过我一命!”
兰加难和周围的兰部骑兵们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兰加难仰天长笑道:“看看吧,草原的天神们,看看几百年来不可一世的慕容氏,是如何在我们兰氏面前跪地求饶吧,想不到慕容氏如此家族,竟然也会出这样的子孙,燕国不亡,天理不容啊!”
他说着,突然一槊刺出,狠狠地刺穿了慕容宝那肥硕的身体,染了无数人鲜血的槊尖,从慕容宝的背后狠狠地刺出,慕容宝的嘴一张,喷出一口老血,他的眼前,突然闪动起慕容垂的脸,耳边似乎传来了他父亲的叹息声:“想不到我慕容垂一世英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慕容宝的嘴张了张,伸出手,似乎想去够着谁,一阵巨大的疼痛从他的五脏中传来,似是把他的灵魂都要拉走,那是兰加难的长槊,从他的体内抽出,一阵天旋地转,他倒到了地上,在整个世界变得黑暗前,他似乎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斩下余崇的脑袋,就说是他弑君夺位,被我们击杀,把慕容宝的尸体连同余崇的马槊一起带回龙城示众。今天的事,谁要是泄露半个字,这些死鬼,就是下场!”
三天之后,龙城,王宫。
兰汗坐在慕容宝曾经坐过的那张龙椅之上,身上不着半点孝服,看着一身麻衣,跪伏于前的慕容盛,叹了口气:“盛儿,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你还信得过我,愿意回龙城。”
慕容盛五体投地,不抬头,在地上哭道:“外间传言,都说先帝是被岳父大人所杀,劝我不要回来送死,但我不相信,岳父大人一向忠于大燕,忠于先帝,即使在国家遭遇大难时也不离不弃,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这一定是小人在中间离间!”
兰汗干咳了一声,转头看向了站在一边,冷笑不语的兰加难,说道:“三弟,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兰加难勾了勾嘴角,说道:“先帝本就是给那余崇胁迫的,形同人质,我带兵出迎时,发现有些不对劲,于是命令部下早早作好准备,想要抢回陛下,行到索兰原时,一阵大风刮来,四周飞沙走石,不辨东西,陛下突然大呼求救,说是余崇谋反,要众军护驾,我等正要去救驾,却不料那余崇先行出手,一槊刺中陛下龙体,因为伤势太重,我等虽然诛杀了反贼,但是陛下却就此逝世。”
慕容盛的身边,一个年约三旬,全身缟素的妇人,正是慕容盛的妻子兰芳,她咬着嘴唇,看着兰加难,眼中尽是泪水:“那太子慕容策之死,又是怎么回事?”
兰加难的身边,兰提的白胡子动了动:“余崇早就跟慕容策暗中勾结,那太子慕容策,想要余崇暗中杀害陛下,这样他才能顺利登基,我等持了余崇的首级和他杀害陛下的凶器回城之后,慕容策见势不妙,抢先发动党羽作乱,想要劫持你父亲作为人质,这些是你当时也经历的事情,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只怕这会儿坐在这龙椅之上的,就是慕容策了。芳儿,你是不是悲伤过度,连好坏都不分了?”
兰芳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慕容盛说道:“夫君,你听到了吗,你的父皇和弟弟,非是死在我们兰氏手中,而是被反贼所杀,如果我阿大真的是反贼,你现在在这里,还有命在吗?阿大,国不可一日无主,现在我夫君是慕容氏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了,还请您尽忠臣本份,拥立阿盛为帝。”
慕容盛抬起了头,看着兰汗,一脸的感激之色:“多谢岳父为先帝复仇,我慕容氏流年不利,祸不单行,非但被胡虏入侵,失了中原基业,退回辽西故地之后,更是内乱不断,一个皇位,引得多少骨肉相残,父兄手足,皆死于非命,我慕容盛已经没脸再当什么大燕皇帝了,只希望能活在这世上,与妻儿为伴,做个草原牧民,龙城百姓,别无他求。”
兰汗作出一副惊讶之色:“哎呀,贤婿,何出此言?!国难已过,反贼已经伏诛,正是拥立你,正我社稷的时候,这皇位,你不坐,又有谁来坐?!”
慕容盛抬起了头,正色道:“想当年这辽西草原,慕容氏和兰氏同为大部落,互相联姻,约定共取天下,共享富贵,今天的慕容氏失德,天神震怒,国破君亡,加上圣树断裂,已是神谕,我慕容氏气数已尽,不配再拥有天下,当以有德有能者继之。岳父大人为国家柱石,助国平叛,保境安民,正是这有德有能之士,这辽地之主的位置,舍您其谁?”
兰汗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阿盛,你可是慕容氏的子孙,你的身上,可流着慕容氏的血,难道你祖先的基业,真的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慕容盛咬了咬牙,说道:“慕容氏的基业,本也应该落到南边的范阳王手中,我父皇本就不应该坐这个位置,勉强为之,才有今天,人最需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能力和形势,不要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我慕容盛没有君临天下的才能,能苟活于世,妻儿平安,就心满意足了。从今以后,愿意臣服于岳父大人,臣服于兰氏,如有半点异心,教我死于剑下,不得善终!”
他说着,咬破了手指,往额头上一抹,指天而誓,这是草原上极为隆重的誓礼,即使是兰汗看到,也不免动容,转而笑着扶起了慕容盛:“阿盛啊,何至于此,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先帝信任奸人,丢了性命,而他的儿子则两个都先后生出叛心,据城作乱,自他来龙城之后,平静几十年的龙城百姓,就陷入无尽的兵灾战火之中,几乎家家都有人因为战乱而死,民众对慕容氏的愤怒,已如火山爆发,那日我本想留慕容策一命,再查出些幕后主使,可是愤怒的民众竟然上前把这孩子乱刀砍死,我都无法阻止。所以,这个时候,让你再登皇位,只怕会引起众怒,对你的性命,也是不利啊。”
慕容盛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多谢岳父大人,又一次救了我,您的恩情,我三生三世也无法偿还!”
兰汗看了一些在一边,板着脸的兰加难和兰提,他们两个满脸杀气,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慕容盛,努了努嘴,这个动作给一边的兰芳看到,她连忙跪到在两人面前,哭道:“二位叔伯大人,请你们看在我和阿盛的孩子刚刚出世的份上,放过他这回吧,芳儿愿意用性命保证,他跟慕容策的叛乱,没有任何关系,他这一生,也绝不会做对不起我们兰家的事!”
兰汗叹了口气:“芳儿,你先扶阿盛下去吧,现在城中兵荒马乱,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要商量一下先帝出殡的事,过会儿再来看你们。”
当慕容盛和兰英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时,兰加难没好气地说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弄不清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了,二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慕容盛可不是傻瓜,他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以后一定会报仇的,现在不杀他,将来我们整个部族,都有倾覆之险啊!”
兰汗勾了勾嘴角:“那这次谁下手,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