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的腿一直没停,在原地做着高抬腿,看着向靖,沉声道:“铁牛,站起来,这时候千万不能停,一停就要睡,一睡就起码是半天,等你睡醒了,京口也丢了,这是你想看到的?”
向靖苦笑道:“就,就咱们现在这样,到了京口也没法打啊。”他一边说,一边顺手取下了自己腰间的一个革囊,打开塞子,就要往嘴里灌水,可是却没有一滴水流进他的嘴里,一旁刚刚翻转过身子的魏咏之没好气地说道:“上次歇息的时候你就把水都喝光了,还喝了我三大口呢,你这铁牛,应该叫水牛更合适。”
向靖嘻皮笑脸地说道:“兔子哥,能不能再行行好,给我喝点水啊。”
魏咏之呸了一声:“奶奶的,一刻钟之前我还想喝水呢,一滴也没了,咱们这可是六百里几乎都没在河边休息过,没补充水,你想喝,找寄奴哥去。”
向靖的目光盯上了刘裕腰间那个还没完全扁下去的革囊,刚要开口,只见刘裕一把拿起这个水囊,打开塞子,把里面的水,从头到脚地浇到了向靖的头上,淋得他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寄奴哥,你搞啥啊!”
刘裕转头对着后面渐渐跟上的队伍,厉声道:“全都听好了,馒头会有的,美酒会有的,娘们会有的,只是全都在京口,现在开始,所有人把水全扔了,防身的武器全扔了,衣服也可以全脱了,最后两百里,三个时辰内,到京口,我请大家喝洋河酒!”
他说着,把手中的这个革囊远远地扔进了路边的草丛之中,然后转身就向前跑去:“去慢了自己的女人是啥结果,你们懂的!”
京口,七里乡,刘家村。
一阵紧锣密鼓在村口响起,伴随着一个破锣嗓子:“七里乡的百姓听好了,妖贼将至,朝廷有令,所有京口百姓,全部撤离,不得有误!如有居家不走,拒不撤离者,以通贼论处,格杀勿论!”
随着这阵响锣,从村头响到了村尾,整个刘家村的人,全都涌了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瘦高个子的文吏,正是这刘家村的村长,名叫赵伦之,也是刘裕的生母赵安宗的幼弟,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村口站着的百余名差役,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红色官袍,正是南徐州长史,刁逵的堂弟刁光是也。
赵伦之对着刁光行了个礼:“长史大人,您这样兴师动众来我七里乡,所为何事?”
刁光冷冷地说道:“没听到刚才说的吗?妖贼要来了,本官是来救你们的,现在赶快撤离,还有活路,要是走得慢了,那沪渎城的百姓,就是你们的下场!”
赵伦之的身后,已经聚起了数百名刘家村的村民,还有些周围邻村的居民,自从昨天听说沪渎的失守之后,附近不少村民都聚到了刘家村,毕竟刘裕的威名远扬,呆在他的村里,会让大家觉得更安全一些。
这些留在刘家村的村民,多是老弱妇孺,一大半都是北府军将士的妻女,刁光看着这些听了他的话,议论纷纷,面露惧色的百姓,冷笑道:“你们不要指望自己的丈夫,父亲会回来救你们了,这次沪渎失守,就是因为你们家的男人作战不力,没有挡住妖贼,才会这样的,本官若不是奉了朝廷的号令,也懒得来理你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空手离开,不许带一物,不然的话,以通贼论处!”
这话引起了一阵骚动:“什么,不带一物?不行,起码要拿了地契吧。”
“就是,要是连地契都不拿,那妖贼来了后,这些田地怎么算?”
刁光厉声道:“军情如火,本官没有时间跟你们再收拾细软,现在就走,不然的话,本官把你们全当妖贼同党给处理了!”
他一挥手,百余名挡在他身前的军士们,抽刀舞枪,逼上前来,兵刃直指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赵伦之咬了咬牙:“刁长史,这些地契是我们北府军将士多年征战,拿命换来的,也是我们最重要的东西,大家回找翻找一下,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为何要如此相逼呢?”
刁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个村要一刻,那个村要半个时辰,等你们一个个地找完,妖贼早就打过来了,现在就走,要不然,从你赵伦之开始处置!”
赵伦之的脸色一变,只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平静地说道:“舅舅,我们的刁长史,是想借这次的战乱,把大家的地契给吞了,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会毁了这些地契,等仗打完,不管是什么情况,京口的田地,都是他们刁家的家产了,所以这才急着赶我们走呢。”
刁光的脸色一变,厉声道:“什么人敢非议本官,还不站出来?!”
慕容兰荆钗布裙,扶着白发苍苍,撑着拐杖的萧文寿,从人群中缓步而出,尽管不施粉黛,仍然难掩她绝美的容颜,就算是身着布衣,亦无法隐藏她那倾世的风采,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惊喜之声:“是寄奴嫂,是寄奴嫂。”
刁光的眼皮跳了跳,厉声道:“原来是你这个鲜卑女人,哼,大敌当前,又在这里妖言惑众,诋毁朝廷命官,煽动无知愚民,难道,你想造反吗?”
慕容兰神色平静,对着萧文寿微一行礼,松开了她的手,向前一步,刁光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而身前的那些部曲衙役,也都见识过刘裕夫妇的厉害,刚才对着妇孺如狼似虎的气势,也为之一泄,不敢再向前。
慕容兰轻启朱唇,平静地说道:“那敢问刁长史,你要我等现在就离开,又准备上哪里安置我们这些人,免遭妖贼的毒手呢?”
刁光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气:“朝廷自会有安排,本官只是负责把你们带离各村各乡,臧爱亲,你的名字是先帝亲自起的,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都应该遵守我大晋法度,服从官府的安排,就象他们一样。”他说着,一指身后,密密麻麻,足有上万赤手空拳,跟在他身后的京口妇孺,冷笑道:“这些百姓,才是你应该学的。”
慕容兰的眼中冷芒一闪,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是京口,没有百姓,只有战士,如果连京口人都不能自保,堂堂大晋,又有何处安全?”
人群之中,暴发出一阵激动的叫好之声,就连刁光之后的那万余名百姓,也都发出了一阵喝彩,慕容兰沉声道:“京口这里,是大晋的兵源之地,自南渡以来,百年时间,一代代的南下流民在此安居,他们享受着别处百姓没有的免税,免役权,也要为国出征,与外敌内贼搏战,这里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忠良之地,也是大晋最后的希望所在,京口在,大晋在,京口失,大晋亡,我出身在北方,刚知世事时就听过这句话,难道连大晋自己的京口百姓,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人群中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透着一股怪异:“可是现在京口没有强壮的男人,只有老弱妇孺,指望这些人,如何来保卫京口?臧爱亲,你男人若是在,我们当然不用跑,可是现在,他们在哪里呢?”
慕容兰哈哈一笑:“京口不止是有男人,也有女人,我们京口男子,常年要出征在外,家中只有女人种地打猎,虽然国家免税,但是所有的生存,都要我们自己的双手来完成,我们京口女子,没有建康城中那些官家小姐的娇生惯养,只有吃苦耐劳的品质,在京口,就算是女人,也可以下地务农,上山田猎,谁说我们京口女子不如男?”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刁光的脸色通红,厉声道:“疯了,你们都疯了,就靠你们,也能挡住那十几万妖贼?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一阵沉闷的鼓角之声,从十几里外的江面传来,刁光的脸色大变,看向了鼓角的方向,已是辰时,春光明媚,万里无云,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江面之上,驶来了数不清的战船,几乎要把整条宽阔的大江给填满,而那如同大浪拍岸一样的吟唱之声,清清楚楚,震动着每个人的心脏:“神男持棍,玉女开户,攻克京口,换种北府!”
刁光的面色惨白,甚至白过了每个站在这里的京口妇女,他趴在马背上,大叫道:“妖贼来了,你们不撤就等死吧,本官通知过你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马回走,整个人几乎是趴在马背上,再也直不起身,而他带来的百余名手下,也全都跟在他的后面,逃向了九乡河的方向,只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而其他的两千余名京口征发的役丁,差役,则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随着刁光的带头逃跑,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骚动,不少原来还一脸兴奋的各乡村民,这会儿也为之变色,很多人挑起了担子,掉转推车的车头,想要向着建康城的方向逃去。
慕容兰跳上了一边的一个小土丘,气沉丹田,舌绽春雷,她的声音,随着充沛的中气,让方圆几里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京口的老少爷们,兄弟姐妹,请不要慌乱,听我一言,再行决定,可好?”
人群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役向了慕容兰的身上,只听她回头一指江面,沉声道:“向我们这里开来的,是妖贼的船队,他们有上千条战船,有十几万人,他们一路杀来,所无之处,遍是尸骸,几年来,吴地的几乎每个村,每个乡,都给他们摧毁,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也难逃他们的毒手,这些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你们说,现在你们是不是很害怕?”
人群中陷入了一阵沉默,不错,面对如此凶残的妖贼,是人都会害怕,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连镇守长官都吓得未战先逃,而自己的男人也远隔千里,又如何不让人心慌呢?
慕容兰继续说道:“可是就象我刚才说的,这里是京口,这里只有战士,没有百姓,如果连京口人都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乡,那大晋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天师道的妖贼,行动迅速,动如脱兔,狠如虎狼,大家手无寸铁,又有何处可去?就算我们去了建康,那妖贼也会跟着攻城,建康一失,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安我们的身?大家这样空手离家,连干粮都没有,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拖家带口,又拿什么给家人吃,给孩子吃,给自己吃?”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是啊,到了明天,吃啥喝啥。”
那个一开始就出现的怪声音再次从一个角落响起:“到了建康,有朝廷的官仓,会募集丁壮守城,怎么会没有吃的?”
慕容兰哈哈一笑:“京口一失,妖贼一天之内就会到建康,看看我们的长史大人逃跑的模样,那些建康城的世家子弟,只会比他跑得更快,不会有人组织防守,不会有人开仓放粮,妖贼一旦拿下京口,我等要不饿死,要不会给妖贼屠杀奸淫,他们在我们的男人面前吃了多少亏,就会加倍地在我们这些女人身上报复,这些就是妖贼的本性,大家还不知道吗?大晋地方千里,但我们已经无处可退,因为,这里就是京口!”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然地叫好之声,而那个阴冷的声音,却是换了一个方向,一阵怪笑:“寄奴嫂,你就算说出个花来,也没有办法靠着这些既无装备,又没经过训练的百姓,妇人,去面对如狼似虎的妖贼,现在,他们已经在开始登岸了,再不跑,全都得死!”
慕容兰的粉面一沉,大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如果你不想战斗,可以现在就离开,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谁说我们没有装备,谁说京口没有战士,大家看,这是什么?!”
她顺手一指,指向了一处高大的建筑,正是那刘家村的谷仓,众人刚要说话,突然之间,这座占地数百步的谷仓,四周墙壁轰然而倒,巨大的内部显示在了众人的面前,只见里面,没有粮食,却是堆满了如小山一样高的盔甲,而大量的兵刃,一捆捆,有序地摆放着,锋刃外露,在日光的照耀之下,足以亮瞎人眼。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之声,慕容兰秀目之中,光波流转,环视四周:“看到没有,这里,就有足以武装五千战士的精良甲胄,全是北府军的制式装备,穿上它们,可以抵挡刀砍箭射,而你们手中的武器,无不是削铁如泥,想要痛快一战的,请随我来!”她说着,纤足一点,腾空而起,两个起落,就到了那谷仓之前。
人群中的怪声再度响起:“你们要是给个女人煽动几句就要去送死,就去吧,大晋雄兵数十万都挡不住的妖贼,靠你们就行吗?”
慕容兰咬了咬牙,把外衣一脱,露出一身贴身的软甲,又从地上拾起一套锁甲,往身上就开始套,一边套,一边大声道:“我是刘裕的妻子,从我离开他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京口就是我们的家园,无论别人怎么样,我,还有刘裕的全家老小,都不会离这里一步,我们生是京口人,死是京口鬼!”
人群之中发出一阵激动的叫喊之声,无数人高举拳头,大声道:“生是京口人,死是京口鬼,杀贼,杀贼,杀贼!”
刘裕的声音从人群的背后响起,镇定中带着自信:“大家放心,我们生是京口人,妖贼死是异乡鬼!”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身后,只见在村后的官道上,刘裕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浑身上下,如同水洗,浓烈的满身汗味,隔着一百步都能闻得到,当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起码一百余名北府军的战士,都在他的身后,一个个气喘如牛,或蹲地,或扶膝,而那铁牛向靖,更是直接伏身于一边的田垄边上,贪婪地喝起那地沟里用来灌溉的渠水,连在他身边,一头一直低头喝水的水牛,都摇了摇尾巴,从他身边走开了。
萧文寿睁大了眼睛,声音都在颤抖着:“大郎,真的是大郎回来了吗?”
刘裕的双眼之中,泪光闪闪,排开人群,走到了萧文寿的面前,二话不说,推金山倒玉柱,倒头就跪倒在地,一连就是三个响头:“孩儿不孝,来晚了,娘亲大人安好!”
萧文寿激动地点着头:“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裕站起身,走向了站在谷仓那里的慕容兰,她一动不动,痴痴地看着刘裕,眼中尽是深情,直到刘裕走到她近前时,她才低声道:“你来晚了。”
刘裕哈哈一笑,拾起了她的手:“还好,来得及。谢谢你为我们准备了这些装备,要不然,可能还真有点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拾起了一件锁甲,当头就套在了身上,顺手提起了一把双刃大刀,跳上了刚才慕容兰所站的那个小丘之上,环视四周,他那炯炯的目光,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大家全都屏气凝神,看向了他,只听他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京口父老们,我刘裕,自幼被弃,养育我的,是京口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你们,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衣食父母,我们天天操练,日夜杀敌,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家在哪里?国在哪里?就在这里!你们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的国!”
所有的北府将士们都激动地热泪盈眶,远处的官道之上,如同马拉松大赛的终点一般,不停地有三三两两的军士们跑到,很多人一奔到这里,就软得瘫倒在地,甚至是大口地呕吐起来,但更多的人,听到刘裕这激情四射的讲演,就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忘情地高呼着:“从军北府,、保家卫国,从军北府,保家卫国!”
刘裕神目如电,直视着人群之中,笑道:“希乐,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毅的满脸通红,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之下,取下了头上的斗笠,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干笑两声:“寄奴,我公务在身,护送刁长史来此,便装在一边护卫,想不到你我兄弟,在此相遇。”
刘裕哈哈一笑:“不错,是兄弟就要同生共生,希乐在这个时候,没有跟着上司一起逃离,而是跟着我们一起对敌,就是好兄弟。”
刘毅心知肚明,悻悻地走到一边,跟何无忌打起哈哈来。
刘裕点出刘毅之后,环视四周,那两千多州郡壮丁,这会儿已经不由分说地走向了谷仓,在慕容兰和新奔而来的北府军士们的带领下,挑起合身的衣甲起来,刘裕高声道:“我刘裕这辈子只有三件事是一定要做的,第一件,就是敬神明,孝父母,这是我们七尺男儿的立身之本,如果不是心存敬畏,孝顺父母,那还是个人吗?”
周围的人高呼道:“敬神明,孝父母!”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第二件事,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女人,我们男人在外打拼,家里全靠自己的女人操持,无论是自己的老婆,还是自己的老母,或者是自己的女儿,都是我们拼了命也要保护的,那些该死的妖贼,一路所过,杀人父母,***女,我们从海盐到这里,两天跑了八百里,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保护我们的父母,保护我们的妻儿!”
周围的将士们暴出一阵怒吼:“保护妻儿,保护妻儿!”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长刀所向,直指远处五六里,开始下船登陆的天师道舰队:“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世受国恩,这里是京口,也是大晋,我们不必象别的地方百姓一样交税,出役,我们能在这里生儿育女,自给自足,是因为大晋在,而这些该死的妖贼,要毁我家园,灭我国家,掘我祖坟,夺我江山,今天,我们在这里,为大晋而战,为家园而战,我们的前方,是成千上万的妖贼,但我们的后方,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妻儿,大晋虽有万里江山,我们却无一步可退,用你们的长刀,用你们的大戟,建立不朽的功勋,用妖贼的血,肥沃我们的家园,今天,我刘裕,与你们所有人同在!京口世代的英烈灵魂,与我们同在,杀!”
他说着,长刀一挥,身形如虎豹一般,绝尘而出,直奔东方三里处,登陆场前,那座不过几百米高的蒜山而去。
慕容兰夫唱妇随,变戏法似地,手中多出了一对镔铁雪花双刀,紧随刘裕身后,第二个奔向了蒜山。
何无忌哈哈一笑,从武库之中,抄起了一把雪花大戟,晃了晃身上的锁甲甲叶,跟着冲出,在他的身后,孟龙符,檀韶,孟怀玉,刘钟,徐赤特等人,蜂涌而出,而檀凭之提着一副弓箭,与提着两把大斧的向靖一起,也各自临时地编组起那些刚刚武装起来的民夫,这些北府军的老兵,一人指挥着一小队,或者是百余人的军士,跟在刘裕的身后,成群结队地向着蒜山的方向杀去。
刘毅咬了咬牙,转头对着还站在原地的上万民众高声叫道:“寄奴说得好,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就是我们一步也不能退的故乡,京口失了,我们又有何处可去?还能喘气的,都跟我来!”他说着,抄起一杆大戟,也不穿盔甲,就向着蒜山的另一面奔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所有的民众,无论男女,上至七十岁的老妇,下到十岁出头的孩童,个个抄起了身边一切可以用来战斗的家伙,扁担,锄头,木棍,草叉,钉靶,猎弓,甚至不少妇人把裙摆往腰间一系,回头往村里一奔,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两把菜刀,或者是提着一根擀面杖,风风火火地,汇成一股人流,五户一保,结成自然的小队,跟在刘毅身后的百余名兄弟后面,向着登陆场的方向奔去。
蒜山渡口,登陆场,这会儿已经停下了几十条三层巨舰,为首的一条,正是孙恩的座舰,船头的大旗之上,高高挂着袁崧的首级,孙恩志得意满,一身道袍,峨冠博带,立于船头,看着身边的舰队不停地靠岸,昔日人满为患的渡口,这会儿已经空无一人,一批批的天师道蓝衣剑士,从巨舰之上登岸,迅速地列成冲锋的阵型,准备出发。
卢循的嘴角勾了勾:“大哥,翻过这座蒜山,就到京口城了,想不到离开这里二十年,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孙恩笑着拍了拍卢循的肩膀:“二弟,俗话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今天,大哥带你衣锦还乡,怎么样。”
卢循叹了口气:“小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大哥能高抬贵手,多少约束一下部下,不要在京口大开杀戒,或者是奸淫掳掠,要是惹怒了北府军,让其与我们死战,只怕我们的大业…………”
孙恩摆了摆手:“好了,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下过令,不许在京口乱杀无辜,但是那天人交合,驱除妖邪的仪式,是免不了的。以后就算北府军愿意归顺,早晚也要一起来行这个仪式,这个就不要说了,京口虽然特殊,但在神教面前,也不再会是以前晋朝的那个法外之地!”
卢循咬了咬牙:“可是这样***女,那是夺妻之恨,北府军个个是血性汉子,这哪能忍?一定会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孙恩冷笑道:“如果这都不能忍,以后也不会真心归顺的,反过来,只有忍了这个,才算真心归顺神教,你看看,我们神教之中,这么多俘虏的原来晋军将士,现在不也个个死心踏地吗?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不把自己的妻女献出让大家共修欢喜禅,又怎么可能去跟别人的老婆一起修仙得道呢?”
卢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弟言尽于此,如果大哥执意如此,也请放过一人,那刘裕的老婆,慕容公主…………”
孙恩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够了,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京口,我可以放过任何一个女人,只有刘裕的老婆,是万万不能放过的,不仅如此,只要生擒慕容兰,本教主一定会亲自与她行那天人交合仪式,嘿嘿,如此,方能泄我们多年与刘裕的恩怨!”
一边的徐道覆勾了勾嘴角:“大哥,这个,这个有点过了吧,那慕容兰刚烈异常,宁可自杀,也不会落到我们手里的,再说,这时候她恐怕早就跑了吧。”
孙恩冷笑道:“她跑得了初一,还能跑得了十五吗?就算在京口捉不到她,早晚到建康也会落到我们手里,再说了,她自己能跑,可她的孩子,还有刘裕的老娘能跑吗?家人,永远是负担,我们神教之所以破小家,立大家,教内人人皆兄弟,个个是夫妻,不就是为了摆脱这些无用的牵绊吗?你们既然想着以后拉刘裕入伙,就最好先让他适应一下,这种天人交合的精要之所在。”
孙芳儿笑道:“大哥,你这样说得好有意思啊,小妹有办法,只要你能擒了那慕容兰,一定能让她乖乖地任我们摆布。”
卢循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闭口不言,孙芳儿看向了他,笑道:“怎么了,夫君,是不是现在还不愿我去参加那些天人交合仪式?你若不喜欢,以后我不参加就是。不过,现在创业之初,还需要结人心,这点,是少不了的。”
卢循冷冷地说道:“别的倒还好,就是这生儿育女之事,靠这天人交合,只怕难以为继,神教也不能后继无人啊。”
孙恩笑道:“二弟无需担心,等到我们入建康,清君侧之后,就可以与世家无异了,现在嘛,还需要利用人心而已,好了,多的不说了,这一次,我要亲自上岸。进京口城!”
徐道覆的眉头一皱:“大哥,你是一教之尊,不必轻犯险地,有小弟提兵进城即可。”
孙恩摆了摆手:“你们都是京口人,我可不是,这里我还没到过呢,总得亲自去刘裕他家看看,看看这个怪物,究竟是吃啥长大的。”
卢兰香的声音却是在船头响起,透出一丝惊讶:“等一下,有一支人马,正在向我们这里而来,速度很快,为首一人,好像是,好像是…………”
徐道覆二话不说,直接爬上了身后的桅杆,瞪大了牛眼,看向了远方,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裕怎么会在京口?!”
孙恩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就冲到了船头,远远地看向了西边的方向,他喃喃道:“还真是刘裕,还有,还有他的老婆也跟他在一起,该死,后面跟着几千北府兵,他们,他们是飞过来的吗?”
卢循咬了咬牙:“大哥,刘裕可能是早有准备,也许在海盐输给我们,就是诈败,他早早地就来了京口等我们,就是为了现在!现在我们最好是撤离,不要跟他正面对抗。”
徐道覆从桅杆上跳了下来,重重地落到了甲板上,厉声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撤,就算刘裕在这里,他身后也不过两三千人,我们拥兵十几万,战舰千艘,要是连这都不敢打,那以后也别争天下了。”
孙恩咬着牙:“除了军队以外,后面似乎还有大批的百姓,唔,连女人都上了,刘裕看来并不是伏击我们,也是刚刚赶到,那他就是奔袭七八百里到的京口,难道,他真的是可以不吃不喝的铁人吗?!”
徐道覆哈哈一笑:“这是天助我也啊,大哥,我们上次在海盐一时大意,让刘裕跑了,但这是京口,他再也无路可退!正是我们一举消灭他的好时机。现在我们的军队已经登岸,两万精兵,就在滩头展开,只等你的号令了,大哥!”
孙恩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在这里列阵而战吗?还是要等后面的舰队靠近?我们的战船之上有投石机,有重弩,可以发射支援陆上作战!”
徐道覆摇了摇头:“不,大哥,刘裕的目标不是冲着我们,他没有向着滩头而来,而是冲向了那座蒜山,这山虽然不高,但仍然是这附近的至高点,占了此处,整个京口,都可以一览无余,无论是向南攻击京口城,还是向西突破到建康,都会给这蒜山所阻,刘裕只需要占着山,就可以坚守待援,而我们到时候想要仰攻,可就难了!”
孙恩的眼中冷芒一闪:“原来他是想抢占山头,他这是做梦!我们离这蒜山不过两里地,他现在起码还在五里开外,一定是我们先冲到山顶,传令,所有部队,现在火速登山,我亲自带队!”
卢循和徐道覆同时脸色一变,劝道:“大哥,不可,这样太危险了,刘裕是来拼命的,不要亲身犯险。”
孙恩哈哈一笑:“几千人就想跟我十万大军拼命,而且是从五里外跟我这一两里的距离抢山,这不叫拼命,这叫送死!今天,就是我们彻底了结跟刘裕这么多年恩怨的时候,二弟,你留守舰队,安排后援,三弟,小妹,弟妹,随我上山!”
他说着,飞身而起,在万千教众的欢呼声中,如同一只飞天的大鸟,滑过长空,落到了沙滩之上,在他落地的一瞬间,他的长剑出鞘,面目狰狞,直指那蒜山的山顶,厉声道:“神教弟子,随我来,杀刘裕,夺京口!”
徐道覆摇了摇头,一边目送着两员女将也紧随孙恩之后,冲上海滩,一边从甲板上抄起了自己的金刚大杵,对着卢循笑道:“二哥,大哥难得有这样亲手报仇的机会,你不要坏了他的兴致,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刘裕都是犯兵家大忌,以疲兵来抢山,必败无疑,这回真的就是我们跟刘裕这么多年恩怨作个了断的时候了。”
卢循的面色凝重,一指远处,从另一个方向,绕向蒜山背后的那些百姓与民妇,当先一人,手持大戟,可不正是刘毅,他冷笑道:“看到没有,我们的好盟友,这回也带着百姓上阵了,这家伙狡猾似狐狸,没有把握的仗绝不会打,但也跟着刘裕后面出击,说明连他也觉得能赢,我们真的就这么自信?”
徐道覆的脸色一变,咬了咬牙:“大概,是在这京口,乡里乡亲的,不好意思退缩吧。哼,这回连他也一并收拾了,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我们还得加快速度才是。我去帮大哥了。”
卢循点了点头:“这里我照看着,你千万要当心,刘裕如果在山上有伏兵,我们会有大麻烦,形势不对时,要及时撤离,不可恋战。”
徐道覆哈哈一笑:“放心,一切有我,二哥在这里给我们擂鼓助威,也要防江山有晋军舰队偷袭。”
卢循叹了口气:“但愿一切顺利吧。”
一刻钟之后,孙恩气喘吁吁地爬着坡,一脚深,一脚浅地,他那在船上行走的水靴,底部都有几颗鞋钉或者是木齿,以防侧滑,可是在这蒜山的山坡之上,却是倒了大霉,早晨的泥土,格外地松软,而他们的这一面,却是一片林地,土地肥沃,每一脚下去,都能陷地几寸,完全发不上力,甚至不时地有人滑倒在地,再重新爬起,吃力地继续往上爬行,平日里健步如飞的天师道弟子们,这会儿却是如同蜗牛一样,进展极慢,一刻钟下来,也不过才到了三分之一的山梁位置。
徐道覆一边气喘吁吁地扶树而上,一边叫道:“该死,这样下去可未必能抢到山顶,我们还得加快速度才行。前锋军士,扔掉铠甲武器,减轻负担,给我上!”
孙恩一边咬着牙,扒着触手可及的每棵树,借力向上,一边摇着头:“哼,我们难爬,刘裕也是一样的情况,我就不信,他能比我们更快到达!传我的令,第一个登上山顶的弟子,升为总坛护法!”
他的声音如同一剂五石散,灌到了每个教众的心里,前面的千余名弟子,全都脱掉了身上的甲胄,只着单衣,甚至连手中的弓箭也抛弃在地,用手上的长剑往地上猛扎,靠这个做为支撑点,不停地向上,眼看,很快就过了半山腰,向着山顶冲刺了!
在山的另一边,刘裕等人终于奔到了山下,与对面的长坡相比,这里要陡峭很多,一面靠海的峭臂,倒竖而立,刘裕的眼中精光一闪,回头对着身后的檀道济沉声道:“北府老兵,全都跟我攀岩,京口民兵,脱靴赤脚从西坡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家乡的山川树木,都是我们的友军!”
刘裕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刀,抄在左手,冲到了崖下,近看才能发现,这道百余米高的山崖上,尽是这种可以徒手扒拉的小坑小洞,刘裕直接飞身而上,左手的小刀不停地扎进这些坑洞之中,而身体却是如猿猴一样,直上崖壁,远远看去,简直就象是这道山崖是横过来的,而刘裕是在上面快速地爬行!
何无忌和檀凭之等紧随而至的人,哈哈一笑:“寄奴,好久没有比试攀崖了,今天正好一起练练!”他们说着,也都收起了兵刃,把大戟往背后一背,徒手就往上攀去,几百名第一时间跑过来的北府军老兵,纷纷跟在他们的身后,攀爬起这道峭壁,很快,上面就挤满了人。
慕容兰转身跑向了另一边的陡坡,在她的身后,百余名北府军的新兵,在刘道规等人的带领下,组织和指挥着那些京口民兵们,向着这道陡坡冲击,慕容兰沉声道:“这是我们天天来打柴打猎的蒜山,大家都知道怎么上山吗?”
所有人哈哈一笑,齐齐地解下了腰带,踢掉了脚上的脚子,向着这片布满树木的陡坡就冲去,一边跑,一边不停地甩出腰带,缠住那些树干,用力一拉,就往前能冲出几米远,而没了鞋子的众人,脚踩在那些松软的土壤之中,如履平地,根本不用担心给陷得无法拔足的情况,这片让天师道弟子们如行沼泽的山坡,对于这些京口人来说,就象是在自家的后菜园子里散步一样轻松,转眼之间,就冲上了半山腰。
而慕容兰更是飞身而起,如同一只松鼠一般,在一棵棵的树上跳来跳去,她的足不点地,只靠着手中的长鞭,一甩之后,就挂住一颗树木的树梢,玉腕一抖,整个人就从树上飞了出去,借这一荡之力,直接就飞出数丈之远,只几个起落,就冲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面。
孙恩气喘吁吁地继续向着山顶冲击,一边的卢兰香和孙芳儿也是香汗淋漓,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湿透罗衫,却是顾不得擦拭,孙芳儿的秀发紧紧地贴在脑门上,一边吃力地用长剑插地,撑着身体前行,一边咬牙道:“这该死的蒜山,这么难走,下次真应该铲平了它!”
卢兰香笑道:“听说当年刘裕就是成天在这里砍柴打猎,你要是把这里铲平了,那京口人吃啥喝啥?”
孙芳儿没好气地说道:“吃屁,以后连整个京口都铲平了,就再也没人跟我们神教作对啦!”
徐道覆勾了勾嘴角,他庞大的身躯现在成了最大的负担,已经落后这几人足有十步之多,在后面说道:“好了,再加一把劲,就要到坡顶了,上去之后,咱们可以现砍这些鸟树,是现成的擂木啊,把刘裕的部下通通砸死,哈哈哈哈。”
孙恩笑着往前跳了两步,在他的前方,四十多步的地方,爬得最快的百余名剑士,已经离峰顶不到二十步了,甚至,从现在这个地方,可以看到峰顶那出了林子之后,普照的日光,孙恩大声道:“道友们,再加把劲,到了山顶,风光无限啊!”
刘裕的声音却是在山顶响起,伴随着他伟岸的身形,出现在了离最前面的天师道弟子,不到十五步的地方,他的肩头扛着一棵齐腰粗,一丈高的树干,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三教主,你真的是太有才了,提醒了我,居然还可以这样呢!”
天师道的所有弟子们,顿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几乎是全部给施了定身法,孙恩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比我们快?!”
刘裕犀利的目光,投向了百步之外,给大批护卫们簇拥着的孙恩,他的声音,如同天雷滚滚,震得每个天师道弟子的耳膜鼓荡:“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们京口人,从少年开始,每天要做的就是三件事,吃饭睡觉爬蒜山,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石坑,每棵大树,每个草丛,都清清楚楚,孙恩,这里是京口,永远不是你们这帮妖贼可以横行放肆的地方,这些,就是京口人对你的回答!”
他说着,张扬一扬,那颗巨大的树干,凌空而起,飞出二十余步,砸向了孙恩,孙恩反应神速,猛地向边上一跃,又是一个驴打滚,直接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可是站在他周边的几名护卫,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给直接砸中,口中鲜血狂喷,被这棵大木压住了身子,就往下滚去,一路之上,不停地砸倒后面躲闪不及的同伴,一直到被两棵大树卡在中间,才算结束。
徐道覆厉声道:“快,快冲上去,杀了刘裕!”
他说着,挥舞着手中的金刚巨杵,扭动着身形,就要往上冲,可是刘裕的身边,一下子多出了上百名跟他一样,扛着树干的军士们,铁牛向靖,更是两肩各扛着一根圆木,咧着大嘴:“兄弟们,让他们尝尝咱们京口大树的厉害!”
何无忌哈哈一笑,把手中的一根大木,狠狠地砸向了正在向顶峰冲击的一群天师道弟子,砸得他们几乎是整个一团都抱着那根大木,滚下了山坡。而跟随着他的动作,上百根巨大的树木,纷纷地砸向了那些正在南坡的天师道弟子们,整个山坡之上,尽是连滚带爬,被大木砸中的天师道剑士们,几乎如同一股巨大的泥石流,倾泻而下。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抽出了背上背着的大刀,仰天长啸:“兄弟们,为死难的同袍和百姓们报仇的时候到了,不分阵形,不计斩首,放手大杀吧!”
他说着,一跃而下,如同猎豹一样,从山顶急速下降,甚至都不用举刀砍人,只要把那双刃大刀横在腰间,刚刚要起身攻击他的一些天师道剑士们,被他经过身边,奔出几步之后,才感觉腰肋一凉,原来是给这下冲之力加在锋刃之上,直接一刀两断了,这下行猛冲之力,竟然恐怖如斯!
随着刘裕的冲击,他身后那百余名猛虎一样的北府军老兵,也都居高而冲,他们跟刘裕一样,直接横过兵刃,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下这个山坡,靠着这巨大的冲力,足以碾压路上所遇到的,所经过的一切妖贼,即使是没有被刀刃或者是槊尖直接击杀的妖贼,也会给这巨大的冲力所撞,如同在平原之上,被奔驰的骏马迎面撞上,直接就倒飞数丈,再次砸倒后面的大批人群。
这会儿功夫,那些京口民兵们也登上了山顶,慕容兰已经抄起了一部大弓,对着那些躲过了大木砸击和居高突击的天师道幸运儿们,挨个点名,那些在后面好不容易爬起来,想要回头攻击冲过自己身边的北府军战士们的妖贼,往往刚刚直起身,就给慕容兰一箭射穿后背,喷出一口血箭,就扑地而倒。
刘道规哈哈一笑,抽出背上的大戟,高声道:“兄弟们,冲下去,扫荡残敌啊!”
他说着,带着虎啸之声,就扑了出去,而在他的身边,蛮牛一样的孟龙符,比他更早一步地冲下,一路疾驰的他,在这冲下去的路上,如同高山速滑,可他手中的大戟连点连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有十余个被他经过的天师道弟子他,被他的大戟生生击毙,被砍下的脑袋,如同西瓜一样,滚得满山坡都是。
京口的这些民兵们,很多都是曾经加入过北府军,至少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绝非其他地方的普通农人可比,他们迅速地结成了军中的三人,五人战斗小组,乘高而冲下,随着千军万马从山头冲下,那本来就声势颇大的泥石流,规模增加了何止十倍,简直是可以用山崩地裂来形容。
卢循的脸色惨白,他在船上看着,对面的蒜山,已经几乎全部是半个山都在塌陷,乘高而下的北府军猛虎们,掀起了一场巨大的山崩,卷起一股恐怖的泥石流,吞噬着路上所遇到的一切,松软的山坡泥地,让天师道的剑士们,连站立都是如此地困难,先是面临着上百根树木的滚下,紧接着就是北府军的这些杀神们的冲击,为了迅速爬山,他们甚至丢掉了身上的皮甲,跟刘裕这些全身重甲,武装到牙齿的钢铁杀神正面相抗衡,如同螳臂挡车,只这么一撞,就飞出两丈开外,不是砸倒一堆自己的同伴,就是撞上山石或者是树木,撞得骨断筋折,内脏破裂。
一边的张猛,牙齿都在打着战,他不停地摇着头:“这刘裕,这刘裕是人吗?他,他是吃了什么药,这么生猛?”
不仅是以凶悍而闻名全军的张猛,这个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面无人色,宗教狂徒,一旦发现了这世上有自己无法想象,也无法对抗的力量,那心灵上的恐惧,会比一般的普通人,要来得更厉害,一个时辰前还自信满满,想着给京口换种的这些道爷们,这会儿全都给吓破了胆,哪还敢提一个战字?
蒜山的另一面,列阵于山下的五千天师道众们,也跟从蒜山后面绕过来的京口百姓们交上了手,刘毅手持大戟,当先突入,百余名紧随他的护卫和家丁,都是刘毅多年来形影不离,看家护军的死士,以勇将赵毅为首,孟怀玉,刘藩,刘粹等兄弟,如恶虎扑食,杀入天师道的军队之中,短兵相接,打得这些本以近身格斗擅长的剑士们,连连后退。
而那些扛着锄头,挥着草叉,甚至手持两把菜刀的京口百姓,无论男女,都是状若疯虎,平时每天的农活,格斗,角力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这会儿终于尽显无疑,即使是打过很多仗的天师道弟子,在这些京口人的攻击面前,也是丝毫不占上风,板砖横飞,菜刀乱砍,配合着那些女人的尖厉啸声,不仅让天师道的剑士们成片地倒下,更是让后面的人战意全失,也不顾严明的军令,转身就是撒丫子逃跑了。
卢循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只见海上漂过来几根大木,十余个落汤鸡似的人,正扒在这些大木之中,为首一人,披头散发,失魂落魄,正是孙恩,而徐道覆和孙芳儿,卢兰香则扒着另一根木头,顺着那江山,漂了过来,一看到正在舰首的卢循,这些人就两眼放光,拼命地大叫:“二弟(哥),快来救我!”
十余根绳索,绑着羊皮气阀子,扔到了江面,孙恩和徐道覆等人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伸手抓紧了这些羊皮阀圈,给船上的人提了上来,而江面之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与大木,有些人在水里拼命地扑腾着,可是只要一个大浪打来,就给淹到了江里,再也不掀起半个浪花。
孙恩披着一件卢循亲手递上的熊皮大麾,捧着一个热乎乎的姜汤碗,身子仍止不住地发抖,而徐道覆刚一上船,就脱掉了身上的湿衣,几乎是赤着身子,抄起一柄三股钢叉,就要再向岸上跳去,孙恩咬了咬牙,叫道:“三弟,罢了。事已至此,再战亦是无用,鸣金,收兵吧。”
徐道覆咬了咬牙:“我们还有十余万军队,还可以一战,就这样撤了,我不甘心,死都不甘心。刘裕是乘着地势占了便宜而已,现在我们大不了重新抢滩上岸,我就不信了,他真的是金刚不坏之身!”
卢循勾了勾嘴角:“敌军气势已盛,我军胆寒,再打只会更吃亏,现在我们战舰还可以顺江而下,直攻建康,刘裕虽然胜了这仗,但已是疲兵,若是奔到建康跟我们打,那又是另一回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何必争一时之短长?”
孙恩站起了身,直接走向了船舱:“留后续舰队在这里接应岸上的兄弟,投石发弩炮掩护撤离,主力舰队现在就开拔,去建康!”
徐道覆恨恨地把钢叉往船上一插,看着仍然在岸上,如猛虎一样左冲右突,在天师道的溃军之中厮杀的刘裕,咬了咬牙:“刘裕,咱们没完,下次再分高下!”
刘裕奋起一刀,把面前最后一个天师道香主级别的剑士,左臂齐肩斩下,顺势飞起一脚,把抱着那断臂之处,如喷泉一般的伤口惨叫的剑士,踢得凌空飞起,直接栽进了一丈之外的江水之上。
原本高高举起想要当头劈向刘裕脑袋的那支断臂,飞天而起,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长剑,刘裕一声长啸,长刀一转,用刀背对着这根断臂,狠狠一击,如同击打棒球一般,这截握着剑的断臂,如流星一般地飞走,不偏不倚,正好扎进那个在江水中挣扎着起身的剑士,他仰天喷出一口血箭,四仰八岔地栽进了江中,这回,连动也动不了一下,就跟现在布满江面的浮尸一样,随波而去。
刘裕抹了抹脸上的血水,环视四周,江岸之上,已经没有一个还站着的天师道弟子了,偶尔有几个伤兵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周围的北府军战士或者是京口百姓们,上前刀棍齐下,又踢又打,顿时就没了气息,刘毅正指挥着部下,一个个割取散布得到处都是的天师道弟子们的首级,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堆满了笑容。
慕容兰的声音在刘裕的身后响起:“好久没见你杀得这么痛快了。渴了吧。”
刘裕笑着转过了身,接过了慕容兰递过来的一个大革囊,仰天向着嘴里大口地灌着水,这一口气,就喝光了半个大囊的水,剩下的水,则给他从头到尾,直接淋在了身上,随着他一甩头,乱发之上的水珠混合着汗滴,甩得慕容兰满身都是,让伊人秀眉微蹙,嗔道:“甩毛狗啊。”
刘裕哈哈一笑:“狼狗本一家,你的狼哥哥,当然也会甩毛了,这不奇怪。不过,这一仗,我知道你才是第一功臣,那整个谷仓中的军械,你是哪儿弄来的?”
慕容兰淡然道:“这些年我在大晋也没有白经营,你要我回京口,我就意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你在海盐打仗,我却悄悄地把多年存积的军械取出,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一仗。还好,用上了。”
刘裕的眉头微皱:“可是几千副盔甲,军械,要是有人追究下来,那可是试图谋逆的大罪,很难解释得清楚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京口本就是特殊的战地,家家户户,几乎都是盔甲军械,这一仗我们救了大晋,上面是不会追查此事的,而且,你事后去向上面汇报,说这是缴获妖贼的军械,又怎么会有人怀疑呢。除非…………”
说到这里,慕容兰的目光投向了刘毅的身上,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愤怒:“这回刘毅又在人群中阴阳怪气地想要坏事,要不是你及时回来,事情可就有点麻烦了。如果真要有人泄密,也一定是他。”
刘裕勾了勾嘴角:“所以,我得给我们的希乐哥一个面子,这些年来,他不服我,也没少搞小动作,也许,我该和我的这位好兄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刘裕说着,大步行前,慕容兰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这时候,你还不能跟刘毅就这样翻脸摊牌,对你没好处。”
刘裕微微一笑,抽出了大手,陉直向前:“放心,我自有分寸。”
一刻钟之后,蒜山的山顶,刘毅与刘裕并肩而立,看着滚滚东去的大江,远处的江面之上,天师道那浮江蹈海的船队,已经离开了南岸,向着北方的瓜州渡一带而去,刘裕淡然道:“妖贼虽然这一仗惨败,但也不过损失万余军队而已,主力尚存,他们应该是冲着建康的方向而去了,我们的危机,仍然没有渡过。”
刘毅抱着臂,嘴里咬着一根青草,冷笑道:“只要你我兄弟联手,妖贼就算再多,又有何惧?我们现在就领兵出发去建康,再痛击他们一次,这回,可绝不能再让孙恩他们跑了。”
刘裕没有马上接这话,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看刘毅,突然,开口道:“希乐,我们认识多久了?”
刘毅微微一愣,转而勾了勾嘴角:“咱们可是自幼相识了,玩泥巴的时候,就相遇了吧。离现在怎么也有个三十多年啦。怎么了,寄奴,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
刘裕淡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可能是记不得了,但我还记得清楚,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我九岁,你八岁,我们都是各自村里的小霸王,你特意来这里找我,因为你知道我每天要来蒜山打柴,所以,你挖了一个陷阱,让我掉下去,然后你在陷阱口对我撒尿,逼着我说,刘毅才是京口第一,对吧。”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孩子时的荒唐时,提他做什么。你确实有种,那天我们十几个人朝你撒尿,你都没有屈服,后来我们怕出人命,把你拉上来,你出来后一个人打我们十几个,阿藩,阿粹都给你打晕过去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啦。”
刘裕微微一笑:“是啊,从那天开始,咱们就在京口掐了十几年,一直掐到进北府军,进了北府军后,咱们继续掐,直到现在都是,就是前年的乌庄,我还再次落进你的陷阱里了呢。”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檀凭之是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你…………”
刘裕一字一顿地说道:“希乐,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有的事情,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别怕,我不会向你寻仇报复,如果要寻仇,你知道我刘裕的个性,早就出手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刘毅的眼中光芒闪闪,直视刘裕,久久,才哈哈一笑:“这么多年,我就是喜欢你这点,不错,是老子做的,不过那是奉了刘大帅的令,刘裕,你风头太盛,让很多人不喜欢,恰好,我也看上了你的位置,所以刘大帅要我做这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只可惜,没在乌庄要了你的命,你想要报复,现在就动手,我刘毅接着就是,眉头皱一下,不是好汉!”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那滔滔的江水:“希乐,我知道从小到大,你从没有服过我,但以前我们只是孩子,打来斗去最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但现在,你有你的兄弟,我有我的朋友,我们都已经是北府军中的一方豪强,要是这时候再公开斗,只会引起北府军的分裂,这点你难道从没有想过吗?”
刘毅哈哈一笑:“那又如何?刘裕,我们一起从军,一起上阵,一起对敌,我哪点比你差?为什么这几十年来,所有的功劳都归了你,我们每一仗都是分头杀贼,我也没少立功,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出尽风头,而我却是默默无闻,还要背上一个嫉妒的罪名?这难道公平吗?要是换了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服气?”
刘裕勾了勾嘴角:“如果是我的兄弟,建功立业,我当然会高兴,希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你的每次立功,我都会打心眼里为你高兴的。”
刘毅厉声道:“够了,刘裕,不用在这里说风凉话,从军以来,你每每能压我一头,不是因为你比我打仗强到哪里,功劳多到哪里,纯粹只是因为谢家看重你,偏袒你而已。你还没从军之时,谢安就决定把王妙音嫁给了你,我刘毅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命?我不服!”
刘裕摇了摇头:“希乐啊希乐,你怎么到现在还以为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靠谢家的帮忙?咱们一路走到今天,我有哪次是靠了谢家的特别关照才建功立业的?君川,淝水,五桥泽,草原,洛阳,戏马台,哪一仗不是我们靠着北府兄弟,杀出的一条血路?如果说这些世家高门就能决定我们的一切,那还要北府军做什么,他们自己的子侄去扶持不是更好?!”
刘毅冷笑道:“是啊,每一仗都是兄弟们一起杀出来的,可最后首功却都归了你,这还不叫谢家的帮忙?你叛逃敌国,私娶燕国公主,这些罪名换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死了十次不止了,可你不但可以免罪,甚至还会给皇帝看成左右手,就连黑手党也对你忌惮不已,不敢对你下手。如果不是你背后有世家的支持,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刘裕朗声道:“不错,我背后是有人,但不是谢家,也不是皇帝,而是天下的百姓,是北府的兄弟,我刘裕可以放弃一切,为民请命,为兄弟请功,而这些,才是你所说的谢家,皇帝看重我的原因,因为我没有私心,一片公心只为报国,希乐啊希乐,你要知道,谢相公在世之时,看人是如何之准,眼光是何等独到,你一心想要攀附世家,找各种机会往上爬,但你越是这样,他们越是看不上你,因为你的野心让他们不安,这才是你满身才华,却无人敢用,最后落得现在这样,怀才不遇,一腔怨气的原因。你以为刘大帅利用你来杀我,事后你就可以取代我的位置了?你自己是聪明人,觉得这样可能吗?”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谁挡我的路,我就把谁搬开,你刘裕如此,他刘牢之也如此,不错,我知道他是在利用我,但我也在利用他,如果不是有他的关系,我又怎么可能通过黑手党,结识到天师道中的人,设局杀你呢?只可惜,阴差阳错,居然激发起了你体内的洪荒之力,成就了你独驱千人的战神之名,只能说,老天也垂青你刘裕!”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果然,你终于是勾结上了黑手党,跟妖贼在一起。刘毅,如果不是你今天跟我们一起杀贼,现在的你,一定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刘毅哈哈一笑:“你现在下手也来得及啊,刘裕,我知道单打独斗,现在恐怕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也别得意,我的兄弟,我的部下会为我报仇的,北府军全面内斗,你再无可以依靠的势力,你的那些雄心,理想,再也别想实现!”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你真的滑向深渊,就算拼了打光北府,我也不会容你,但是我知道,你刘希乐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保留了最后的一丝底线,今天你在这里,我知道本来是想带走你的家人的,可你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象一个京口人一样战斗,只冲这点,我们还是可以做兄弟!”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明知我要杀你,还愿意跟我做兄弟?刘裕,我不信你这么天真!”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世上想要杀我的人太多了,就连慕容兰,以前也想杀我,更不用说黑手党中人了。以前的我,快意恩仇,谁帮我我就跟谁当兄弟,谁要杀我我就杀他全家,可现在不行了,因为我知道,以杀止杀,恩怨分明,在这个世上终难成大器,如果要实现我的宏愿和理想,就得试着化解恩怨才是。我的兄弟,我的基本势力,就是北府军,就是京口兄弟,只要是京口人,可以一心上保国家,下建功业,就是我的兄弟,我可以跟黑手党化解恩怨,暂时解除敌对,跟你刘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刘毅咬了咬牙:“你难道就不怕,我以后继续杀你?”
刘裕笑道:“那你可以继续试试呗,其实刘希乐,你是聪明人,你也知道,北府才是你的基本盘,如果没了北府军,没了京口兄弟,那你也失去了跟那些人合作的基础和价值。一旦你在背后对我下手的事情,让京口兄弟们知道,不用我出手,你也会明白,你在北府军中,绝不可能再立足,就连你现在的兄弟,也会离你而去!”
刘毅厉声道:“你没有证据,别人不会信你的,就算你杀了我,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刘裕不屑地摆了摆手:“上次在乌庄的时候,檀凭之就捡到过你用的北府军制式弓箭,是我压下此事,这回你神秘地出现在京口,却不出头带领大家抗敌,事后只要我向众人提及,你自然会露出马脚,到了那时候,连刘牢之都不会保你,而天师道中人为了让我北府内乱,更是会证实你和他们合过杀我之事,希乐,你觉得到这步的时候,你还如何向京口父老辩解呢?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安你身?”
刘毅的身子不自主地开始发起抖来,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厉声道:“不,你休想,我刘毅是京口人,祖祖辈辈就是京口人,谁也别想把我赶出京口!”
刘裕哈哈一笑:“勾结妖贼,陷害手足兄弟,这样如何去当京口人?你做的这些事情,如果给公之天下,京口哪个人会容你?希乐,今天我在这里跟你谈,而不是把你这些事情给公布,就是给你最后一个回头的机会,你如果再执迷不悟,就是我放过你,你的那些新朋友们,也绝不会放弃这个让你身败名裂的机会的!”
刘毅咬了咬牙:“你说你肯放过我,不会是无条件的,想要我做什么,向你刘裕低头服软,象刘敬宣一样成为你的应声虫吗?你何时想,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向你屈服的!”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希乐,你我从小就开始斗,我喜欢你这样亦敌亦友的样子,这可比做我的跟班要习惯多了。说实话,有你在我后面追着,下黑手,也能激得我睡觉也得睁只眼睛。不过,现在的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根基,我们这时候再掐,就不是死两个北府小兵这样简单的事了,可能会毁了北府军,毁了整个大晋,毁了我们汉人的万里江山,看看燕国的悲剧吧,就是手足相残,宗室内乱,才让外敌有了可乘之机,最后国破家亡,难道你希望我们也跟慕容麟,慕容宝他们一样,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然后让胡骑南下,或者是妖贼得逞吗?要是那样的话,你我都只会是千古罪人,永远给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子孙后代的唾骂!”
刘毅叹了口气:“好吧,你要我做什么,直说吧,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听你的话了。”
刘裕淡然道:“第一,我不管你以前跟妖贼有什么样的合作,从现在开始,马上中断一切,现在的妖贼,跟我们大晋,跟北府军,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以前的我,跟卢循也有过合作,可是这个合作,随着他们起兵作乱,已经彻底终止了,你上次说跟他们合作,一是出于对我的妒忌,二是出于刘大帅的指使,我信你的话,但是以后,你所有的心思,都要用在平叛杀贼上,就算出于为你自己毁灭这个证据,你也应该不留余地下杀手了。”
刘毅咬了咬牙:“我跟他们只合作过一次,而且是奉了刘大帅的密令,他们现在就算开口咬我,我也可以说是反间计,不过,我跟你一样,痛恨妖贼,而且,现在杀他们,是最好的军功,也是我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机会,这点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第二点,作为多年老友,我劝你一句,不要指望着靠黑手党的力量上升,更不要想着加入他们,现在的黑手党,他们的权势,力量早就给天师道这次的作乱摧毁,郗超和王凝之他们多年的经营,也是毁于一旦,连王珣也死了,可以说,老黑手党已经给清洗一空,新人不可能比他们更厉害,现在的天下,世家的力量在急剧地衰落,而新兴的力量在上升,首推我们北府军,我们立足于自己的力量,建功立业,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取得权势富贵,又何必靠着这些见不得人的黑暗力量呢?”
刘毅冷笑道:“你现在身后的谢家倒了,就叫我不能借外力,刘裕啊刘裕,你不觉得自己太虚伪了吗?你现在已经是世人皆知的北府名将,第一英雄,而我却一辈子要居于你之下,我结交世家,你就会说我勾结黑手党,是为了以后再找个借口来害我吗?”
刘裕叹了口气:“我只是给你个建议,做不做,是你的事,黑手党会吞噬人心,让人慢慢地放弃一切底线和原则,看看郗超,王珣这些大才子们的下场,你不觉得害怕吗?”
刘毅冷冷地说道:“这点我自有分寸,我的根基在北府,但我不可能不结交世家,至于黑手党,能为我用,我就会借力,如果对我的危害超过帮助,我就会把他们消灭,你刘裕以前也没少跟他们合作,谈判吧,你自己都做不到不跟他们打交道,又怎么能来要求我做这做那?”
刘裕勾了勾嘴角:“但愿这件事上,将来你不要让自己后悔。我接着说下一件事吧,就是大帅。”
刘毅冷笑道:“怎么,知道了刘大帅想要害你,你想要报复了?还是说你意识到,不搬掉大帅,你永无出头之日?”
刘裕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是觉得,可能是我们以前锋芒太过,把阿寿压得太狠了,所以大帅才会心有怨气,甚至想要下手除掉我,如果那次他得手了,你到了我的位置上,他也一定会除掉你,只要威胁他军中地位的人,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刘毅勾了勾嘴角:“大帅老了,早不得当年之勇,行事迟缓,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从这次的平叛就能看出,他已经不再适合成为北府主帅,以前他背后有谢家撑着,只管打仗,而现在,他的身后,不知道是黑手党还是别的势力,总感觉他的犹豫和矛盾,至于阿寿,那只是个脑子里都长满了肌肉的家伙,当个前锋猛将最合适,想要成为北府主帅,那是痴人说梦,我既然没法干掉你,那不如由你取代大帅,当这北府主帅好了,起码在你手下,我能多不少的功劳。”
刘裕叹了口气:“我上次找你谈判进京宿卫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我帮先帝土断成功,消灭了黑手党,消灭了桓玄,我会想办法进言,让你去荆州镇守一方的,现在看来,我当时的想法太天真了一点。这两年在吴地,我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要打胜仗容易,可是要收服一地的百姓民心,难于上青天。希乐,大帅老了,在军中呆不了多久,他要对我下手,是因为他背后的黑手党中人,误导了他,我们京口内部,绝不能生乱,这回平叛之后,我想离开北府军,不再跟大帅正面起冲突,我建议你也和我一起,另立门户,如此,方能消除内乱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