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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刘毅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你说什么?你想离开北府军?放弃自己多年的基业?让这么多年的打拼付之东流?我不信,我不信你刘裕会做这样的事!”

    刘裕平静地说道:“天下可不止一个北府军,我们京口人也不一定只能在北府军呆着,就象你的兄长刘迈,现在不也已经是在荆州了?要是按我们以前的约定,让你去荆州,不也是早晚要离开北府军的吗?”

    刘毅咬了咬牙:“那不一样,我就算去荆州,也是作为北府军的大将过去镇守,你说的离开北府军,是两回事。”

    刘裕叹了口气:“这样做,主要是因为大帅的原因,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一向只甘心给世家大族所驱使,所以他很快会成为黑手党的棋子,只要我们在军中,只要我们在前线立功,就会威胁到他主帅的地位,这时候黑手党稍一挑拨,他就会对我们下手,你能怎么办?真要跟他对着干,那北府军就会分裂,老一辈的将帅和他们的子侄,会跟我们这些中生一代起冲突,而新进北府军的年轻人,会无所适从,到时候黑手党会趁机拉拢,引诱北府军各部站到他们这一边,我们这么多年一手建立的基业,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这些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刘毅沉声道:“难道因为怕北府分裂,就要我们拱手让人?怕打仗有损失,就要弃甲投降?刘裕啊刘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事了?!”

    刘裕沉声道:“这不是胆小怕事,而是活生生的教训。老实说,刘大帅就跟你说的一样,现在老了,雄心壮志不如当年,人也犹豫不决,他在这个位置上,早晚会给那些世家大族们派自己的子侄取代,而世家子弟中,现在已经没有当年玄帅这样的优秀将领,归根到底,还是最后要找我们这些人。平叛立下战功,然后暂时归隐一段时间,国家一旦有事,就是我们出山的时候,到时候,刘大帅会给他们先搬掉,这时候我们再回北府,就是名正言顺的掌军之人,再也无人可以威胁我们地位了。如此一来,既能掌军,又能避免我们北府,京口的内斗,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看看后燕,曾经强大的国家,说垮就垮,慕容垂死后不过几年,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不就是内斗不止的恶果吗?希乐,我知道你想要利用世家向上爬,但他们对你的心思,一清二楚,对你也只会视若棋子,因为你永远是京口人,你的根基,定位永远是在北府军中,这点哪怕你出将入相,也不会有所改变!”

    刘毅半晌无语,久久,才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只要有你在,刘牢之还不至于马上对我下手,如果到时候你真的想退,我再作决定。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有时候以退为进,并不是坏事。”

    刘裕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说你潜回京口的事,至于慕容兰的那些甲胄军械,我也希望你能保守秘密,就说是缴获妖贼的战利品好了。”

    刘毅笑了起来:“我还正想问你这事呢,慕容兰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家底,能弄出五千副精良的军械?只要上面的人知道了,那一定会以为你们夫妇私藏甲兵,图谋不轨,到时候你就是浑身是嘴,也不能解释了。”

    刘裕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本来我是想取京口武库里的装备,结果我们这一路跑来的时候,进城到武库时,却发现城中已经一空,武库门大开,一件兵器也没有,想是那刁光在撤离前早就带走了,要不是看到阿兰这里有兵器铠甲,我会跟你一样,也只能带着大家先撤离,避敌锋芒的,毕竟我的人马一路长途奔跑,早就是疲兵,京口民兵又没有装备,真要硬打,若不是占了蒜山的地利,那是驱羊入虎口啊。”

    刘毅不服气地说道:“可你还是赌赢了,这就是命。刘裕,我劝你让慕容兰暂时避避风头的好,这事就算我不上报,众目睽睽下,也不可能瞒得住的,战后那些你的世家敌人肯定会拿此事作文章,为了你,也为了她好,让她消失一段时间,是最好的选择。”

    刘裕点了点头:“这事我来处理,妖贼往建康的方向去了,还有请你老兄带着大家休整一两个时辰,然后就上路吧,估计很快,我们战胜的消息也会传到建康,你再带兵入援,就能安定人心,建康是都城,城墙坚固,如果人心安定,妖贼现在的兵马,是不可能打下来的,后面刘大帅,司马尚之,江北的终叔他们各路援军齐集,妖贼就只有撤退一个选择了,到时候就是我们一路追杀,彻底剿灭妖贼的时候,至于我的提议,等消灭了妖贼后,你再好好考虑吧。”

    刘毅转身就向着山下走去:“只怕没这么快结束,荆州那里也在打仗,平完妖贼,你我恐怕就得面对我们的老朋友桓玄了,还有你的好老婆,别光问我跟黑手党的关系,她能搞来这么多装备,又是靠了哪路朋友?”

    刘裕的脸色渐渐地变得严肃起来,久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说的,你都听到了,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草丛之中,慕容兰换了一身劲装,没有穿甲,缓步而出:“他一直知道我在,这话就是说给我听的,这个刘毅,到这种时候还不忘了报复你,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不是离间的事,刘毅这回已经向我低头服了软,但他的话有道理,你不解释这批军械的来源,就只有暂避了。”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现在你真的会信我吗?我就算解释了,你会信吗?要是我说这些装备是这么多年来我自己私藏的,你只怕也不会相信吧。”



    刘裕摇了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兰,声音变得无比地温柔,而眼中也是柔情似水:“你是我的妻子,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只要你说是你这些年自己弄的,我就信。”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继而扭过了头:“我不想骗你,也不会骗你,这些装备的来源,请恕我不能交代,但是狼哥哥,请你相信我,我绝不是要害你,这些装备,早在我上次离开你回大燕之前,就早已装备好了,甚至在你在戏马台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刘裕的心中一动,上前拾住了慕容兰的素手,语速加快:“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在戏马台的时候,你就准备…………”

    慕容兰咬了咬牙:“不错,当时我就是准备靠这些甲胄,武装我能在东晋指挥得动,联系得到的每一个肯救你的人,无论是我的手下,还是你的北府兄弟,我都会找来,我要他们攻打建康,捉住皇帝,逼着皇帝下令赦免你,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唯一能救你的办法了!后来你靠了自己的本事,赢下三场格斗,杀了郗超,自救成功,但这些甲胄军械,却一直存在京口附近的山林之中,你要我回京口照顾你的家人父母,我就又取了出来,放在谷仓,这就是我的解释,你满意了吗?”

    刘裕叹了口气:“你不可能在跟我去草原的这两年时间,也在东晋准备这么多精良的军械,我相信你是为了救我才把这些拿出来,但以前你准备这些,是为了什么?!”

    慕容兰双眼圆睁,厉声道:“是我大哥在这里留下的,想要以后攻晋的时候武装你们东晋的乱臣贼子,趁虚偷袭建康城!刘裕,你非要逼我说这话,你才满意了是不是,你才高兴了是不是?!”

    刘裕摇了摇头:“这些我其实早就知道,我也知道,慕容垂,你的大哥,没有一天放弃过南下灭我大晋,夺我江山的野心,你这么多年来在东晋,也是要完成他的这个使命,这是你作为大燕公主,必须要做的事。”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可我就是这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我有什么办法?我背叛了大哥,背叛了大燕,你要灭你的胡,他要平他的汉,你知不知道我夹在中间有多难受?我宁可跟你永远地呆在草原,不再牵涉进这样的是非恩怨,不用在家国之间两难!”

    刘裕突然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慕容兰,疯狂地吻着她的秀发,大声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爱亲,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即使是你大哥,即使是你的族人想要逼你做的事,我也会阻止!”

    慕容兰惨然一笑,从刘裕的怀里钻了出来:“可是我如何去面对我的祖先?我就算嫁给了你,我身上仍然流着慕容氏的血,按我们一族的规矩和传统,子孙后代死后,灵魂是要进入先辈们在天上的家园,我抛弃慕容氏的身份,生前可以做你刘裕的妻子,可死后仍然要面对我的爹娘,祖先,大哥。你让我如何回答他们?!”

    刘裕咬了咬牙:“他们作为大晋的臣子,起兵做乱,最后置后人于水深火热之中,难道就有脸面对你们这些族人了?”

    慕容兰长叹一声:“大晋的天下,不也是夺人的吗?你现在想要做的事,不也是要早晚有一天取而代之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也这样想我看我?”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我相交相识二十多年,夫妻也有十余年,早就心意互通,你这样盖世的英雄,又怎么甘愿永远居于人下,给那些小人和阴谋家驱使,他们一次次地打碎你的理想,一次次地坏你的好事,一次次地让你和你的兄弟处于危险之中,你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直接的京口刘大,现在的你,已经明白了,想要实现你的理想,就必须拥有权力,一旦走上了追逐权力的道路,就不可能回头,你会跟你的敌人合作,就象刚才跟刘毅一样,就象以前跟黑手党可以妥协,跟我大哥也可以交易,五桥泽开始,你就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兰:“你知道我要走这条路,早晚就会跟你的大燕,你的族人起冲突,不死不休,还愿意嫁给我?”

    慕容兰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对你的爱,我说过,你是盖世的英雄,一定会带着千军万马来娶我,这是我能想到的,我们之间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结局!刘裕,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当臧爱亲了,我不想再披着这个假身份,周旋在家国之间,强颜欢笑,更不想永远成为你进一步在大晋上升的负担,成为你被人攻击的弱点!这次的事情,我早就想过千次万次,一旦军械曝光之时,就是我再也无法留在大晋,必须离开之日,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所说过的话,保护好我们的女儿,有朝一日,我们还会再见!”

    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刘裕突然一个箭步冲上了前,揽住了她的腰,发疯似地大吼道:“不,我不许你走,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你的把柄,刘毅不会出卖你,我也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做!”

    慕容兰没有回头,她轻轻地分开了刘裕环在她腰上的双手:“刘裕,别傻了,这个事情,掩饰不住的,就算刘毅不说,黑手党这会儿也恐怕早知道了,他们会继续利用这个害你,你不让我走,就只有杀了我,提我的头去交代,或者,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兄弟,穿着这些盔甲,攻打京城,自立为帝,他们诬蔑你什么,你就真的做什么,我的夫君,你肯吗?”

    刘裕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有泪水,在虎目中滚滚,强忍着不至于落下。

    慕容兰平静地向前走去,挥了挥手:“再见了,我的夫君,再见了,我的狼哥哥,帮我向母亲致歉,就说媳妇爱亲,不能再侍奉她了,帮我向兴弟道歉,就说她娘没办法陪她。但愿此生,你我再不要相见!”

    她说着,身形突然凌空而起,直飞而去,只是她飞过的地方,淅淅沥沥,泪雨纷飞,只有滔滔的江水拍岸之声,在刘裕的耳边回荡。



    三天之后,建康城外,蒋山。

    刘裕一身夜行服饰,站在山头,他的目光,投向了东北处二十里外,尽管山峦重重,那长江根本不可能看到,但仍然难以阻止他目光的投向。一边的刘穆之一身便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在看孙恩呢,还是在看阿兰?”

    刘裕喃喃地说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拦下她,其实要是咬咬牙,狠狠心,也许我真的会听她的,直接起兵入建康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老婆跑了,自然心里难受,但想必就是连她也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提兵入京夺权?那不成了孙恩卢循这样的反贼了吗?你一辈子以忠义立身,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就算你想做,也没人肯跟随的。”

    刘裕长叹一声:“所以,阿兰就这样离开我了,也不知道今生是不是能再见,她走的这几天,我就象魂给抽走了一样,她对我是这样的重要,我已经不能没有她了。”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这时候离开,也是为了保护你,毕竟那五千套铠甲军械是解释不清的事,你真的相信,这些东西是她弄出来准备攻打建康的?”

    刘裕的神色微微一变,看向了刘穆之:“你怀疑她?她有必要再跟我说谎话吗?胖子,熟归熟,这种事情上可别开玩笑!”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的分析,只从理性考虑,不掺杂个人感情,阿兰从一开始来大晋,就是跟谢相公合作,以相公大人的本事,怎么可能对她完全放心?慕容垂的野心,尽人皆知,他想灭苻坚,同样想灭大晋,不管是作为黑手党的玄武,还是作为大晋的相公大人,都不可能对慕容兰听之任之的,就算是我,也曾经承担了一部分监控慕容兰的任务。”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种事情,你怎么从来没有提过?”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让我怎么提,离间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吗?慕容兰确实爱你,确实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但她同样无法改变她大燕公主,慕容族人的身份,她的大哥,她的国家要她做的事情,她同样得做。”

    刘裕咬了咬牙:“那你有没有发现过,她私自收集军械盔甲,在大晋经营自己的势力,图谋不轨的情况过?”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你的老婆是何等人?那可是谍报女王,顶尖的暗探,为什么后燕会在她离开之后分崩离析?除了慕容家的那堆宝贝自乱于内外,没了她的情报眼线,对草原一无所知,也是重要原因,可见她这些年在大晋,做出的成绩,起码是让慕容垂满意的,不然也不会一直让她留在这里了!”

    刘裕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难道,难道这么多年来,她真的是在利用我,在用我的掩护,经营自己的势力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别想歪了,有我一直盯着她呢,其实她是发展了一些情报线人,也建立了一个组织,但是这些盔甲军械,都是只有北府军才能打造的精钢,不是秘密组织能做到的。所以,我才会怀疑,她在大晋,还会有别的合作者!”

    刘裕的眉头一皱:“会是黑手党吗?”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老实说,她有这些军械的事情,在戏马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当时她曾经找过我,问我能联系到多少人马,就是准备动手救你了。”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不到她为了救我,连多年经营的这些家底都拿出来,我真的是亏欠她太多太多。”

    刘穆之淡然道:“当时我很吃惊,而且刘毅好像也是想这么干,所以我隐约之间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攻打京城,劫持皇帝是救不了你的,只会让你身败名裂,刘毅这么干是想毁掉你的名声,这个可以理解,慕容兰是你的妻子,也极为聪明,不太可能看不出这样做的结果,我的判断是,她可能跟什么人,有些私下的交易,这些盔甲军械,也许就是那时候,这个神秘的势力提供给她的。”

    刘裕的眉头越皱越深:“你有直接的证据吗?能做到这点的,只怕只有黑手党才有这个能力吧。”

    刘穆之笑道:“当时黑手党也是内部分裂,朱雀王凝之想救你,青龙郗超想杀你,他们只怕是没这个精力,去给慕容兰这么一大笔军械的,要知道,谢家当年倾尽家族之力,加上作为玄武的镇守一职,多年的积累,也不过打靠了三四万套军械武装北府军,一个秘密的地下组织,能拿出这么多精钢盔甲,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刘裕叹了口气:“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盔甲现在是作为缴获妖贼的战利品上报,进了京口的武库,而刘毅为将,征发了来援京口的三千兵马,包括京口本地也出了三千民夫,用这些装备,几乎跟妖贼船队同时到了建康,上城戒备,司马尚之的豫州兵马和刘牢之的军队也在一天之后赶到,建康城,终于安全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现在建康的民众都欢呼雀跃,以为是刘毅救的他们,没几个人知道,真正救了建康,救了大晋的,其实是你在蒜山的那一战。可惜我当时不在现场,又错过了一次可以名垂千古的战斗。”

    刘裕咬了咬牙:“妖贼们只怕这两天要撤离了,上次为了抢攻京口,他们连沪渎的粮食也一把火烧光了,缺了这一大笔军粮,他们这十几万人的船队,坚持不了太久,只怕很快就要转攻他处了。”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那以你之见,他们会去哪里?是西攻豫州,还是北上广陵?或者是回到大海之上的海岛?”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看向了西北的方向:“如果我是孙恩,向西会夹在荆州和建康的大军之间,绝不可行,回海岛意味着空手而归,一无所获,那么选择就只剩一个,趁着江北的孙无终,高素等部派兵驰援京城,迅速地沿海北上,先攻郁州,取江北六郡存粮,再攻彭城!如此,可北连南燕,南逼建康,这才是唯一可取之道!”



    刘穆之笑道:“要是这样的话,你有何应对之道?”

    刘裕微微一笑:“妖贼现在兵力强大,又急于求战,锋锐一时间不可抵挡,真要是现在跟他们拼命,损失会很大,而且他们有舰队优势,就算不利,也可以上船逃跑,茫茫大海,我们无法根除。”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你真的确定要根除这些妖贼?”

    刘裕的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刘穆之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知道,现在不是除掉妖贼的最佳时机,刘牢之视你为最大对手,这回没有除掉你,但他知道,你在句章,海盐,蒜山这几仗,是神来之笔,现在整个大晋,甚至说整个天下,也只有你能打这样的仗,刘牢之自己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厉害,你越是厉害,他就越是忌惮,上次害你不成,以后也不会再收手。”

    刘裕勾了勾嘴角:“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养寇自重,尤其是留着天师道这样的巨寇,是保护自己的好办法,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凶残邪恶,涂炭生灵,这几年东南都给他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为了保自己的权势,就让百姓继续受苦,这样的事情,我不忍心去做!”

    刘穆之笑道:“我们的寄奴还是保留着初心啊,还是以天下苍生为重,这是你可贵的一点,不然的话,也跟黑手党那些人没有区别了。不过,爱民之心是要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的,你如果真的要消灭天师道,那就得想办法再找个其他的对手,不然的话,你还真得解甲归田了。”

    刘裕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桓玄?这一阵以来我马不停蹄地征讨妖贼,根本顾不上管荆州之事,听说现在桓玄跟殷仲堪和杨佺期决裂了,正在大战,是怎么回事?”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来正是要跟你商量此事的,荆州的情况,这两个月也是风云巨变,杨佺期和桓玄早就是势如水火,全赖殷仲堪多年来在中间调停,加上有共同的王国宝这个外敌,才算是保持了面上的和气,可是上次王恭起兵之时,桓殷杨三人联手出兵,想要响应王恭共入建康,结果刚到江州,王恭就败死,杨佺期见势不妙,扔下了作为先锋的桓玄,直接想要回师江陵,控制桓玄的部下家属,殷仲堪也是随之而走,桓玄是闻讯之后轻兵回追,一夜之间坐船五百里,才在豫章口追上了殷杨两军,几乎当时就要开战火并。”

    刘裕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后来因为司马元显在建康掌权,对他们三人威胁巨大,才不得不重新交换子侄,共推桓玄为盟主,可是三人已经离心,后面就是各自放手招兵买马,组建军队,为内战火并作准备了。”

    刘裕说到这里,笑道:“桓家毕竟在荆州经营多年,以前是为了掩藏实力,尤其是不想引起黑手党的注意,才隐忍克制,甚至抬出殷仲堪这个旧时同学做荆州刺史,不过是给自己打个掩护,当个傀儡而已,殷仲堪自视过高,不想受制于人,于是就想倒向拥兵雍州的杨佺期,以为援手,可他越是这样,桓玄就越不会容他。上次桓玄想借着天师道之乱,阻止上游对扬州的粮食供应,困死扬州,恐怕就是这事,才成了他跟殷仲堪,杨佺期最后翻脸开战的引子吧。”

    刘穆之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桓玄之前所顾虑的,不是对付不了杨佺期和殷仲堪,而是怕他们引北府军这样的外部强军来援。现在妖贼作乱,北府军在吴地与他们苦战,自顾不暇,哪有空去管荆州,这对桓玄,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殷仲堪阻止他的粮食封锁,他就从杨佺期身上找借口,以洛阳失守之事,诬陷杨佺期勾结胡虏,图谋不轨,失掉大晋旧都,要求把杨佺期下狱治罪。”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杨佺期多年为国镇守北方,劳苦功高,这个罪名,从何说起?”

    刘穆之正色道:“当年北魏入侵后燕之时,后秦趁火打劫,出兵河东,然后趁胜南下,攻打洛阳,自从你们上次离开洛阳之后,中原之地慢慢给后燕吞食,洛阳早成孤城一座,兵不满两千,民不过千户,与一个小县城,也没大的区别,若不是顶着个故都的名头,就算失掉,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刘裕叹道:“都是我们自己内乱,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洛阳的守将,我记得是辛恭靖吧,他是关中人,前秦崩溃时,举家南迁,先后在鲁宗之和郗恢手下为将,当年我们东晋叛逃到后秦的悍将杨佛嵩率军攻打洛阳时,郗恢派他率兵去救,打退秦军之后,也是镇守洛阳,但他不是杨佺期的嫡系,姚兴如果派大军去攻的话,杨佺期是不会在这种跟桓玄随时决战的情况下,损失自己的主力兵马去救他的,因为对自己毫无益处。”

    刘穆之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但洛阳,司州毕竟是在杨佺期的名下,他不想自己去救,就修书给北魏留守并州的大将拓跋遵,请北魏出兵救洛阳,允诺打退秦军之后,可以几个中原州郡给北魏。甚至把洛阳相送,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刘裕的眉头一皱:“杨佺期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这样的条件也敢开?那不要说桓玄要讨伐他,就算换了我,也会攻他的!”

    刘穆之冷笑道:“你别以为杨佺期是傻瓜,他是借这次的事,向北魏示好而已,甚至还希望这次结个善缘,以后跟桓玄决战时,没准可以引魏军来帮忙呢。为了自己的权势,这些割据一方的军阀,是根本顾不得国家利益和百姓苍生的,这也是你刘裕在这个世上最特别的地方啦。因为你的心中,不管怎么样,还是以国家和汉人百姓为先,为此可以牺牲自己,而不是象他们这样反过来!”

    刘裕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杨佺期本以忠义闻名,也以此结人心,可这么一来,只怕会人心尽失,这一仗不用看也知道,桓玄必胜!”



    刘穆之轻轻地“哦”了一声:“可是杨佺期所部两万余人,都是从关中南下,跟随他征战多年的精兵锐士啊,雍州兵马,一向号为荆州之北府,其战力不容小视,你曾经跟他们并肩作战过,应该知道他们的实力。”

    刘裕摇了摇头:“桓玄的荆州兵将,并不在雍州兵之下,上次格斗的时候,我就见识过荆州五将的实力,即使是我们北府诸将,也跟他们基本上同一个水平线上,本来两强相逢勇者胜,但杨佺期兵少,实力本不如桓玄,又失了大义名分,在两边都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杨佺期是必败无疑的。”

    刘穆之笑道:“可还有殷仲堪啊,他可是正牌的荆州刺史,手下也有两三万兵马,又坐拥江陵这座首府,要是跟杨佺期联手,未必没有胜算吧。”

    刘裕笑道:“殷仲堪徒有文才,也有忠孝之名,但不通军国之事,桓玄肯把江陵让给他,是因为江陵城中,遍布桓氏党羽,人心向着桓氏,真要打起来,只怕会是举城倒向桓玄,殷仲堪去荆州的时候,是单车上任,本无根基,这几年所招募的士卒,也都是在荆州一带,他们的家属多是在桓玄控制的乡村,真要打起来,只怕多半会临阵倒戈。”

    “对于这点,殷仲堪想必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百般拉拢杨佺期。这只会更加要了杨佺期的命,如果不跟殷仲堪结盟,杨佺期集兵于经营多年的襄阳,雍州一带,本土作战,或许可以跟桓玄大军拼一下,实在不行,也可以引后秦,北魏为外援,但要是去江陵救摇殷仲堪,那就是与在桓玄的地盘上客场作战,没有区别了,如果决战失败,连逃跑守城和请求外援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刘穆之点了点头:“只怕事实多半会向你猜想的方向发展了。最新的军报,桓玄一出手就是佯攻江陵,吸引殷仲堪的各地守军齐集,然后突然转向北方,攻陷了殷仲堪的屯粮之地夏口。殷仲堪在此之前,为了跟桓玄对着干,把一半的江陵库存粮食发往下游,以救吴地的饥荒,而上个月,荆州又遭遇了水灾,殷仲堪为了救援民众,又把剩下的军粮拿去赈灾,现在他已经没有存粮了,夏口的粮草一失,不出旬日,就会全军吃土了。”

    刘裕叹了口气:“慈不将兵,义不行贾,是有其道理的,军粮是为了作战时让大军有口吃的,而且江陵在这个时候闹水灾,实在是来的奇怪。”

    刘穆之正色道:“这些事情,就暂时不要多管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桓玄会很快胜出的话,那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彻底地消灭这些妖道了。你有什么打算和计划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就要看,被黑手党和各大世家控制的朝廷,给不给我跟妖贼放手一战的机会和名份了。刘大帅这回虽然来晚一步,但我想他还是想抓住最后的跟妖贼交战的机会,江北六郡,是终叔和高雅之屯兵防守,终叔不必说,高雅之却是镇守广陵,也是大帅的女婿,如同半子,且看他跟妖贼作战的结果吧,如果不利的话,我想就到了不得不用我的时候了。”

    刘穆之笑道:“看来你已经一切都计划好了,需要我在朝中为你做些什么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帮我安排见妙音一面,是时候了。”

    襄阳,雍州刺史府。

    杨佺期一身将袍大铠,端坐于帅案之后,这座平时的郡守府,现在已经如同军营一样,跑进跑出之人,全是军装打扮,连录事的文吏,这会儿也是一身短衣劲装,如同参军主薄,堂上的两侧,全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军校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堂上,一身皮甲,却是峨冠束发,透出一股文人气质的刘迈身上。

    杨佺期的眼中光芒闪闪,看着这位刘毅的长兄,沉声道:“刘参军,在这个时候来我襄阳,殷刺史是有何要事,需要我帮忙吗?”

    刘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杨将军,这回我家使君为了你,可是倒了大霉了。桓玄这条疯狗为了害你,诬你里通外国,坐视洛阳陷落,我家使君为你上表向朝廷辩诬,他竟然说殷使君跟你一党,趁着现在国家有难,起兵犯我荆州,而他的那些党羽,煽动荆州百姓,群起响应,夏口,马头等地都已经丢失。现在我军接战不利,暂退江陵,我家使君这回请我前来,就是请您速速发兵,来江陵与我家使君合兵一处,共击桓玄!”

    杨佺期的左首第一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是以强横凶暴闻名的杨佺期的庶长兄,曾任南蛮校尉的杨广,他一听到这里,就跟着说道:“老三(杨佺期在家排行第三),刘参军说得有道理啊,殷刺史确实是为了我们才遭的难,于情于理,我们都得救他才是。”

    杨佺期摆了摆手,阻止了杨广继续的话,说道:“刘参军,本帅与那桓玄结恶,纯粹是因为看不惯他视荆湘为他桓家私产,不顾国家的这种不臣之心,而殷刺史是忠义之人,自然就会和本帅站在一起,也因此受到桓玄这个叛贼的攻击,这是为了国家公义,不是私人的恩怨。如果是我杨佺期一个人,那二话不说,马上就提刀上马,跟你共赴国难,但现在我的手下,有两三万将士,有整个雍州,有几十万百姓,国家既然把他们托付给了我,那我就得为他们的身家性命负责,不能冲动行事!”

    “桓玄为了篡权夺位的野心,策划已久,而我们则是按照国家的体制,有事则征集民众从军,无事只保留少量的常备兵马,这也是上次洛阳有难,本帅来不及集合兵马相救,只能暂时先对魏虏卑言美辞,先请他们出兵的原因,现在本帅手上,不过八千兵马,虽然都是精兵锐士,但数量还是有所不足,而且…………”



    说到这里,杨佺期顿了顿:“而且现在桓玄的叛军,已经逼近江陵了,襄阳离江陵千里之遥,如果是大军驰援,那来不及带上粮草,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夏口本是殷刺史屯粮之地,现在落到桓玄手中。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而江陵城中的粮食,又因为赈济百姓,只怕粮仓早就空空如也,我现在过去,也是送羊入虎口而已,不如请殷刺史现在率军北上,来襄阳与我相会,我这里兵精粮足,可以从长计议,等到朝廷平定了妖贼之乱,必会派北府军前来相助,到时候我们夹击桓玄,可得全胜!”

    刘迈笑道:“杨将军,你掌握的情况不太准确啊,现在江陵城的兵力有些不足,但是有二十万石军粮,足够你的上万人马吃上半年了,这回殷刺史让我前来,就是要跟你说,不需要带粮草辎重上路,到了江陵,应有尽有!反过来的话,如果江陵一失,这些东西就全会落到桓玄的手中,那可就麻烦大了!”

    杨佺期有些不信地摇着头:“不可能吧,荆州不是刚刚遭遇了水灾吗?就在上个月,殷刺史不顾我的劝阻,把江陵仓库的粮食都拿去赈济灾民了,现在哪来的粮草?”

    刘迈笑道:“殷使君的义举,人心里都会有杆秤的,这些年,他在刺史任上,轻徭薄役,爱民如子,那水灾之事,大家都知道,就是桓玄搞的鬼,他用他在各地的党羽,破坏各地的堤坝,所以一降暴雨,就发水灾,这是人祸,绝不是天灾,百姓们看到桓玄还没有得荆州就如此残害生灵,又怎么会不在这个时候相助呢?五溪峒的那些山民,就向江陵大仓主动献上了二十万石粮食,羊两千只,鸡十万。就是要助殷刺史彻底铲除桓家这个祸害荆州多年的毒瘤!”

    杨佺期的精神一振:“五溪山民?你说的是在荆州的大山之中,那些奚峒蛮夷吗?我没记错的话,记室参军陶渊明,这个当年陶刺史的后人,现在就是他们在州中的代言人吧。”

    刘迈哈哈一笑:“杨将军真的是好记性啊,不错,这回就是陶参军亲自献上的军粮,还有两千名荆奚子弟,也来江陵城从军了,桓氏暴虐,对这些异族百姓,最是欺压,那桓玄还放言,要用投降他们桓家的前秦太子苻宏,以后带着那些氐族余孽,去占奚人的地盘居住,就算冲着这个,陶参军他们也得保家卫国哪。”

    杨佺期咬了咬牙:“五溪峒蛮,向来以凶悍善战著称,如果有他们相助,出粮出丁,那真的是有跟桓玄正面较量的本钱了。殷使君现在仍在江陵城中?”

    刘迈连忙点头道:“不错,使君说,他是荆州刺史,江陵城是刺史府官署所在之地,身为一方镇守,断无弃城逃跑的说法,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不管杨将军是不是来援,他都会尽刺史的本份,与江陵父老,荆州百姓,同生共死。”

    杨佺期的眉头一挑,拍案而起:“殷刺史不过是一介文人,尚有此豪情,我杨佺期一生征战,杀敌无数,连这点血性也没有吗?各位将军,你们现在马上回营,点齐人马,不带粮草辎重,轻装出阵,三天之后,我要在江陵城头,与殷刺史共襄破桓大业。”

    所有的将校全都齐齐地向着杨佺期行礼道:“遵命!”

    荆州,江陵,刺史府,后宅。

    殷仲堪的额头都在冒汗,来回地踱着步,每隔几步,他都会停下来,看着门口的方向,小室之中,只有陶渊明神色平静,坐在小榻之上,悠闲地品着自己面前的一碗茶汤,神色从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响起,殷仲堪的精神一振,独眼眨了眨,看着一个匆匆奔入的小吏,沉声道:“有何新战报?”

    那小吏的声音有些发抖:“巴陵战报,护军将军殷道护,出战不力,被桓玄所败,巴陵的粮仓,已经落入桓玄之手!”

    这一下,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殷仲堪半天说不出话,久久,才摆了摆手,强行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知道了,下去再探!”

    当那小吏的脚步声,连同他的人影,消失在门口时,殷仲堪的独眼之中,闪过一道冷芒,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沉声道:“全都下去,守好门户,不许任何人进来,若有紧急军报,在中门那里大声通报!”

    一阵低沉的应诺声之后,从各处阴暗的角落里,奔出几十个与草木花丛,檐壁梁柱一色的暗卫,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远在内园门口值守的几个军士,也都行礼而退,偌大的后宅,就真的只剩下这小室之中的二人了。

    殷仲堪咬了咬牙,看向了陶渊明,沉声道:“先生还要在这里冷眼旁观到何时?你的粮草呢,你的援军呢?”

    陶渊明抬起了头,看着殷仲堪,平静地说道:“早就劝你放下对杨佺期的戒备,让他出兵攻打桓玄,你却不听,两个都要防,这就是现在的结果。我们的族人,集结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能先送来两千石军粮,已经是倾巢而出了,所谓二十万石军粮,不过是你我商量好,用来诈杨佺期来救的说法而已,你不会自己也当了真吧。”

    殷仲堪用袖子开始擦起满额的汗水:“话虽如此,但现在杨佺期真的起兵来援了,总不能说他的援兵到了,我这里让他喝西北风吧。”

    陶渊明微微一笑:“那就是使君你的问题了。不是我的,我们奚族,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如果你真的担心粮草的问题,那不如现在就弃江陵,向北迎接杨佺期的大军,这时候退往襄阳,还来得及。”

    殷仲堪咬了咬牙:“不行,杨佺期和桓玄是一路货色,到了他们手上,只会生不如死,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听我的。陶公,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盟友,我若是失败,你也不会有好结果!”

    陶渊明淡然一笑:“那好吧,我这就再回老家跑一趟,看看族人还能拿出多少,只要你能让杨佺期顶住桓玄三天,五万石军粮,三千山地精兵必到,我的白虎大人!”



    殷仲堪的独眼之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变得愤怒,沉声道:“怎么说起这个来?组织的事情,只有在组织里说,这是规矩!”

    陶渊明笑着摆了摆手:“那在总坛里亲手杀了前任,也是规矩吗?”

    殷仲堪咬了咬牙:“还不是你劝我这么做的,说什么要震慑其他三个。怎么了,陶公是不是也想这样接替我了?”

    陶渊明摆了摆手:“别误会,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能出山有块地盘,就心满意足了,这黑手党的四方镇守之位,下辈子也轮不到我的,光一个世家子弟的身份,就让我断了任何的心思。殷公才是白虎之位的不二人选,我能做的,只是辅佐你一二,尽自己的力罢了。”

    殷仲堪的神色稍缓:“罢了,这阵子也怪我,没有听你的很多建议,要是早点对桓玄有所防备,也不至于这样。不过,听你的话,散尽那江陵存粮赈济灾民,弄得现在军粮都没有,这件事你必须给我处理好了,不然,我要是这回完蛋了,以桓家多年对你们陶氏奚族的打击,你又能落到什么好?”

    陶渊明笑道:“殷公勿虑,这次要怪只怪孙恩出兵太突然,不然桓玄哪敢起兵来犯?其实之前我们已经成功地把桓玄驱逐出去,让他去当广州刺史,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出了孙恩起兵,击毙谢琰的事,害得北府军长年驻守吴地,这才让桓玄肆无忌惮,不然,若是让大人在这里安心经营个十年八年,这荆州,也会姓殷不姓桓啦。而开仓放粮这种事,是结民心的善举,排挤桓玄容易,争夺桓氏经营一甲子的民心难。这个道理,大人又岂会不知?”

    殷仲堪咬了咬牙:“只恨我的兵少将弱,不是桓玄的对手,这才要拉上杨佺期。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兵粮,你要是收不来粮草,那我们可就全完了啊。”

    陶渊明长身而起:“大人不要担心,上次两千石,只是第一笔应急的粮草,各峒各寨,也已经紧急动员起来了,等我亲自回去督办一趟粮草,援军,保证五万石会在两天之内运到,一定不会影响杨将军跟桓贼的决战的!”

    殷仲堪的神色转而舒缓,上前拉住了陶渊明的手:“陶公啊,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不会一直呆在荆州,朝堂,才是我要去的地方,这里早晚会是你的,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包括以后我的这个白虎之位,除了你以外,又有谁合适继承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也把手放在了殷仲堪的手背之上:“能为白虎大人效力,是我毕生的荣幸,共创大业!”

    一天之后,荆州,马头,桓玄军营。

    一处不起眼的营帐之中,一身小兵打扮的桓玄,笑对同样一身小兵打扮,站在面前的陶渊明:“渊明啊渊明,只怕殷仲堪到死的时候,也不知道,给他致命一击的,会是你这位智囊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与桓公相比,我哪有什么智可言,不过是照您的吩咐行事而已,从王珣到殷仲堪,这些个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只会给一时的情势蒙住双眼,失掉了基本的判断,最后死到临头,才悔之晚矣!”

    桓玄看着陶渊明,淡然道:“殷仲堪和他叔伯一样,不过是欺世盗名,假仁假义之徒,连家人父母,都会成为他们惺惺作态的演戏工具,留一个忠臣孝子的名声,然后自己就靠这个名声出来当官,当大官。却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殷仲堪阴险狠毒,没有人不可以利用,没有人不可以出卖,即使是扶持他多年的王珣,也可以斩草除根,但他没有将帅之才,给了他荆州刺史,几年时间也组建不了象样的军队,靠阴谋和权术,只能玩弄一时,却不能夺取天下!”

    陶渊明笑着点头道:“这就是我弃殷而跟随主公的原因。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大约就是这个道理,更别说,殷仲堪得势之后,一定也会把我铲除,毕竟,那么多阴险毒辣的计谋,都是我出的,人是不喜欢一个知道自己太多秘密和阴暗面的人。更别说是殷仲堪这样的伪君子了。出于保命的需要,我也得早点做了他才是。”

    桓玄哈哈一笑:“那你给我出的这种毒计也不少啊,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桓公不一样,殷仲堪是伪君子,而您,是真小人,不怕别人知道您的手段,所以,自然也容得下我这样的人了,因为您的一生,都要用这种阴谋权术,最能帮您的,也只有我了。”

    桓玄的脸上,渐渐地绽放起了笑容,拍了拍陶渊明的肩膀:“知我者,陶公也,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应该明白,只要一心忠于我,为我效力,那该你的,我自然会给。有你们这样的聪明人在身边,也会让我时时保持警惕才是。好了,杨佺期也快要到江陵了,我们得按计划行事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还有一事,就是殷仲堪的这个白虎的身份,这回还请桓公不要念及以前的旧情,出手将之铲除,你不用想着殷仲堪为了求饶保命,跟你做交易,比如说交出白虎的藏宝,资源这些。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他是个白板白虎,什么也没有,王珣什么也没给他留。”

    桓玄微微一愣:“还有这事?你怎么以前没告诉我?”

    陶渊明淡然道:“若是主公以前就知道殷仲堪手上什么也没有,只怕早就会起兵灭他了,那个时候,孙恩还没有席卷东南吴地,北府军也没有离开,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既然明知无法劝谏主公,那就只好隐瞒了,这也是作为谋士,臣下的本分。”

    桓玄叹了口气:“有你这样聪明但会自行其事的臣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希望下次,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

    陶渊明微微一笑,一揖及腰:“遵命!”



    江陵城北,十里长亭。

      一队从北方官道疾驰而来的兵马,两千铁骑夹行两翼,六千步兵一路龙行,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身上的甲胄与锋利的矛槊,在太阳光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远远看去,如同一列奔驰的列车,自北而来,在队伍的前方,一面“杨”字大旗之下,将袍大铠的杨佺期,在几十名如狼似虎的亲卫们的跟随之下,奔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长亭之上,官道旁边,早已经排开了一列的大棚,几百只担子,摆放在路边,前后各挑着一个大木桶,阵阵米粮的香味,远飘数里之外,让那些全力奔行的军士们,不自觉地咽起了口水,甚至有些人的肚子,也跟着鸣叫了。

      刘迈一身官袍,骑马站在道边,脸上却是一副忧愁之色。看到杨佺期前来,他勉强换上了一副笑脸,策马而前,只听杨佺期在隔了十余步的马上,就哈哈大笑:“刘参军,咱们又见面了,你果然…………”

      可是杨佺期脸上的笑容,却是瞬间凝固住了,因为就在他奔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几个打开的木桶,里面盛着的,不是意料之中,那香喷喷的白米饭,而是一桶清清如也的米汤,或者说,是一桶只有几颗米的水汤,清澈见底,甚至都可以数得清一桶里有几颗米粒。

      杨佺期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失望,继而变成了极度的愤怒,对着刘迈,厉声吼道:“刘迈,这些就是你让我们来吃的军粮吗?”

      刘迈哭丧着脸,抱着拳,连连行礼道:“还请杨将军见谅,军粮的筹措,筹措,出了点问题,计划中应该到位的军粮,却,却是没有按时到,可能,可能是路上出了点状况,殷使君他,他是把所有刺史府的口粮都拿了出来,做了这些粥水,虽然不能解大军之饥,但是,但是也多少能表达一下江陵百姓,还有,还有殷刺史的心意,还请杨将军…………”

      杨佺期忍无可忍,跳下马,一个箭步冲到了这些木桶前,一个个地掀开了盖子,所有的几百个担子,上千个木桶,几乎都是同样的情况,就连那些挑担的民夫,也一个个是骨瘦如柴,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杨佺期怒火攻心,一脚踢翻了一个木桶,里面的粥水撒了一地,一边的两个民夫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就在路边,象野狗一样地舔食起地上的那几颗米粒,一个民夫还哭丧着脸,骂道:“你们这些雍州佬,还想吃大餐吗?我们江陵人,都快有旬日连米都没的吃了!”

      杨佺期咬了咬牙,上前一把把刘迈从马上拖了下来,揪着他的领子,吼道:“殷仲堪在哪里?在哪里?叫他出来,我要他当面给我的八千将士一个解释!”

      刘迈这一下摔得鼻青脸肿,不停地拱手求饶:“杨将军,杨刺史,请你一定要冷静啊,殷刺史,他去亲自督办军粮了,他也两天没有用膳了啊,都是陶渊明,都是陶渊明这个天杀的狗东西,诈我家殷刺史,说是有军粮能来,结果连他自己都是借着运粮逃跑了,这回,这回我们都上了这贼人的当啊!”

      杨佺期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向后无助地退出两步,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身后的杨广一下子扶住了他,嚷道:“老三,姓殷的满口胡言,骗我们来此,现在全军将士,没吃没喝,无法作战,不如先退回襄阳,再作打算!”

      杨佺期长叹一声,指了指身后,那些摇摇晃晃,甚至有些直接瘫坐路边,满口怨言的军士,说道:“八千精兵,三天三夜跑了千里,到这里指望着饱餐一顿,大战一场,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退兵?如果真是桓玄的毒计,一定会派精骑追击,军心一失,后有强敌,连襄阳都到不了,必会全军覆没!”

      杨广咬了咬牙:“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攻进江陵,搜索民间的存粮,我不信这偌大江陵,连个几百石粮食也找不到!”

      杨佺期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那些如野狗一样在地上贪婪舔食的民夫,咬牙切齿地说道:“看到这些江陵人了没有,他们连这些粥水都要舔,多少天没吃过饭了?但凡有点粮食能下肚,至于这样吗?去这些饿死鬼的家里能找到什么?还是你准备把这些百姓给烤了吃?”

      杨广急得满头大汗:“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啊!”

      刘迈爬了起来,看着杨佺期,说道:“要不先将就用些粥水,等殷刺史的消息,先扎营在此,四处寻些野菜,再派人速去襄阳,调拨粮草来?”

      杨佺期飞起一脚,把刘迈踢得又连滚带爬地跌出一丈多远,只听他厉声吼道:“拨你娘了个老母的粮!我们本就是轻装前来,要是现在派人去襄阳催粮,来回起码要十天,只怕我的军士早就饿死了,这回我们落得这个田地,全是你们这些狗东西害的,现在给我闭上鸟嘴,去找姓殷的,就说老子完蛋了,他也别想活,也别去催什么鸟粮,趁着还有劲走路,尽出全军,跟桓玄决战!”

      刘迈哭丧着脸:“杨将军啊,不是殷刺史他,他不想和你联手,实在是,实在是江陵城中的守军,昨天知道了不再有粮后,几乎就是作鸟兽散了,本来粮库中还有两千石存粮,可供几日之需,可不知哪个天杀的奸细,居然趁乱一把火烧光了粮库,然后全城将士都跑了个精光,连百姓也都弃城而去,就这些挑担的民夫,还是从城中放出来的囚犯呢。”

      杨佺期仰天长叹一声:“明白了,姓殷的是根本不敢来见我,也无兵可派了,罢了,我杨佺期这辈子也没求过人,杨家一门忠烈,落到这般地步,是苍天无眼,我们弘农杨氏,永远不会辜负祖先的名声,将士们,列阵,鸣鼓而进,馒头会有的,酒肉会有的,就在前面的桓玄军营之中,能不能吃到,就看诸君的本事了,现在,随我来!”

      他一跃而上,长刀直指前方,大吼道:“雍州军,前进,为馒头,战!”

      全军将士声震天地:“馒头,馒头,馒头!战!”



    五天之后,江陵城外,南原,刑场。

    几十个血淋淋的人头,已经插在木桩之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愤怒,正是前几天还耀武扬威的雍州军团的将校们,为首一颗,头大如斗,一只眼睛,已经给打成了血洞,两道刀伤,深及见骨,可不正是那强悍凶暴的杨佺期之兄,雍州猛将杨广?

    而杨佺期也比他哥哥好不了多少,这会儿给五花大绑,披头散发,他浑身上下,尽是血污,起码三十道以上的伤痕,被纱布裹得紧紧的,仍然不停地渗着血,这个铁打的汉子,这会儿给人扔在地上,连坐起身都是件奢望,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哥哥的人头,噙满了泪水。

    桓玄一身尽是血污的甲胄,在杨佺期的面前盘膝而坐,在他的身前,上万名盔明甲亮的荆州兵马,齐声欢呼,为首的正是皇甫敷,吴甫之二将,而桓振和胡藩,则护卫在桓振的身后,郭铨,何澹之,冯该等宿将,则侍立一边,看着那杨佺期的眼神,半是不屑,半是感慨。

    桓玄的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放在了杨佺期的面前,他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老杨,饿了吧,这些天你强攻我大营的时候,全军上下就念叨着这两个字,现在仗也打完了,胜负也分了,我也满足你这最后的心愿,让你做个饱死鬼上路,也算是不负咱们相识一场,同盟之谊啊。”

    杨佺期突然大笑了起来:“桓玄,你已经赢了,难道就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吗?这一仗,你用的是见不得人的阴谋手段,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桓玄的嘴里一阵吧杂之声,叹了口气:“老杨啊,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娃一样,掌握上万将士性命的大将大帅,还要说什么阴谋手段?难道你不知道兵者,诡道也吗?只要能赢,就是光明正大,谁会管你的手段如何?你自己打过那么多仗,用了那么多计,骗了这么多人,就算这次,你到最后一刻,不也是骗自己的手下,为了永远也不可能拿到手的馒头,去送死吗?要是你早点投降,至少你的手下,也不至于几乎全部战死,下去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恨死了你。”

    杨佺期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杨家,杨家,一门忠烈,我们的所部,都是,都是义士,就算慷慨赴死,也是,也是死得其所,哪里,哪里象你这个卑鄙小人,只会用这些,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明明就是一个割据一州的军阀头子,还要谈忠义,你若真是忠义,应该带着你的部下,战死在援救洛阳的战场上,而不是为了你的一已私利,想要跟我争夺荆州!跟我桓玄争夺荆州,你有这个实力吗?”

    随着桓玄放肆的大笑,全场的将士,齐声大呼道:“荆州荆州,桓家天下,荆州荆州,桓家天下!”

    杨佺期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桓玄,事已至此,我别无他求,就有一个最后的心愿,希望你能满足。”

    桓玄笑道:“是要让我放过你的妻儿吗?老杨,咱们一起出来混的,就别天真了,不斩草除根,难道还要留着以后向我报仇么?”

    杨佺期摇了摇头:“我妻与我情深似海,知我战死,必会殉情,不需要你费心,至于我儿,这回随我一起战死,也不用你动手,我的几个弟弟,思平,孜敬他们,成功地从战场上撤离,一定也有后福,我是管不了他们了,我想要求你的事情,不是这件。”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不是不杀你全家,给你留点香火什么的,都好说,我知道你们弘农杨氏最重家庭亲情,就是为了这个,我也一定会送你全家上路,黄泉路上,必不会让君孤单,至于别的要求我的事,你现在说吧,早点解决了你,我还要进江陵城呢,离了快一年了,怪想的。”

    杨佺期咬了咬牙:“我落得今天这结果,全是给殷仲堪害的。这回我孤军奋战,他却逃了,这种无耻小人,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对你来说,要稳定荆州,也不能再留他。以后你要想进京夺取天下,借着殷仲堪的脑袋,也可以向建康的那些个世家高门示威,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桓玄哈哈一笑:“原来你要求的是这个,这得是多恨殷仲堪啊,也是,换了我,肯定也会恨死他的,甚至比恨我更恨他。好,你的这个要求,我答应了,上路之前,不想再啃一口馒头吗?”

    杨佺期闭上了眼睛:“士可杀不可辱!”

    桓玄转过了身,摆了摆手,一个刽子手提着血淋淋的刀,就要上前,胡藩的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推开了这个刽子手,沉声道:“休得无礼!”

    桓玄也不回头,冷冷地说道:“胡将军,我提醒你一句,这个人通胡叛国,祸乱荆州,死有余辜,连朝廷也下了旨意,要我们讨贼,不要因为跟他曾经有同帐为将的情意,就想着徇私情,坏国法,不然的话,我也保不了你的首级!”

    胡藩沉声道:“此人虽然罪不容诛,但毕竟曾经是国家大将,立下过赫赫战功,以寻常刀斧手,斩那些无名小卒的刀,来杀杨将军,对他太过折辱了,末将不才,请命亲自执法!”

    桓玄摆了摆手:“动作快点,我还要回江陵处理不少事情呢。”

    胡藩走到了杨佺期的身边,蹲了下来,拾起了地上的那个馒头,递到了杨佺期的嘴边,低声道:“老杨,胡某亲自送你上路,吃上一口吧,就当断头饭了,黄泉路上,起码别饿肚子,到了那边,还可以继续杀敌!”

    杨佺期的眼中泪光闪闪,睁开眼,咬了一口馒头,却听胡藩朗声道:“逆贼杨佺期听好了,桓公已派鲁宗之与陶渊明所部追击殷仲堪,他是逃不掉的,必死无疑,至于你的几个弟弟,已经逃进了山林之中,与蛮夷为伍,这辈子都不会出来了。你别指望他们去追随你,安心上路吧!”

    他说着,抽出大刀,高高举起,只听杨佺期咽下了嘴里的馒头,仰天大笑:“馒头真好吃啊,桓玄,老子在下面等你!”

    刀光一闪,血光四溅,随着胡藩和在场的万余将士们,默然对杨佺期行了个最后的军礼,桓玄跳了了战马,向前一挥手:“把杨佺期的脑袋送到建康报捷,我们回江陵!”



    江陵北,二十里,柞溪。

    从江陵北方的诸多山川与平原,汇集而来的众多溪流,齐聚于此,汇成一条大河,向东奔腾而去,鲁宗之的军营,傍水而立,而一架木桥,跨水而立,木桥的两端,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士,鲁宗之一身盔甲,带着他那以武勇闻名的儿子鲁轨,立于桥头,这道桥梁之上,站着两人,戴着大枷的殷仲堪与一身紧身劲装的陶渊明,并肩而立,看着那滚滚的河水,奔腾东去。

    水声能让十步之外的人,听不见二人的言语,殷仲堪长叹一声:“终归,还是败了,败在你的手里!”

    陶渊明微微一笑:“殷公不必耿耿于怀,到了这个地步,多想想自己的失误,比指责别人要更好一些,起码,头可断,气度不可失,不然怎么当名士呢?”

    殷仲堪点了点头,独眼一眨:“说得也是,终归是我识人不明,误信了你,只是我很好奇,难道投靠桓玄会比投靠我更有前途吗?难道他会比我更信任你吗?你出卖我有什么好处?!”

    陶渊明淡然道:“陶某就是陶某,不会受这世上任何的的驱使和控制,殷公不行,桓公也不行。在你们的手下,只是借你们的权势,名声而已,当初我不过一个山野村夫,若不是你们二人争夺荆州大权,遍访荆州士人,我也不会有出山的机会,山里太苦,峒中太累,我在山里种了二十多年的地,那个苦,再也不想吃了,从我出山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殷仲堪喃喃道:“弄了半天,我和桓玄都看错了你,你根本没有什么族人,兵马,存粮,一切都是你骗我们的,你就是编造了一个陶侃后人的传说,靠那些传说中的荆楚山民,让我们都以为,你有一支强大的力量,想要拉拢你,为我们所用,实际上,你什么也没有!”

    陶渊明微微一笑:“现在知道这点,怕是晚了点。其实,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没力量可帮啊,我是读书人,怎么能跟那些粗鄙的蛮夷山民为伍?你们眼里,我是这些族人的首领,酋长,但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离群索居,被汉人同化的外族人了。”

    殷仲堪咬了咬牙:“你骗得我好惨,不过,桓玄可不是我,他在荆州,有大量的耳目,手下,你要这样骗他,骗得过去吗?”

    陶渊明笑了起来:“对殷公,我就得说我有的是族人,力量,这样你才会倚重我,但对桓玄,我会千方百计地说我没有族人,没有力量,我越是这样说,他越是会怀疑,以为我在隐藏实力。当然,我早就写过那个桃花源记,说是这些村落,峒寨都有隐秘入口,非我族人不得开启,所以,桓玄只会一直留着我,这点,殷公就不用担心了。”

    殷仲堪长叹一声:“想不到你这个闻名天下的诗人,才子,竟然有如此阴暗腹黑的心,如果哪天桓玄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不知会作何感想?!”

    陶渊明冷笑道:“在桓玄面前,我从不掩饰我的野心和腹黑,因为他不象你这个伪君子,他是真小人,在他面前,一切的伪装都是多余,暴露本心,讨价还价,一切都基于利益之上,反而更能让他放心,他要他的大晋天下,我要我的荆湘独霸,大家各取所需,挺好的。”

    殷仲堪也跟着冷笑道:“是么,他要是真的取得了天下,还会留你?”

    陶渊明哈哈一笑:“为何不留呢?我说过,跟他的合作,得基于利益的基础,桓玄肯定是要入京夺权的,也许只要时机合适,能让他得偿所愿,但是天下的世家大族,扬州的吴地士人,都不会服他,北府军刘裕这些人,更会跟他势成水火,他的敌人很多,不可能再腾出手来对付我,所以,只要让他有足够多的敌人,我就是安全的。”

    殷仲堪咬了咬牙:“你可不可以饶我一命?我是他的大敌,只要我活着,你就会安全得多!”

    陶渊明叹了口气:“我给过你机会,你不中用啊。殷公,我帮你骗来杨佺期,不是为了害你们,而是为了让杨佺期这个傻瓜顶在前面送死,给你争取逃跑的机会,只要你逃到襄阳,再借道豫州回建康,你就可以继续当你的白虎大人,可惜,你居然会对杨佺期报有幻想,居然还在江陵逗留了两三天时间,等到杨佺期败局已定时才想着逃跑,还是向着豫州逃,你说,你笨成这样,让我怎么救?!”

    殷仲堪满面通红,看了一眼桥头的鲁宗之,上前一步,低声道:“陶公,你也知道,我是白虎,我手上有黑手党百年来的白虎一系的资源,藏宝,你只要救我一命,安排个替身假死什么的,这些东西,我就全部给你,连白虎之位,也一并给你,你要对付桓玄,只有掌握了黑手党的资源,才有胜算!”

    陶渊明看着殷仲堪,笑了起来:“殷公啊殷公,你在我这个大骗子,大忽悠而前说你的黑手党资源,是不是太搞笑了一点呢?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都不记得你这白虎之位是怎么来的吗?王珣可是先想把这位置给我,而不是你。而我之所以相让,就是因为我知道王珣手上其实早就没了黑手党的所谓白虎系实力,那些百年的积累,当年就给桓温用上了,要不然也不会成就他的赫赫功名。现在的白虎,只是一个空壳,一个在建康城中周旋于各大世家之间的召集人而已,若不是对这些一清二楚,我又怎么会把白虎一职就让给你了呢?!”

    殷仲堪的面如死灰,颓然地向后退了两步,喃喃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你因为没有实力,所以妄想着来荆州建立自己的基业,可惜,你无兵无权,不可能象桓温那样迅速地武装起一支大军,组建起足以和北方胡虏正面对抗的武装,所以,你又想挑拨杨佺期和桓玄之间的内斗,从中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