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凭之一下子跳了起来,双眼光芒闪闪:“什么,飞槊?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们手上的长槊扔出去吗?”
魏咏之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一丈五六尺的步槊,端着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扔出去呢,寄奴哥,你是不是再想想?”
刘裕哈哈一笑:“我说了要扔手上的步槊了吗?一丈四五尺的不能扔,两尺的可不可以?”
向靖抓了抓脑袋,不解地问道:“可我们手上没有二尺的长槊啊。”
刘裕“嘿嘿”一笑,拍了拍向靖的肩膀:“铁牛啊,用脑子想想,后排的步兵反正派不上用场,他们的槊举着又有何用?与其在那里当摆设,不如…………”
何无忌哈哈一笑,直接接道:“不如截断槊头至二尺左右,直接飞出去!”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抄起一杆身边的长长步槊,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去,二尺左右的前端槊杆,带着一尺余长的槊头,应手而落,他把这三尺断槊抄在手上,如同后世的标枪运动员一样,向是向后一拉一引,再猛地一吼,飞手掷出,这半截断槊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直向树林钻去,“叭”地一声,直接就盯在了大约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树之上,入木尺余,从另一头钻出,从槊尾仍然是摇晃不已。
刘裕笑着环视四周:“各位,咱们的弟兄,都是精兵锐士,力气都不小,我能一下掷出百步,大家也起码能扔七十步以上,这槊头重,在五十步以内,两层铁甲也无法抵挡,骑兵如果站在马镫之上冲锋,那是中者必死啊。”
魏咏之乐得三片兔唇在不停地抖动着:“寄奴哥,你太有才了,这都能想得到。这种飞槊攻击,怕是真的没有办法能挡耶。”
刘裕的心中得意,脸上却是一副平静的表情,环视众人,说道:“今天召集大家一起来议事,也是是群策群力,大家再想想,这样有什么不当之处?”
众人互相看来看去,倒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刘裕正要开口,却听只到坡下刘穆之的声音缓缓响起:“寄奴,你这办法虽然好,但是身上穿多了甲胄,还能把这槊扔多远?”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小坡之下,只见刘穆之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一根草,露着半个白花花的大肚子,正躺在下面呢。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好你个刘胖子,叫你来帮忙想办法,你说有事不过来,却是跑在这里偷听,这算什么?”
刘穆之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微一笑:“你来找我的时候,正好我这里有军务要处理,实在是没有空,这不,惦记着你这事儿,事一办完就过来了,来的时候你们正好在那里看断树,我就顺便在这里歇会儿,这一歇,你们就说到关键之处了啊。”
刘裕笑着把刘穆之拉上了小坡:“好了好了,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你这个智多星,来说说我这个办法究竟怎么样!”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办法是很好,就是这个小细节在这里,你要防箭,就得穿重甲,身上的负担一多,这槊就扔不远,你现在一身皮甲,可以扔上百步之外,但要是两层铁甲一穿,且不说军需官会不会给你这么多铁甲,就算给了,你们原来能扔百步的,只怕也最多五十步了。”
刘裕咬了咬牙:“就算只能扔四五十步,也是足够,足以打乱骑兵的冲击阵形了,只要他们的马一倒,就会自然地在我军阵前形成一道阻碍,挡住后面骑兵的冲击路线,他们这个重骑突击的打法,就怕速度起不来,如果是原地跟我们对打,我相信我们是有优势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还是太危险了一点,三四十步,对于骑兵来说,一眨眼的功夫就到,再说了,后排的士兵飞槊,也容易伤到前方同位,如果要散开阵形,那就是前面最多留一两排的士兵,这个阵太薄了,万一飞槊挡不住敌骑的冲击,我们是有给一冲就垮掉的危险。”
刘裕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是要考虑到有敌军冲进来的可能,关键就在于前两排的将士必须要牢牢地守住,到时候不能站着硬顶,人要蹲下来,槊斜上举,就象我们营寨前沟渠里的那些尖木桩一样,减缓敌军正面的冲击,就算身边的同伴给骑兵冲飞,也不要慌,后面安排持槊散兵上前与进阵的骑兵搏斗,打仗嘛,总是要有伤亡,不死人怎么可能?”
刘穆之点了点头:“如果是战场之上这样打,问题不大,但明天毕竟是训练演习,你这么搞,恐怕会死人的,飞槊砸骑兵,只怕他们的战马会控制不住,到时候如果不能在二十步的距离停下,就有可能会冲撞到我方的士兵了。”
刘裕眨了眨眼睛,环视身后的同伴们,沉声道:“兄弟们,胖子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现在不是我刘裕强求大家按这样打,我只是一个幢主,你们不是幢主,就是队正,这样的打法,是有危险的,甚至可能送命,但如果打好了,我们飞豹军就可能成为所有部队中,第一个打赢胡骑的队伍!”
“到目前为止,何将军败了,诸葛将军败了,高将军也败了,本来气势比天高的北府军各队,现在都是士气低落,以这样的状态上战场,只怕看到秦军,我们就会发抖的,我刘裕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搏一个胜利的机会,你们如果愿意跟我一起来的,可以加入,如果不愿意,那我绝不勉强!”
刘敬宣哈哈一笑:“这还要想吗?富贵从来就是险中求,训练都不敢玩儿命,那上了战场还不得尿啊。寄奴,我跟你!”
檀凭之和魏咏之不假思索地回道:“寄奴哥,我们跟你,死生无怨!”
其他众人也都纷纷请缨,刘裕满意地看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谢停风的身上:“水生,你就算了吧,你还要攒钱买田娶媳妇呢,这次就不要勉强了。”
谢停风本来是在犹豫,答应得有点勉强,听到这话,一咬牙,脖子一挺:“不,寄奴哥,千万别拉下我,要不然,以后我水生可就抬不起头啦!”
刘裕点了点头,拍了拍谢停风的肩膀,眼中冷芒一闪:“诸位,呜呼!”
所有人哈哈一笑,齐声大吼道:“飞豹军,呜呼!”
小半个时辰之后,小岗之上,只剩下了刘裕和刘穆之二人,看着刘敬宣,檀凭之等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笑着营地走去,刘裕长长地叹了口气:“胖子,其实你是不同意我的这个打法的,对不对?”
刘穆之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我要是真的同意你的打法,也不会躺在下面了。现在你已经无形中是这些兄弟们的首领,他们都听你的话,对你服气,所以我就是要劝你,也得注意方式方法,得尽量维护你的尊严和面子才行。”
刘裕点了点头:“谢谢你,胖子,但是该说的你还是说了。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一次演习而已,不至于出现真的伤亡吧。这两天影子部队和三四支部队交过手了,最多的也就是一些皮外伤吧。”
说到这里,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些鲜卑人的骑术都很高,冲到二十步左右时就能减速,急停,有十步的距离,就能让全速奔驰的马儿停下。不会伤到我们的人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世事多变,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就好比这个演习,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你用的这个飞槊,力道可比普通的无箭头弓箭要大得多,如果真的扎到了那些鲜卑骑士,很可能会出现真正的重伤,甚至死亡!”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是木槊头的话,三尺长的断槊,不过是根普通木杆而已,扔出去不至于砸死人吧。”
刘穆之笑道:“可是马儿会受惊,会失控,这点你就不考虑到吗?以前这些马儿见多了普通的弓箭,你突然换成飞槊,它们也会害怕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就是我们要穿双层铁甲的原因了,马上的鲜卑骑手,不会真的用骑槊突击伤人,最多就是给这些马儿撞到,有双层铁甲在身,撞一下也就飞出去十几步而已,还不至于要了命。这点我试过几次,确信无误后才这样做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总之我觉得为了个演习要这么拼命,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点?你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立威的。大家其实已经对你服气。”
刘裕没有说话,眼中光芒闪闪,似是在考虑别的事情。
刘穆之微微一笑:“其实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这么做,恐怕跟女人有关吧。寄奴,以前你没这么多心思,跟简单纯粹的兄弟在一起,生活也会很平静,可你这回去了一趟北方后,明显不一样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个跟你走了一路的什么苗影儿,是不是个女子?”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刘穆之哈哈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啊。不过这也正常。你要知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这方面比那些没成家的单身汉经验要丰富得多。寄奴啊,这个苗影儿,只怕是王家或者是谢家的高门贵女吧。”
刘裕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挺怕你的,感觉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天上事知道一半,地上事全知道。说吧,你想问什么,今天我都告诉你,但还请你要为我保密。其实,我有些事情也想跟你请教,商量的。”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其实不是因为我有多神,而是这件事情必然会向此发展。玄帅对你的看好,谢家对你的倚重,这已经初见端倪,他当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跟刁逵作交易,用一个大州刺史的肥缺来保你,显然对你的期待超过了一个大州刺史,那么,接下来还要如何笼络你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谢家对我有恩,我当以死相报。”
刘穆之摇了摇头:“寄奴啊,这是两个概念,你这回从军,非但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现在你没有官身,只是一个区区的小军官,自然一切要倚仗谢家,与其说报恩,不如说是要利用谢家的力量,助你往上爬。如果你真的以后掌军掌权,象桓温那样权倾天下,到时候,你和谢家还会是这样的关系吗?”
刘裕以前也想过这些问题,但不敢深入,只是一念之间就停止了,今天给刘穆之这样正式地提及,他的眉头渐渐地锁了起来,喃喃地说道:“我刘裕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即使将来掌了权,掌了军,也不会忘记,是玄帅带我走上这条路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想的有点太简单了,现在你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自然可以这样说。等到你位高权重后,你就有了各种牵绊,你有你的兄弟,有你的部下,他们的利益,到时候也许会和世家大族的利益起了根本冲突,就好比你的檀兄弟,魏兄弟他们,如果有一天,他们跟谢家,王家起了冲突,你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应该不至于这样,谢家是明事理的人。真要到了这一步,我也会居中尽量调和。我的兄弟都是很简单的人,只想着兄弟义气,不是逼到万不得已,又怎么会跟世家起冲突呢?”
刘穆之摇了摇头:“人是会变的,是会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有所改变的,今天大家都是普通的小兵,可以兄弟义气,要是真到了将来各自手握重兵,镇守一方,那兄弟能不能有的做,都要打个问号了。”
刘裕听的嘴角渐渐地勾了起来,显然,他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尽管他知道,胖子是为了自己好。
刘穆之显然也注意到了刘裕表情的变化,正色道:“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将来未必会这样。但是寄奴,你的心中,必须要有这根弦!”
刘穆之的语速有些加快:“天下的权力,财富是有限的,我大晋立国以来,一直是这些北方高门世家控制了国家的这些权力和资源,这才让世家子弟能过上体面的上等人生活。但也让他们厌恶兵事,不从事劳动,一方面世家子弟的水平和能力在下降,一方面国家又需要建功立业的猛士,这会是什么结果?”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说的,天命将移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历朝历代的改朝换代,都是这样。就连王朝都不可能千秋万代,何部是世家门阀?一方面占据高位之后,进取心会下降,家族中子弟的水平会慢慢地衰退,另一方面又要面临下面的次等世家的强烈冲击,此消彼涨,就会是一个又一个世家,退出执政的中心。”
“自我大晋开国以来,琅玡王氏,太原王氏,颖川庾氏,高平郗氏,陈郡谢氏。一个个地登上权力的中心,又一个个地退出去,现在轮到了谢家和太原王家。作为两家的当主,谢相公是不可能不考虑到以后的。”
刘裕奇道:“所以他们相中了我?想现在趁我没有发迹的时候,施恩于我,这样也是能为他们家留条后路,或者说延续他们家族掌权的时间?”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毕竟姓刘不姓谢,作为小兵,小军官时奋力拼杀,为自己争取功名的同时,也是为了谢家在打拼,但当你掌握了重兵,控制了帝国的军权之后,那就是主从易位了,到时候不是谢家来提携你,是你会不会让谢家继续保持一流世家的地位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跟谢家不会有什么冲突吧。毕竟我只求在军中发展,不求朝中权力。”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就我这块料,连字都认不全,要说靠勇力打仗没问题,可是居庙堂之高,理国治政,那就没戏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桓温在少年时也是你这般想法,但当他真的三次北伐,手握重兵之后,还不是这些世家高门争相来投吗?就算他本人才学不高,但也会有厉害的世家子弟作他的军师的。就好比那个郗超,号称髯参军,就是桓温的智囊,军师,包括他篡位的计划,都是此人所制订的!”
刘裕哈哈一笑,拍着刘穆之的肚子:“这么说来,以后我也会有个胖参军了?!”
刘穆之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呢,严肃点。寄奴啊,我不开玩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到了那个位置,那必然会对掌权的世家构成强烈的威胁,到时候冲突在所难免。谢家现在光是对你示恩还是不够,还得通过另一种办法,把你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死心踏地!”
刘裕的心中一动:“你是说,联姻结亲?”
刘穆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说的就是这个,现在你明白了吧。玄帅让谢家的女儿跟你一路同行,就是有意把此女许配给你,你如果娶了她,自己一跃就能成为高门世家的女婿,再也没人敢看不起你,但同时,你也把自己的前途跟谢家捆在了一起,从此你不再是京口刘大,而是谢家半子!”
刘裕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你说的那种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联姻,我和妙音不一样,我们是互相倾慕对方,是真心相爱的。”
刘穆之哈哈一笑:“苗影儿?妙音?我一听就知道是她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你上次说过的,在京口碰到的那个世家贵女吧。你打擂的时候我就留意过,当时她和桓玄站在大树之下,一直在看你呢,那时候好像就对你有意了。”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话锋一转:“不过,这些世家贵女看似尊贵,但其实命不由已,有着显赫身世的同时,本身也是家族争取各种利益的棋子,她就算喜欢你,但只要谢相公一句话,她就得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世家子弟,哪怕这人会是个残废!”
刘裕叹了口气,这种高门间的政治联姻,所导致的各种悲剧,他也有所耳闻:“那看起来我和妙音还是幸运的,至少,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胖子啊,你说的有道理,也许对于谢家来说,他们是想用这种婚姻作手段,把我捆住。但是我跟妙音是真心相爱,我们的爱,是纯粹的,并没有这些额外的东西。”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所以如果这桩婚一结,你的理想,前途就不复存在,你只是谢家的一个女婿,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真正的人生。”
刘裕咬了咬牙:“胖子,你这话有点太过分了吗。谢家对我有恩,我又和妙音互相喜欢,娶了她,我就没自由了?就得一辈子听命于人了?这是哪门子道理?难道,玄帅还是害我的吗?”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说说,你的人生理想追求和抱负是什么?”
刘裕哈哈一笑:“大丈夫在世,自然要做一番功名事业,名垂青史。现在神州陆沉,北方沦陷于异族胡虏之手,我没别的想法,就是希望能统兵作战,收复中原,以后在我的墓碑之上,能写上,晋故征北将军刘裕,就是得偿所愿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刘穆之:“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我的这个愿望,跟谢家,王家这些顶级世家会有什么冲突之处。我要北伐,他们也要北伐,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即使目的一致,我又为啥要担心以后会跟谢家起了冲突呢?等我以后能平定天下,自然会解甲归田,我又不是贪慕权力之人,你知道的。”
刘穆之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一言不发,久久,他才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军营方向,在那里,一面“谢”字大帅旗,正迎风飘扬着,刘穆之缓缓地说道:“寄奴啊,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大晋的高门世家,他们想要北伐,跟你想要北伐,是同一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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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的脸色大变,眉头紧锁起来:“胖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说,难道谢家和大晋,并不想真的北伐?这不可能吧,谢家这回可是组建了大军,连他家里的僮仆都拿出来参军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刚才的人里,那个最瘦小的水生,就叫谢停风,是谢家的庄客呢。他们这回是真的想北伐!”
刘穆之淡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谢家肯让子侄部曲从军出征,就跟桓家也是三次北伐一样,看起来是出了力,但实际的目的,跟你这种纯粹的想收回失地,是不一样的。他们图的是权力,而不是北伐的成败!“
刘裕的头上开始冒汗,声音也有些发抖:“不,我不信,谢家如果有北伐中原的机会,为什么不干?这对他们家可没有坏处!”
刘穆之叹了口气:“谢家的产业,根基已经都在南方了,在北方无尺寸基业,这就决定了他们并没有强烈的北伐动机。寄奴啊,你想想,如果你是谢相公,或者是玄帅,那你图什么?”
刘裕不服气地说道:“就算是为了谢家能永掌权力,也应该北伐建功立业啊!”
刘穆之冷笑道:“恰恰是因为这点,他们才不可能全力北伐。我大晋建国以来,一直是世家天下,但这世家天下又有个微妙的平衡,就是说不能让一家独大,进而全面压制别的家族。也就是说,当年西朝那种司马宣王这种压制别的家族的超级世家,是不会给接受与允许的。”
“强如桓温,当年三次北伐,权倾天下,进而想要问九锡,篡逆之心路人皆知,但是王家,谢家这些大世家会联合起来,集体抵制,这也是桓温最后没当成皇帝的原因。现在大晋的天下,西有桓家世代占据荆州,东有世家联盟控制朝廷,拥兵扬州,而谢家,则是世家的首领。”
“如果这次北伐,谢家真的能立下大功,收复中原,那就会从世家的首领,变成世家的公敌,到时候象王家,郗家这样的家族,甚至有可能会反过来联合荆州的桓氏,来打压谢家。所以,就算谢相公,玄帅有北伐之志,最后也只会多方地受到牵制,不可能得以实现的!”
刘裕听得冷汗直冒,这种话,刘穆之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但说起来又是如此地有道理,让他无可辩驳,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更是应该帮谢家一臂之力了,毕竟军中的兄弟们,都是人心思战,想要建功立业,这不是那些个高门世家子弟能阻止得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现在是秦国大军南下,这些高门世家为了自保,当然不会捣乱,甚至会出力相助,但要是能打退秦军之后,想要进一步图取中原,那他们必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挠。”
“到时候就算将士们想打,但后勤辎重,军粮补给从何而来?当年桓温也是壮志满怀,想要北伐建功,回来代晋自立,结果就是给人暗中拖后腿,不给他打通粮道,导致前方大军无粮而撤,这才有枋头之败,这不正是活生生的教训吗?”
刘裕恨恨地说道:“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组建北府兵作什么,直接解散了事!”
刘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啊,大晋立国,已近百年,那些当年南渡的士族早就在南方形成了根基,其家业,奴仆都在南方,如果是北方胡虏南下,自然是要全力抵抗,但要是让他们出巨资大力去收复中原,那又是他们不肯干的。”
“我在辎重营,掌管后勤的账薄,这些事情很清楚,整个大军的军需,只不过三月左右,这只能支撑我们在江淮一带打防御战,根本不可能负担北伐大任。所以,我刚才才会说这些话。”
刘裕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眼前一黑,胸口给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半晌,他才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北伐大业,永远只是镜花水月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寄奴,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要打击你的万丈雄心,恰恰相反,我是要你认清楚形势!北伐的困难,永远不在于对面的胡人有多强,而在于背后的世家阻力有多大!你如果真的成了谢家的人,那你也只能在世家门阀的体系之中,走不出来了!”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怎么就走不出来?我就算娶了妙音,但还是在军中为将,又何必受制于人?世家最多只能管些后勤补给,实在不行,我就去学祖逖,他三千家丁部曲北伐都能在北方打下一片江山,我怎么就不行?!”
刘穆之哈哈一笑:“那你就得有祖逖的觉悟,完全不靠后方的支援了。而且你的这些兄弟,他们可不是祖逖手下的那些豪侠剑客,他们都有妻儿老小的人,都在江南,形同世家手中的人质,要他们抛妻弃子跟着你在北方打拼,凭什么?你能给他们什么?”
刘穆之看着眉头已经越拧越紧的刘裕,叹了口气:“就算是祖逖,不也是给世家们所控制的朝廷所猜忌,在好不容易收复了河南之地后,却被另外派来的将领所取代,解除了兵权,进而忧愤而死吗?!寄奴啊,无论是祖逖还是桓温,都证明了一件事,在世家体系的内部,想要北伐,难于登天啊!”
刘裕长叹一声,只觉得一阵英雄气短,喃喃地说道:“这么说来,我们朝思暮想的收复失地,饮马长安的壮举,这辈子不可能实现了吗?”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跳了跳,上前一步,看着刘裕的眼睛:“不,还是有实现的可能的,但你得全面地掌握军队,独立地拥有一个大藩镇才行,一如当年的祖逖,除此之外,你还得在朝中有世家作为盟友,至少不让高门世家能扯你后腿。然后北边慢慢地打下一块块的地方,依靠新征服地区的人力物力,组建自己的班底。如此,才有成就霸业的可能!”
刘裕咬了咬牙,一动不动地盯着刘穆之:“胖子,你会助我成霸业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从我这次扔下家人,陪你出来从军,就已经表明我的心意了吧,你又何必在问!”
刘裕突然哈哈一笑,拍了拍刘穆之的肩头:“那咱们兄弟就联手,干他娘的一番大事业吧,让那些看不起咱的狗娘养的,以后只能仰视咱们,可好?!”
刘穆之笑着点了点头:“如君所愿!”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只听到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声音从一边响起:“刘大哥,你原来在这里呀,让我好找。”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向了一边,只见王妙音一袭淡黄色的长裙,在两个丫鬟的伴随之下,浅笑盈盈,正走向自己。
刘穆之的嘴角勾了勾,在刘裕的耳边说道:“我算是知道为啥你一下子就给她抽了魂儿了,换哪个男人都不可能不动心啊!”
刘裕没好气地一撞他的肋部:“死胖子,嘴上积点德,我可警告你啊,这是我的女人,你可别…………”
刘穆之笑道:“好了好了,我可是有家的男人,你还是自行消受吧。我得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到这里,王妙音等人也已经快走到了近前,刘穆之对着王妙音行了个揖,王妙音连忙万福回礼,然后刘穆之转身便走,也不留下只言片语。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对着身边的两个侍女点了点头,二女微一欠身,持着手中的香炉等物,退到了几十步外,小岗之上,只剩下了刘裕与王妙音二人。
刘裕有些意外,讶道:“妙音,我们现在这么公开见面,真的好吗?”
王妙音笑道:“反正我迟早是你的人,咱们既然已经定情了,难道就不可以见面了吗?”
刘裕叹了口气:“前路茫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建功立业,娶你过门。万一我真的不能达到你的期望,或者是你家长辈不同意的话,我…………”
王妙音的粉脸微微一变,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刘裕,我告诉你,我的心已经给了你,如果你不娶我,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嫁人了。”
刘裕看着王妙音,只见她的表情异常地严肃,知道此女个性刚烈,这话绝不是随便说说,但转而心中一阵感动,叹道:“我刘裕粗汉一个,不知何德何能,能让妙音你如此地垂青!”
王妙音没有说话,突然一下子扑进了刘裕的怀中,这一下如干柴烈火,让刘裕都不知所措,整个人都愣在这里,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自处,过了片刻,才看向了远处的那两个侍女,却已是早不见人影,只听到怀里的王妙音在轻轻地呢喃道:“傻瓜,双儿和紫霞是我的好姐妹,我的心思她们都知道,不会出卖我的。”
刘裕心中一阵喜悦,紧紧地环住了王妙音的后背,轻轻地抚着她那乌云般的秀发:“妙音啊,我,我真的是在做梦吗?”
王妙音轻轻地说道:“我喜欢的刘裕,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正的男子汉,永远是天不怕地不怕,永远是自信满满,可是今天我见到的…………”
说到这里,她抬起了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刘裕的脸:“今天的刘裕,却是心事重重,有了许多顾虑,你在担心什么?”
刘裕心中暗暗叫苦,这王妙音可称得上是女中诸葛,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心境变化,就一下子给她察觉到,真不愧是出身王谢两家联姻的顶级贵女。
刘裕叹了口气:“这几天恐怕你也知道,玄帅找了影子部队来陪练,就是那个你上次见过的慕容南,招来的一帮鲜卑骑兵,我们北府军已经有好几支部队败在他们手上了,加上之前我跟那个慕容南学了骑射之术,也是开了眼界,北方骑兵的精悍,比我原来的想象要强了许多,只怕没这么容易对付。”
王妙音的秀眉微微一蹙,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你是说,前一阵你都跟慕容南在一起,骑马射箭?”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我以前没骑过马,也没人教过我,以后要上战场搏杀,不会骑马可不行,正好慕容南说他的人要过几天才到,闲着也是闲着,就教我马术喽。”
王妙音轻轻地从刘裕的怀里松开,一边理着有些散乱的发鬓,一边目光转向了别处:“这慕容南的骑射之道,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是怎么教你的?”
刘裕笑道:“就是他自己上马,骑马,射箭,击槊,做各种动作,讲解各种要领,然后我跟着学就是。不过这些动作,对我来说并没什么难的,几天之后,我就基本上学会了。”
王妙音秀目流转,看着刘裕:“那他有没有手把手地教你,比如扶你上马,或者说跟你共乘一马,在后面搂你抱你什么的?”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哈哈一笑:“妙音啊,你在说什么呀,他又不是女人,要做这些干嘛。再说了,我说了这些动作我一学就会,用不着他手把手的教,你是不是也太看不起你未来的夫婿了?!”
王妙音粉面微微一红,轻轻啐道:“谁说你是我未来的夫婿了?”随着这话,她转向了一边,可是脸上却是闪过了一丝笑容。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从背后搂住了王妙音的纤腰,软玉温香入体,而他的嘴唇却是在王妙音的耳边轻轻地开合着:“是不是我前一阵只顾着习练马术,,冷落了你,你才不高兴了?”
王妙音笑道:“那我可得检查一下你是不是偷懒,还是没学到什么马术。”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我还能骗你呀?你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么?”
王妙音半转过了头,眼中水波流转,看着刘裕,尽是柔情蜜意:“除非,你带我共骑一马,象那些胡骑那样奔起来,感觉象飞一样,我才相信你的骑术,才相信你这些天是真的好好地练马术了!”
刘裕笑道:“这有何难!只要你不害怕就行!”
王妙音“嘤咛”一声,紧紧地搂着刘裕的虎背熊腰,整个头都埋在刘裕的胸口:“有你在后面保护着我,我又怎么会害怕?刘大哥,这辈子我都不要离开你!”
刘裕的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他紧紧地搂着王妙音,脸部正好被她那高高的云鬓蹭来蹭去,鼻子里尽是那幽淡的兰花香气,这一瞬间,他几乎不能自已,大声道:“我也永远不要你离开我,妙音,没了你,我可不能活!”
这本书不用天道多说,对起点历史类有所了解的朋友应该都知道,半年来一直高居历史类的畅销和月票前几,成绩那真真是极好的,至少天道比不了。作者迪巴拉爵士对明代历史了解认识深刻,考据详细,情节那也是非常地爽快,天道前一阵开书前特地拜读,受益良多,喜欢明朝文,喜欢穿越文的读者朋友千万不要错过。
附简介:方醒穿了,带着两个仓库穿了!
别人穿越是带着王霸之气,方醒却是只想种田!
“我只想在这个时代悠闲的活着!”
坐拥大别墅,顺便教几个弟子,努力让他们往上爬,好给自己当靠山!
可谁想弟子有些不靠谱,居然是......
突然,一阵马嘶之声,远远地传来,转而又是一阵金鼓齐鸣,十里之外,烟尘四起,杀声震天。
刘裕一下子给这阵子喊杀之声拉回了现实,他的眉头一皱,轻轻地松开了怀中的玉人,看向了远处。
王妙音看起来略有些失望,一边整理起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和衣服,一边走到了刘裕的身边,看着远处的硝烟四起,秀眉渐蹙:“这是在打仗吗?要是演习,怎么会有如此地规模?”
刘裕叹了口气:“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那慕容南的一千骑兵,有个影子部队,专门和我军各军交手,让大家知道北方胡骑的战法,一切除了武器不装尖头外,都与实战无二,我军已经有多支部队败在了他们的手上,刚才我在这里,就是跟众同袍战友,一起商量克制这骑兵之法呢。”
王妙音不信地摇了摇头:“那慕容南不过是个,不过是个慕容家的部曲而已,又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打败我们北府兵呢?”
刘裕正色道:“妙音,我知道你因为上次的事情,不喜欢这个慕容南,但他是有真本事的,北方胡骑,以慕容家的燕国铁骑为最强,而慕容南用的,就是慕容家的不传之秘,甲骑俱装的战法,这一套我军南方步兵很少见到过,也无法克制,所以刚一交手,就纷纷吃亏。”
说到这里,刘裕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只有跟他这样真刀真枪地较量一下,才知道北方骑兵的厉害,以后上了战场,面对真正的胡骑,才有胜的机会!”
王妙音撩着自己腮边的一缕秀发,春葱般的玉指轻轻地卷着末端的发梢,若有所思地说道:“难道,连终叔都没有见过这些北方胡骑吗?”
刘裕摇了摇头:“孙将军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对付胡骑,不过,他好像和刘将军当年是跟胡骑交过手的,也许临时会有什么高招使用。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指望别人,而是希望用自己的力量,能战胜这些胡人骑兵。”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拳头也不自觉地握了起来,王妙音微微一笑:“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自信满满的样子,虽然我不知军事,但是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有克敌制胜的办法了。我希望,你这回能胜了那慕容南,然后就可以让他,带着他的鲜卑骑士们,早点回去了。”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演习中我胜过了他,也不可能让他走吧。毕竟,组建这影子部队不容易,各部队都要跟他们交手,以增进战胜胡骑的可能呢。”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如果你都能胜他了,那他也教不出什么了吧。再说了,这么多鲜卑人留在军中,万一消息走漏出去,可能会给舅舅,给北府兵惹来大麻烦的。”
刘裕叹了口气:“这点众位将军早就劝过,但玄帅的态度很坚决,为了打赢此战,他可是不惜背上这个黑锅的。”
说到这里,刘裕的心中一动,想到刚才刘裕说的话,他现在心底里也拿不定主意,谢家真的会象他所说的这样吗?看着面前一脸纯真的王妙音,刘裕决定从这个高门贵女的嘴里,套些话。
于是刘裕的话锋一转:“妙音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大晋这么多高门世家,面对胡虏南侵,都是无所作为,只有玄帅,还有谢相公,准确地说,只有你们谢家,是出人出力,共赴国难呢?”
王妙音的秀眉微微一蹙:“怎么你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好吧,既然你想问,我就告诉你吧。朝中的形势,是很微妙的,我谢家现在是世家首领,但是盯着我们家位置的家族也很多。现在秦国大军还没有真正地南下,他们这些家族感受不到危险,所以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来看我们谢家。”
“而我们家之所以这回对于此战事如此地尽心,一方面是为了国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家族自保。可能你还不知道,近年来随着陛下兄弟的年龄渐长,大晋的皇权开始重振,陛下有亲政的意愿,而他想拿回权力,首先就是拿回我们谢家的权力!而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让会稽王也同时录尚书事,与舅爷(谢安)平分这宰辅之权”
刘裕恍然大悟,点头道:“所以谢相公就在会稽王分权之后,称病隐退回了老家,却让玄帅都督五州军事,组建新军,以御胡虏?”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色道:“刘大哥,本来你我尚未成亲,你还不是谢家人,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但我相信你的人品,更相信你为国效力的坦荡胸怀,所以这些事情,我不隐瞒你。”
“我虽是王家的女儿,但是家父从小沉迷于修仙问道,几乎不管我,从小到大,是母亲将我一手养大,所以我也更多地是一个谢家孙女,而非王家小姐。谢家现在受到朝廷,受到陛下的猜忌和排挤,所以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谢家是国之栋梁,不可或缺。”
“舅父这次不用朝廷的兵马,而是招南下流民现组新军,其实就是要建立我们谢家自己的武装,自己的军队,一旦手中有兵,朝中有权,那即使是陛下,还有别的想取代我们的世家,也是奈何我们不得了。”
说到这里,王妙音上前两步,拉住了刘裕的手:“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在有了自己的军队之后,北上收复失地,横扫两京,建立千秋功业,让我们谢家,名垂青史,永远被后人所称道!”
刘裕哈哈一笑,紧紧地握住了王妙音的素手:“真的这样吗?太好了!我本来还有点担心玄帅的北伐会不会跟前人一样,半途而止,你这样说,我可就放心了。”
王妙音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们谢家可是陈郡谢氏,祖坟现在还被胡虏所占呢,家中大人每逢节日聚集子弟们训诫的时候,一说到这事,就会泣不成声,又怎么可能偏安江南,不思进取呢?”
刘裕点了点头:“如果你们谢家真的全力北伐,那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相助的,不止是为了娶你妙音,也是为了收复我汉家江山,不留遗憾!”
王妙音微微一笑,转身就走:“刘大哥,记住你说的话,我今天很高兴,看到你这样,你的演练在即,我不影响你了,祝你成功,早点打败胡人骑兵!”
刘裕看着她渐行渐远,衣带飘飘,如同仙女,却是走得异常决绝的身影,大声道:“我一定会赢的!”
入夜,飞豹营,第三中队,第四小队营帐。
刘裕睡在自己的铺位之上,耳边尽是响亮的呼噜声,可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觉,加上今天下午的两场演练,慕容南已经是连胜五轮了,明天,就是飞豹营出战的时候,他的大脑里如同过电影一样,在飞快地回忆着各种慕容南演示给自己的骑兵战术,想着那飞槊破骑之法,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刘敬宣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寄奴,睡着还是醒着?”
这一声把刘裕的思路拉回了现实之中,他转过头,只见身边一尺左右,刘敬宣正趴在被子里,冲着自己点头微笑。
刘裕也撑起身子,这么多天来,他早已经和刘敬宣经常这样夜半低语,声音正好可以不至于吵醒别人的同时,又听得清清楚楚:“阿寿,谢谢你为我们争取来了这两千副铁甲,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刘敬宣微微一笑:“为了打赢,这些都是小意思,入飞豹营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打着老爹的旗号去要东西,只可惜辎重营那里只有两千具铁甲,不能把所有战士都武装成一人双甲。”
刘裕摇了摇头:“无妨,反正只要一线的战士穿重甲即可。明天站在前排的,必须是最精锐的,最不怕死的战士,即使面对奔马,也不能后退一步。人都挑选好了吗?”
刘敬宣点了点头:“和你分开之后,大家就各自回队里挑了人,明天出战的,一定都是好兵,这点你就放心吧。大伙儿现在也都服你,你说什么,他们一定会听的。”
说到这里,刘敬宣的眉头微皱:“可是,你不跟军士们说作战的计划,只跟我们这些人说,又不让我们传达,这样真的好吗?”
刘裕叹了口气:“为将者不需要把作战计划告诉给每个战士,这几个月的训练下来,大家都能做到令行禁止,我相信他们是不会不听我军令的。再说了,有我身先士卒,顶在最前面,也有你们押阵,我想战士们是不会害怕的!”
刘敬宣摇了摇头:“寄奴啊,这次不是平时我们的小队演练了,这可是一千多人,有一个军了,你形同将校,不太适合还跟平时五十人的小队一样,顶在最前面,这恐怕会影响你观察全局。明天打头阵的事情交给我们这些幢主,队正,你就在中军指挥吧。”
刘裕眉头一皱:“将者军之胆,我如果不在最前面,怎么能鼓舞大家一起拼命呢?再说了,一千多人的队伍,在前面和在中间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刘敬宣摇了摇头:“区别还是不小的,你也知道,那些鲜卑人很狡猾,会专门找我们阵型的薄弱之处突击,你要随时指挥各队转向迎战,如果你是在最前面,那你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可能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就会决定胜败!”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有道理,这点我疏忽了。你爹是大将,想必你也学了不少指挥之法,能不能教教我?”
刘敬宣微微一笑:“这大将的指挥嘛,跟小队指挥可是不一样,看的是旗鼓,鸣鼓为进,鸣金而退,这些是咱们天天练的,但战场之上,杀声震天,有时候鼓声也听不到,而且,要调集前后左右的军队,光靠声音可不行,得用旗号。”
刘裕叹了口气:“可我们没练过旗号旗语,或者说,我还没指挥过千人以上的战斗,这可如何是好?”
刘敬宣摇了摇头:“现在练也来不及了,我们当初练这听鼓号之声进退就足足练了十天,要练得看清楚旗语,起码也要十天半个月。所以,明天你就坐镇中央,发现哪边是敌军主冲的方向,就大吼着让哪里的兄弟们转向迎敌。而且,阵前需要有人专门测距,看敌军冲过来的距离,百步的时候放箭,五十步的时候举槊,三十步的时候飞槊,如此,才能做到整齐划一!”
刘裕笑道:“真应该让你来指挥才是。”
刘敬宣得意地笑了笑:“我也就是以前看多了老爹练兵指挥之法,才懂这些,寄奴啊,其实你看的兵书也不少,这些你也知道,只不过,没有实际指挥的经验罢了。这回我得提醒你,不然,万一输了,咱们飞豹营以后可抬不起头啦!”
刘裕笑道:“应该不会输的,咱们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明天,一定能胜出!
!”
刘敬宣闭上了眼睛,躺了下去,喃喃地说道:“好了,寄奴,明天若是胜了,咱们以后可能就得各奔东西,不再会是一个部队了,也许,这会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战,且行且珍惜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赢了以后,难道我们部队就要解散了?”
刘敬宣摇了摇头,轻声道:“给你透个风吧,这些天的演练,我爹和玄帅,还有各军的将军们都觉得,这样分散编队可不行,各军里都有些尖子,但跟庸才们放在一起,只会埋没了他们,所以,到时候可能会把各军里最优秀的军士集中起来,组织一个单独的部队,作为全军的突击和主力。我以前跟你说过,这个计划早就定了,这支部队会叫老虎部队!”
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笑:“我爹,就会是这支部队的将军,寄奴啊,到时候我进了老虎部队,咱们可能就不在一起喽!”
刘裕微微一笑:“你能进,我为何不能进?”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酸楚,在这飞豹营呆久了,他舍不得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真有这样的特殊部队,那显然,不是每个兄弟都能加入的。
刘敬宣转过了身,轻声道:“你未必会在一线拼杀了,寄奴,也许到玄帅身边,当他的参军,家将,才是你未来的道路。到了那天,别忘了我们这些跟你一起呆过的兄弟便是。”8)
刘裕的眉头一皱:“阿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刘裕堂堂男儿,怎么会当别人的家丁,仆役呢?谢家确实对我有恩,我也当以死相报,但这不代表我会当谢家的僮仆,家将!”
刘敬宣咧嘴一笑,转头对着刘裕说道:“好了,是我失言,其实,你不是当谢家的家将,只怕是要当王家的姑爷吧。”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脸色微微一红:“这话从何说起?”
刘敬宣叹了口气:“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王小姐对你有意的事情,全营都知道了,你放心,不是瓶子和兔子说的,是我爹说的。”
刘裕讶道:“刘将军怎么会知道此事?”
刘敬宣摇了摇头:“是玄帅透出来的,好像是谢家要让大家都知道,你刘裕以后会是迎娶贵女的天之骄子,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刘裕心下默然,想到了刘穆之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突然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恐惧,难道,自己的一生的命运,真的会给谢家用这样的方式捆绑了吗?
刘敬宣看着刘裕,叹了口气:“其实这样挺好,只有跟着谢家在一起,你才能一路升迁,就象我爹,当年早就有江淮兵王之称,但是因为朝廷无意用兵,所以多年来一直是在两淮之带落草,流浪,给玄帅看上,举荐为将军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不象你,年经轻轻,就有贵人相助,以后的飞黄腾达,不可限量呢!”
刘裕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靠自己的本事成就一番功名,靠着女人上位算什么?再说了,我跟妙音是两情相悦,可从没有过这种靠女人来抱大腿的心思,阿寿,你觉得我刘裕是这种人吗?”
刘敬宣微微一笑:“好了,寄奴,别动怒,大家没这意思,其实你的本事和能力,大家都知道,谢家一向也是从民间,草莽中寻找英雄豪杰,这并没有什么丢人的事,说白了,各取所需而已。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就算以后成了高门贵婿,也别忘了咱们这些曾经在一起流过汗,吃过饭的兄弟。”
刘裕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敬宣:“阿寿,你觉得我刘裕是那种薄情负义之人吗?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
刘敬宣叹了口气:“我刘敬宣虽然是个粗人,但起码的道理是懂的,毕竟我爹在谢家多年,他们这些世家高门,跟我们这些军中汉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也许你现在只想着兄弟情义,但在世家里,就得按他们的这套行事,以后未必会跟咱们一路了。寄奴,你想要前程,想要出人头地,就得走这条路,兄弟们不会拦你,只会助你,希望以后你也能带着大家求个富贵!”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刘裕不管娶谁,不管到哪里,永远只会按自己的初心行事,我不求能飞黄腾达,只求能驱逐胡虏,复我河山,能跟自己喜欢的女人,跟自己过命的兄弟永远在一起,至于那些世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听得就头大,也懒得掺和。你放心,不管何时,我们永远会是兄弟!”
刘敬宣默然无语,眼中光芒闪闪,看着刘裕,喃喃地说道:“寄奴啊,你参军真的不是为了升迁,不是为了出头,只是为了收复河山吗?”
刘裕微微一笑:“当然,人固有一死,争那点荣华富贵做什么,只有建功立业,才能名垂青史,北方的半壁河山还在胡人手中,我就算争到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刘敬宣叹了口气:“你的想法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样,也许,是我一直错怪了你。寄奴,不管怎么说,明天好好地表现吧,如果你真的只想当一个纯粹的军人,只要明天能打赢影子部队,就可以直接进入老虎部队,不仅你自己能进,还可以挑上百个兄弟一起加入,要是你真的舍不得大家,就一定要赢!”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一定会赢的,阿寿,助我!”
刘敬宣翻了个身,转了过去:“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们一定要赢。”
第二天,卯时,三刻。
天刚微亮,飞豹营的校场之上,三幢的精兵,已经集结,多数人的身上,已经套上了双层的铁甲,被这初升的旭日照耀,金光闪闪,照耀着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
今天孙无终没有出现,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实际指挥,乃是刚刚升任第三幢幢主的刘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一身帅气银甲的刘裕,目光中充满了战前的兴奋与渴望。
刘裕提着长刀,这把从家里带来的厚背斩马刀,仍然套着黑布,今天是演习,并非战斗,不宜见血,但是带着这把祖辈们与胡人战斗过的兵器,让刘裕的血开始渐渐地沸腾,他站在了队伍的前方,中气十足地说道:“弟兄们,你们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站在一个小队前方的檀凭之大声道:“今天,是我们跟影子部队大比拼,大演武的日子!”
刘裕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不,今天不是演武,是战斗,是我们要舍出性命,你死我活的战斗,不是演武!”
此言一出,不少军士相顾失色,只是因为严格的军纪,无一人发出半个字。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们所要面对的,不是以前天天演武时碰到的同袍,友军,不是那种点到即止的演练,而是战斗!跟我们今天较量的,是货真价实的胡人,鲜卑人,是曾经杀我无数同胞,夺我汉家江山的异族胡虏。是打败了我军五支部队,折我北府威风的胡骑!我们,是维护北府兵的威严,维护我们汉人的威严,也维护我们北伐的信心的希望!”
“今天的战斗,你们为什么要穿两层铁甲?就是因为,今天的战斗,不许用盾牌,大家就要用这种裹了两层铁甲的血肉之躯,去面对胡骑的槊林箭雨,这一战,不是演习,可能会送命。如果有害怕的,不想打的,可以退后一步,我刘裕绝不勉强!”
所有的战士二话不说,齐齐地向前跨了一步。无一人留在原地,更不用说退后。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开始讲解今天的打法!诸君静听!”
一个时辰后,营外,虎狼谷。
这是一片安静的山谷,风儿轻轻地吹,两边的草木,随风而动,在这秋天的早晨,让人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凉,可是严阵以待于此的千余北府军战士,却是汗流满面,仍然持槊而立,默然不语。
一侧的山峰之上,早已经搭建起了临时的观景台,凉棚之下,以谢玄为首,众多军将都坐在胡床之上,神色各异,看着谷中的军阵,而王妙音也是戴着幂离,与刘婷云并排而坐,即使透过那幂离的轻纱,也能看出她娇颜之上的忧虑之色。
桓玄一身宽袍大袖,文士打扮,白衣飘飘,坐在谢玄的身边,神色轻松:“玄帅啊,您说,今天的这一战,会和前两天的演武,有所不同吗?”
谢玄微微一笑:“那桓公子意下如何呢?”
桓玄笑着看向了身后的皇甫敷:“皇甫将军,你看呢?”
一边的孙无终的眉头一皱:“皇甫兄升为将军了?”
桓玄点了点头:“不错,秦虏南征,犯我襄阳,皇甫护卫和吴护卫已经被家叔上表,征为军将,即将领兵出战,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让他们在出征之前,见识一下胡人骑兵的威力的。”
说到这里,桓玄微微一笑:“再说,孙将军不也是升为将军了吗?”
孙无终笑道:“这么说来,咱们是要在两个不同的战场之上,各自痛击秦虏了?”
皇甫敷笑着点了点头:“孙将军,刘裕是你的部下,本将倒是有兴趣,看看你练出来的精兵强将,会是如何地表现的。”
孙无终笑着摆了摆手:“才训练不到三个月,比起荆州的桓家军,差得远了,今天,只是献丑而已,还希望皇甫将军不要见笑!”
皇甫敷摇了摇头,正色道:“好了,你我也不要客套了,以我观之,刘裕的部队,是绝对的劲旅,不动如山,令行禁止,阵列也整齐划一,只不过…………”
王妙音的脸色一变,失声道:“不过什么?”她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作为女眷,这样抢话有点失态,粉面微红,收住了嘴。
皇甫敷淡然道:“只不过他们虽然在这山谷之中列阵,但是完全不知敌军的攻击方向,若是敌军占据两边的高地,向下射箭,那可就麻烦了。”
谢玄摇了摇头:“这次是步骑之间的演练,不涉及伏击,占山这些,只需要面对面地厮杀即可。”
皇甫敷摇了摇头:“山谷之间的回声很大,即使是骑兵,在这里只需要三百人的冲击,就可以造成几千人在平原上冲击的声势,那是会影响主将对于敌军攻击方向的判断,也许,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这冲击的判断之上!”
谢玄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而皇甫敷则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感觉刘裕所部,对于旗号的掌握,是有点问题的,他们的布阵很好,一千五百人分成五队,前后左右守住四面,皆为方阵,中央的步兵作为机动,随时支援敌军主攻方向,但是各队之间,并没有很明确的旗号兵,刘裕的身边,也没有传令兵和将旗,如此一来,打起来的时候,要靠喊叫声来指挥,怕是会出事!”
孙无终摇了摇头:“皇甫将军,他们毕竟只训练了三个月,刘裕也是从新兵提升为幢主,还没有学到将校如何通过旗语来指挥各队,你对他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皇甫敷微微一笑:“是么?请问如果是在战场之上,面对真正的北方胡骑,他们会管你训练了几个月吗?”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皇甫将军,我想,我们北府兵是不会输给胡骑的,我对今天的刘裕,有足够的信心!”尽管刘牢之一向不太喜欢刘裕,但今天的情况已经很明显,荆州来客们显然是以一种找碴的态度来看刘裕,即使再有矛盾,现在也应该同仇敌忾,为刘裕鼓劲助威才是。
桓玄哈哈一笑:“好了,皇甫将军,咱们就暂且不说了,看,敌军来了!”
众人都顺声看去,只见谷外三里之处的一片小林之中,腾起了阵阵烟尘,一阵狂野的胡哨之声响起,千余匹奔马,四散而出,带起冲天的尘土,如同一条黄龙,直奔谷中而来。
刘婷云兴奋地喊道:“哎呀,这就是北方骑兵的冲击吗?好厉害,只是,只是我怎么看不清他们的队伍?”
桓玄微微一笑:“刘小姐,骑兵冲击,最重要的是隐瞒自己的攻击方向与人数,不然正面冲击有所准备的堂堂步阵,总是要吃亏的。”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指着烟尘之中若隐若现的马匹,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马上看不到人,难道,这就是兵书上说的,从马冲击吗?”
皇甫敷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高明的骑士,可以隐身于马鞍之侧,这叫镫里藏身,不让你看到,你以为只是从马在乱冲的时候,他们却会突然从马上探出身子,一阵箭雨攻击!”
说到这里,他笑着一指已经冲进山谷之中,离刘裕的前军大约三百步左右的骑兵前锋,说道:“看,就是这样!”
只见黄龙一样的烟尘的前方,突然奔出了二百余骑,看起来马背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有二百多匹战马,在疯狂地冲向刘裕的前军步阵,而这些训练有素的北府战士,在檀凭之的指挥之下,已经分散开来,五十人一队,散出七八个小方块,每列三行,前排举槊,次排引弓,斜向天空所举。
刘婷云奇道:“咦,这些步兵,怎么不直接对着骑兵射击呀?往天空射,是什么意思?”
孙无终微微一笑:“战场之上,如果只是直射,那只能一排人击发,只有这样,以斜线角度射击,才能后排军士万箭齐发,给敌人大量地杀伤。”
刘婷云“噢”了一声:“那么,他们没看到目标,不瞄准怎么射击呢?”
孙无终笑着一指前方站出队列的几个弓箭手:“自有测距之法,引领射击!”
随着孙无终的话音刚落,只听到檀凭之的声音在谷中吼起:“测距手,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