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南哈哈一笑:“刘裕,现在你知道从骑,副马的重要性了吗?你行军时不会一直穿着盔甲,我们也一样啊,更别说马儿了!”
刘裕恍然大悟,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你们胡人一个人要骑几匹马,原来是用另一匹马来驮运这些武器辎重啊。”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对啊,武器辎重可以平时放在副马之上,但是粮草怎么办?还有,光你这全套的装备,加起来也有起码两百斤重了,一匹马怕是驮不过来吧。”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人和马的盔甲,加上这些武器,加起来确实有两百斤左右,但是我们北方的战马,并不是你们南方的这种矮小驮马,看看你我现在所骑的马,明显比你们军中用来拉车的马要高大健壮许多,两百多斤的重量,对你们南方马来说,也许很重,但我们北方的高大战马,都是从上百万匹马儿中精选出来的,别说两百斤,就是平时再驮个一百斤,也不成问题。”
“平时我们骑着主马,让副马去驮这些辎重和粮食,等到打仗的时候,就要全副披挂,以保证主马的马力,能全部用在战阵之上。刘裕,你明白了吗?这跟你们晋军之中,有战斗兵,也有辎重兵,还有辅助兵,是一个道理。”
刘裕微微一笑:“以前一直以为胡人不如汉人聪明,只是靠着勇武剽悍,看来是我错了,这行军布阵,各种战法,你们一点也不比我们差啊。”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啊,想我慕容家,在辽东数百年,一直接受汉家王朝的封号,也经常有汉族士人,避难来我辽东,所以汉军的各种军规,战法,我们都是了如指掌。而你们汉人眼里,我们不过是蛮夷生番,根本不屑一顾,又怎么会费心思去知道我们怎么打仗呢?你们的孙子兵法里有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个原则,是不分汉人还是胡人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黯然,慕容南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是事实,汉人躺在老祖宗的功劳和辉煌上太久了,对于周围强悍的蛮夷,就连军事上也不肯认真对待,这才是现在北方沦陷,多次北伐都不能收复的根本原因。若说永嘉之乱是因为八王内战,导致胡人趁虚而入,但现在这样,只怕到了战场上,仍然是北方胡骑铁马的对手啊。
慕容南看着刘裕沉默不语,也多少猜到了一点他的心思,转而笑道:“其实你们也不必这样悲观啊,北方骑兵虽然在平原之上大开大合,所向披靡,可是到了你们这江南之地,水网纵横,饮食气候又是大不相同,就是你们南方人的天下了。我们北方骑兵也多次南下,不也占不到便宜了么,所以说上天是公平的,南北之隔,就是维持现在我们两边分界的最大原因,就算你们不能进取中原,但保这南方半壁,还是没有问题的。”
刘裕心中一阵豪气上冲,朗声道:“慕容兄弟,这话我可不敢苟同。现在不是我们汉人要去夺你们胡族的塞外牧羊之地,而是我们汉人几千年来的故土,江山。如果有人夺了你们鲜卑人的大鲜卑山,你们也会这样熟视无睹吗?”
慕容南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子忧伤之色,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你们晋国虽然经历了永嘉之乱,但起码还有半壁江山,而我们大燕,可是,可是连祖宗的祭祀之地都落入敌手,起家的龙城,都成了异国敌邦的领地,叫我们这些子孙,有何面目去见祖先?!”
刘裕看到慕容南的神色变得忧伤,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亡国遗民,这样勾起他的伤心往事,并不好,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好了,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就应该齐心协力,复我们的江山,上次不都说好了么,咱们联手灭了秦国,以后你们取你们的故居,我们复我们的河山,永为盟好,岂不快哉?!”
慕容南直直地看着刘裕,眼中光芒闪闪,久久,才摇了摇头:“那是上面的大人物们定的事情,我们这些人,只能如风中浮萍,任人摆布,听命行事。刘裕,你这么恨胡人,我也是胡人,如果将来有一天,大晋和大燕起了冲突,你会杀我吗?”
刘裕本能地摇了摇头:“不会,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杀你的。”
慕容南转过了头,幽幽地说道:“永远不要说不会,你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如果是谢大帅下令要你来杀我,你会不会执行?”
刘裕的心中一阵茫然,这个问题他以前也想过,但总是不愿意往下深想,一方面,他并不是很喜欢慕容南,但又对此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觉得他跟自己若即若离,时近时远,看似时不时跟自己嘲讽,斗嘴,争短长,但好像心里又一直维护着自己,这种感觉,是刘敬宣这样的袍泽兄弟们从没有带给自己过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倒是发现,自己有些离不开这个鲜卑人了。
但另一方面,他也无数次地提醒着自己,这毕竟是个胡族异类,现在跟自己也不过是在完成上面的交易而已,以后说不定哪一天就真的会反目而仇,以命相搏,你死我活,也未必不可能。
所以,刘裕也一直刻意地跟着慕容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是为了以后真要有这么一天,碍于情面,下不去手,毕竟刘裕清楚自己,虽然对于仇人是冷酷无情,快意恩仇,但真要对有过交情的人下手,还是做不到,就象刘毅,如果真的害死了刘敬宣,他真的会向他寻仇吗?这个问题只怕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慕容南一直在看着刘裕,他突然笑了起来:“好了,开个玩笑罢了,你还认了真啊。这个问题你不需要回答,因为你就算回答了,以后也未必会这样做。起码现在,你是刘裕,我是慕容南,我们是一起抗秦的朋友,这就足够,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来,我们接着练骑术!”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好的,继续练。”
自从那天和慕容南聊天之后,刘裕就再没有见过慕容南,今天也是一样,已经三天了,他每天都来这个小树林转悠,但是慕容南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就连他每天训练时带来的那一黄一褐两匹马,也是踪影全无,刘裕都有些想它们了,也不知道内心深处,想的是人,还是马儿。
已过申时,眼看着太阳开始西落,刘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正准备向大营那里走,却听到谢停风那欢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寄奴哥,寄奴哥,原来你在这里呀。”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谢停风,他是全队里年纪最小的,才十六岁,比那魏顺之还小了三个多月,尽管为人五大三粗的,但是嘴上的毛都还没长出来,一脸的稚气,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象自己的弟弟,所以刘裕一直以来,对这个全队最小的军士,也是格外地上心。
“小谢,你不去好好地操练,跑这里来做什么?哦,对了,今天应该是你去照顾阿寿吧。”
谢停风“嘿嘿”一笑:“阿寿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天就可以下床啦,李神医说了,明天他就可以恢复训练了。托了阿寿哥的福,这些天我可吃了不少小灶啊。”
刘裕这些天来天天跟这慕容南练习骑术,倒是很少在营中停留,而刘敬宣自从上了他的那个灵药之后,也给转移到了西边的一家单独的营帐,这倒未必是因为他是刘牢之儿子的特权,医士营的李神医说过,对于任何重伤的军士,都有处单帐的权力,就连吃的,也是小灶,顿顿大鱼大肉,不知馋煞了多少军士。
刘裕笑着一拳打在谢停风的胸口:“你小子,我说这些天怎么老是主动跑去照顾阿寿,原来在那里有好吃的,又可以不用训练,哼,这阵子我出来特训,阿寿又伤没好,给你们这帮小子偷懒的机会了,明天开始,我就要好好训你们啦,到时候可别想偷懒。”
说着,他捏了捏谢停风那张没几两肉的脸:“看看,你小子这一个多月变白变胖了,都怪我没好好练你,可准备好要掉层皮了哦。”
谢停风哈哈一笑:“要是寄奴哥能天天带我们训练,那我愿意把所有小灶都来拿给你吃。”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寄奴哥啊,你这回回来,怎么不要兄弟们了?天天都不管我们,每天一早就跑出来,三更后才回来,我们想跟你说句话都不行。但瓶子(檀凭之)哥说了,你是有军令在身,要从事特训的,要我们别来碍你事。”
刘裕心中一阵黯然,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有了慕容南这个新朋友,就不要老弟兄了吗?毕竟那是个胡族外人,迟早要离开的,以后哪天说不定成了敌人都难讲,而檀凭之,谢停风这些人,才是跟自己一个族,一个队的兄弟,无论何时,都会在一起生死与共的。
想到这里,刘裕心下反倒是释然,对慕容南的那种微妙难言的思念,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长身而起,笑道:“也训得差不多了,今天刚结束。明天开始,我就回队里,秦虏已经在攻打襄阳了,听说淮北那里,秦军也已经出动大军,攻击三阿的田洛将军,我们得做好准备,随时要上战场才行。”
谢停风叹了口气:“寄奴哥啊,你这几天可能真的是因为封闭训练,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啊,你说的这些,都是前几天的过时消失了,今天中午刚刚传来的战报,田洛将军给加了幽州刺史,所部也被加以北府军天狼部队的番号。困守三阿,为了救他,朝廷派了右卫将军,大将毛安之,率四万禁军出援,直奔淮北。”
刘裕微微一笑:“原来是毛安之将军啊,这可是我大晋开国名将毛宝的次子,也是员赫赫有名的战将了。当年我们京口的妖贼卢悚作乱,突袭皇宫的时候,时任宫中宿卫将军的毛安之,亲自领兵平叛,手刃卢悚,立下大功呢。如果是他领兵,那秦军应该不敢再围攻三阿了吧。”
谢停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寄奴哥,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回秦军来的不是小部队,是两员大将,一个叫什么俱难,另一个叫彭超,这两人带了六万兵马,先是击败了我大晋边关的军队,再围田将军于三阿。”
“可他们一直围而不攻,就是想诱我军的主力出援,毛将军所率的禁军快要到前线时,他们又得到了两万生力援军,一下子舍弃了三阿城,直扑毛将军,中午的战报说,毛将军的大军遭遇突袭,一夜之间就全部溃散,毛将军在少数亲卫的伴随之下,逃回了建康,现在广陵城都已经戒严,听说玄帅正在讨论提前出兵,正面对抗秦军的事宜呢。”
刘裕先是大惊,但转而想到前几天跟那慕容南对于骑兵战法的讨论,心下一下子雪亮,想必毛安之也很难见识到秦国骑兵可以用这种一人双马的战术,实现高速机动,千里距离,也可两天奔袭,若是秦军有一两万的骑兵,长途奔袭他的大营,然后象慕容南那样马尾绑树枝,扬尘鼓噪,只怕即使是毛安之这样的宿将,也不知敌军底细,慌乱之下,大军崩溃,并不奇怪。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原来是这样。毛将军没有真正地见识过北方骑兵的厉害,毕竟上次桓公北伐之后,我们大晋已经有近二十年没和北方铁骑交手过了。看来,我们北府军的出动,指日可待,小谢啊,我们怕是没有多少训练的机会了,可能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全军出动,开赴前线啦。”
谢停风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小声地说道:“寄奴哥,你见识多,武功高,大家都服你,你说,我们这回,打得过北方胡虏吗?毛将军是我军大将,还没见到敌军就军溃了,听说那些胡虏都是铜头铁面,会吃人哪!”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道镇定而自信的光芒:“相信寄奴哥,胡虏也是人,我们一定会战而胜之的!走,回营!”
刘裕一边走,一边脑子里在飞快地旋转着,这些天与慕容南相处时所演练的一种种战法,骑术,都浮上了他的心头,他的脑子里现在尽是秦国的铁骑,就象慕容南所说的那样,一人双马,长途奔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晋军的大营前,然后套上全副的甲胄,甲骑俱装,戴着面当,持着马槊,如同死神一般,只怕任何晋军士兵,看到这些神出鬼没的胡族铁骑,都是会精神崩溃的。
怎么办?怎么破?怎么打?刘裕开始挖空心思,想着以晋军现在的常规战法,如何能跟胡骑正面相对,他想得入了神,机械而盲目地行走着,直到有人在他耳边大叫他的名字,他才突然意识了过来,停下了脚步,刘毅和何无忌的两张脸,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寄奴,什么事想得这么入神啊?我们叫你都听不到。”何无忌笑道。
刘裕微微一笑:“在想着北边的战况,怎么,你们二位这是去哪里?”刘裕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大营,正向中军帅帐那里走去呢,远处的帅帐方面,正在鸣鼓聚将,当然,自己这样的小小队正,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军议的。
刘毅笑道:“你这几天不知道去哪儿了,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告诉你吧,敌军入侵,北府军的一切新兵训练,暂时停止。所有幢主以上的军官,要马上去帅帐那里报道,以接受军令,哦对了,这回是军议,大家都有资格发言的。”
刘裕点了点头:“本当如此,不过那是幢主以上的事,跟你我都没有关系,咱们还是各归各队,约束弟兄们,做好出战的准备吧。”
刘毅先是一愣,转而与何无忌相视而笑:“哎呀,无忌,你看看咱们的刘寄奴,这可真是山中一日,人间千年啊,他连自己已经是幢主了都不知道呢。”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我已经是幢主了?这怎么可能?上次你不是…………”他本想说,上次你刘毅不是为了争个幢主,害得刘敬宣差点没命了,怎么这幢主就给了我呢?
何无忌笑道:“刘裕啊,之前的新兵训练,大家都是初入军营,所以没有设军官,所有的队正,幢主,都要视训练时的表现而定,上次你的这个队正,可是全北府军的第一个由新兵提拔的队正呢,而那个幢主,则是在你之后选了上百个队正,从中间再选幢主呢。”
刘毅点了点头:“是啊,本来我和无忌已经做到了参军,比幢主都要高一些,没必要参与这种幢主的考核,但我是听说了你刘寄奴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我又怎么能安坐帅府呢,所以与无忌主动请缨,要争那全军第一个幢主呢。哼,要不是刘敬宣仗着他有个当大将的爹,处处压我一头,我又怎么会跟他以命相赌呢。”
刘裕不想再提及此事,对于刘毅的心狠手辣,其实在那晚的突袭刁府,他就有心理准备了,虽然那天他的目标只是刁氏兄弟二人,但若是刘毅真得了手,那刁家上下,那些无辜的奴仆与女眷,必将一个不留,隐约间,他对自己的这个京口老乡,倒是心生了几分警惕,这次的刘敬宣之事,倒是在意料之中。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这么说来,今天的这个军议,我也得参加了?”
刘毅笑道:“非但是你,就是我和无忌,也是可以列席这次军议的。哦,对了,你的胖子兄弟,这回也特意被玄帅从辎重营里调了出来,列席参加呢。”
刘裕哈哈一笑:“死胖子有两个月没见到了,你们说,他这回胖了多少?”
半个时辰之后,帅帐之中,刘裕和刘穆之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刘穆之仿佛参加了后世速效的韩氏减肥班,两个月不见,整个人起码掉了四十斤肉,甚至连原来被肥肉挤得看不见的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了。
刘毅也是一脸兴灾乐祸的样子,看着刘穆之,他和刘裕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在想着:想不到这死胖子在辎重营也没啥油水可捞啊,居然瘦成这样了。
谢玄却显然没有他们的这个好心思,一身将袍大铠的他,面色严肃,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目光从帅帐之中左右分列的七八十名将校的脸上扫过,从站在最前方的刘牢之,孙无终,高素等各军军主,一直到站在最末位的刘裕等人,最后停在了刘裕的脸上不动,缓缓地说道:“各位,今天是重要军议,决定我军将来的战守之策,请畅所欲言吧。”
那临江仙的高素高掌柜,也是当年和刘牢之,孙无终一样的流民帅,现在他已经招集了众多子侄部曲,拉起了一支三千多人的队伍,也被授予了飞狼军的番号,这个军将之职,让他站在了前排,他的脸上尽是自信的傲气,站出队列,行了个军礼:“玄帅,末将以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建康城的宿卫兵马久不习战,将帅缺乏作战经验,至有此败,我们北府军兵精将勇,绝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末将请为前部先锋,不破俱难,彭超二贼,誓不回还。”
黄脸皮的高素之子,京口著名的豪侠之士高雅之也跟着站了出来:“卑职愿随父前往,不破胡虏,誓不归还。”
谢玄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高将军勇气可嘉,但打仗,并不是光靠血气之勇就行的,今天既然是军议,就要料敌以宽,多想想敌军为何能大败毛将军的军队,我们就算要打,又如何才能防止此类悲剧重演,高将军,你说呢?”
高素面带惭色,行礼退下。
另一个五十出头,脸色红润,个子中等的大将站了出来,他是东海人何衡,也是何无忌的父亲,一向以勇武著称,何无忌也颇得其的豪迈,只听何衡沉声道:“秦军的实力在我们的想象之上,毛安之并非无谋之将,四万宿卫兵马也并非弱旅,却是被其一击而溃,只能说,秦军的机动能力,远远超过了毛将军的想象。”
说到这里,站在一边的诸葛长民之父,琅玡诸葛侃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听说当时秦军如神兵天降,几万骑兵,一下子出现在毛将军的大营边上,四面烟尘腾起,马蹄与杀声震天,不知来了多少秦军,这才让我军肝胆俱裂,一夜就崩溃了,几乎都没有交上手。要知道,东阿和毛将军的大营可是相隔了三百里啊,秦军居然一天就能杀到,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谢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看向了孙无终:“孙将军,你经常来往于南北之间,对秦军的战法,非常熟悉,依你看,这回秦军来去如此迅速,是如何做到的?”
孙无终微微一笑:“想必是用了慕容家骑兵的战法,一人双马,交换骑乘,只有这样,才能一天之间突进三百多里,神兵天降。不然的话,光是这行路的疲劳,都无法让士兵立即投入作战。”
刘牢之看着孙无终,目光炯炯,沉声道:“就算是步兵,一日一夜跑三百里,也不是不可能,孙将军,也不要太高估了对方骑兵的威力。”
孙无终哈哈一笑:“除非是你刘将军靠着皮鞭和药物练出来的兵,不然谁能做到一天一夜跑三百里呢?胡人的机动性全靠马匹,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克制他们的骑兵才行。”
谢玄点了点头,看向了刘牢之:“刘将军,你的老虎部队,现在真的可以一日一夜行进三百里了吗?”
刘牢之微微一笑:“应该是三百二十里,而且是翻山越岭,靠了这几个月的努力,他们现在做得很好。只不过,这次俱难和彭超所率领的,无非还是秦国的边军,并非精锐主力,我的部队,您上次说过,还是要对付苻坚亲率的大军才行。”
谢玄点了点头:“不错,好钢要用在刀刃之上,那么刘将军,你对当前的战局,有何高见?”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转头对着刘毅低声道:“刘将军是在吹牛吗?要说有精锐军士可以跑三百多里地一天,也许可以,比如我就能跑三百五十里,但要说全军五千人都能做到,这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刘毅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刘牢之治军,不近人情,不顾死活,听说他的部队,一直是封闭训练,投军时招了八千人,都是最强壮的军士,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千了,离军的非死即残,要说真的有这本事,我是相信的。”
刘裕睁大了眼睛:“这样也行吗?”
二人正低语间,刘牢之却是沉声道:“玄帅,我以为,这回我们需要的是诱秦军深入,然后一举将之消灭,淮北之地,并没有交错发达的水网,利于骑兵作战,只有把秦军引来淮南,才可将之一战而灭。如果消灭了这八万秦军,那苻坚再也不敢小看我们大晋的军队了。”
谢玄的眉头一皱:“我军刚刚大败,现在田将军还给困在三阿,谈全歼敌军,是不是有点托大了?再说,难道不救田将军了吗?”
刘牢之笑着看向了站在末尾的刘穆之:“刘文书,你可以把你的想法跟玄帅说说。”
谢玄轻轻地“哦”了一声:“难道,这个点子是刘穆之出的吗?”
刘牢之点了点头:“正是,此人前两天就主动来找了本将,提及了对秦军这次南下的战法,我觉得很好,所以特地把他带来参加此次军议,还请玄帅和诸位将军听听他的话。”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刘文书虽然在辎重营任职,但他的足智多谋,在京口都是有名的,你有什么高见,尽管开口吧。”
刘穆之看了一眼刘裕,缓步而出:“玄帅,各位将军,卑职以为,这回秦军南下,不单单是要夺我淮北之地,而是苻坚在试探我大晋的军力,实力,在卑职看来,入侵淮北的秦军俱难、彭超所部,不过是作为策应的疑兵而已,在整个大战略上,他们是为秦军攻打襄阳的部队服务的。”
高素不满地摇了摇头:“秦军可是有八万之众啊,这样规模的军队,只是策应吗?”
刘穆之正色道:“秦国地方万里,带甲数十万,攻打襄阳就用了二十万大军,与之相比,这六万,或者说加上援军后的八万军队,真不算是主力。他们的战略意图应该是牵制我军扬州方面的军队,使我军不能加入襄阳的战场。”
何衡冷笑道:“荆州那里向来不尊奉朝廷的号令,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即使他不出兵,我们只怕也多半不会去救援的。何必要牵制作战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因为荆州那里,桓家连年来与秦国的小规模战事不断,双方知根知底,而扬州方面,朝廷的大军已经有二十年没跟秦军交手了,对方也不知道我军的战力如何,现在北府兵初建,秦国的真实意图,恐怕除了牵制之外,更是想试探我北府军的战斗力如何。”
谢玄点了点头:“刘文书的分析很有道理,诸位以为如何?”
高素和何衡看着刘穆之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惊异之色,这两个老将没有料到,如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死胖子,居然有这般见识,以前他们只以为刘穆之在京口是个贪吃的家伙,却没有料到,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孙无终笑道:“刘文书的分析很有道理,那么我们这回,就不能暴露北府兵的战力,也不能打扰北府兵的训练计划,还是想办法先让朝廷继续派军来战,解了三阿之围,再作他图吧。”
刘牢之也点了点头:“是啊,北府兵现在没有完全练好,诸军中也只有我军这一部,可以做到以步兵跟北方胡骑抗衡,还需要半年以上的训练时间,本将也同意孙将军的看法,可以调集豫州,江州一带的兵马,再会合驻守建康和三吴之地的军队,一个月内,集结二十万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定可以把这股子秦军给赶出去。”
刘裕突然开口道:“卑职以为,刘将军所言差矣!”
本来还面带得色的刘牢之,这会儿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扭头,直接冷冷地说道:“刘裕,这是大将议事的地方,不是你可以随便发表意见的,还不快快退下?”
孙无终的眉头也一皱,毕竟刘裕是他的属下,这样公然顶撞刘牢之,实在让刘牢之有些下不来台,他转头看向了刘裕,使了个眼色,暗示他退下。
谢玄却摆了摆手:“不,今天既然是军议,任何来这里的人都可以发言,刘文书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不妨听听刘裕怎么说吧。”
刘裕微微一笑,向着谢玄行了个礼,正色道:“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刘将军刚才所言,是为了保护我们北府兵的实力,让敌军不知我军战力,按说是符合兵法的。但从秦晋两国的整体战略上来看,卑职却以为并不合适。”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面对敌军的偏师,要隐藏我军的主力,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刘裕沉声道:“因为苻坚这回是试探,而并不是真正地想要发全国之兵灭我大晋,如果我军不展现出强悍的战斗力,只怕苻坚不会倾全国之兵南下。”
谢玄的眉头一皱:“刘幢主,你这话听起来很让人诧异啊,如果我军展现强大的战斗力,秦国应该畏惧不前才是,怎么会南下呢?而且,你究竟是要秦军南下,还是不南下?”
将军刘轨笑道:“刘裕,你是不是喝多了,在这里胡言乱语,这是军议,你还是退下吧。”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我现在很清醒,以卑职的愚见,此役,我们的战略目的是要刺激苻坚的野心,让他在全国范围内大征兵,与我大晋决一死战,只有如此,我们才有一举破秦,恢复中原的机会!”
谢玄沉声道:“此话怎讲,说清楚点。”
刘裕说道:“那苻坚一直有统一宇内,灭我大晋之志,只是王猛在世时,极力劝阻,其实秦国的统治基础不牢,他们建国不过十几年,氐族人口又只有百余万,在北方是绝对的少数,那些给他们打败,征服的其他胡族,并不服气,而氐族的宗室,也时不时地想要作乱,可以说,秦国那强大的外表下,早已经是暗流汹涌。”
“苻坚之所以还能一直稳定住局势,不至于生乱,靠的是他的仁政和人格魄力,他带头俭朴,各族平等,轻徭薄赋,这才安定了国内。这也是他即位以来,虽然不时地有人起兵谋反,但总是给迅速平定的根本原因。”
谢玄点了点头:“苻坚虽是胡虏,但深得我中原王朝的治国之道,当然,这是王猛教他的,可惜此人不肯投效大晋,却甘作异族鹰犬。刘幢主,你继续说下去。”
刘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北方的稳定,靠的是苻坚能够与民休养生息,汉人胡人,也能做到基本一视同仁,这是永嘉之乱近百年来胡族君主所做不到的,所以北方民众对苻坚很爱戴,我军如果主动出师北伐,只怕当地民众,不会支持我们,而失去了民众的支持,加上南北的气候,风俗大不相同,只怕收复两京,会非常地困难。”
孙无终不满地说道:“刘裕,话可不能乱说,北方百姓,乃是我大晋子民,一时落入胡人之手罢了,如果王师真的北定中原,他们肯定是箪壶盛浆,前来投效的,怎么会帮着胡人来打我们呢?”
刘裕叹了口气:“卑职不才,也曾去过北方,当地早已非汉人天下,汉胡杂居,已近百年,并不象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对大晋忠诚,就好比王猛,他是个汉人,为何当年不跟着桓公的大军回大晋,而是要留在北方做苻坚的丞相呢?这才是北方真正的民众之心吧。”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刘裕,你真的是满口胡言,王猛这种人不代表北方的大部分人,就是你的京口,不也有那么多南下的北方流民吗?象檀凭之,魏咏之些人,不都是从北方南下?你难道视而不见?“
刘裕摇了摇头:“刘将军可以去问问他们几个,他们当初都是约了几十家人一起想走,但最后真正上路的,也就一两家而已,还是靠了天师道的组织和接应,才能成行。大家都是农家子弟,田产祖坟都在那里,如果天下大乱,自然南下归晋,但要是北方太平,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背井离乡呢?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谢玄勾了勾嘴角:“刘幢主啊,你说的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要说北方父老,喜欢胡族的秦国胜过喜欢大晋,本帅还是不敢苟同的,就算他们不主动南下,只要我大军一到,只怕也会前来相助的。”
刘裕微微一笑:“人都很现实,他们并不知道王师是不是能赢,是可以长久地收复,还是匆匆而回,毕竟以前我大晋多次北伐,也曾兵临黄河,但最后都只能撤回,在胜负未分之前,只怕他们并不会全力助我。所以,我们必须在决战中打败秦军主力,才有趁胜北伐,收复河山的机会!”
谢玄的双眼一亮:“决战中打败秦军主力?这个如何做到?刘幢主,你说清楚一点。”
刘裕环视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即使是刘牢之,也是屏息凝视,竖耳倾听,刘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只有我们先痛击,最好是全歼了这股淮北秦军,苻坚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偏师的失败而放弃攻我大晋的打算,对手越强,反而越会刺激起他的征服之心,于是,他一定会全国总动员,甚至行三五抽丁之事,起大兵来灭我大晋!”
刘牢之微微点头:“不错,这样才是苻坚的个性,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这样全国总动员,国内就会生乱?”
刘裕微微一笑:“正是,秦国看起来强大,但内部矛盾重重,这也是王猛一直反对攻我大晋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个汉人。”
刘裕越说越有信心,语速也开始逐渐地加快:“苻坚得人心是因为他施仁政,但如果想灭我大晋,必将征兵抽税,这些就是暴政,到时候民众就会苦之。”
“要是这时候我们再能痛击秦军主力,那被征服的鲜卑,羯,羌,匈奴这些民族,一定会起兵作乱,北方将会陷入战争与分裂,这个时候我军再大举出兵北伐,那真的是一战可定天下了!”
谢玄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而帐内众将也都窃窃私语,多数人都在暗暗地点头,可见刘裕的这番分析,深合他们的心思,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识却压倒了一众宿将,实在是让人吃惊的事情。
刘牢之的脸色仍然凝重,他看着刘裕,沉声道:“兵法上只有示弱诱敌的,但你这是示强,你能想到的事情,苻坚也能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是轻徭薄赋,怎么会在大败之余,就征发大军呢?万一你的这个办法没有奏效,到时候秦军深入我军内地,那两淮之间,江北六郡,只怕都要陷入兵灾,这个责任,并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幢主能负的。”
刘裕朗声道:“是的,这个责任很重大,但今天既然是军议,我这个小小幢主,也能说出自己的观点,至于采不采纳,那是将帅们的事了。刘将军,您刚才也说过,如果要打的话,引诱到淮南水网纵横的地区打,更合适一些,为什么不同意卑职刚才的打法呢?”
刘牢之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刘裕,我并非对你有什么个人看法,只是兹事体大,我的那个诱敌之计,只是引诱这八万秦军到淮南,以我大晋的实力,无论是击退还是吃掉这股秦军,并不是太难的事。战事不会拖得太久,两淮的百姓也不会受太多的苦。”
“但你的这个打法,却是要把秦国的倾国之兵引到两淮之地,到时候百万秦军压过来,我军也得起大军相抗,两边加起来一百多万的大军,岂是小小的江北六郡可以负担得了?此战无论胜负,只怕两淮百姓,都是十不存一,多年间都无法恢复元气了。”
说到这里,刘牢之顿了顿,转向了谢玄:“就算我们可以打败秦军,按刘裕刚才的说法,鲜卑人和羌人,匈奴人会在北方趁势而起,我们大晋却因为两淮残破,无法作为前进的基地,到时候只能看着北方的诸胡并起,却无力收复两京,等于是我们残破了自己的两淮地区,还要冒着灭国的风险,却是便宜了北方的胡人,这个风险和收益太不成正比,还请玄帅三思。”
谢玄的眉头渐渐地又皱了起来,确实,他一开始心里是倾向刘裕的,但是刘牢之这样一分析,也是很有道理,一时之间,他无法决定取舍,转头看向了刘穆之,沉声道:“刘文书,你听了他们二位的发言,有何想法呢?”
刘穆之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跟刘裕是自幼的好友,这些兵法战策,早就是我们多次推演的了,但我又是被刘将军带来的,他的计划,也是有我的参与,刘裕所言,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赌我军可以用最小的代价,一战击溃秦国主力,然后趁势北伐。如此,非但可以保我大晋,也可以收复北方的失地。不然的话,要恢复河山,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月了。”
“但刘将军的担心,也有道理,两淮之地,本是我大晋与秦国之间的缓冲地区,这里也聚焦了很多南下的北方流民,象这次我北府兵初建,就多是招募两淮之间的流民帅,组成的军队,如果这里打烂了,实在是太可惜。”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我们应该在此地与秦国决战,而且是越快越好。只有让苻坚一下子看到胜利的希望,压上所有的主力,然后我们一举破之,才能最大程度地减轻两淮的战争损失,也能让北方的各族胡人,看到秦国崩溃的希望,迅速地作乱。他们乱得越快,越大,我们这里的损失就越小。”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刘文书,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一点,秦军如果有百万之众,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消灭的?光是这面前的八万秦军,我们都无法在淮北吃掉,还得诱入淮南,如果秦国大军来了,我军万一战事不利,那秦军就能饮马长江,我大晋可是有灭国之祸啊。”
刘穆之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们必须牺牲掉一些地方,把秦军的战线拉长,不能让他们的大军,全部集中于江淮地区。”
谢玄的心中一动,沉声道:“你这话的意思是?”
刘穆之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不错,襄阳必须放弃,彭城也要放弃,我军只有示弱于敌,让秦国能看到象当年西朝灭东吴时的那种态度,才能让他们在几千里的长江上全面进攻,如此一来,兵力就会分散,我军就有集中主力,击破其中军核心的可能了!”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计划过于大胆,襄阳和彭城是晋国在荆州和淮北的防御体系的核心,一旦失去,秦军将长驱直入,直达长江,就是现在众人所在的广陵,都会处在秦军的直接攻击范围了。
诸葛侃沉声道:“刘穆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我们放弃北方的两大重镇,你难道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吗?千里之地,数十万的百姓,都要落入敌手,你到底是何居心?”
刘穆之的眼中光芒闪闪:“诱敌深入,不舍出足够的东西,怎么能做得到呢?百姓可以提前迁走,留给敌军的,不过是几座空城而已,但如果不给秦军能直接打到长江的希望,他们又怎么会毕其功于一役呢?”
谢玄突然举起了手,沉声道:“好了,这是后话,先暂且不谈,咱们还是先考虑,如何解决当面的这八万秦军吧。诸位,此战,我们北府兵要不要全面出动,北上抗敌呢?这才是我们今天军议所要决定的事情!”
刘裕微微一笑,朗声道:“谢大帅,卑职以为,我军需要出动部分精锐,击败秦军后,引田将军和淮北百姓南下,以彭城为据点,坚守待援,待到数月之后,敌军师老兵疲之时,我军一举出击,当可将之全灭!”
慕容南的声音突然从一个角落里响起:“刘幢主的设想虽好,可是,我军的部分精锐,真的有在战场上打败敌军骑兵的能力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转而循声看去,只见在后排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慕容南一身亲兵护卫的打扮,戴着一具蒙面的头盔,眼中光芒闪闪,正看着自己。
刘牢之和其他诸将并不知道慕容南的身份,沉声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谢玄正色道:“此人来自北方,是本帅特地从北方请来的骑术高手,深通胡骑的各种战法。”
孙无终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之色,上下打量着慕容南,最后目光落在了他那有些微曲,内八字的双腿之上,点了点头:“这就是了,他的腿都是内屈,应该是长年骑马所致,这么说来,玄帅,你在秦国有内线?”
谢玄微微一笑:“刚才刘幢主说的很好,北方希望秦国完蛋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们并不缺乏朋友,实话告诉各位,前一阵刘幢主秘密前往北方,与人接头,就是跟此人碰头,现在,我们的北方朋友已经送来了两千匹战马,一千精锐骑手,这,就是对我们的援助。”
此言一出,举帐皆惊,刘牢之的眉头一皱:“玄帅,这可是私通敌国啊,万一有人上报…………”
谢玄摆了摆手:“无妨,我谢玄赤胆忠心,一切为国,并不怕此事在这里公开讨论。我身为都督五州诸军事,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孙子兵法中有用间篇,我这是用间,即使是圣上责问,也没有关系。”
孙无终点了点头:“就怕有小人借机发挥,中伤将军,乃至谢家。”
谢玄哈哈一笑:“相公已经交出朝中大权,避居会稽故里,这才为我争来了这个五州都督之职,现在大敌当前,即使是朝中看我们谢家不顺眼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至于以后的事情,随他去吧,现在本帅只想着为国打赢此战,其他一概不论。”
诸葛侃叹了口气,拱手道:“大帅一心为国,我等佩服,只是此事是不是要上报朝廷,以免惹人非议呢?”
谢玄摇了摇头,目光炯炯,扫过全帐中每一个人的脸:“不必,连那刁逵都可以用鲜卑部曲,我为了助全军适应胡人的骑兵战法,重金找来骑术高手,又有何问题?大家只需要考虑接下来的事情,此事不用再议了。”
刘牢之点了点头:“既然玄帅已经决断,我等自不便待言,只是一千精骑,难以左右大局啊。您准备如何使用?”
谢玄的眼中神芒一闪:“这一千胡骑,本帅并不指望在战场上使用,而是作为影子部队,助我北府军习得对抗骑兵之法。”
高素奇道:“影子部队,这是做什么?”
谢玄微微一笑:“现在我北府军中,各位将军自统部曲,手下的兵力有二个军到四个军不等。新兵训练以来,各部队也都是你追我赶,暗中较劲,这点本帅看了很高兴。”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各军的步战车战,已经很纯熟了,如果对上的是秦军步兵,相信我军可以一汉当五胡,但是各位都清楚,北方胡虏的厉害,就在于其骑兵机动性与攻击力俱佳,打不过就跑,如果处于优势时,我军步兵又很难撤退,所以处处被动,这回毛将军的兵败,就在于此。”
何衡不服气地说道:“那不过是敌军偷袭,突然出现罢了,算不得真,只要我军守卫严密,正面堂堂之阵,敌军绝非我步军对手!”
刘裕的心中暗叹,看起来即使是何衡这样的北府大将,也并不知道北方胡骑的各种战法,就是自己,以前也读了不少兵书,那天慕容南的各种扬尘,突阵,驰射的战法第一次见到时,也是惊为天人。
慕容南平静地说道:“何将军,你这样轻敌,并不知北方骑兵的厉害,只怕是要吃大亏的,在下不才,但敢说,即使是同样数量的部队打正面,只怕你的部下,也非胡骑的对手!”
何衡满脸胀得通红,厉声吼道:“放肆,你这胡虏,在我汉家军营之中,敢这样口出狂言,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慕容南微微一笑,看向了谢玄:“谢大帅,好像何将军并不相信北方胡骑的厉害,要不这样吧,影子部队愿意挑战各部队的任何一个军,我们只有一千人,各位可以回去选整整一个军的精兵。就按战时的编制,实兵演练,到时候看看,是汉军的车步大阵厉害,还是我胡骑的战法更强!”
何衡忿然道:“什么,你居然敢一千人对我们一个军?一汉当五胡,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根本不用一千五百人,只要五百,不,三百人,就可以将你彻底击败!”
谢玄摆了摆手:“何将军,不要这样,蝙蝠是我请来的贵客,影子部队就是北方胡骑的影子,只有战胜了他们,我们才有击败秦军骑兵的把握,兵法有云,料敌当以宽,你能用一千五百人胜他一千胡骑,我们就有了取胜的信心!”
何衡恨恨地说道:“好吧,看在谢大帅的面子上,一个军就一个军,小子,你可别太猖狂了,到时候你是怎么输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站起了身,声音平静中带有几分威严:“众军听令,明天开始,自何将军所部开始,各军抽调精兵,组成一军,就在营外的八里原,正面列阵相抗,实兵演练,规则与平时的击槊,射击之法相当,有打胜影子部队的,当为北上抗秦之先锋,诸君勉之!”
所有人齐齐地行了个军礼,沉声道:“诺!”
上架后爆发了四天的十更,存稿也基本用完,后面进入常规更新阶段,每天三更,如果有万赏以上或者月票每多二百张会加一更。
希望各位能多多订阅,打赏和投票支持本书。
两天之后,北府军,飞豹营外,小树林。
林外的一处荒丘之上,七八个军士席地而坐,一个个神色严肃,除了刘裕的脸色平静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满脸泥垢,狼狈不堪的何无忌。
还是檀凭之叹了口打,打破了沉默:“想不到这北方骑兵竟然如此厉害,连何将军的部队,都只撑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全军覆没了,消灭的敌军居然不到三百。怪不得当年桓公北伐,也会败在慕容家的铁骑之下,现在我是信了。”
何无忌垂头丧气,如同一只斗破了的公鸡,嘴里喃喃地说道:“我不服,我不服,他们使诈,今天天气太好,可以让他们四处扬尘,如果下雨或者是在密林里做战,我就不信他们的骑兵还能这样四处奔驰,烟尘漫天!”
刘裕平静地说道:“无忌,别这样说,一千五百人打人家一千人,怎么都是有优势,再说战场上还会让你选择时间和地点吗?要选也是人家骑兵选,他们跑得快,如果地形与天向不利,完全可以撤走不打。咱们步兵是追不上的。”
魏咏之的三片兔子动了动:“难道,我们真的就没办法打赢他们了吗?何将军也算是把常规的战法全用上了,车兵迅速地装上了木板作为箭塔,步兵也迅速地列阵,还放上了鹿角和拒马,按说骑兵是冲不开的啊。”
刘裕摇了摇头:“这些只是纸面上,人家会象今天那些鲜卑骑兵一样,先是用副马,从马冲击,诱我们放箭,等我们的箭矢消耗大半之后,再出动主力冲击,先用套马索把我们阵前的障碍物给拉开,然后再骑兵突阵,我们步兵的血肉之躯,一旦没有了大车的掩护,是无法挡住这样的强力突击的!”
何无忌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不对,这就是我这回不服之处。凭什么对方五百骑兵强冲我八百步兵的正面,按演习的规则,冲到十步之内就算我们输了?这个规则不公平。我们步兵的密集方阵,矛槊如林,怎么就挡不住骑兵冲击了?就算交换,也应该是一比一才对,凭什么判定他们损失五十人,就让我们八百人全灭了?”
一边的众人都连连点头:“是啊,我们的步槊不比他们短,阵形也没有乱,凭什么这样骑兵突击算我们输,是不太公平啊。按说近身肉搏,步兵是有优势的。”
刘裕叹了口气,站起身,指向了一边树林里那棵前几天,被慕容南生生冲断的大树,说道:“大家看到了没有,这棵断裂的松树?”
所有人都顺眼看过去,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看到了树断的那个如同炸裂般的截面,才脸色一变,向靖讶道:“怎么回事,这棵大树不象是给锯断的呀,难道,是给雷劈的?”
孙处勾了勾嘴角:“不对不对,如果是给雷打的,那断面应该是焦黑才是,不会是这样,感觉,感觉这象是直接给巨大的力量打断的,是何有人如此神力,能一刀或者一斧劈开如此大树?寄奴哥,是你吗?”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如果是用刀斧劈的,断面应该是非常光滑才是,可这个象吗?”
谢停风的双眼一亮,失声道:“这,这感觉象是给矛槊突刺的啊!”
檀凭之眼皮一翻:“怎么可能啊,用矛最多刺穿此树,又怎么可能一下刺断?这起码得两千斤的力量,就是寄奴哥,也没这力气吧。”
刘裕叹了口气,正色道:“不用猜了,这就是这次影子部队的那个首领,叫慕容南的那个人,骑马突刺,一下击倒的。现在你们知道这骑兵突击的威力了吧。”
所有人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半晌,魏咏之才不信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那个慕容南,个子瘦瘦小小的,哪有这么大力量?如果说是骑马的冲刺力,那他自己早就给顶飞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站起身,抄起一杆步槊,走向了一边的一棵小了一圈的松树,力贯双臂,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击!”大步如飞,冲了起来,直到小松树面前,然后猛地一槊刺出。
只听“叭”地一声,这棵一人合围的小树,生生给刺穿了开去,而刘裕的手腕一抖,如同那天的慕容南一样,猛一旋转,一道裂缝开始从穿刺的地方,横向地沿树的圆周裂开,最后扩散到整个树的横截面,慢慢地,这棵小树“轰”地一声,缓缓倒下。
刘裕转过身,对着沉默不语的众人,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力的加成作用,我们原地击刺,跟冲起来击刺的威力是大不一样的,我们的双臂都有四百斤以上的力量,但如果全速冲起来,那就可以有六七百斤,足以刺穿此树,只要手腕再加点动作,就能让树受到旋转的加成伤害。”
他顿了顿,说道:“而战马的冲击速度,又比我们人跑起来要快了不少,其重量转化的冲力,比我们一个人又要大了许多,所以演习中,那些骑兵若是真的跟步阵相冲撞,他们最多给冲死一个骑兵,而我们的十列以上的步兵,就得全倒,这是用血肉之躯跟上千斤的冲击力相抗,非人力所能抵抗。”
何无忌面如死灰,头上的汗水涔涔,刘裕看向了何无忌,正色道:“无忌啊,演习的判定没有问题,敌军五百骑兵,以五十人为一队,轮番冲击,五十人差不多一字排开,正好是对上你们的整个正面。”
“你们第一波就给这些骑兵完全冲垮,一个冲击就伤亡过半,剩的人要么倒地,要么不成阵列,根本无法跟后续的敌军作战,要我说,对方的五十人伤亡,还是往多里算。”
“因为他们慕容家的铁甲骑兵,可是甲骑俱装,冲阵的第一下就会弃槊,很难给直接顶飞出去,象那天慕容击,击倒大树之后,还能稳稳地在马上,如果是演习中,就是给判定阵亡了!”8)
向靖恨恨一跺脚:“难道,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克制这种骑兵冲阵吗?要是正面冲起来我们就挡不住,那我们练这些阵法有何意义?”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当然有意义,只要让敌骑兵冲不起来就行!”
何无忌突然双眼一亮:“对啊,这点我们怎么没有想到,他们之前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给骑兵最后的突击作准备吗?”
刘裕沉声道:“是的,其实仔细分析一下,敌军所有的骑兵前面的战术,无论是扬尘,还是迂回,还是以从马冲击诱我军放箭,消耗箭矢,还是后面用轻骑兵以套索拉开拒马和鹿角,真正要做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寻找我军的薄弱之处,以铁骑直接强冲之。”
“这个强冲,得是面前一望无际,一来要适合骑兵把速度发挥到最大,二来是要是对方的阵形没这么坚强,至少是有点散乱,不然他们冲起来也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虞丘进笑道:“寄奴哥啊,你既然看出他们的打法了,准备怎么破呢?”
刘裕微微一笑:“弟兄们,你们怕不怕死?”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忿然道:“寄奴哥,不带这么看不起弟兄们吧,我们来投军这么久了,相互知根知底,有哪个是软蛋怂包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次只是演习,不会真的死,但是无忌他们队,在敌军箭雨突袭时,还是有所混乱,这是为什么?”
何无忌的脸色微微一红:“虽然箭矢上没有装箭头,但是几十步的距离,给这箭射中,也是有可能致命的,毕竟不是真的去拼命,人总有趋利避害之心,有些人退让,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加重了不少,沉声道:“如果真的是战场上之上,要拼命的话,我们的兄弟绝不会退缩的!”
刘裕微微一笑:“可如果是在战场之上,面对敌方的箭雨,不再是没有箭头的那种训练箭,我们的兄弟也会给这样射倒大片,对不对?”
何无忌咬了咬牙:“那,那是这些蛮子使坏,从侧面和背面突然杀出,不从正面进攻,我军先要转向,再匆忙举盾,肯定是要有所损失的!”
刘裕直接大声道:“不错,打的就是你这个时间差!谁说了打仗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打正面?兵者,诡道也!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无忌,你作为幢主,以后也会是一军主将,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何无忌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刘裕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色道:“所以敌军骑兵,打的就是一个速度,先攻我侧翼,利用我们变阵慌乱的时候,一阵箭雨突袭,然后轻骑兵迅速地向两边掠过,分开,这时候重骑兵已经直接冲击起来了,我军刚刚换上盾牌准备防箭,此时就要面对敌军重装骑兵的直接冲击,匆忙再举槊,敌军已经杀进百步之内,我军箭矢完全无法压制敌军的冲击,这才给了全速冲锋的重骑兵直接突击我军方阵侧翼的机会,焉能不败?”
众人皆沉默无言,今天的军议之前,大家还多少有些不服气的心理,但给刘裕这样从头到尾一分析,却是觉得,这回输得实在是无话可说,幸亏这只是演习,真要到战场上给敌军骑兵这样打,只怕是要完蛋了。
刘裕微微一笑:“不过大家也不用太过于沮丧了,敌军也是步骑混合部队,不可能全是这样的精锐骑兵,而且慕容家的骑兵天下无双,秦军并没有如此强悍的骑兵部队,但是我们的训练,要从实战出发,从难,从严,只有打败了最厉害的慕容家骑兵,才能做到,在战场上可以克制一切敌骑!”
向靖猛地一拍手:“寄奴哥说的好,俺听你的!”
虞丘进也是激动地挥拳道:“说吧,寄奴哥,要咱们怎么打,就算不要命了,我小贵子(虞丘进的小名)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众人全都受这情绪所感染,纷纷表态请战,就连平时胆子最小的,外号水生的谢停风,也都大声道:“寄奴哥,咱全听你的,你就说吧!”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好的,既然大家信得过我刘裕,我就直说了,这个打法的关键,就是不用盾牌,以血肉之躯强行列阵,只有保持阵形的稳定,才可能成功!”
所有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孙处皱着眉头,奇道:“这样也行吗?不用盾牌,敌军骑兵的弓箭怎么防?别说是战场之上,就是训练用的那种不带箭头的弓箭,在这几十步的距离,也足以致命的!”
刘裕叹了口气:“打仗,就是要斗智斗勇,如果两边都是精兵,那就要看谁更狠,更不怕死了!我们之所以队形会混乱,会给敌军骑兵造成突击的机会,就是在于举槊和持盾的时候,会变换阵形,给敌可乘之机。所以,只有放弃盾牌,前排槊手直接持弓弩与敌对射,才可能压制敌军的骑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敬宣终于开了口,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这几天也是出了奇地沉默,不知是因为受伤的原因还是因为身份暴露的原因:“寄奴啊,你这话可是拿弟兄们的命在赌啊,就算是演练,弓箭也足以致命的,难道,你想要这种训练出现死亡?”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自然不会让大家在训练中送命,所以,这回的演练,我们得穿上双层铁甲,以防弓箭,敌军若是轻骑过来驰射,我军则以弓箭对之,敌军轻骑散开,重骑突击的那一下,所有前三排士兵,全部举槊相对,准备硬顶敌军重骑,只要阵形保持得好,再加上减速大法,这一下,可以战而胜之!”
檀凭之奇道:“减速大法?什么意思?是要摆出拒马,鹿角这些障碍物,还是用弓箭压制敌军的重骑兵呢?”
刘裕哈哈一笑,用力一挥手,形如砍杀:“重骑兵跟我们一样,人马俱甲,弓矢难入,能克制他们的,只有飞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