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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建康城西,姑孰。

    桓玄的身形,比起半年前起码宽了两圈,如果说以前可以跨马舞槊,来回驰突,是个膀大腰圆的武将的话,现在的桓玄,只怕走路都有些困难了,他的体重,至少有二百五六十斤,恐怕只有一头大象,才能成为他现在的坐骑。

    可是桓玄的心情却很好,穿着一身特制的盔甲,立于这姑孰要塞的城头,看着东边的建康城方向,笑着对身边的卞范之说道:“敬祖啊,当年先父大人提兵入京城时,也曾经是驻兵于此,不受朝廷的丞相一职,另立太尉府,以控制朝政,只不过,当时的吴地世家还有力量反抗,最后谢安和王坦之出面反对,先父大人还是功亏一篑,最后含恨而终。这样的事,我不会让它再发生了,你一直劝我不要来这里,但我就偏不信这个邪,就是要在这里,取天下大权!”

    卞范之叹了口气:“灵宝,你太固执了,没必要这样意气用事。在建康,一样可以行禅让大典的。”

    桓玄冷冷地说道:“我要那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就象当年拒绝先父大人一样,再次来到这姑孰,在这里亲自把大权交给我,如此,才算是了却先父大人的一桩心愿!这回建康城大水,也给了我这个机会,有人开始造谣说什么天人感应,我正好出来这里,看看这天下离了我桓玄,究竟还行不行!”

    卞范之微微一笑:“原来灵宝你是要以退为进,这也不失是一个选择。不过,现在让建康城中的那些世家这样自由地串联,真的好吗?”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他们再怎么串联又能如何,还能上天不成?只要刘裕那里搞不成串联就行了。最近他在做什么?”

    卞范之勾了勾嘴角:“刘裕从会稽平贼回来,也就当天晚上回了家一趟,第二天一早就到军营了,没有和旧部接触过。桓修现在也一直在他身边放着耳目,连刘穆之都不来找他了。”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他还算识相,既不贪恋兵权也要跟那些昔日同袍保持距离,不过,我怎么听说,他的三弟刘道规,要娶魏咏之的妹妹了?难不成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不过看魏咏之长成那样,他妹妹还能是什么美女?”

    卞范之笑道:“那个女人是京口一怪了,长得比魏咏之还吓人,以前魏家用了兄弟三人三年的军饷,贴了三百亩地才让小妹找了个光棍,能把那个魏芳芳给嫁出去都成为京口人几年的谈资,刘道规三十多岁还在打光棍,娶这么个嫁过人死了丈夫,还带着儿子的丑女,老实说,我听到时,都不敢相信!”

    桓玄勾了勾嘴角:“那刘裕为何要安排这样一门亲事?难道,他和魏咏之结亲,有什么图谋不成?”

    卞范之摇了摇头:“听说,是因为上次沪渎之战,刘裕派了魏咏之的弟弟魏顺之去沪渎助袁崧守城,结果差点让魏顺之送命,城破之后,魏顺之不愿当俘虏,和那个袁崧的亲卫队长陈遗一起,带着几百个军士跳了崖,就他们两个活了下来,事后,还是靠陈遗身上带的一种叫锅巴的干粮才活了下来,可命虽然保下,腿却断了,以后只怕再也不能上战场,也不能为官了。刘裕让刘道规娶魏芳芳,只怕就是出于这种歉意吧。”

    桓玄冷笑道:“他就是喜欢这样收买人心,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刘裕不是向上攀附世家高门,那就不可能真正地对我构成威胁。他肯跟人结亲最好,有了兄弟,有了弟妹,有了亲家,那就有了家族,凡事就得瞻前顾后,不可能再放手拼命了,毕竟光棍拼命是一个人的事,可是谋反却是全族人要跟着掉脑袋。他自命侠义,就不会只顾及自己。”

    卞范之笑道:“只怕是因为主公上次没让魏咏之当官,还当面折辱他,魏咏之有怨气,再看到刘裕在您这里步步高升,他却是无官可做,可能会跟刘裕反目成仇,现在的刘裕虽然不敢直接拉这些旧部入军,但以后如果真的要北伐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借机让老兄弟们从军,现在起码先安抚一下人心,以后免得叫人人也不来。”

    桓玄勾了勾嘴角:“也罢,上次我折辱魏咏之,也是因为此人以前跟殷仲堪一起跟我顶撞过,如果我就这样用他,那以后人人都可以顶撞我了,北府军的这些人,个个自命不凡,不打掉他们的傲气,以后不会真心为我做事,不过你要帮我盯紧了,不要让刘裕竖立私恩,尤其是不要让他真正能掌握一支军队,我可以让他临时领兵,但不会让军队听他的。明白吗?”

    卞范之点了点头:“一切按灵宝你的指示从事。哦,对了,建康城那里的世家,也差不多谈好条件了,王谧和庾悦昨天来见我,拿出了一份世家子弟的名单,希望给这些人在新朝保留一个官职,王谧说了,他来负责把玉玺拿到手上,双手奉上!”

    桓玄笑了起来:“玉玺在王神爱的手上,相当于是谢家控制的,王谧要去抢,等于是让王家和谢家撕破脸,新一代的世家,看来想借着这时局的变化,重新出头,做从龙之臣,开国元勋了啊。”

    卞范之微微一笑:“可是王皇后不是也跟主公谈判过,表示过愿意效忠了吗?”

    桓玄冷笑道:“他是要合作,哼,也不想想以他谢家和王羲之这一支的实力,还有什么合作的条件!我原来跟她谈,也是要留一个用刘裕的后路,万一刘裕不听劝,最后还可以让她母女出面劝劝刘裕,再不为我所用就除掉,可现在刘裕比她还要乖巧,那我留她还有何用呢?王谧,庾悦这些人为了出头,是可以为我做一切事的,那就是驱使,不是合作,我要给的,只不过几根骨头罢了!”

    卞范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在世家高门之间制造分裂,让他们形不成一个整体,灵宝这招高明啊,你在这个时候离开建康,就是让他们各施本领,斗个你死我活吧。”



    桓玄笑道:“这是你以前教我的御下之术啊,只有让他们互相争斗,谁也不能控制局面,这样才会有求于我,我才好以仲裁的方式加以控制。对吴甫之和皇甫敷如此,对建康的世家如此,对刘裕和刘毅,同样如此!”

    卞范之点了点头:“那你的意思,就是在这里等着建康城中的世家,无论是王皇后,还是王谧,他们来劝进,同时带上玉玺,以示诚意?”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啊,这阵子劝进的奏折不断,隐士,祥瑞这些也都有了,我派刘裕击溃了天师道的妖贼,东南肃清,也算是大的军功了,足够代晋而立。只要世家支持,军队支持,那就没有问题。”

    说到这里,桓玄笑道:“军队那里,你看要不要桓修再帮我问问刘裕的意见?或者是让桓弘,也问问刘毅的意见?”

    卞范之勾了勾嘴角:“意见要问,但更重要的一点,是要刘裕亲自来见你一次,只有他肯孤身一人进京,相当于把命也交由灵宝你的手上,才可以对他完全放心。有这么一套流程,世人也会知道,刘裕代表北府军旧将,会支持你登基,刘裕这辈子就会给看成你的人,再也翻不了身啦。”

    桓玄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这样好,刘裕还没有来过京城呢,让他先表态,然后跟着桓修入朝,最近不是刚给了他彭城内史的职务么,就让他来向朝廷谢恩好了,本来我准备让刘裕领镇北将军,作为桓修的副手,但后来一想,这个恩,还是等我建立新朝之后再给,如此一来,刘裕最重要的镇北将军一职,也是我大楚给他的,而不是晋将!”

    卞范之笑道:“那刘毅最好不要一并问了,如果提拔刘裕,会刺激刘毅,这样刘毅会出于嫉妒,和刘裕暗中较劲,这北府军一分为二,江北和京口,相互制约,形不成合力,也能阻止他们的异心。”

    桓玄笑道:“对对对,我忘了这层了,还是你提醒的好,那就这样定了。谁带来玉玺,以后朝中尚书左右仆射的职务,就交给哪个世家,而刘裕若是肯亲自前来朝中述职,谢恩,以后在军中也可以对其放心,给予重用了。噢,对了,再叫仲文给我拟个表章,就说我愿为国北伐,扫清胡虏,收复洛阳。”

    卞范之的脸色微微一变:“灵宝,你不会真的…………”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我当然不会真的北伐,说着玩的,只是这回建康城遭了大水,我出镇姑孰,总得有点由头,就说要训练兵马,准备为国北伐,收复被殷仲堪杨佺期这两个逆贼送给胡虏的洛阳,然后要全国官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只要我这么一来,这些建康城的世家肯定会全力阻止,让他们想办法让皇帝下诏,就说现在建康城离不开丞相,国家刚平定叛乱,需要休养生息,这样一来,我又可以不战而得一个北伐名将的称号。更有禅让的名份了。也是给刘裕和那些北府军旧将一个信号,只要跟着我干,北伐建功,富贵爵位,都会有的。”

    卞范之笑了起来:“灵宝,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禅让的全套操作,要我现在去安排吗?”

    桓玄勾了勾嘴角:“这种事,让殷仲文他们去办吧,也把油水给他们分分,你跟着我,还怕大的好处没有你吗?”

    卞范之的眉头微蹙:“禅让大典,非同小可啊,要是老殷他们贪得太多,误了大事,可就难看了。最近到他那里跑官贿赂的,已经弄得建康城中世家子弟非议不少了,长此以往,有损你的名声啊。”

    桓玄笑着拍了拍卞范之的肩膀:“损的是他殷仲文的名声,他也是建康世家的一员,又不是荆州旧部。再说老刁,老殷这些人,不贪可怎么活。现在是用人之际,暂时要他们出力,以后真的要富国强兵,打仗建功的时候,再用些清官廉吏,你看,吴隐之我不是也派去了广州,去处理刁逵这些年之后善后之事嘛。”

    卞范之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安排,不过如果刘裕不肯入朝,那怎么办?”

    桓玄的眼中杀机一现:“不来就是不忠,送他去见刘牢之!”

    三天之后,京口,江乘,北府军大营。

    中军帅帐之中,十余名将校分列两侧,桓修一身将袍大铠,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面带微笑,对着两边的军校们摆了摆手:“今天的军议就到这里,大家可以退下了。”

    刘裕按着剑,对面的刁弘对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自从一天前这刁弘作为司马新到军中就任之后,就一直盯着自己,二十年前在这里跟这家伙的恩恩怨怨,仿佛还在昨日,看得出他仍然对自己不怀好意,这些天来刁氏在京口霸田圈地,占了无数北府军旧将的家业,早就让北府军将士恨之入骨,而刘裕也早就暗下了决心,只等这次起兵成功之后,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只不过,一切的复仇,都要等撑过这几天再说,他在这个时候前来军中,显然是有所目的的。

    果然,当刘裕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只听到桓修在身后说道:“刘参军(刘裕现在是领建武将军衔,行中兵参军之职),请留步。”

    刘裕转过了身,只见桓修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同时说道:“你们全都退下,我跟刘参军有要事相商。”

    帐中的卫兵全都退了出去,偌大军帐,只剩下了桓修与刘裕二人。桓修看着刘裕,说道:“刘参军,恭喜你,朝廷刚刚下达了旨意,因为你这次讨灭妖贼有功,所以对你加以晋升,从下邳刺史升为彭城内史,也就是江北六郡的封疆大吏了,我这个徐,兖二州刺史,抚军将军,也只是高你半级了。”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说道:“这些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全赖桓相公领导有方,将士们浴血奋战,会稽百姓踊跃支持,妖贼失尽人尽,才有这个胜利,而且我没有捉住卢循和徐道覆二贼,还是有所缺憾,给这个官职,愧不敢当啊。”



    桓修微微一笑:“刘参军,你不要客气,以你这些年来为大晋立下的汗马功劳,别说一个彭城内史,就是让你当镇军将军,豫州刺史,也是应该的。只可惜,你前面明珠暗投,给刘牢之拖累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要赏罚分明,所以,暂时只能给你这个职务,相公大人这次托刁司马前来,也要给你带句话,以后好好干,高官厚爵,名臣大将,都不是问题!”

    刘裕笑道:“那全有赖相公大人和大帅的提携了。末将一定竭尽全力!”

    桓修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相公大人还有一事,托我务必要当面问问你的意思,当今圣上身有残疾,卧床不起,甚至不能说话,不知冷暖,钦天监的官员上奏,主星暗弱,紫微不稳,乃是主弱臣强,江山易主的兆头,此乃天意,人力不可违,若继续强扶弱主,上天就会降下祸事,前几天那水淹建康的灾祸,就是明证。”

    刘裕的脸色一变,讶道:“大帅,这话可不敢乱说啊,你这是…………”

    桓修摆了摆手,阻止了刘裕的话:“这些话确实是大逆不道,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你我身逢乱世,投军报国,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如果主上无能,连说话自理都不行,那就会成为给野心家操纵的工具,之前的司马元显之乱,不就是打着皇帝的旗号,去行各种不法之事吗?!”

    刘裕的眉头仍然紧紧地锁着:“可是,司马元显已经伏诛了,现在桓相公掌权,拨乱反正,正是我等齐心协力,建功立业之时,又何必…………”

    桓修笑道:“刘参军,你有所不知啊。这天底下的坏人,野心家,他们要起兵作乱,总是需要一些名份和借口的。就象那司马元显,他就是打着皇帝的旗号,虚君实权,犯下滔天的罪恶。现在桓相公诛杀元显一党,入京辅政,却又有些人在散布桓相公也想当司马元显第二的言论,以至于桓相公一片赤心,却不得不离开建康,出镇姑孰,上表自请北伐,以明心迹啊。”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泪光闪闪,几乎要流出眼泪了。

    刘裕的心中一阵恶心,暗道就你这点演技,我三十年前骗糖吃的时候就会了,但他也装得一脸义愤的样子,沉声道:“人言可畏,总有那么一些家伙,既无本事,又嫉妒贤才,真是恶心,桓相公应该找出这些散布流言的小人,杀一儆百才是,我等将士,愿听从号令!”

    桓修叹了口气:“这种流言,靠杀是没办法解决的,主弱臣强,向来是乱国之道,大晋之所以一直偏安江南,无所作为,就在于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可以统御群臣,提兵北伐,这点,刘参军多次北伐,征战经年,应该最有体会吧。”

    刘裕叹了口气:“都是有黑手党这样的邪恶组织,在后面一直拖后腿,才会让那么多次好机会白白地丧失。多亏桓相公,一举将这个组织,连同司马元显铲除,我想以后,不会再被人拖后腿了。桓相公既然有意北伐,那我愿为前部先锋,为大晋收复失地!”

    桓修微微一笑:“刘参军忠勇过人,但是人不可不服从天命,刚才我已经说过,钦天监的官员已经明说,现在是主弱臣强,客星犯紫微,晋室气数已尽,司马元显妄图重现八王之乱,宗室乱政,被我们铲除了,而他父亲司马道子,在被流放的途中还企图勾结乱党,再起叛乱,也被朝廷赐死,可是别的野心家,仍然在不停地作乱。就在前天,襄阳那里的杨佺期旧部,新野太守庾仄,就起兵作乱,现在荆州刺史桓石康正在平叛,这说明大晋的内部,想借着皇帝的旗号作乱的人,不在少数,只有桓相公名正言顺地接掌大位,才能平定内部,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刘裕的眉头紧紧地锁着,久久,他才开口道:“本来,做人以忠义为本,身在大晋,世受国恩,应该报效君王才是。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将士遭遇了太多打着君王旗号,行谋反之实的国贼之举,我自己也是深受其害。这阵子我也一直在想,为司马元显这种打着皇帝的旗号,弄出天师道之乱的贼子效力,真的应该吗?天下向来应该是有德有能者得之,当年司马氏以阴谋夺取天下,这点在子孙后代上终于遭遇了报应。也许,是纠正这个错误的时候了。”

    桓修的喜色上脸:“这么说来,刘参军是同意桓相公受禅改朝了吗?”

    刘裕微微一笑:“我等保国护民,保的不是一家一姓的皇帝,如果这个皇帝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又如何保护天下百姓呢?以前大晋南渡,各地藩镇林立,需要一个名义共主,所以要共立司马氏皇帝,百年下来,皇帝一直是个傀儡,而私下里世家争权夺利,北伐屡屡失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能继续了,要保护天下百姓,完成北伐壮举,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天子才行,而当今天下,还有比桓相公更合适的人选吗?谁要是不服,那我刘裕第一个就灭了他!”

    桓修哈哈大笑,拉起了刘裕的手,紧紧地握着:“你刘公说可以,那一定就可以了。桓相公就等着你的这句话呢。”

    刘裕装出一脸激动的样子,说道:“我也早就等着这一天呢,我现在就回去,上表劝进!”

    桓修笑着摆了摆手:“刘参军,不要这么急,你是武将,不需要和各地刺史,文臣那样上表劝进,只需要你这回跟着我回建康一趟,述职讨伐妖贼之事,并谢朝廷给予的彭城内史一职,同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桓相公劝进,表达你对桓相公的绝对拥护,桓相公一定会记得你的拥立之功的,如何?”

    刘裕不假思索地说道:“求之不得,何时出发?!”

    桓修笑着一指帐外:“现在!”

    n.



    一天之后,建康城,太极殿。

    昔日处理朝政的大殿,迎接各国使节,举办最正式典礼的大殿,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餐厅,平时百官们坐着议事的各个榻上,摆满了小案,各种精美的山珍海味,美酒佳酿,摆放在了这些小案之上,而穿红着紫的各级官员,也是笑着纷纷入座,不停地跟相熟的同僚拱手做揖。

    王谧一身紫袍,作为当今的尚书左仆射,可以说是桓玄之下的头号重臣了,他面带微笑,不停着和一个个的世家子弟出身的高官们打着招呼,今天的这场大宴,是他一手安排的,打的是迎接出征平定天师道之乱的将士凯旋,与战胜肆虐建康城多日的洪灾双重庆功大宴。而且,据说今天的宴会之上,会有一件大喜事要向众臣宣布。

    庾悦满面春风,走上了大殿,王谧笑着迎上前去,互相行礼:“庾公,一切可好?”

    庾悦笑道:“这阵子抗洪救灾,王仆射可是辛苦了,今天为您设下这庆功之宴,是理所当然的啊。”

    王谧连忙摆了摆手:“我哪有什么功劳啊,这是靠了桓相公的指挥得当,陛下的洪福齐天,还有全天军民们的共同努力,包括象庾公这样的同僚们在一线奔波,我只是挂个名,做点本份之事罢了,何足挂齿。”

    周围响起一阵马屁之声,庾悦笑着上前,行礼之余,低声道:“一切都准备好了。皇后最后还是屈服了。”

    王谧的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庾公辛苦,请上座。”

    在大殿的另一个角落里,郗僧施和谢混穿着五品官袍,混迹于一堆中等世家之中,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跟他们保持着距离,这要是换了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堂堂的郗,谢两家的头面当主,却是混成了中等世家,也难怪这两人一直脸色阴沉,不停地喝着闷酒。

    郗僧施的眉头皱了皱,看着在大殿前面,正在落座的王谧和庾悦,咬牙切齿地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发号施令了!谢兄,夫人她…………”

    谢混紧紧地咬着嘴唇,低声道:“罢了,大势如此,不可挽回,可恨那王谧居然带着一帮世家掌门,直接向姑母逼宫,要他逼表妹交出传国玉玺,哼,他们就这样公然谋逆,个个该死!”

    刘毅的声音在一边缓缓响起:“谢公子,成王败寇,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没有意思,今天在这里,我们还是管住自己的嘴,好好看戏就是。”

    谢混的脸色一变,一边的郗僧施惊喜的说道:“希乐,你怎么来了?!”

    刘毅一身文官的五品红袍,就在谢混的身边坐了下来,微微一笑:“听说京口江南大营的桓抚军(桓修是抚军将军)今天要来参宴,我们江北大营的桓镇军(桓弘现在是镇军将军)又怎么能落在他兄弟之后呢,这不,也带我来赴宴了。”

    他说着,一指前方,正在和王谧一起拉着手,说着客套话的桓弘。

    谢混勾了勾嘴角:“希乐兄,你这个时候,应该跟着你家将军才是,我们只不过是两个落魄的世家子弟,帮不了你的前程,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刘毅微微一笑:“我刘毅一向喜欢结交世家高门子弟,可不是为了攀附权势,只是因为志趣相投,交个朋友罢了。上次谢公子在郁州一战,你我合作默契,共破妖贼,我从军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文武全才的世家公子呢,上次因为很快回军,没来得及和谢公子深交,不知道今天,谢公子愿不愿意和刘某交个朋友呢?”

    谢混哈哈一笑:“在这个时候,还肯跟我结交的,会是我一生的朋友。上次刘参军帮我捉住了杀父仇人,让我报得大仇,这个恩情,我还没来得及报,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谢混做的,尽管开口便是!”

    郗僧施看着刘毅,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就说嘛,三公子他最是性情中人,与一般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希乐你一定会跟他交上朋友的。”

    刘毅微微一笑:“希望我们能是一生的朋友,同进退,共富贵。对了,三公子,我听惠脱(郗僧施的字)说,今天这场宴会上,可能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还听说,昨天不少世家高门的重量级人物,都去了你们谢家,然后…………”

    谢混恨恨地把面前的酒爵中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上的酒滴,没好气地说道:“人情冷暖,没想到这些以前在我们谢家脚下,听话得跟狗一样的家伙,居然也学会集体上来逼宫了。”

    刘毅的脸色一变:“逼宫?什么意思?夫人不是在会稽老家隐居多年,谢家也与世无争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会来建康,还会给逼宫?”

    郗僧施叹了口气:“希乐,你有所不知啊,王谧和庾悦,想要巴结桓玄,扶他行那禅让之事,所以这阵子在建康城中的各大世家间,多方串联,想要挑头劝进。你看,现在坐在前排的那些,都是这阵子给他们收买,愿意一起出头劝进的世家!”

    刘毅微微一笑:“现在桓相公权势冲天,而且要行他父亲当年未竟之举,也是人所尽知,我知道谢家一向恪守臣节,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带头从龙,不过就算你们不合作,他们也不至于上来强求啊,这个逼宫一说,从何谈起?”

    谢混恨恨地说道:“你以为只是一个表态,联名上表劝进吗?他们要的不是这个,听说桓玄开出了条件,如果想在以后的新朝之中,有一席之地,继续保有权力,那除了联名上表劝进外,还要拿出大晋的传国玉玺,亲手奉上!”

    刘毅的脸色一变:“什么?要玉玺?!这也太过分了吧!这玉玺就算要给桓玄,也应该是大晋的皇帝给,以示传承,这才是正式的程序,怎么会…………”

    谢混咬着牙,双眼通红:“不就是因为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个废物,根本做不了这事吗?所以王谧就要身为皇后的表妹,在今天亲手交出玉玺,再由他,直接献给桓玄!”



    刘毅倒也没有太意外,他轻轻地“哦”了一声:“这样啊,确实对皇帝太残忍了点,不过,这也没办法啊,皇帝不能亲手奉玺,只能让人转交,这么说来,这个奉玺的操作,也可以改掉了,换成今天让王谧献玺,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色一变,一拍额头:“哎呀,看我这脑子,居然忘了,三公子可是尚了晋阳公主的,当今的陛下,可是你的小舅子啊,我的错,我的大错啊,三公子请恕罪!”

    刘毅所说的晋陵公主,乃是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女儿,当年由王珣亲自主持为其选婿,彼时谢琰尚在,正在组建宿卫军,拱卫京城,声势正隆,于是王珣极力举荐谢混为婿,而孝武帝当时对谢混还不太了解,曾说,如果女儿将来的夫婿有刘惔(谢安的小舅子,东晋中期大名士,与桓温关系相为亲密,留下了众多段子于世说新语之中),王献之(书圣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的兄弟,有大小王之称的小王,著名书法家)这样的文才,他就满意了。

    结果王珣当时笑着说,谢混虽然没刘惔的文才,但比起王献之,应该是稍稍强一点的,孝武帝一下子就满脸笑容,连声说,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在大婚前,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大名士袁崧也想来凑个热闹,为自己的儿子袁攸之也来求婚,结果王珣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劝袁公不要动那禁脔(猪颈肉那一块,专门作祭祀用,意思是说一般人不能动的)!”算是把这门亲事一锤定音。

    可见,当初这谢家跟司马氏皇家的联姻,也意味着皇室与最高等的世家大族间牢不可破的联盟,甚至连袁崧这种中上等大世家,本人也是当朝名士,也不能与其竞争,可惜,时过境迁,到了今天,尚了晋陵公主几年的谢混,却已经沦落到这种在大宴之上给扔到角落,无人问津,甚至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步了。

    谢混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是啊,不怪希乐你,以前先帝在时,我这个驸马,是整个谢家的福份,可是今天,我这个驸马身份,却是谢家的累赘,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算是见识到了。”他说着,举起酒杯,准备又是一杯苦酒入腹。

    刘毅微微一笑,上前按住了谢混正要举杯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三公子不必过于介怀,有些事,虽然当下不可为,但稍迁时日,当有转机!”

    谢混的心中一动,一边的郗僧施也投来了一丝复杂的目光,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我差点忘了,希乐兄可是北府名将,久经沙场的,好,我听你的,相信总有一天,这世道还会再翻转一次,该我们的东西,我们一样样地再拿回来!”

    刘毅点了点头,看向了正从大殿门口入内,引起一阵惊呼的几个人,眼中冷芒一闪:“是的,有人会帮我们实现这一切。”

    只见一身第三品紫色官服(大州刺史和抚军将军都是第三品,正式朝服按此为例,三品以上着紫是隋唐之后的礼仪,这里暂时按后世的比照),戴着武冠,平上黑帻的桓修,大步于前。而身着第四品的红色朝服,戴着武冠,普通黑帻的刘裕,则跟在他的身后,那魁梧壮硕的身形,让走在他前面的桓修这个普通人身材的上司,看起来就象是个小孩子一样,而他始终昂首挺胸,一股子千军万马统帅的气度,尽显无疑,哪怕是不知道他是刘裕的人,只要看这入场的架式,也会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走在后面的刘裕身上。

    刘毅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说道:“且看看寄奴今天会有何表现吧。”

    他说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与郗僧施,谢混一起开始喝酒聊天起来。

    王谧看到桓修带着刘裕上殿,连忙跟面前寒暄的桓弘匆匆说了声失陪,然后快步走到了桓修面前,笑着拱手行礼:“桓抚军,今天就等你前来了呢。哎呀,刘将军,恭喜你新近升迁,成为一方镇守,以后可要多多努力,再为朝廷建立新功啊。”

    刘裕微微一笑:“这是应该的,最近的水灾,王仆射出力最巨,看您这样子,消瘦了很多啊,可要注意身体!”

    王谧笑着摆了摆手,一指右首边第二席和第三席的位置:“二位,请入座!”

    桓修笑着走了过去,刘裕也想过去,王谧却低声道:“寄奴请留步。借一步说话。”

    刘裕微微一愣,停了下来,也低声道:“恩公有何指教?!”当年刘裕在京口时曾被刁逵兄弟所欺,设赌局陷害,甚至绑在木桩上准备鞭打,还是王谧当时受了谢玄的委托,出面与刁逵交易,救下了刘裕,这么多年来,刘裕一直记着这恩情,私下与王谧相称呼时都叫恩公。今天听到王谧直接呼唤自己的小字,知道是要以私人身份有话说了,也同样以这个称呼回复。

    王谧看了一眼四周,带着刘裕走到了一边一处僻静之处:“寄奴啊,桓抚军应该跟你说过,今天来要做什么吧。”

    刘裕点了点头:“今天是满朝文武要集体向桓相公劝进效忠的朝会,我已经知道了,恩公啊,当着你的面我也不说客套话了,我既然肯来,就是同意了此事,到时候断不会让你为难的。”

    王谧叹了口气:“你这里的事好说,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皇后!”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可以为了复仇桓玄,一时假意地忍辱,但是他也知道,这场禅让,等于当众剥夺王神爱的皇后身份,也直接剥夺谢家的顶级世家的身份,这样一个既出了皇后,又出了驸马的家庭,在前朝有多风光,在后朝就会有多凄惨,自己在事前从没有机会跟王神爱有过沟通和联系,今天这场大宴之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真的无法预料!



    但刘裕心中虽然一团乱麻,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轻地“哦”了一声:“皇后不同意劝进,是自然的事,毕竟改朝之后,她就要降成普通王妃了,怎么,你们还没谈好吗?”

    王谧咬了咬牙,低声道:“连谢大姐都让步了,可皇后却说,要她交出玉玺,除非从她尸体上拿!除非是你能从她手里拿走玉玺。寄奴啊,今天我没别的办法,只有指望你了,普天之下,妙音她,她只会听你话了!”

    刘裕的脑子“轰”地一声,饶是他镇定如斯,也差点要晕倒在地,王谧一下子扶住了他,讶道:“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王皇后就是妙音吗?啊,也难怪,她当年易容改姓,又重入皇宫,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呢。”

    刘裕回过了神,他顺着王谧的话,继续说道:“你说,你说王皇后居然,居然就是妙音,这,这怎么可能呢?”可是他一边在说,一边心里却是在想,妙音这样说,如果要玉玺就拼上一命,究竟是实话还是虚言,王谧说的只有自己能救她,又是什么意思?

    王谧叹了口气:“你跟妙音的恩恩怨怨,现在知道的人不多,前日里夫人带我进宫的时候,王皇后,妙音她当着我的面取下了一直戴着的面具,我这才知道,原来王神爱皇后,居然就是她!王献之的女儿,居然是她易容改扮的!”

    刘裕咬了咬牙:“那现在知道她身份的人,有多少?”

    王谧低声道:“她说,桓玄知道她身份了,当时就想霸占她,直到她以皇后身份相拒,才让桓玄住手,一旦让桓玄篡位得手,那她一定会成为桓玄的人,这是她宁死也不愿意的。她要我来找你,告诉我要你救她。还说,你以前答应过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救她。现在希望你实现自己的承诺!”

    刘裕闭上了眼睛,在飞快地盘算着,在这个时候,王神爱公开地通过王谧带话,要自己救她,是何用意,是真的指望自己阻止桓玄的篡逆吗?她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一向想法吗?难道,她现在真的如这次说的这样,极度危险,宁可保全跟自己的爱情,绝不让桓玄染指吗?妙音绝非为爱不顾家国之人,但也绝对会忠于与自己的爱情,难道,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殉情,以斩断自己的最后一丝牵绊,让自己放手反桓吗?

    刘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沉声道:“恩公,我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了,你放心地去安排吧。玉玺的事,我一定会让你,让她都能满意的。”

    王谧露出了笑容:“还是你有办法,你还是先缓缓,毕竟是多年前的旧情,她这回特意提到你,应该是希望你能保护她,不过,桓玄可能对她有意,在这个时候,我劝你不要做蠢事,反正她已经是皇后了,你又有慕容兰,跟她,始终是没有可能。大楚代晋,已经是不可扭转的事,你我都不可能抗拒,请明白这点。”

    刘裕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请恩公放心。以后在新朝,还希望恩公多多提携才是。”

    王谧满意地转过了身,走向了大殿,刘裕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桓修笑着看向了他:“怎么样,王仆射跟你说了些什么?”

    刘裕微微一笑:“无非是叫我不要再纠结于以前跟刁司马之间的恩怨,以后要好好地同心协力,共同为新朝,为桓公效力。”

    桓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的事情,我以前知道一些,刁司马嘛,我也知道,人家是求个财,没你寄奴这样的雄心壮志,我堂兄也多次警告过他们,不要在京口吃相太难看,所以现在把刁逵弄进建康当中领军,让我来出镇徐州和京口,就是要保护你们北府旧部,不要跟荆州将校和从龙功臣起了冲突,不过,他们毕竟跟了我堂兄多年,你也要明白这个先来后到的道理。以后只要立了功,那高官厚爵,又岂在话下呢。”

    刘裕笑道:“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桓公多年前就邀请过我共图大事,但我当时没认清黑手党的面目,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为朝廷效力,就不会有事,结果这些年碰得头破血流,直到受了桓公的邀请,才终于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这个机会,我一定会珍惜的。”

    他顿了顿,说道:“今天,我就要为桓公立上一功,让他看看我的本事!”

    桓修微微一愣,却只听到大殿外的司仪高声道:“桓丞相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投向了殿外,只见胖得如同一堵墙般的桓玄,走路都有些困难,穿了一身金色的袍子,缓步而入,戴着幂离的刘婷云,挽着他的胳膊,莲步款款,走上了大殿,秋水为眸,秀眉之间,点着一枚梅花妆,云鬓高耸,绿色宫装,长纱及地,飘然若仙女一般,站在桓玄的边上,让刘裕的脑子里顿时就蹦出了五个字:美女与野兽!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头野兽的身上,一个二百四五十斤的大胖子,如肉球一般,碾过了这道长长的红毯,刘裕心中一直在奇怪,也就一年左右不见,上次不过二百斤上下的桓玄,是怎么跟吹气球一样地从一个壮汉变成了一头肥猪。本以为刘穆之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胖的家伙了,可是在今天的桓玄面前,却可以说是一个苗条的帅哥啦。

    桓玄的脸上,肥肉挤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一路不停地向着向他行礼的官员们轻轻挥手致意,一直到了刘裕和桓修这里,看到刘裕也低头向自己行礼,满意地笑道:“阿修,你们也来了呀,太好了。”

    桓修哈哈一笑:“哥,你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来呢?”他说着,看了一眼刘裕,笑道,“寄奴已经跟我说好了,还说一会儿要为您立个大功呢!”



    桓玄哈哈一笑,看着刘裕:“寄奴啊,你一向言出如山,世人皆知,我很看好你哦!”

    一边的刘婷云的一双大眼睛,在刘裕身上扫来扫去,突然笑道:“刘内史,你果然如你当年所唱的一样,出人头地了,妾身要恭喜你,不过,不知道一会儿,王皇后会不会也这样恭喜你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一边的桓玄笑道:“寄奴啊,一会儿见到熟人的时候,不要太意外啊。”

    他说着,执着刘婷云的手,笑着走向了左边第一位,那独一份的相位之上,而王谧在引他们夫妇二人入座之后,也坐到了右首第一的位置上,所有人安坐之后,一个内侍太监,捧着拂尘,从殿后的屏风转了过来,沉声道:“陛下龙体欠安,今日,由皇后娘娘代陛下主持大宴,群臣请行礼,恭迎皇后大驾。”

    所有人都跪伏于地,齐声道:“恭迎皇后娘娘大驾,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刘裕的心情复杂,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尽管他的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会儿仍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甚至害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感情,在大殿上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出来。内心的深处,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着:“刘裕,你是京八党首,你是京八党首,你的行动,关系着几十名兄弟的身家性命,关系着天下的未来!”

    当刘裕抬起头时,只听一阵悦耳的丝竹声响毕,王神爱戴着珠冕,幂离,轻纱之后,一双秀目,神光闪闪,正看着刘裕这里,她端坐在龙椅一边的绣墩之上,而在她的面前,小案之上,则放着一个盒子,盒盖打开,可不正是那传国玉玺!

    殿中众人也都抬起了头,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少在后排的官员,尤其是那些非世家子弟的各部官员,并不知道前几天王谧他们逼宫夺玺之事,看着这玉玺给摆了出来,全都一片惊呼声:“啊,王皇后她,她怎么把这玉玺拿出来了?”

    “难道,今天会有什么重要的诏命要当堂下达,直接盖玺?!”

    “荒唐,就算要下达诏命,也应该是在中书省里盖玺啊,这不合规制!”

    “难道,难道是前一阵的那些劝进,今天要变成事实了吗?”

    “不会吧,就算,就算是桓丞相要受让,也应该是建封禅台啊,由皇帝亲自献上传国玉玺,君臣易位行礼,怎么会就在这里…………”

    听着下面的一片议论之声,王神爱的凤目之中,神光闪闪,扫过殿上的每一张脸,议论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只听到她换了一副深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各位,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国家不幸,连降灾祸,自吾皇登基以来,先是有妖贼作乱于三吴,再是有殷杨谋乱于荆湘,然后是司马元显一党图谋不轨,挑起内战。”

    “幸得桓丞相力挽狂澜,忠勇的将士们为国浴血,才将这些逆党奸贼一一铲除,自桓丞相入主京城之后,国泰民安,百废复兴。但还是先后有叛将刘牢之,孙无终等人先后起兵作乱,又有大水冲垮堤坝,水淹建康城,无数士人百姓,被无情的水灾卷去!凡此种种,钦天监的王监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是主星暗淡,君王无为,所以上天才会降下这样的灾祸,以示警我们,如果再不作出改变,更会有大难临头!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桓丞相,也救不了我们啦!”

    左首站起一人,三十多岁,黑面微须,双目炯炯,正是那司马德宗的亲弟弟,司马德文,他不仅是当今的琅玡王,更是身居太宰,主祭祀与礼仪之职,虽无实权,但是地位尊崇。

    司马德文沉声道:“皇后,您这话,臣弟大为不解!皇兄登基以来,仁善爱民,只可惜身有沉疾,不能理事,以至于朝政被司马元显一党所把持,种种乱象,皆是元显父子所为,岂能推到皇兄的身上?桓丞相为国平叛,有大功于国,也按朝例,授予他大丞相,太尉,甚至晋爵为楚王,与我司马氏宗室诸王一样,地位尊崇,而桓丞相前一阵面对一些人的某些劝进奏折,也是谨守臣节,甚至退出建康,驻节姑孰,高风亮节,让人敬佩!至于那天象之说,本为虚妄,若是凡事都以天定,那还要我们这些臣子做什么?皇后身为六宫之首,保管传国玉玺,理应代皇兄分忧解难,协助桓丞相一起,带领文武百官,治理好大晋的天下,又怎么可以在这庆功大宴之上,说出这样的话呢?”

    王神爱淡然道:“琅玡王殿下,事实很清楚,司马氏皇室之中,已无人才可以挑起这副天下的重担,不要说司马元显,就是你自己,当年孙恩兵犯建康之时,你不是也亲自挂帅,带着三千宿卫兵马迎击孙恩的贼军吗?可结果呢,三千精兵,大败而归,还者不过三百。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从录尚书事变成了太宰呢?”

    司马德文满脸通红,咬牙道:“我不过三千兵马,孙恩却有十万贼军,实力如此悬殊,让我怎么打?”

    王神爱冷冷地一指殿中的刘裕,说道:“建武将军刘裕,当时手里连三千人都没有,只有一千不到的战士,还是两天两夜从海盐跑了八百里赶到的京口,就以这样的兵力,也能大败孙恩,怎么叫兵力悬殊就没有胜算呢?琅玡王殿下,天命已移,非我等所能抗拒,即使是刘将军这样的英雄,也要听命于桓丞相,可见桓丞相才是天命所归之人,我来之前,陛下已经对我表示,这皇位,当是有德有能者居之!他愿意为了天下万民,退位让贤!”

    司马德文紧紧地咬着嘴唇,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他突然对着刘裕大声道:“刘将军,你是晋臣,是大晋,是我司马氏皇帝,让你从一个农夫,一步步地高升,一次次地赦免你的大罪,让你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你来说,这今后的天下,你是愿意姓司马,还是愿意姓桓!”



    刘裕双目炯炯,看着司马德文,一字一顿地说道:“天下者,有德有能,保国护民者居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司马德文先是一愣,转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刘裕,刘寄奴,想不到你自命英雄,却不过是一个在权势面前低头的应声虫!当年你在戏马台格斗场的时候,身犯不赦之罪,是先帝饶了你,给了你活命的机会,还让你宿卫宫中,托以性命!你刘家在我大晋世代为官吏,累世国恩。今天有人想夺我司马氏天下,想灭我大晋,你却在这里说这种话,对得起先帝的恩情吗?!”

    刘裕大声道:“先帝的恩情是先帝,我为国出战,浴血沙场,为国当众破获了黑手党青龙,也就是郗超的阴谋,把这个大晋建立以来一直阴谋操纵朝政的集团,公之天下,国是天下人的国,不是一家一姓的,先帝对我的恩情,我用对国的效力回报过了,没有什么亏欠之处。而今上在位,所托非人,把国家弄成了今天这样,我作为将校,出生入死,就是为了给你们惹出来的事收尾。你说司马氏皇帝对我有恩,那请问司马氏的皇帝,司马氏的宗室,对吴地那死于战乱的数十万民众,是有恩还是有过?!”

    司马德文咬了咬牙:“司马元显的罪过,不能推到我皇兄的身上。”

    刘裕冷冷地说道:“可是现在国家变成了这个模样,总得有人负责,不是说杀了司马元显就可以结束的。琅玡王,你看看今天的大殿吧,文武百官,可有一个跟你一样,想要力保陛下皇位的?一个连说话都不会,连上朝都做不到的皇帝,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安定天下人心?桓相公为国立下滔天大功,上天的各种异象也显示,天命已移。如果你们不顺应天命,退位让贤,那上天降下灾祸,就会遍及全族了!”

    司马德文的脸色大变:“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你难道是想说,如果皇兄,如果我们司马氏不从,你就要学成济,动手弑君?!”

    刘裕的双眼圆睁,大声道:“既然琅玡王提到了当年开国先帝指使成济杀高贵乡公曹髦一事,那我也明说了,天道好环,报应不爽,曹髦当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没有任何力量的情况下还想讨伐先帝,夺回权力,最后就落得个给成济所杀的下场,难道今天琅玡王觉得,司马氏的诸位宗室,也想来这么一出吗?”

    司马德文一下子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刚才他一时气愤难平,脱口而出当年司马昭杀高贵乡公曹髦,直接通过这种血淋淋的方式弑君夺权的故事,而刘裕刚才那眼中的杀气,更是让他不寒而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求情,真要再这样对抗下去,恐怕连曹氏禅让之后的待遇,也无法保全了。

    司马德文求助式地看向了王神爱,说道:“皇后,这大晋的天下,不止是我们司马氏的,从开国时,就是王与马共天下,司马氏如果没了,那你们王家,谢家这些高门世家,难道还能保持自己的荣华富贵吗?”

    王神爱没有看司马德文,她一直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裕,久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我道刘裕刘寄奴,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原来,你只是想当个成济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倒是想当个邓艾,但是若有人在后面拖后腿,那我就只有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了。王皇后,听说你曾经说过,如果有谁要拿玉玺,除非从你的尸体上抢夺,是吗?”

    王神爱点了点头:“不错,我是王家的女儿,也是司马氏的媳妇,大势若如此,我一个女流之辈无法阻止,那就只有以身殉国了。”

    刘裕正色道:“那敢问王皇后,你殉的是哪个国呢?”

    王神爱的秀眉一蹙:“自然是殉的大晋。桓丞相若是要行禅让之事,他建立的应该是楚国,晋亡楚立,我作为司马氏的媳妇,又如何能苟活于世呢?”

    刘裕微微一笑:“那敢问王皇后,如果连司马氏的子孙都不殉国,你一个嫁入司马家的女子,又何必要殉国呢?丞相代晋建楚,而你的夫君,我们的皇帝陛下是顺应天命,大晋亡了,只是换了个皇帝,天下不会有一个子民因此而死,又何必要你殉国送命呢?”

    王神爱咬了咬牙:“这玉玺,是在我手上保管的,如果我保管不住,那就是应该一死以谢天下,我的夫君,皇帝陛下不必去死,因为他本就无法象个常人一样地行事,但我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国若自我手中失,也应以死相报!我是世家儿女,我接受到的家教,即是如此!”

    刘裕正色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到大晋开国时候,王与马共天下吧。王皇后,按律,你是皇后,并不掌握玉玺,如今玉玺暂托在你手,也应该按国家的法定程序,交给应该掌管他的人手中。传国玉玺,当由最尊贵的主国家祭祀的太宰所保管,桓丞相,王仆射,于国法应该是如此吧。”

    桓玄微微一笑:“按大晋律,这玉玺应该是皇帝陛下亲自所掌握的,天下诏命,必须加了玺绶才可以执行,只是因为这些年,陛下身体不适,才由皇后所保管,王仆射,于法理,应该这样吗?”

    王谧笑道:“没有规定皇帝不能行天子之权,这玉玺就应该由皇后保管的法令,当年陛下突发恶疾,暂时由王皇后代掌玉玺,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在此非常时期,涉及国家传承之时,这玉玺,如果皇帝不能亲掌,那就应该由主祭祀的太宰所保管,这是国之法度!”

    刘裕点了点头,看向了王神爱,微微一笑:“那么,王皇后,请按法度,把这玉玺交给琅玡王殿下吧,他是太宰,也是与陛下最亲的宗室亲王,司马氏的天下,由他来决定!”



    司马德文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轮到让我来决定了?我是太宰,不是皇帝,这玉玺,轮不到我来掌管!”

    刘裕沉声道:“司马太宰,刚才王仆射说得很清楚了,这是国家的律法,玺印是天子本人掌管,如果天子不能掌管,也是掌玺官来负责,皇后是因为陛下起居不便,平时只能代行盖印,不是说这玉玺应该由她掌握。而现在有资格掌握这印玺的,是你!”

    司马德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桓玄哈哈一笑,看着司马德文:“琅玡王,刚才刘将军,王仆射的话,你应该听得清楚了,这玉玺,现在应该交到你的手中才是。你既是太宰,又是司马氏亲王,位高权重,应该收下这枚玉玺才是!”

    王神爱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了司马德文:“既然大晋的法度如此,殿下,妾身对于此玺的守护,到此为止,这玉玺,这司马氏的天下,从现在开始,就由你来掌管了!”

    她说着,拿起玉玺盒,莲步轻移,走到了司马德文的面前,递向了他,司马德文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去,刘裕大声道:“奉天承运,司马太宰,请受玺!”

    司马德文的手,哆哆嗦嗦地向前伸去,刘裕跟着沉声道:“司马太宰,请不要忘了,这玉玺曾经落地,缺了一角,玺即天命,缺一角则意味着江山分裂,九州有失,秦时五原郡,就因此而永远地失落到了蛮夷之手,希望你为子孙后代的江山基业考虑,不要做给后世唾骂的事!”

    说到神奇,此话一出,司马德文的手突然不抖了,王神爱轻轻地把这玉玺盒放在了他的手中,在素手松开的那一瞬间,司马德文的人,身子猛地一颤,玉玺微微地在盒中晃了几下,终于平稳住了,他几乎是无法呼吸,就这样一直拿在自己手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刘裕看向了王谧,沉声道:“王仆射,该做你想做的事了。”

    王谧本来一直面带微笑,听到这话后,脸色一变,讶道:“我该做何事?”

    刘裕正色道:“王仆射既然带头劝进,那现在玉玺就在司马太宰手中,当年王与马共天下的故事,天下人人皆知,令祖父,开国王丞相,就曾被开国元皇帝亲自扶着坐到御座之上,今天,王仆射既然带着劝进,也应亲手从司马氏手中接过这枚传国玉玺,交给新的君王!”

    王谧有些迟疑:“这,这于礼法不合啊,今天,今天不是禅让大典,即使是禅让大典,也应该,也应该是皇帝陛下亲自,亲自把玉玺奉给奉给桓公啊。”

    刘裕冷冷地说道:“王仆射,以陛下现在的这个样子,再过一百年他也不可能在禅让大典上亲自把玉玺奉上了,既然您带头劝进,又是王丞相的亲孙,从司马氏手中接过这玉玺,献给桓公之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的了!”

    王谧咬了咬牙,正要开口,一边的庾悦笑道:“刘将军说得好啊,王仆射,此事非你莫属,劝进表你是起头的,这奉天承运的殊荣,也应该是集于你身啊。”

    王谧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了桓玄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肥肥的脸上,一丝诡异的不满之色,一闪而没,王谧只感觉到一阵后背发凉,但他更清楚,这回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除了亲自拿下玉玺,没有别的选择,一旦拿下,就成了助司马氏篡位的贾充这种奸臣贼子,但如果不拿,恐怕就直接是那个给一剑刺死的魏国奉玺郎,好汉不吃眼前亏,即使是贾充背了骂名,起码保了贾家的一门富贵,最后还出了贾南风这样的皇后,也不算亏了。

    想到这里,王谧心一横,大步上前,走向了司马德文,司马德文看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求,似乎还想让他念及旧情,帮着自己拖延这个玉玺失去,江山变色的结果,哪怕一分一秒也好,可是,王谧却是出手如电,直接一把就把这玉玺,从司马德文的手里抢了过来,动作之快,甚至让多数人都没怎么看清楚,只是双眼一花,这玉玺,就到了王谧的手中。

    王谧也不管不顾对面的司马德文,开始掩面痛哭,捶胸顿足,他一转身,走向了桓玄,双膝一软,直接就跪倒在地,双手把玉玺举过了头,大声道:“大晋尚书左仆射王谧,率文武百官,请桓公登基践祚,顺应天命,统御万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在大殿上的官员,全部跟着跪了下来,跟着王谧一起山呼万岁。桓玄的两眼都在放光,他的眼中,只盯着那玉玺,喃喃道:“终于,终于到手了。”他一把拿过这个玉玺盒子,仰天长啸,“爹,孩儿终于为你拿下这大晋的天下!我们桓氏,终于君临万邦,你可以瞑目啦!”

    在一片山呼万岁中,刘裕轻轻地走到了王神爱的身边,这位昔日的皇后,跪在地上,上身笔直,一言不发,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妙音,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今天无法保护司马氏的天下,只有保护你了。”

    王神爱看也不看刘裕一眼,淡然道:“这玉玺本就是你和她从长安抢来的,自你得之,自你失之,我又有何遗憾?我不这样演一出,又如何自保?裕哥哥,谢谢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

    刘裕还没有回过神来,突然,只见王神爱出手如电,重重的一个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下如此之响,如此之脆,连殿中的万岁之声,都被盖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刘裕这里,或者说,集中到了他脸上那个清晰可见的,红通通的五指印。

    王神爱一把扯下了幂离,绝世的容颜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不少人开始惊呼:“这,这不是支妙音,哦,不,是王妙音吗,她,她怎么会成了皇后?!”

    王神爱不顾外界的纷纷议论,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厉声道:“刘裕,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不需要你同情也不需要你可怜,你我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她说着,转身就向着屏风后走去,只留下刘裕就那样愣在原处,一言不发。



    桓玄勾了勾嘴角,转向了大殿之中,议论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沉声道:“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的王神爱王皇后,她是易容改名,再入皇宫的前简静寺主持,支妙音,这点,当年是尚书令王珣一手操办,而王尚书已经去世几年,个中原委,也不必再问了。现在大晋的玉玺已经在朕的手中,这是我桓玄顺应天命,保国卫民,希望以后新朝建立,各位文武官员,能克尽职守,为新朝的建立,增加新的气象。”

    大殿内,一片山呼万岁之声,桓玄看向了司马德文,说道:“司马太宰,新朝建立后,你不能再担任现在的这个职务了,不过你放心,今天你亲手把玉玺送出,这种知天命,懂退让的举动,是有德之人所为,朕绝不会伤害有德之人,你和你的兄长,以及你的嫂子,还有司马氏全族的宗室,朕都会妥善加以安置,依前代故例,司马德宗降爵一级,以皇帝变为王爵,而你,则会由亲王降为县公,具体的王候之号,等新朝建立后,文武公议后决定。其他司马氏宗室诸王,也照此办理。”

    司马德文跪了下来,连带着大殿之上,走出了十余名司马氏的宗室亲王,全都下跪谢恩。

    桓玄挥了挥手,在他身后坐着的殷仲文马上三步并两步地跑了上来,接过了桓玄手中的玉玺,桓玄笑道:“殷侍中,你文才绝世,以前朕的诸多公文,皆出自你手,现在大业初成,以后这侍中一职,就交给你了,而这玺印,也由你掌管,殷侍中,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殷仲文连忙摆出一副一脸忠义的表情,大声道:“陛下的天高地厚之恩,微臣肝脑涂地,以死为报!”

    桓玄笑着转过身子,看着刘裕:“刘将军,今天你为朕立下大功,朕是不会忘记你的,王皇,王神爱她一时气愤,毕竟任谁当不成皇后,都不会好受,以后朕会为你排解排解。有些事情,朕可是很乐意成人之美的哦。”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听出了桓玄的弦外之意,却只能正色道:“陛下,末将愿尽忠职守,为新朝立功,其他之事,不敢多想。”

    桓玄哈哈一笑,挥了挥手,示意刘裕退下,开始就地册封起其他的有功之臣了。

    刘裕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桓修转过头,笑道:“寄奴啊,今天你可是立下头功之臣,别看王谧现在给封为尚书令,但堂兄说过,他最看重的,其实是你啊,刚才听他那意思,是有意以后把王妙音也许配给你,这是你当年早就应该有的一段姻缘,以你现在的地位,以后的权势,即使是王家,谢家,也不敢再看轻你的出身啦。”

    刘裕咬了咬牙:“抚军大人,我是有妻室的人,有的话,只是陛下一时勉励之语,可千万别当了真啊。”

    桓修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些是后话。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一会儿,可要一醉方休啊!”

    大殿的后排角落里,空空荡荡的三个孤立席位上,谢混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紧紧地握着酒爵,几乎要把这个青铜酒爵给捏碎,他恨恨地说道:“想不到,想不到刘裕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成了最大的叛徒,这么多年来,我们全都看错了他!”

    刘毅微微一笑:“那是三公子不知道刘裕的本来面目啊,当年我跟他在京口自幼长大,深知其为人,其侠义忠厚的外表之下,是极深的城府,连谢相公也看走了眼。就象都以为他是个粗鲁赌徒,但实际上,他都是要有十足的把握,必胜的信心,才会下注一赌,然后一把赢到最大,这点,我不如他!”

    郗僧施叹了口气:“是啊,父亲大人(郗超)就曾经说过,刘裕外表豪勇,但极为聪明,绝非一般的莽撞武夫,以前我还以为他是个单纯的军人,今天一看,他才是最会认清形势之人,连当年的初恋所爱,对他栽培大恩的谢家和王妙音,也是弃之如敝屣啊。”

    谢混紧紧地咬着嘴唇:“从今以后,我谢家与刘裕,再无半点瓜葛,恩断义绝,只要有我一天在,我永远也不会允许他再入我谢家半步!”

    刘毅摇了摇头:“三公子啊,我劝你还是认清楚局势,刘裕虽然见风使舵,但连他都可以不顾跟谢家多年的恩情,当众背恩,就说明现在桓玄已经是控制大局,人必须要顺应天命。今年为了谢家的存续,为了有朝一日还有机会重返顶尖世家的行列,三公子得学着象刘裕一样,暂时隐藏内心的想法,曲意奉承,没办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谢混再也受不了啦,猛地把酒杯掷于地上,大声道:“大丈夫立身于世,顶天立地,何须靠着向人阿谀奉承,苟活于世?我谢家就算从此饿死冻死,也不会象那些狗一样的东西,给两根骨头,就忘了主人!”

    他说着,拂袖而去,而这阵雷霆般的怒吼,引得周围的十余名官员为之侧目,然后就是一阵窃窃的非议与讥笑之声,因为这个地方太远太偏,以至于谢混就这样走了,也没几个人注意,门口的几个军士还想上前阻挡,给谢混直接一把推开,夺门而去,他走的是如此地匆忙,愤怒,以至于一只鞋子在过门槛的时候,直接给卡得掉了下来,落在门内,赤着一只脚就这样冲了出去,也浑然不知。

    郗僧施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附嘴于同样面带冷笑的刘毅耳边:“主公,谢混果然被激怒了,今生今世,他再也不可能和刘裕合作了,加上王妙音这样,以后王家谢家,就会跟刘裕,反目成仇!”

    刘毅微微一笑:“王妙音一定是在演戏,可谢混,却是真的,今天的事情,越来越精彩了,记住,世家高门,才是我们真正的盟友,桓玄终于篡位了,接下来,刘裕应该也会有所行动了,我们要早作准备,建康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吗?”

    郗僧施点了点头:“已经安排妥当。”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这次反桓头功,断不能让刘裕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