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轰然而倒,烟尘漫天,飞矢如蝗,血肉横飞,王元德大吼一声:“荆州佬,拿命来!”便冲进血雾之中,消失不见。
远处三百步外,一条窄巷之中,戴着斗笠,路人打扮的王仲德,痛哭无声,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下跪遥摆,然后一转身,就没入了巷陌之中,消失不见。
晨曦照在刘家村,刘裕宅的大地,半掩着的柴房门缝里,闪过一丝光芒,刘裕和慕容兰依隈在一起,身上却是穿着全副的铠甲,慕容兰的螓首,依在刘裕的肩头之上,轻轻地呢喃道:“狼哥哥,这次,只这么一下下,你会不会怪我?”
刘裕轻轻地摇了摇头:“大战在即,不可分心,我也是控制不住,一次都多了点,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
慕容兰叹了口气:“希望还能有以后,战前近女色,是大忌,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找你,可是,可是我又忍不住。”
刘裕转过头,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柔声道:“你肯在这个时候来帮我,比什么都让我高兴,爱亲,答应我,这次别走了,好吗?”
慕容兰默然半晌,说道:“狼哥哥,你安心地去战斗吧,这次,我会守护娘和弟妹他们的,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刘裕的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家人,在这里和所有我的兄弟们的家人一样,不会独活,不会逃跑,更不需要保护。”
慕容兰正色道:“狼哥哥,你的敌人,可不止面前的桓玄,阴影里,看不见的敌人仍然存在,你在前方血战,若是后方的家人被他们所绑,那只会乱了你的心,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帮你冲杀,你是战神,这回跟整个北府的兄弟们一起战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是你的家人,我的女儿,你的母亲,我会让他们得到保护的。”
刘裕咬了咬牙:“原来你这次来,是为了这个目的。爱亲,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做到。”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想说,如果你败了,让我不要救你的家人,让兴弟,让兴弟一把火,还是全家一起上路,对吗?”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说道:“是的,我让全体兄弟们都赌上了家人的性命,又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家人独活?!爱亲,你的身上,还有大燕的责任,我不要求你这样,你可以…………”
慕容兰惨然一笑:“狼哥哥,你若不在,我又岂会独活。放心,我会为你挡住所有想来染指娘,二弟和兴弟,还有弟妹母女的黑暗,如果你壮志未酬,我们全家一起来找你!”
刘裕咬了咬牙,转身就大步向着门外走去,慕容兰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刘裕,记住你的话,总有一天,你要带着千军万马,在全天下人的眼前,给我一个最体面的迎接!”
刘裕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等我回来!”
京口城外,三里亭,一百余名各色打扮的人,都已经围在了一起,有人扮成渔夫,有人装成挑夫,有人摆着算命摊子,甚至连这里的凉亭前,早点铺子的老板和伙计们,也全都坐在地上,如果你仔细看看这些人,就会发现,所有人的外衣罩内,都套着精钢铠甲,而他们的人,则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肌肉发达的壮汉子,何无忌一身绿色朝服,两眼通红,静静地坐在路边,一言不发。
刘裕全副武装,倒提着斩龙大刀,一步步地从官道上走了过来,他的步子,沉稳而坚定,是最标准的军人行军步伐,所有人看到了刘裕,全都站了起来,看着刘裕的眼中,一个个充满了殷切的希望。
刘裕走到了何无忌的身前,看着缓缓站起,面无表情的何无忌,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了他右手捧着的一道黄色卷轴之上,说道:“檄文夜里写好了吗?”
何无忌点了点头:“不辱使命,家母说,一定要让这道檄文,明天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刘裕哈哈一笑,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众人,连孟昶都是一身锁甲,拿着根长槊,站在人群之中,和孟龙符,孟怀玉等精悍的子侄站在一起,檀凭之一族,背着大弓,而魏咏之等人,则举着大戟,何无忌翻身上了马,刘裕上前执着马缰,大声道:“京八同志,我们进城!”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众人脸色一变,只听到有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远远地喊道:“寄奴哥,寄奴哥,且慢!”
刘裕回头看去,笑道:“是安穆兄弟啊,怎么了,希乐那里是不是得手了?”
周安穆浑身上下,早已经汗湿透,把他这一身缮丝衣服沾得紧紧贴在身上,他一把抓过孙处腰上挂着的个水囊,拔开塞子就往嘴里灌了两口,然后喘着粗气,说道:“希乐哥,希乐哥他要我去建康城通知,通知迈哥。”
刘裕的脸色大变,一边的孟昶猛地一跺脚:“他昏了头吗?这个时候还新联系人?就是怕他这个大哥胆小怕事坏了大事才没让入伙的,怎么希乐在这个时候会犯这错误…………”
刘裕厉声道:“现在说这个没用了,刘迈他怎么说的,跟你们起事了吗?”
周安穆咬了咬牙:“他说一时间难以召集人手,怕引起桓玄的注意,所以,所以要我稍后再来找他,我没跟他说城中我们的兄弟,但为了要他跟我们一起,把希乐哥和寄奴哥向他说了。”
刘裕咬了咬牙:“他要起事,直接就会跟你起了,如果当时不动,后面也不会动,建康那路很危险了,我们这里也得加快。现在随我跑步,直接进城。”
何无忌的脸色一变:“你是说,直接攻击城门?原来不是说守城门的这时候是朱超石,你可以说服他吗?”
刘裕沉声道:“顾不得这么多了,就说你是京城来的紧急敕使,有圣谕下达,我等护送你入城,让桓修前来接旨,若是一切顺利,当面就砍了他,若是不顺利,就所有兄弟直扑刺史府,目标只有桓修一人,明白吗?!”
何无忌转头大声道:“所有人不要恋战,目标就一个,掩护寄奴去杀桓修,桓修一死,京口就是我们的,懂吗?”
所有人都齐声道:“诺!”
刘裕从马的武器勾上取下了何无忌的大戟,往周安穆那里一抛:“安穆,接着,我们现在需要每个人都可以战斗。无忌,你有家伙吗?”
何无忌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铁鞭软索都在这里呢,打起来,夺戟!”
刘裕点了点头,对着身后所有人沉声道:“听我号令,京八同志,出发!”
何无忌策马而前,其他众人在后面紧紧相随,很快,就到了城门附近,已是卯时,城门仍然关闭着,没有打开,只是值守在城外的军士们已经开始搬开路障,为开城门作准备了,在城外根角那里,等着入城的贩夫,菜农们已经有数百人之多,都跟往常一样,蹲在各处,远远地看着官道之上奔来了一大堆人,全都站了起来。
刘裕一直跑在何无忌的马边,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全都停下来。着甲者继续前进,其他人跟在后面不要太近!”
三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们,迅速地变跑为走,而刘裕则拉着何无忌的马缰,在前徐行,何无忌低声道:“寄奴,这是何意?不是说强行入城吗?”
刘裕说道:“这里有不少百姓,真打起来可能会造成混乱,本来我们是借着拥你上任的名义接近城门,然后我跟朱超石晓以大义,他若不从,就斩关入城的,但这样一来,城中就会有防范,也会伤及平民,非我所欲,你手上既然有檄文,我们干脆就诈称诏书,拥你入城中刺史府内宣诏,桓修出来接旨,就将之斩杀,然后夺城!”
何无忌的眉头稍缓:“那要是他身边的亲卫反抗怎么办?”
刘裕微微一笑:“对付区区几百刺史府的守军,总比对付全城的兵马要容易,只要混进城中,大事则定,无忌,不要让人看出破绽来,手捧诏书,拿出天子使者的气度来,这样我这里也好行事!”
何无忌坐直了身子,一手执缰,一手捧着那檄文,神色坚毅,说道:“你动作快点,装凶很耗神的!”
一行人就这样来天了城门前,朱超石带着十余个军士迎了上来,看到刘裕,笑道:“原来是师父啊,军务在身,无法行礼,敢问师父和何,何大哥这回前来,有何贵事?”
刘裕正色道:“朱军副,请你看清楚了,你何大哥现在已经是吏部尚书员外郎了,有了官身,在你之上。”
朱超石连忙行了个军礼:“卑职有眼无珠,请何员外恕罪。”
何无忌冷冷地说道:“奉天子令,有紧急旨意下达,南徐州刺史兼兖州刺史,抚军将军桓修何在?”
朱超石的目光看向了何无忌右手之上的檄文,讶道:“是圣旨吗?来人,速速通报桓刺史,请他马上…………”
刘裕沉声道:“朱军副,你看我等一路急行而来,当知这首旨意,非常紧急,也不妨向你透露一二,陛下接到密报,有乱党图谋不轨,想要在京城附近发难,他本人就遇到了袭击,幸亏何员外和我当时在与他奏对,击毙了刺客,他这才让我们前来通知各处守宰加强守备,我们在这里传完旨之后,还要赶去广陵,然后再去彭城,寿春,历阳各处。半点也耽误不得。若是等桓抚军再起床,更衣,出迎,起码半个多时辰就过去了,误了捉拿和防备反贼的大事,你负担得起吗?”
朱超石睁大了眼睛:“什么?有人敢行刺陛下?何人如此大胆!”
何无忌厉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朱军副,刘内史说得清楚,军情如火,你现在速速打开城门,让我等去传诏,误了大事,拿你是问!”
朱超石一咬牙,转头就对着身后的军士们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开城门啊。”
刘裕看了一眼在两边议论纷纷的众多京口百姓,对朱超石低声说道:“只怕乱党也在人群之中有不少,你开城之后,迅速地守卫于此,不要放人入城,必要的话,赶快通知你阿兄,让他带刺史府的军士出来支援,桓刺史那里有我们,不必担心。”
朱超石连忙点头道:“还是师父想得周全,就按您说的办。”他说完,就开始向着身边的几个军官,开始交代起各自的任务了。而城门则缓缓地打开,一个军官马上转身跑进了城内,朱超石转身道:“师父,何员外,你们可以…………”
刘裕不等他说完,就大步而前,他持着斩龙刀在手,当先开路,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天子信使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让,南徐州刺史,兖州刺史,抚军将军桓修接旨!”
身后的檀凭之变戏法似地摸出了一面铜锣,刘裕在前面每吆喝一句,他就在后面敲一通锣,三十余名军士跟在他后面,如同整队的仪仗一样,井然有序,显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朱超石则开始忙活起来,把城门外的贩夫,走卒们驱散到离城门外百步左右的地方,不少军士已经跟一些小贩们开始了口角的争执,在一片“误了我今天的生意你赔吗?”“少废话,这是上峰的军令,再不离开就要拿下!”之类的吵架声中,刘道规带着身后的百余名伪装成各色人等的军士们,分散开来,混进了城门外的人群之中。
当刘裕牵着何无忌的马,一路走到刺史府时,刚刚穿好官袍,还被朱龄石在后面整顿着官帽的桓修,在十余个僚属的相随下,快步走出刺史府,他看到刘裕,勾了勾嘴角:“出什么事了,哪来的乱党?”
可是何无忌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冷冷地响起:“天子有诏,桓修接旨!”
桓修连忙跪了下来,也顾不得再去整顿官帽的带子了,朱龄石等人和所有还在奔跑的文武军吏们全都跪下。而刘裕一挥手,身后的军士们全都奔到了众人两侧和身后,不经意间,就这样控制了全场。刘裕本人,则站到了朱龄石和桓修的身边,转身对着何无忌点了点头:“无忌,宣诏吧。”
何无忌跳下马,一展檄文,朗声道:“夫治乱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值圣明。自我大晋,阳九屡构,隆安以来,难结皇室,忠臣碎于虎口,贞良弊于豺狼。逆臣桓玄,陵虐人鬼,阻兵荆郢,肆暴都邑。天未亡难,凶力繁兴,逾年之间,遂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沉沦,七庙毁坠。”
桓修一开始还听得如云里雾里,听到这里时,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何无忌大骂道:“反贼,你敢…………”
刀光一闪,来自刘裕手中的斩龙刀,桓修的脑袋跟西瓜一样,从脖子上搬了家,滚到了地上,而刘裕则大声道:“同力协规,所在蜂起,即日斩伪徐州刺史安城王修、青州刺史弘首。义众既集,文武争先,咸谓不有一统,则事无以辑。裕辞不获已,遂总军要。庶上凭祖宗之灵,下罄义夫之力,剪馘逋逆,荡清京辇!”
朱龄石还直愣愣地跪在原地,桓修的脑袋,就这样在他的面前停止了滚动,倒在地上的身子,脖颈处的血仍然在直冒,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那是刘裕的斩龙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血槽处还尽是桓修的血,耳边传来刘裕冷冷的声音:“徒弟,不要乱来,师父不想伤害你。现在,下令所有刺史府的兵将放仗,我只杀桓修一人,余者只要不反抗,皆不问!”
朱龄石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咬着牙,沉声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谋反,你这是…………”
刘裕大声道:“没听到檄文里说的吗?谋反的是那个篡位的乱臣贼子,我们才是大晋的忠臣,冒着杀头夷族的风险起兵,难道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朱龄石,你父祖皆是大晋的将士,忠于国家而死,我自幼教你要忠君报国,难道这就是你对我们的回答吗?”
朱龄石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站起身,把自己腰间的佩剑直接扔到了地下,大声道:“所有军士听好了,放下武器,不要抵抗,桓抚军死了,我是这里的最高军事长官,所有责任,由我一已承担。”
本来还有几个军士想要抽出刀剑,准备反抗,但看到刘裕和周围的那些北府军将们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就软了一大半,这回听到朱龄石的命令,更是如逢大赦,纷纷抛下了手中的刀剑,整个刺史府内外,两百多名军士,就这样全部解除了武装,跪倒在地。
京口城中,目睹了这一切的不少百姓,也全都开始明白了过来,不少人奔走而呼:“刘寄奴杀了桓抚军,刘寄奴杀了桓抚军!”
刘裕的眉头一皱,沉声道:“无忌,你带弟兄们迅速控制刺史府,安定人心,龄石,你跟师父去一趟城门那里。见你的弟弟。”
朱龄石咬了咬牙:“师父,你敢一个人去城门那里吗?那里的将士,都是我们从荆州一手带来的桓家旧部,只怕不会对你留情,即使是超石,也无法弹压他们。你最好把我们全绑了,然后赶快逃走吧,这是徒儿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刘裕微微一笑:“你道我等起兵建义,只是为了杀一个桓修是吗?杀了人再逃亡,躲在草泽之中的鼠辈?来,龄石,这诏书你没听完,一会儿,我会让你们每个人再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你们再决定怎么做。”
他说着,从何无忌手上拿过了诏书,转身拉着朱龄石的手,就在街上大步而走,斩龙刀插在了他的背上,而他的左首,则提着桓修血淋淋的首级,一边走,一边大声道:“京口父老请看,刘裕率众义士建义反桓,已斩伪官桓修,现刘裕在此,若有想斩裕首献功之人,尽管过来!”
他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提着桓修首级,拉着朱龄石,走过了京口的大道,直到来时的城门那里。
城门之处,早已经剑拔弩张,大门紧闭,朱超石就站在城头,指挥着两百余名部下,匆匆地来回布阵,而城外的百余名义士,已经脱去了身上的伪装,亮出精良的铠甲,或引弓,或持槊,摆开了攻击的架式。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刘裕的出现,引发了一阵惊呼和骚动,城门附近所有的民居,全都门窗紧闭,但无数双眼睛,都从窗缝门缝之中,不安地打量着这外面的世界,连空气,都几乎要凝固了。
朱超石双眼圆睁,抄过一把大弓,搭箭上弦,指向了刘裕,大声道:“刘裕,不要再往前走了,你骗我骗得好惨,咱们的师徒之情,没法再继续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刘裕一手扣住的朱龄石,脸色一变:“放了我兄长,不然,一切都没法挽回了!”
刘裕微微一笑,一松手,朱龄石手上那铁箍一样的感觉,顿时就消散,他睁大了眼睛,一边揉着酸软的手腕,一边讶道:“师父,你,你这是做什么?”
刘裕笑道:“过去跟你兄弟一起吧,你们可以不认我这个师父,我可不能不要你们这两个好徒弟,我们立场不同,你们的家眷在建康城中,作为军人,尽忠职守是应该的,即使你们一会儿跟我打起来,杀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
朱龄石咬了咬牙,说道:“师父,你也受了陛下的官职,如果你说要起兵,应该在他登基前就起事,而不是现在,接受着他的官职,利用我们对你的尊敬和信任,骗我们。”
刘裕正色道:“这是非曲直,你们可以听完了再决定是跟我为敌还是加入我,我不用强力来逼你们屈服,只讲这忠义之理。”
朱龄石点了点头:“那我们兄弟一定洗耳恭听,在你说完前,我用性命保证,决不会有人向你出手!”
他说着,对刘裕行了个军礼,转身就走向了城门那里,一边走,一边高举双手,不停地挥着,大声道:“所有人放下弓箭,是战是和,听刘裕说完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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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超石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大声道:“所有人放下武器,有敢放箭者,斩!”
一个小校低声在朱超石的耳边说道:“头儿,刘裕可是谋反啊,要是以后陛下知道了我们对他都不放箭,只怕很难交代!”
朱超石咬了咬牙:“先等他说了什么,再说了,你以为现在城中这副局势,你就算射杀了他,自己能出得去吗?我师父用兵如神,多少次看似凶险但早有准备,要是连你都能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是威震天下的战神刘寄奴了。”
说话间,朱龄石也登上了城头,朱超石迎了上去,兄弟两人的手,紧紧地把到了一起,朱超石激动地说道:“大哥,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我就怕…………”
朱龄石叹道:“师父对我还是手下留情,其实对你也是,他的本事你我知道,敢这样杀桓抚军,拿下个京口城,又岂会成问题?别看他现在一个人出来,我敢肯定,包围我们的肯定早就是千军万马了,现在是给我们一个投降的机会,不想增加死伤而已,别说城内,就算城外…………”
说到这里,他一指城外那百余人马,低声道:“让我们看到的只是这些人而已,刘道规,向靖,孟龙符这些人都在,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就这些人,灭了我们都是足足有余了。”
朱超石咬了咬牙:“那我们怎么办,跟着他起兵造反吗?我们朱家历代受桓氏大恩,可不能…………”
朱龄石正色道:“先听他怎么说吧。”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着城下的刘裕大声道:“刘裕,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刘裕微微一笑,大声道:“这檄文,是何无忌昨夜所作,讨伐桓玄的檄文,现在,我当着城上将士,城中百姓的面,把这檄文朗读一遍,是非曲直,尽在其中!”
他说着,一展檄文,大声读出,何无忌心中的悲愤,北府将士心中的委屈,大晋百姓心中的怨愤,都随着他那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语调,展现了开来,就连城头的这些军士们的脸上,也都渐渐地变得义愤难平,毕竟,哪怕是荆州军士们,也在这场内战中吃尽了苦头,即使是现在,也是不得与家人团聚,又是为了谁呢?
刘裕读完檄文,抬起头,大声道:“城头诸军,你们都是荆州将士,家人妻女都不在此,你们本应做一个快乐的农夫,商贾,在大晋安享太平,但就是因为桓玄一个人的野心,起兵篡位,经年以来,你们背井离乡,出生入死,最后却换来了在这里妻离子散,独守孤城,甚至连性命也难以保全的地步。桓玄他当了皇帝,作威作福,你们三年前跟他起兵之时,他是什么模样,现在他成了个连走路都难的巨胖,就是喝你们的血汗,吃你们的膏腴变成的,这样的逆贼,你们还要为他卖命吗?”
不少军士们开始叫好,仍然有一两个不服气的在大叫:“你刘裕不也一样吗?你起兵谋反,不也是反抗自己的君王吗?是桓公,是陛下给了你荣华富贵!跟我们装什么忠义啊!”
刘裕哈哈一笑:“我刘裕弱冠从军,二十多年来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战君川,破洛涧,斗淝水,守洛阳,除黑手,平妖贼!血战无数,威震天下!哪一战哪一功是他桓玄的功劳?我为之而战,而奋斗的,是生我养我父祖的大晋,不是桓玄!反倒是桓玄,世受国恩,却是不图报国,反行篡逆之举,他甚至连自己的祖先都看不起,宗庙只及于他的父亲桓温,不要说七代祖先,就连他的爷爷,都不祭拜,如此无祖无君之人,你指望会对你们这些将士有什么善待吗?”
城头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很多人握着兵器的手已经在渐渐地发抖了,朱龄石咬了咬牙,高声道:“刘裕,你说的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你自己不也是接受了大楚的官职吗?陛下消灭奸党,百废待兴,虽有小过,但不是没有奋发图强的机会,你一心想要北伐,而他在当大晋丞相的时候也上表请求北伐过,是司马德宗下诏废止,你说的这些事,更多应该是司马氏皇帝负责才对。他们既然无道,那找个有德有能者代之,有何不可?”
刘裕沉声道:“有德者代替无道昏君,是世人之福,可是大晋皇帝陛下多年来都无执政之力,大家都知道他卧床不起,朝政皆出自司马元显之手,虽然司马元显父子倒行逆施,该死一万次,但桓玄比起他,又好到哪里去了?他入京已一年有余,却做了些什么?还不如司马元显呢。至于你说的上表北伐,那就是个自编自演的丑剧罢了,任谁都知道陛下连说话都不会,又哪来阻止他的本事?以前陛下下过阻止他起兵内战的诏书,下过让他和殷仲堪,杨佺期讲和停战的诏书,他哪次遵守了?诸位都不是三岁小孩,桓玄的这些把戏,还没看够吗?”
朱超石叹了口气:“你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大楚有雄兵百万,四海归心,你谋逆作乱,虽然可以侥幸骗取我们兄弟的信任,击杀桓刺史,但又怎么可能杀得了陛下呢?师父,力量悬殊太大了,不是几句口舌之快就能扭转的,你若真的顾念百姓,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了,早点离开吧。”
刘裕哈哈一笑:“超石,师父以前怎么教导你的?男子汉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当顶天立地,忠孝为本,如果失了这个本份,和行尸走肉何异?这里是京口,家家户户都有忠良为国捐躯,京口人的脑子里,就没有怕死二字。你们说,你们怕死吗?”
几乎一瞬间,周围的街巷,所有的门窗全都打开了,无数人探出头来,大声道:“我们京口人,不怕死!”
刘裕沉声道:“生你们养你们,给了我们安居之地,给了我们饭吃的,是大晋,还是桓楚?!”
所有人齐声吼道:“大晋,大晋,大晋!”
刘裕哈哈一笑,高举右臂:“有没有人,愿意从我建义,讨贼?”
成百上千的壮汉子从各个角落涌上了街头,在刘裕的身后挥舞着拳头,大吼道:“讨贼,建义!”
刘裕神目如电,直视城楼上的朱氏兄弟:“看到了吗,这就是民心,这就是京口人,天下人的呼声,桓玄就算有再多的军队,敌得过全天下人心吗?你们都是有头脑,会思考的人,是站在百姓的一边,做个忠义之人,还是站在国贼一边,助纣为虐…………”说到这里,刘裕一把抽出了背上的大刀,横刀于身前,舌绽春雷般地大喝道:“任君自选!”
朱龄石和朱超石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双双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说道:“师父,我等愿降。”
随着他们放下了武器,所有城上的守军全都跟着他们一起,放下武器,城下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刘裕身后的很多京口汉子全都冲上前去,搬开路障,打开城门,城外的众军,也都涌入城中,这些北府军士,跟值守在城墙上下的那些放仗军士们一起,或是把臂相庆,或是相拥欢呼,毕竟,在这些荆州军士们驻防京口的这一年多,和京口本地人相处还算不错,多数人也在这里沾了点亲友缘,能就这样握手言和,不动刀兵,是件皆大欢喜的事。而且,刘裕在战前也特地交代过,愿意倒戈反桓,加入起义的军士,皆要以兄弟视之,不可打骂虐待。
刘裕自己快步走上了城头,朱氏兄弟上前对着他跪倒在地,低声道:“我等逆徒,不明师父高义,还聚众对抗,死罪!”
刘裕哈哈一笑:“各为其主,何罪之有?桓玄对你们毕竟有旧恩,一时难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你们真的是见风使舵,主动归降不作抵抗,我反而看不上你们,因为今天可以降我,明天也可以叛我,这种徒弟,不是我教出来的!”
朱超石面有惭色:“师父,其实,其实我是气你骗我的事,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才会…………”
刘裕摆了摆手:“这是师父的不是,向你赔礼了,不过师父我扬旗建义,是关系千百人身家性命的事,马虎不得,师父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这次就向你赔个罪,如果建义成功,师父会当面接受你的责罚!”
朱超石连忙摆手道:“这哪敢啊。现在我们也加入义军了,不过,师父,刚才我和我哥合计过,我们…………,嗨,大哥,还是你说吧。”
朱龄石点了点头:“师父,按理说,我等现在卷甲倒戈,应该在您的军前效力,甚至主动请为先锋,以明心迹,但是桓氏于我朱家一门确有大恩,还有就是桓抚,桓修,他虽然是桓氏一族,你杀他无可厚非,但他是个好人,对我们兄弟,一向多有关照,我兄弟二人想要为他收尸,入敛,以尽下属之义。等我们处理完之后,一定为您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刘裕哈哈一笑,拍了拍朱龄石的肩膀:“我当然知道桓修是个好人,但他是桓氏的宗室亲王,各为其主,我建义京口,必须要杀他,但作为一个军人,我也很尊敬他,现在义旗初举,我分不出更多人手,就由你兄弟二人,率五十名军士将其厚葬于京口城郊,等我们平定桓玄,再由你们扶他的灵柩,回荆州安葬吧。桓氏一党,本是不赦之罪,但我也知桓氏在京口开枝散叶,势力庞大,以后只要肯站出来反桓玄,我会奏请朝廷,赦免一些未附逆的桓氏宗族,安排桓修这些人的葬礼。”
朱氏兄弟的眼中热泪盈眶,齐声道:“多谢师父高义!”
刘裕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跟随我起事,桓玄那边,你们已经是附逆的灭族之罪了,我并不怀疑你们,只能说把你们的家人牵扯进灾祸之中,非常抱歉,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我们所有义士,都是押上了全族人的性命,这次战斗,你们就在后军吧,不要先到前面去,让桓玄看到你们,先对你们家人下毒手,对外,我也会散布消息,说你们已经被我所杀,希望这样对保护你们家人,起码,能保护到我攻下建康!”
朱氏兄弟的脸上,已经是泪水成行,朱龄石哽咽着说道:“想不到师父到这时候,还这样,这样为徒儿着想,我朱氏兄弟就算是万死,也难报师父恩情之万一,这辈子,我们不认皇帝,不认桓氏,只认师父,愿为您被坚执锐,刀山火海。”
说到这里,朱超石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糟糕,刚才我刚接到师父斩杀桓修的消息时,派了快马突城去,到江乘那里通知司马刁弘带兵来救了,这可如何是好?!”
刘裕的身后,魏咏之的声音响起:“寄奴,当时城中混乱,奔出了五骑,我们拦下三个,射死一个,还有一个跑了,算算时辰,只怕再过半个时辰,江乘大营的驻军就要来这里了。”
朱龄石咬了咬牙,捡起了地上的兵器,说道:“祸是我们兄弟惹的,请师父让我等为前锋,当先击刁弘!”
刘裕微微一笑:“这些早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江乘大营是北府军的江南主营,经营多年,易守难攻,如果他们主动来这里,正好是我所希望的,免得把宝贵的力量用于攻敌大营上。龄石,超石,你们按我刚才所布置的,去找口上好棺材,把桓修入敛,等我打完这仗,就去城外安葬了他。别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朱超石急道:“可是师父,我们想要…………”
刘裕摆了摆手:“你们的任务现在就安抚城内,别的事情,师父自有布置,去吧,这是军令。”
朱氏兄弟对视一眼,行礼转身,刘裕突然说道:“稍等。”
二个站在了原地,刘裕上前,掏出两根绛色的布带,递给了他们,顺手一指自己左臂之上缠着的绛带,说道:“时间仓促,义士们没有新的军服,只有用这一条绛带,表明身份,你们先系上,部下的,去统一找孟长史要。”
刘穆之的声音在刘裕身后响起:“寄奴,这等大事,却扔下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刘裕转过了身,笑眯眯地看着刘穆之,只见他跟平时那种长衫宽袍相比,今天的他,却是一身短打扮,长袍的下摆,给他卷到了腰间,系了个绳结在后,而宽宽的袍袖,也是给直接褪到了肩部以上,露出了两只肥嘟嘟的膀子,甚至连裤子,也提到了膝盖以上,显然,这是本来穿的那种儒生打扮,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地作了下应急处理就来投军了,甚至在军中时,他也从没有这样过。
刘裕满意地点着头:“胖子,你怎么来了?本来这次我们只有军人参与,没有去找文士,你现在回家,还来得及。”
刘穆之咬了咬牙,转头一指城下,正带着妻子和小姨子,领着数十名部曲,向排着队的军士们发放着绛色布条的孟昶,说道:“他也是军人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孟昶也是能文能武的,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是打算要上阵砍了吗?这一次只有血战连连,要么成功,要么成鬼,你真的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刘穆之哈哈一笑:“寄奴,我知道你是什么原因一开始没叫上我的,不过现在义旗已举,以我跟你以往的关系,是逃不了关系的,我能对你,对义军有用,不要扔下我。”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直视着刘穆之:“那刘先生这回,想要担任哪方面的职务呢?”
刘穆之正色道:“义旗初建,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负责运筹帷幄,现在事情紧急,只怕一时也难以招募到天下贤才,穆之不才,愿意总摄政务,后勤与文书之事,就交给我吧,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裕大声道:“好,有先生相助,大事何谓不成?!刘穆之,现在你就是京口义军的中兵主簿,一应军务文书,粮草军械,由你统一安排。”
刘穆之以手按胸,行了个北府军礼:“诺!”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而大队士兵们急速奔行时,军靴顿地时的震动,让城楼之上的屋檐上,灰尘都微微而下,城头的军士们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开始拿起刀枪,准备作战斗的准备了,只是除了刘裕所带的近二百人外,城头原来的二三百名守军,以及城中赶来参加义军的百姓们,一时杂在一起,有点小小的混乱,军纪也无从谈起。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说道:“寄奴,现在敌军大举来犯,我军没有整编,无法迎战,还请你下令,关闭城门,由初期入城的义士上城抵御,余众在城下紧急整编,发放军械,分批增援城头。”
还没有离开的朱龄石跟着说道:“师父,我等愿率所部兵马出城迎击敌军,以挫其锋,也为大军的集结,整编争取时间。”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区区数千兵马,何需劳动大众,龄石,你现在去操办桓修的葬礼,超石,你带三十名军士,护送刘主簿马上去城中武库,发放军械盔甲给整编入军的义士,以曾经在北府军中的编制成军,军官由军中老兵才能出众者担任,等我破贼之后,我需要一支可以出动的军队,胖子,做得到吗?”
刘穆之笑了起来:“你若是这样说,想必早有把握了,城中之心,放心吧。”
朱龄石正要去拿刘裕放在城垛之上,那颗血淋淋的桓修首级,刘裕突然说道:“龄石,这颗首级,我还有用,你先把桓修尸身入敛,等破贼之后,再让他全尸下葬。”
朱龄石马上反应了过来,行礼而退,刘裕转过头,看着城下已经整好队列的何无忌,檀凭之等人,大声道:“京八同志,全部上城,准备列阵迎敌!”
一刻钟之后,京口城门大开,城头旌旗密布,强悍的北府军士们,精甲曜日,气焰嚣张,在城头守御位置,不动如山,透过城门,可以看到城中的巷道之上,一片热闹,家家户户门户大开,不少身强力壮的男子,正列着队,在一些军士的带领下,匆匆在城中急行,行军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却是没有人往城外看上一眼,仿佛这列阵的三千兵马,如同无物。
刁弘的脸上一片惨白,这回不是因为白粉,而是因为,他分明地看到了城头挂着的桓修首级,还有那持刀而立,刀锋之上,血仍未冷,威风凛凛,如同天神一般的刘裕。
刘裕看着刁弘,沉声道:“刁司马,带着军队,来我京口有何指教?”
刁弘鼓足了勇气,指着城头的刘裕,大声道:“刘裕,你忘恩负义,谋逆作乱,你已经被包围了,朝廷大军来此,还不快快下城受缚,或可保全你家人一条性命!”
刘裕哈哈一笑,看着刁弘,一指挂在一边何无忌所持大戟之上的桓修首级,说道:“城下众军,可识得此人不?”
城下的众多军士,全都为之色变,他们本就并非荆州的一**兵,只是二线守卫部队,被刁弘从军营中带出时,还以为这是场可以轻松平定的小叛乱,因为据那信使的说法,不过几十名乱党而已,可看到这架式,连刺史大人的脑袋都已经在了城头,而城中甚至城门大开,显然,刘裕已经彻底地控制了京口城,这让众军人人心慌,开始回头看起退路来。。
何无忌厉声道:“伪楚安阳王,南徐州,兖州刺史,抚军将军桓修以下,刺史府司马朱龄石,军副朱超石,徐州别驾朱清等,皆以伏法授首,京口已在义军掌握之中。四方义士,正向此云集,刁弘,被包围的不是我们义军,而是尔等!”
刁弘的额头冷汗直冒,强作镇定地沉声道:“就算,就算你们一时侥幸,可是陛下的大军,就在来的路上,你们还能对抗大楚的千军万马不成?城中众人,不要被刘裕的三言两语所骗,自取灭亡啊。”
刘裕哈哈一笑:“刁司马,你怕是没搞清楚形势吧,这次是大晋的忠臣,四面八方,同时举义,要的就是推翻篡位逆贼桓玄。城下众军,请静听我言!”
刘裕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城下回荡着:“益州毛刺史,起兵顺江东下,已破白帝,兵进江陵。襄阳庾仄,率义军七千,击破伪南阳太守冯该,占据雍州。江州刺史郭昶之,迎奉陛下归位,已起兵直向建康,而建康一带,也是义军四起,镇军参军王元德,王仲德兄弟,率部曲攻克石头城要塞,威胁京城,历阳的豫州刺史府参军诸葛长民,广陵的江北大营参军刘毅,还有我等,同时建义,已占三郡,正是要会合四方大军,共击逆贼桓玄。他不来找我们,我们还要去灭他呢,城下众军,你们自己想想,是忠于大晋,还是要跟着桓玄灭亡!”
他说着,一把摘下一边的何无忌大戟之上,插着的桓修首级,用力一掷,就扔下了城下,顺手抄起大弓,一箭射出,飞过足足两百多步,就落在刁弘马前,不到十步的地方,箭羽犹自晃动不已。
刁弘吓得哪还敢再说什么,一勒马缰,伏在马背上,转身就逃,身后的军士们一下子群龙无首,顿时就陷入了混乱,几百人解甲弃兵,跪地请降,更多的人则是转身跟在刁弘的后面,落荒而逃,三千大军,只是片刻之间,就这样作鸟兽散了。
城头的军士们,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何无忌也长出一口气,转身回走,刘裕的眉头微皱,在一片喜庆之中,他却是发现,何无忌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笑容,而那朗读檄文时,更是有一阵难以言明,无法抑制的悲痛之色。似是有一股巨大的伤感,又不能表达,刘裕转头对着檀凭之说道:“瓶子,这里你安排一下,我去看看无忌。”
檀凭之点了点头:“他今天怪怪的,感觉魂好像都不在身上。你最好问清楚,大战在即,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掉链子!”
刘裕追下了城楼,只见何无忌走向了一边墙根处,一棵大树,无力地倚在树上,一动不动,刘裕的神色一变,因为他突然发现,何无忌的朝服已经在这一路之上解下,露出了里面系在腰上的一根麻布绳,铠甲在身,却是孝带缠腰,显然,有极重要的亲人故去了。
何无忌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却无法掩饰内心的忧伤:“寄奴,就在昨天夜里,我娘她,她自尽了。就是,就是因为,因为不想我挂念着她,分心,所以,所以她才…………”
说到这里,何无忌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了,直接回头扑进了刘裕的怀里,放声大哭,刘裕的眼泪也马上流了下来,泪眼模糊之中,他似乎也看到了慕容兰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的一家人,何无忌一向是京口出了名的大孝子,甚至因为要侍奉母亲,到现在都没有儿子,这老母过世,对他的打击,可谓是晴天霹雳,能挺到现在没崩溃,已经奇迹了。
刘裕轻轻地拍着何无忌的后背:“无忌,你先平静一下,手头的事情不要担心,我找其他人处理,你和孟昶留在城中,总领后方,打仗的事,暂时不要管了。有我们呢。”
何无忌抬起了头,抹干了眼中的泪水,神色变得坚毅:“不,我娘之所以主动离世,就是因为不想拖累我,不想我在战阵对敌的时候,有所分心,你这样做,等于让我娘白死了。现在我所有的悲痛,都会指向桓玄,是他,就是他让我家遭遇这样的大难,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报仇!”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很好,但是无忌,你也知道,现在我们不仅需要化悲痛为力量,更需要冷静。你今天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得非常克制,没有露出半点破绽,但在战场之上,冲锋陷阵,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不把你安排在后军,而是放在中军,跟我对调一下,请你理解。”
何无忌咬了咬牙:“我不会误事的,让我当前锋,我一定会听你的号令。”
刘裕正色道:“无忌,现在你我的身上,寄托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不仅是我们这些义士,更是我们的家人,现在生死都系于我们一身,你还有妻儿,还有家,还有阿寿他们这些亲人,我们必须要为了他们而战,京口起事已经成功,刁弘也退走了,但是我想建康那边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只怕元德,扈兴他们凶多吉少,我们现在不能指望建康和历阳,需要马上整编队伍,打听广陵那里的消息,如果希乐他们得手,就让他们马上过来,我们合兵一处,直接攻击建康!”
何无忌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建康刺杀,我本来就并不看好,但王家兄弟坚持,也只能让他们试一试,现在建康那里多半失败,历阳隔在江西岸,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长民得手,隔江相对。桓玄手中兵多将广,刁弘和京口的守军只是其先头部队而已,光是建康城一带,就有八万以上的大军可以出动,三天之内,就可以整军扑向我们这里,我们现在没有内应,无法主动攻击建康,我意,还是赶快转移义士的家属到广陵,然后隔江相对,北边夺取江北六郡,必要的时候,取得南燕的支持,虽然我们一向与胡人作战,但生死关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你应该去联系阿兰。”
刘裕摇了摇头:“无忌,我们要是现在这样一软,一退,那就是前功尽弃,我们起兵建义,本就是利用北府军士们心中的屈辱和愤怒,这才能一呼百应,京口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父祖之辈就扎根的地方,他们的坟墓都在这里,难道我们离开京口,看着桓玄把我们的祖先们开棺剖尸,让他们的灵魂也不得安宁吗?那就是彻底断了我们北府军的根啦!”
何无忌咬了咬牙:“那难道你就想靠这点人马,不到三千的兵力,去对抗桓玄的八万大军吗?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桓玄手下也有不少良将,下次我们的对手,远不是刁弘可比!”
刘裕微微一笑:“无忌,你说说,建康城周围的桓玄现在手中八万大军,组成是什么呢?”
何无忌愣在了原地,突然,他双眼一亮:“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八万人里,起码有三万,是咱们北府军的旧部啊。”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桓玄上次来建康,拥兵十余万,但前一阵荆州不稳,他的兄长桓伟病死,新任刺史,他的堂兄桓石康一时没有到任,所以有南阳那里的殷仲堪旧部庚仄起兵,加上益州的毛璩,也一直反对桓玄,等他篡位的消息传过去,毛璩必会起兵攻击。所以,上次桓玄让桓振率三万人马击败孙恩之后,也带着这支军队回师了,加上称帝前为了稳住各地,也派了一两万兵马分散各方,现在建康城这里,桓玄从荆州带回的人马不到四万,其他的,则是北府军旧部,原京城的宿卫军,豫州的西府降军等。”
何无忌笑了起来:“也就是说,桓玄真正可用的,可以来战的,只有这三万左右的荆州兵马,是值得信任,也是有战斗力的了?”
刘裕正色道:“不错,如果是让我们对上北府军的旧日兄弟,我有把握让他们阵前倒戈,桓玄也肯定知道这点,我们这回起事,京口马上全部响应,我刚才之所以不去设伏或者是追杀刁弘,就是要刁弘和他的手下告诉桓玄,京口现在这里,已经全在我的掌握之下,他手中的北府军,家人产业都是在我手中,真要对阵,那就会成为我的人。这样一来,桓玄不仅不敢动用这三万多北府军旧部,更是要分出起码一万兵马去监视他们。他自己也不会少于五千人保护,控制京城四处,所以,他真正能派出来的,不过一万多精锐,很可能,就是吴甫之和皇甫敷两部了。”
何无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这两部人马,都是百战精兵啊,且不说吴甫之和皇甫敷二将,是跟着桓冲南征北战的宿将,他们手下的,也是荆州最精锐的勇士,有最好的装备,战斗力并不在我北府军之下,多年以来,他们也一直以北府军为假想敌训练,上次在戏马台格斗场,我们双方大战,如果不考虑到阿寿吃药的这一层,我们是胜负难料的。现在京口这里虽然归我们所控制,但要成军,还需要时间,因为虽然这里有不下两千名退伍老兵,但是整编,装备都需要时间,既然桓玄手下的兵马没有想象中的多,那我们可以以京口为基地,稳扎稳打,等希乐他们得手,再招兵买马,打持久战。”
刘裕叹了口气:“无忌啊,我们现在拖不得。这桓玄兵力的分析,只有我们这些高层军将知道,底下的义士们,是不知道的,他们现在是激于一时义愤,或者是听了我檄文所说,以为真的是桓玄四面受敌,我们只需要加把劲就能成功,一旦知道我们只是一路孤军的话,只怕很多人会动摇。义旗初建,要的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我们这里就算打持久战,也最多动员一万人马,桓玄从四周调兵的速度要远远快过我们,若是他正面与我们相持,扼守江乘,罗落桥一线,则我军失去战机,再难对建康形成威胁,此时他分兵绕道历阳北上,攻取广陵,断我北归之路,那我们就真的是陷入死地啦。”
何无忌咬了咬牙:“那怎么办,难道真的靠这一两千人,就要去攻击建康吗?太疯狂了!就算桓玄只怕吴甫之和皇甫敷,甚至只派他们一人前来,我们都没有优势,一旦战败,那就输掉所有,甚至连逃往江北,都没有机会了。”
刘裕哈哈一笑:“我们起兵建义,早就是置生死于度外,打的就是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再强的战士,也会给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所震慑,桓玄如果主动收缩防线,稳住建康外围,隔着九乡河和江乘,丹阳一带与我相持,那我们就没有机会了,但是他们以为我们刚刚建义,兵少,手下众将一定会主动请战,桓玄如果不能禁止,那诸将争相前来,一定会给我们抓住战机。一旦让我们打掉他最精锐的这两部人马,那桓玄一定会因为恐惧而被迫出动剩下的军队,甚至让北府军打先锋来对付我们,到了那时,大事定矣!”
他说着,猛地一拳击出,打得大树的树干,陷进去一个足有两寸的拳洞,整个大树,一阵剧烈地摇晃,树叶纷纷落下,洒得刘裕和何无忌满身都是。
何无忌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刚才所说,深合兵法,兵法上也确实应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寄奴,这回我听你的。”
刘裕看着何无忌,伸出了手掌:“京八起事,你我是三巨头之二,只有我们意见一致,才能让大家都安心,无忌,这个时候,我需要你的支持。”
何无忌哈哈一笑,一掌击出,与刘裕的手来了个干脆的接触:“那就等着希乐的好消息吧,广陵城如果拿下,我们起码能多出八百战士!”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都说三千越甲可吞吴,今天,我们要三千京八灭桓楚,这一切,由我们亲自书写!”
广陵,卯时,二刻。
西城门外,一千多全副武装的甲士,人人背着弓箭,列在城门外的两侧,十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文武官员,则焦急地在向着城门内张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刘毅带着五十多名身手矫健,猎户打扮的汉子,匆匆而来,他本人也围着一件虎皮护腰,显得格外地威风,刘道规与他并肩而行,赵毅,刘藩,刘粹等亲信勇士紧随其后,远远地,他就对着城外骑着大马的桓弘亲卫队长,羊彪之说道:“羊队长,请问桓青州还没来吗?”
羊彪之摇了摇头:“刺史大人还在用膳,马上就会…………”
刘毅的眉头一皱:“那祥瑞昨天晚上还出现了呢,去晚了,只怕会跑了,你还是去催一下他的好。”
羊彪之面有难色:“刺史大人他最讨厌吃饭时给人打扰,我等以前因为这个没少给责罚过,刘参军,请见谅。”
刘毅咬了咬牙,径直地向着城门内走去:“那你们在里等着,我去催一下,这祥瑞是我发现的,就算为了这个挨打受罚,我也认了。”
羊彪之面露喜色,在后面远远地抱拳道:“那有劳刘参军啦。”
刘毅带着刘道规等十余人,从城门而入,七拐八拐,就穿行起城中的小巷,片刻之间,来到了离刺史府不过百步的一间宅院处,他左右看了一眼,确认了附近没有官兵盯梢,于是就在那宅院紧闭的门上,敲了三下,两长一短。
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郗僧施那张阴沉的脸,露了出来,刘毅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都准备好了吗?”
郗僧施一指院中,从各间防中,树后,墙边,走出了足有一两百名全副武装,官军打扮的军士,都是城中驻军的衣甲,郗僧施微微一笑:“一年多来的准备,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放心,这些都是我们郗家的部曲死士,绝对可靠,他们会执行你的所有命令。”
刘毅点了点头:“事成之后,绝不相负,若是事败,也一定不会牵连到你,建康城中,还要多麻烦你了。”
郗僧施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你们在建康的人得手没有,我回去后会想办法通知你的,不过,你还是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刘毅笑道:“放心,退路我已经留好了,就看刘裕他们做得如何啦。好了,话不多说,我去了。对了,这个给你,十天之后,如果我没来的话,会有人跟你接头继续给你的。”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向了郗僧施,而郗僧施两眼放光,如同恶虎扑食一样,一下子把这个布包给抢了过去,揣进了怀中,这个动作哪还有半点世家子弟那种风度?
刘毅叹了口气,说道:“你控制好量,别吸太多,对身体不好。”他说着,转身就走。
郗僧施看着刘毅的背影,而院中的大批甲士全都涌出,跟在刘毅的身后,他冲着刘毅离去的背影,抱拳行礼,暗道:“珍重!”
广陵城中,青州刺史府。
桓弘正在喝着稀粥,这是一大锅用鹿肉,鲜贝,鲍鱼混在一起煮的小米粥,底汤是用蟹黄所熬制,那股子香气,十几步外都闻得见,再听着桓弘那狼吞虎烟的声音,即使是站在十步以外护卫的军士们,也都一个个流起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桓弘在那里大快朵颐。
刘毅一身虎皮护腰,猎户模样,身后跟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从刺史府的大门直入,一路之上,几个想要拦阻他的军士,被他身后的人直接抽出刀剑制住,别说反抗,连声音也发不出半声,而站在门口护卫的那十余名军士,一看到刘毅这样气势汹汹的率兵直入,直接就是一哄而散,刺史府的堂屋之外,竟然瞬间就变得空空如也,再无一人守卫。
桓弘不耐烦地抬起了头:“混蛋,什么事情这么吵,本官没说过不许在我吃饭的时候打扰吗?来人哪…………”
刘毅的身影从门口闪入,桓弘微微一愣:“刘参军?你怎么来了,不是昨夜你去城外山中寻找祥瑞了吗?”
刘毅微微一笑,走到了桓弘的面前:“刺史大人,祥瑞已得,正要献给你!”
桓弘的精神一振,一下子站起了身,一边拿起桌上的一块丝巾抹着嘴,一边说道:“祥瑞在哪里?快快让我看。”
刘毅放声大笑:“祥瑞就在这里!”刀光一闪,桓弘的人头就从脖子上搬了家,而身子则瘫坐回了座位之上,鲜血喷溅,很快就灌满了他面前的那一碗蟹黄海鲜粥碗。
一个时辰之后,广陵城外,江北大营,刘毅站在辕门之处,看着从各个侧门里,夺路而散的人流,再回头看看大门那里,高高挂着的桓弘,羊彪之和十余颗青州刺史府文武佐吏的首级,嘴角边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刘藩的眉头紧皱着:“二哥,为何就让大军这样散了?这里可有三四千人马哪。要是组织起来,也是一整支军队了。”
刘毅摆了摆手:“广陵大营里,多半是原豫州的西府军驻防,是司马尚之的手下,这些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也不太可能在这时候跟着桓玄,多半是跑回家,咱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但是我们起兵,可是要拼命的,这些人指望不上。”
刘道规点了点头:“希乐哥说得好,我大哥也是这个意思,兵贵精不贵多,现在是要跟桓玄拼命,最好就是用我们北府老兄弟,军制相对,指挥起来也顺手,真要是野战取胜,需要围攻建康时,这些人自然也会见势来投的。”
刘毅满意地笑道:“还是道规看得准。京口那里的三股狼烟已经腾起了,我们这里也已经放烟,只是建康和历阳那里…………”
刘道规叹道:“元德哥和长民哥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了,接下来,我们只有跟大哥合兵一路,再作打算了。”
刘毅笑道:“正合吾意,这回在广陵城,愿意跟随我们的北府老兵有一千三百人,道规,你带五百人守在这里,顺便传檄江北六郡,有肯来投奔义军的,全部收容,整编,我们前方作战,随时需要援军,还有这广陵城中的物资,军械,也由你统一调配。”
刘道规点了点头:“上次我们在江北追击妖贼,解救的百姓和饶了一命的天师道战俘,也有不少想要跟随我们起义,尤其是那些天师道的俘虏,给桓弘他们发配在城外的采石场,还有彭城那里的煤矿从事苦役,生不如死,他们痛恨桓玄,也感激我们上回饶了他们一命,我来的时候,派了代表向我请求加入呢。”
刘毅沉吟了一下:“这些人很能打,但毕竟是妖贼出身,现在贸然使用怕是会出事,这样,你先把他们留在城中,甄别和观察他们的表现,如果确实肯为我所用,就单独编成一军,沈田子何在?”
五大三粗,全身上下被精钢铠甲裹得严严实实的沈田子,从后排走了上来,大声道:“卑职沈田子,等候希乐哥将令。”
刘毅点了点头:“以前天师道和吴地出身的俘虏,就由你来管辖了,给你三天时间,整编出一支千余人的部队,渡江来与我们会合,差不多到那时候,也该是我们跟桓玄决战的时候了。”
沈田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现在的战斗不让我去吗?希乐哥,你最好还是另找他人,我想…………”
刘毅的脸色一沉:“这回沈家五虎,在我这里的只有你一个,出身吴地,可堪将校的也只有你了,天师道和吴兵,你不带,别人都带不好。要整编,分队,成军,最快也要三天,如果想赶得上决战,那你从现在就得抓紧时间了。”
沈田子咬了咬牙,对着身后跟着的几个亲卫说道:“走,跟我去选人,二顺子,你去军需官那里领一千五百套装备,快。”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一路小跑地奔向了校场方向。
刘道规摇了摇头:“永远是这副急性子。看来我要做的事不少,希乐哥,你快点去京口吧,三大巨头需要统一行事,此战才有把握。”
刘毅笑着拍了拍刘道规的肩膀:“你在这里,我和你大哥都会放心,江北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刘道规的眼中冷芒一闪:“只要我在,广陵就在,江北就是我们的,希乐哥,旗开得胜,京八同志!”他说着,以手按胸,大姆指内戳,向右一拉,作出了京八同志会的手势。
刘毅跟着回了个京八同志的手势,笑道:“不破桓玄誓不还,京八同志!”
历阳,豫州刺史府,大门外。
十余辆木制囚车,已经满满当当,诸葛长民,诸葛黎民等十余名京八同志会的首领,几乎整个历阳起事的谋主,都是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一个个戴着大枷,捆着铁锁,嘴里塞着破布,让他们发不出任何话语声,被关在这些囚车里,囚车之外,刺史府从大门到院墙上,都是血迹斑斑,军士们和仆役们,不停地跑进跑出,搬出抬出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显然,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而失利的一方,则是诸葛长民等人。
刁逵一身甲胄在身,志得意满,对着押送囚车的几百名军士沉声道:“这些都是谋逆重犯,路上不能出任何问题,两天之内,要送到建康,交给陛下亲自处理,明白吗?”
带队的一名军将,正是参军羊邃,他的身上,裹着几处伤带,还在丝丝冒血,他向着刁逵一行礼,道:“只要卑职尚在,就一定完成任务,送交反贼!”
他说着,一挥手,带着这支近千人的军队,向着城外走去。
刁逵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终于平定了,陶先生,幸亏你前日就有所示警,这回又连夜驰来助我,这才平定了反贼啊。还有尊师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武艺如此之高,我看不在那慕容兰之下啊。”
陶渊明黑布蒙面,也是皮甲在身,微微一笑,说道:“只要有北府旧将在府中任职的地方,都不安全,京口那里是这些家伙的老巢,但历阳这里,相对他们的力量要弱不少,陛下连夜让我过来助刁刺史一臂之力,我又岂能懈怠呢。要说功劳,还是陛下的英明神武啊。”
说到这里,他转身看着身后站着的一个全身上下裹在黑色斗蓬之中,戴着面具的女子,说道:“我师妹的剑术得恩师真传,天下少有敌手,她倒是经常说想找机会跟慕容兰一较高下呢。这回拿下诸葛氏三兄弟,只是牛刀小试而已,都是为了大楚,为了陛下。对了,师妹,押送反贼的事,还要请你暗中保护,以防贼人同党。”
这个女子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刺史府边的巷陌之中。
刁逵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是陛下的英明神武。而我们,只不过是执行他的命令而已,谈不上什么功劳。不过我有点奇怪,这回陶先生为何不亲自押送诸葛长民一党回建康,向陛下复命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诸葛长民虽然已经落网,但他应该还有一些同伙漏网,这回这些北府余党是有充分的准备,要在多处起事,我们还要多方排查历阳城内外,免得有漏网之鱼再趁机作乱才是。”
刁逵哈哈一笑:“陶先生所言极是,那就由先生带人搜查城内外,尤其是遍查在西府军中,还有没有叛贼存在,一应需要,我这里都会提供。”
陶渊明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刁刺史了。只是京口和广陵方向,腾起了两道狼烟,而据诸葛长民手下交代,如果他们阴谋得手,也会去烽火台点三股狼烟,照这样看,可能京口和广陵,有些危险了,刁刺史,等我们平定了这历阳城内外之后,可能还要作好整军出击,援助建康的准备啊。”
刁逵微微一愣:“不会吧,陛下在建康城可是手握十万大军,还用得着我这历阳城的兵马?”
陶渊明的嘴角勾了勾,喃喃道:“但愿不要用上,如果要豫州军出动的话,可能形势就已经会很危险了,这会儿的陛下,也许和我们在做同样的事,审讯城中的反贼余党吧。”
建康,宫城,太极殿。
桓玄重新穿起了铠甲,不再是前几日时的龙袍,只是以他现在的体形,已经没有什么全套盔甲可以穿得下了,只能把临时缝制的皮革,以带扣的形式连接,披在身上,然后在外面罩上一层层同样是模块化的札甲片,看起来,就象是个玩偶人一样,走起路来,这些甲片子叮当作响,与其说是个将帅,不如说更象是一头具装战马,哦,不,应该说是头披了甲叶子的猪,更加合适。
只是无人敢开口嘲笑,因为大殿之上,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摆放在朝堂之上,正是王元德,辛扈兴和童厚之。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插满了箭矢,而王元德的身上,起码有上百枝之多,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一只刺猬,除了箭伤之外,身上的铠甲,也早已经碎裂成一片片的,还有两三处前后贯通的枪槊伤痕,一些没见过这种战死尸体的世家子弟,更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肠胃,直接就在朝堂上呕吐起来,让这股子血腥味道中,又掺杂了一些呕吐物混合着酒精的酸臭怪味。
桓玄的面沉如水,也不去管那些吐了一地的文官,直视着着在殿上,满身是血污的皇甫敷和吴甫之二将:“有活口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