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广固,偏殿。
偌大的宫殿之中,烛光摇曳,映着慕容备德那怒容满面的脸,也把站在他对面,黑袍那长长的身形投射于地。慕容备德咬着牙,一动不动地盯着黑袍那面具孔洞露出的双眼,沉声道:“你给我说实话,刘敬宣谋反,真的是你挑唆的吗?”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德,敌人那里说的话,你也相信?”
慕容备德沉声道:“因为刘裕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他是一个光明磊落,言出如山的人,你自己最清楚这点。”
黑袍摇了摇头:“那是曾经的刘裕,现在的他,大权在手,任何一个决定可能会关乎上百万人的身家性命,到了这个位置,还光明磊落得起来吗?你当初手中无权的时候,不也是一样?”
慕容备德咬着牙:“就是因为我当初无忧无虑的时候太过信你,才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现在仔细想来,只怕我慕容氏的手足相残,也有你的动作吧。”
黑袍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备德,久久,才叹了口气:“这是慕容家的上百年传统,又与我何干?再说了,如果不是慕容家内乱,手足相残,又哪轮得到你坐在现在的位置?!”
慕容备德喃喃地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总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挑动着阿宝他们兄弟的争斗,每次要捕捉到线索的时候,却突然中断,原来,原来是你在后面出手!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究竟图的是什么?!”
黑袍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声道:“阿德,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万年太平计划,要实现这个计划,就得有所牺牲,就象我们在南边的朋友,同样也要搞得国破家亡,你也知道,这个叫劫数!”
慕容备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劫数?劫数只是天注定的,可你这却是人为,这跟劫数有什么关系?搞乱大燕,弄得南北分裂,江山沦陷,这些跟万年太平有什么关系?”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德,你现在还没有进入到下个境界,这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
慕容备德咬着牙:“我就是太相信你了,太相信你不会害我,害大燕,害阿宝他们,才会弄成现在这样。难道说你只要害了阿宝他们,才能让我登上帝位?才能让你的这个计划顺利进行?”
黑袍冷冷地说道:“不错,非如此不可,这个道理你以后终会明白,只要掌握了可以运用天地之力的力量,区区的复国,又有何难?阿宝根本不是可以实现这个计划的料,所以必须要把他铲除,只有让你在齐鲁之地称帝,与东晋接壤,才能进入下一步的计划!”
慕容备德恨声道:“够了!我再也不会信你的鬼话了。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你找来阿超,不是为了刺激阿兰,而是真的想要立一个完全听你话,有野心去跟东晋开战的人,我大燕河山沦丧,好不容易有齐鲁这块地盘,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你却成天想要挑起大战,还好我这次的大军没有真的和刘裕打起来,要不然战事连绵,南燕和东晋打个血流千里,却为了你这个什么万年太平计划作了嫁衣,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黑袍看着慕容德,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这次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刘裕再能打,手上无兵,也只能干瞪眼。这次你师出有名,几十万大军士气高昂,拿下江北,不成问题,刘裕只能撤回西征部队,防守广陵乃至长江一线,到时候桓玄也能缓过气来,至少可以牵制刘裕,你有江北之地,可以逐步蚕食淮南,一旦两淮到手,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暂时的牺牲算得了什么?难道大燕的建立没有牺牲?难道你这南燕的建立没有流血?我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了,是给慕容兰洗了脑子吗?”
慕容备德恨声道:“这一切的灾难都是你引起的,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大燕都不会灭亡,又哪需要我现在再去夺取两淮?你费尽心机,让我到这齐鲁之地,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跟东晋靠到一起,可以开战?!”
黑袍微微一笑:“不错,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若非如此,鲜卑族人,又怎么肯跟着你渡过黄河,南下中原呢?现在事已至此,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万年太平计划一旦成功,你自然也可以延年益寿,不再受这病痛折磨,岂不美哉?!”
慕容备德怒极而立,正要说话,却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他的皇袍之上,顿时殷红点点,连带着白须之上,也尽是鲜血,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德啊,你从小受寒得的肺病,正常来说,是活不过四十的,若不是我一直给你那灵丹妙药,你早就死了,万年太平计划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让你成了皇帝,青史留名,我不明白你对这个计划为什么这么抵触?别人的生死,与你何干?”
慕容备德咬着牙:“不,我不能祸害我的族人,不能陷害我的国家,不然,不然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去见我们慕容氏的列祖列宗?!”
黑袍的眼中光芒闪闪:“有了万年太平,可以长命百岁,晚点去见他们不就行了。你如果再多活三十年,恢复大燕的江山,自然就可以昂首去见慕容氏的祖先,他们一定会以你为荣的!”
慕容备德哈哈一笑:“罢了,要我变成慕容麟这样的人,残害自己的亲人和族人,来实现自己的欲望,我宁可死了。黑袍,我不会再放纵你的疯狂,今天,我要为天下除掉你这个祸害,我…………”
他刚刚想要起身,却是再也站不住,一下子就瘫倒在了龙椅之上。而黑袍的一声叹息传来:“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吗?”
一阵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日光随着大门的开启,一下子投入了殿中,公孙五楼全身戎装,持弩而入,身后跟着十余个宫卫,也都抄着弓弩,全都指向了黑袍。慕容备德脸上闪过喜色,指着黑袍,颤声道:“公孙将军,你来得正好,快,快给我杀了这个奸贼,他…………”
黑袍摇了摇头,公孙五楼二话不说,突然弩矢一转,指向了黑袍身后的慕容备德,在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时,扣下了弩机。
弓弦的震动声不断,与公孙五楼同时出手的,是他身边的十余个卫士,很快,慕容备德的胸口就中了起码有二十箭,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边血涎长流,却是没了气息。
黑袍转过身,看着慕容备德的眼中,居然闪过了一丝泪花,他走到了已经断气的慕容备德的身前,弯下了腰,右手拂过他那圆睁的双眼,轻轻地叹道:“阿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跟我作对,我是真的不想杀你的。”
公孙五楼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谁叫他冥顽不灵,与主公作对,这是他自寻死路。”
黑袍转过了身,突然眼中杀机一现,他一抬手,公孙五楼身边的所有卫士,全都七窍流血,瞬间就倒毙于地,公孙五楼先是一愣,转而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倒在地,脑门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主公神力无边,属下这条命,在您面前如同蝼蚁,您随时可以拿去,属于不敢有半点怨言。”
黑袍哈哈一笑,一挥手,半开的殿门重新合上,大殿之中又陷入了大片的黑暗,只有那烛火还在摇曳着,黑袍看着公孙五楼,冷冷地说道:“那你说,慕容备德是怎么死的?”
公孙五楼咬了咬牙:“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他是遭受了刘裕的暗算,回来后不治身亡的。主公,属下这样说对吗?”
黑袍大手一挥,一个巴掌就甩在公孙五楼的脸上,打得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耳边却是随风灌来黑袍冷酷的声音:“蠢材,你有本事把几十万大军再次集结起来,进攻东晋吗?”
公孙五楼捂着脸,一脸的迷茫:“主公不是想要挑起南燕和东晋的战争吗?为何这次…………”
黑袍狠狠地瞪了公孙五楼一眼,吓得他连忙收住了嘴,只听黑袍说道:“那也得看时机和场合,上次刘敬宣行刺不成,逃亡回东晋,南燕师出有名,可以说是刘裕指使的刘敬宣来行刺,加上各部落多年不经大战,没有掳获,所以闻战则喜,纷纷前来相会,这才有四十万大军的盛况。”
“可是现在的时机已经错过,刘裕高明,以赔偿这次事件的名义,拿出了上百万石的军粮,上千万钱的军费,各部落都分了不少好处,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兵法有云,击其惰归,这种吃饱抢足的军队,是没有战意和士气的,加上国君新丧,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赶快拥立新君即位,稳定南燕,等局势稳定,南方的晋国再次生变时,再出兵南下。”
公孙五楼连忙点头道:“主公所言极是,我这就去拥立太子殿…………”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了黑袍阴冷的目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可是这老皇帝,他…………”
黑袍冷冷地说道:“你还没想出说法,老皇帝是怎么去世的呢。”
公孙五楼咬了咬牙:“那,那就说陛下年老体弱,这次出征又患了病,回来后就不行了,暴毙于殿中,临死前遗诏太子慕容超即位。”
黑袍的神色稍缓:“这还差不多,不过,如果是汉家的规矩,那皇帝驾崩,要所有的宗室,太后,皇后,群臣都来出殡,还要停尸七日建灵堂这种。他现在这个样子,这么搞无异于告诉天下人,他是被谋杀的。”
公孙五楼满头大汗,突然双眼一亮:“可是老皇帝是鲜卑人啊,按我们胡人的风俗,不需要这么麻烦,当年后赵皇帝石勒驾崩之后,也是遍布遗冢,秘密下葬,而那暴君石虎,更是把真正的尸体埋在了朝会大殿之下,任谁也想不到。老皇帝一身征战无数,仇家遍天下,就是在这齐鲁之地,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所以,秘密下葬,不公开肉身葬礼,是理所当然的事。”
黑袍微微一笑:“五楼,我没看走眼,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当然,要以慕容超的名义办,只有办好了,才能让他顺利即位,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公孙五楼笑容满面,正要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主公,别的事好说,就是这慕容兰…………”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最难处理的一件事,我亲自来办吧,你不用多管了。”
公孙五楼咬了咬牙:“这个女人和老皇帝的关系实在非同一般,而且她的情报太厉害,只怕我们今天的事瞒不过她,万一让他查出来,我们可就…………”
黑袍沉声道:“我说过,这事我来处理,不需要你管,是杀是放,等我见过她再说!”
公孙五楼哪还敢再吱声,再次磕头于地,黑袍从他的身边经过,走向了龙椅的背后,他的声音从黑暗的阴影之中传来:“办葬礼的同时,派人去后秦联系送归慕容超的老娘和老婆孩子的事,这次没收拾掉刘裕,以后恐怕得想办法找个强力外援了。”
一天之后,南燕都城,广固,天牢,最内间。
这是一处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檀香枭枭的房间,书柜桌椅,摆放得规规矩矩,家俱与床帷镶金嵌银,香炉之中燃烧着檀香,如果不是外面的大铁门,甚至可以说皇宫内殿,也不过如此。
慕容兰一身宫装,坐在胡床之上,眼中泪光闪闪,看着站于自己面前的黑袍,紧紧地咬着嘴唇:“你怎么下得了手,他可是和你几十年…………”
黑袍冷冷地说道:“谁叫他听了你的话,信了刘裕,破坏了我的计划。哼,你可别忘了,他的命可是我给的,如果不是我,三十年前他就应该死了。”
慕容兰扭过了头,闭上眼,一行清泪流下:“那你现在也杀了我好了,省得我继续给你折磨。”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和阿德不一样,现在的你,对我还有用,起码,我不能让刘裕现在就北伐南燕。”
慕容兰睁开了眼睛,冷笑道:“让两国大战,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策划吗?我现在只恨,没有早点把你搞乱大燕,隔绝南北族人的行为早点告诉小哥,告诉寄奴,才会惹得生灵涂炭,以至于此!”
黑袍笑了起来:“你如果一切都是这么坦荡,敢把你做过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们,又怎么会受制于我呢?要说分裂大燕,弄得宗室相残,你也出力不少吧,如果说我是主谋,你不就是最好的胁从吗?”
慕容兰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够了,我就后悔,为什么要当年答应你,从此无法自拔,不能回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宁可早早地死了,也不会跟你这个魔鬼合作!”
黑袍笑着摇了摇头:“不跟我合作,你又岂能跟刘裕成了夫妻?兰公主啊兰公主,这个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人要有所得,必须就会有所失,哪有只赚不赔?就象我,你也知道我失去了多少珍贵的东西,才有今天站在这里的结局,我所失去的,不比你更多吗?”
慕容兰恨声道:“可是你在失去了这么多的同时,让无数人为你的这个疯狂计划陪葬,伏尸百万,流血万里,换来的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你真是疯了,疯了!”
黑袍厉声道:“不,这绝不是梦,如果这是个梦,你当年又怎么能救回刘裕?阿德又怎么会多活三十年?你又怎么能容颜不老,绝色无双?而我,又怎么可能现在站在这里,掌控一切呢?!这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绝不是梦!”
慕容兰哈哈一笑:“不过是借了些丹药之力罢了,你还真以为可以不死不灭了?刘裕的体内本就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洪荒之力,不是任何药物能控制的,至于那些延年益寿,容颜长驻的秘药,也不是说非你那个万年太平计划不可。我觉得你现在已经鬼迷心窍,完全给你的那个死鬼斗蓬牵着走,到最后,只怕就象你利用完小哥一样,他也会对你下手!”
黑袍冷笑道:“他现在形如僵尸,不能行动,只能靠了陶渊明和明月在外面为他做事,而这两个家伙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拿什么跟我斗?兰公主,你放心,等我的计划成功,我一定会建立一个万古清平的世界,没有纷争,没有流血,比那个桃花源还要祥和,比刘裕成天梦想的什么人人平等的天下都要美好。到了那一天,你才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慕容兰不屑地转过了头:“你真的是疯了,还是吃那些鬼药吃太多,脑子都不好使了。”
黑袍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粒粉红色的药丸,放在了慕容兰的面前:“那么,这个药丸,你是不准备再吃了吗?”
慕容兰紧紧地咬着朱唇,素手握成了拳头,在微微地发抖,眼中的泪光闪闪,美丽的两块苹果肌,在轻轻地抖动着,很显然,她在做最激烈的思想斗争。
黑袍的声音,诡异空灵,透着一股邪魅的诱惑:“吃吧,吃了你就能再见到刘裕,再见到你女儿,你仍然是那个高贵,绝色的燕国公主,至于那些蝼蚁的死活,又何必放在心中?你不是想要刘裕带着千军万马来迎娶你吗?只有活下来,才会有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如果你不吃,那结果就是…………”
慕容兰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一把抓过了那红色的药丸,一口就吞了下去,这个坚强睿智的谍者女皇,在这一瞬间,哭得如同一个孩子,整个房间内,都回荡着她的抽泣之声。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看,最后你还是吞下去了,就跟以前一样。这样多好,总有一天,你也能让刘裕跟你一样的。”
慕容兰双眼圆睁,厉声道:“你别做梦了,刘裕永远不可能跟你同流合污的,如果你再逼我去害刘裕,我宁可马上去死!”
黑袍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放心,我们早就约定过,不害刘裕。不过,现在这是国家的事,天下的事,可不是他一个人了,我帮你的夫君一步步地走上了权力的顶峰,让他终于有了掌天下大权,随心所欲的一天,你为什么不感谢我呢?”
慕容兰恨声道:“因为你为了实现你那目的,让千千万万无辜的人去死,这次如果不是刘裕打破了你的算计,孤身见小哥议和,只怕这会儿,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多少将士战死沙场了,只为了你一个人的野心!”
黑袍笑着摇了摇头:“蝼蚁的命运,永远只能被天神所支配,不管他们的数量再多,亦是无用,等我计划完成之时,可以扭转天地,到时候想要多少蝼蚁都有,这区区两淮子民,又何在话下?三国时期,曹操屠戮徐州,淮水泗水为之不流,不到几十年,不又是人烟茂盛了吗?这人哪,就跟地里的茅草一样,只要放任,就会疯长,杀都杀不完,还要担心不生出来吗?”
慕容兰长叹一声:“你有多邪恶,刘裕就有多正直,你们就象白天和黑夜,又是极善和极恶,我相信,你的阴谋,总会被刘裕彻底粉碎的,就象他粉碎黑手党的阴谋一样!”
黑袍笑了起来:“那你说正义的刘裕得知他朝思暮想的爱妻真正的面目时,他又会如何呢?”
慕容兰先是一愣,转而泪流满面,转过身,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黑袍哈哈一笑,转身就出门:“兰公主,这几天就委屈你了,因为新皇帝需要准备登基大典,等他成功上位后,你还要出来继续辅佐他呢,我答应你不害刘裕,可没说不在南燕搞事情啊,神药难得,可不能白吃哦。”
黑袍的笑声在门外渐渐地远去,慕容兰闭上了双眼,任由珠泪洒下,喃喃道:“原谅我,狼哥哥。”
京口,镇军将军幕府。
刘裕面带微笑,全副戎装,正襟危坐于帅位之上,两侧的北府将校们个个喜形于色,目光与刘裕一样,全都落在帐中的一副担架之上,刘敬宣浑身上下都包裹在伤带之中,如同一个木乃伊,只有两只眼睛和口鼻露在外面,可是,明显看得出,他的脸上也带着笑容,如果不是给刘裕打得那几耳光让他的脸现在肿得跟个猪头一样,只怕早就咧嘴大笑了。
孟龙符笑道:“阿寿哥,想不到这两年不见,你却是用这种方式给抬回来了,真的是让兄弟们大开眼界啊。”
檀道济“嘿嘿”一笑:“只是,谁有这本事,能把咱们的阿寿哥伤成这样呢,如此高手,我们可得会上一会才是啊。”
向靖哈哈大笑道:“阿寿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裹成这样,是不是睡觉也不用盖被子了?”
刘敬宣没好气地说道:“我皮痒了找人修理一下不行啊。你们这帮小子,趁着我受伤就想嘲讽?哼,今天每个想落井下石的我都记下了,改天我伤好了,让你们个个都变成我这副模样,你们就知道现在是啥感受了!”
帐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之声,刘裕摆了摆手,看着刘敬宣:“好了,刘敬宣,这里是军帐,只论军法,不提旧情,你现在是白身,不过你先父被桓玄所害,天下冤之,我前日里曾经奏请朝廷,恢复你先父的名誉和爵位。现在,你继承了你先父的武岗县男爵的爵位,而征西将军的官职,因为你没有参与建义之事,无法给予,这点,还请你理解。”
刘敬宣正色道:“多谢刘镇军的关照,这次我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本是死罪,若不是你出手挽回,不知道要闯多大的祸事,害死多少无辜的军民。现在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当一个小兵,从头做起,以赎回我闯下大祸的万一。”
刘裕摆了摆手:“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用再提,慕容备德南下,你的刺杀也只是个借口罢了,这一仗早晚都要打的。好在现在北边的形势暂且稳定,想必大家也知道,慕容备德回去后就死了,现在南燕国丧,慕容超即了位,而各部首领上次分了我们赔出的粮草钱帛,也都无战意,短期内,我们的北边是安全的,这回不仅是阿寿回来了,还带回了五千精锐的北府军老兵,有这些老兵在,足可以迅速地训练出三万名以上的新锐。这练兵之事,沈军主,你能做好吗?”
沈田子走出了队列,沉声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三个月内,一定成军。”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这次南燕的事情,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教训,就是我们现在的兵力,还是严重不足,若是我手上有五万北府精锐,也不用送出百万石军粮了,就是因为实力不足,没有把握,才只能暂时忍气吞声。现在希乐他们西征,即将到达湓口,桓玄虽然已经离开了湓口回荆州,但他在湓口还是留下了何澹之为首的三万精兵,那是桓楚从豫州撤下来的部队,会合了江州的守军,如果这一地区无法突破的话,桓玄就会有喘息的时间,可以在荆州重组出大军,我们想要消灭他的难度,就会十倍地增加,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所以,我需要一支援军马上出发,西上增援希乐和无忌他们。”
所有的将校全都两眼放光,谁都知道,这援军的大将,必会立下不亚于刘毅和何无忌的功劳,将来会是一方大员,这又如何不让人跃跃欲试呢。
刘裕的目光,从一张张充满了渴望的脸上闪过,落到了咧嘴大笑的向靖脸上,向靖发出一阵猪叫般的傻笑声:“大帅,你看,我都快三个月没砍人了,上次打建康,我腿瘸了,连胖子都比我立功多,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铁牛,你能从一数到五千吗?”
向靖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这还不容易啊,你看啊,我刚跟胖子学的,这一,二,三…………”他一边说,一边扳起了手指头,还真的一五一十地数了。
帐内一阵哄笑之声,沈田子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了:“我说铁牛哥,你这样数要数到啥时候啊,再说你就十个手指头,数完了怎么办?”
向靖“嘿嘿”一笑,从腰间的一个小袋子里,拿出了一颗小石子:“看到没有,每数到十,我就放一颗小石子,每有十个小石子,就用个大石子来换,如此一来,有几个大石子,就是有几百,十个大石子,就在地上划个圈,这么一来,就算是千军万马,不也数得清清楚楚的嘛。”
沈云子一脸崇拜地样子,在下首说道:“阿呀呀,这么天才的计算之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向靖得意地说道:“你这就土了吧,胖子说过,柔然人比我还笨,还不识数,他们就是这样计的,只不过,他们每百是用个羊屎蛋子来计数,我们汉人可没多少那玩意,所以,现在我就随着带了这包石子,随时可以计数啦。”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铁牛,这回我就不考你的学业了,不过,你自己也知道,要你带五百个兄弟冲锋陷阵,那全军上下没几个比得过你的,但要你统领超过一万人的大军,要做到军容严整,纪律严明,你不是这块料,这次我会让你去,但不是作为主帅,而是副将,你不会有意见吧。”
向靖咧嘴一笑:“没意见,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大帅你想让谁为主将,这全帐上下嘛,哼,不是我铁牛摆谱,还真没有我觉得能越过我,当上主帅的啊。啊哈,我知道了,寄奴哥,你不会是这回亲自挂帅出征吧。”
刘裕摇了摇头:“现在我要坐镇京城,兼顾全局,万一南燕再来怎么办?还有吴地也不算太平,阿寿,你现在这个样子,啥时候能骑马?”
刘敬宣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扯掉了脸上的伤带,露出那张猪头般的脸,香肠嘴不停地翻着:“我现在就出去骑给你看!”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很好,刘敬宣,现在你是辅国将军,晋陵太守,许你精兵一万,即刻起程,增援刘毅,不拿下江陵,别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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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众人皆脸色一变,谁都知道刘裕会念及旧情给刘敬宣官职,但谁都没有想到,刘裕会直接让刘敬宣作为主帅率军出征,就连向靖也睁大了眼睛,讶道:“这,寄奴哥,你不会…………”
刘敬宣也是先愣在了原地,转而摇头道:“寄奴,这样不好,会坏规矩的,我寸功未立,又惹下了大祸,刚刚回来就…………”
刘裕平静地看着帐内众将,他们大多数都低头不语,显然,这是无声的抗议,刘裕微微一笑,说道:“诸位,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处事不公,让阿寿直接成援军主将,所以众心不服呢?”
向靖身边的孙处沉声道:“寄奴,你是主帅,这些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哪怕你让一个伙夫当大将,我们也只能遵从,但是,如果连我等都觉得不公平,希乐和无忌他们更会意难平,到时候若是大家心生隙嫌,不能合力,那会误了大事的。”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称是,刘裕点了点头:“季高(孙处的字)说得很好,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吗?”
虞丘进沉声道:“寄奴,你念旧情提拔阿寿,这点大家都清楚,你要是让他当个副帅跟着去建功,那大家都不会有意见,只是…………”
刘裕微微一笑:“大家都以为,这回我是让阿寿去跟着沾功劳的吗?”
众人全都心中一动,向靖喃喃道:“对啊,阿寿哥的本事,我们都知道,他可不是那些世家子弟,不能打仗,只能跟着去混军功的。”
刘裕看着众人,沉声道:“这回希乐他们会遭遇强敌,驻守京城的北府军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确立了各自的职责和防区,还要负责训练新兵,这时候如果是派现有的京城部队和吴地守军去增援,那会造成防务的混乱,甚至,最近我们派往各地去弹压豪强的兄弟们,也因此可能会面临各地这些土豪余党的报复。”
说到这里,刘裕站了起来,说道:“大家都知道龄石和超石兄弟吧,他们去了武康县,我这里,刚刚接到了他们在武康的塘报。”他说着,一指桌上的一份公文,与其他的各地塘报一样,直接是军报的格式和封装。
孙处的脸色一变:“他们不是在吴地当县令吗,怎么会有塘报,难道,吴地又出叛乱了?”
刘裕摇了摇头:“他们所去的武康县,有几个当地的土豪大姓,除了沈家之外,还有姚系祖为首的姚家。上次沈家五虎诛杀了当年害他们父祖的仇家,我对沈家诸人加以惩戒,沈渊子退役归乡,闭门不出,而另一豪强姚家则趁机大肆地招纳亡命之徒和散兵游勇,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为祸一方,不遵朝廷法令。”
虞丘进恍然大悟:“难道,寄奴你让朱家兄弟去武康当县令,就是去对付这姚家的吗?”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现在我们刚刚打跑了桓玄,又面临南燕的巨大压力,正规大军驻防各地,不可轻动,所以这些各地的豪强觉得朝廷大军未到,有可乘之机,纷纷自立,如果他们肯按国家法度,不违法乱纪,按时缴纳粮草,提供丁壮从军,我自然可以给他们加以官吏之职,使之造福一方,但象姚系祖之流的,却是想趁机独霸武康县,隐地藏丁,甚至还公然地打出桓楚的旗号,与朝廷为敌。”
向靖猛地一跺脚:“他奶奶的,还真有这种不识抬举的混蛋,寄奴哥,给我一千人马,我铁牛现在就去灭了他姓姚的!”
一边的蒯恩若有所思地说道:“铁牛哥,别冲动,寄奴哥的意思是,这吴地处处都有这种土豪,武康有,只怕别处也有不少,几十个县哪,每处来一两个这种土豪,那我们得拿多少兵马去弹压?”
檀道济也点头道:“是啊,而且前几年天师道之乱时,当时的大帅曾经纵兵掳掠过吴地,现在刚打跑了桓玄,就再次派兵前往,可能会引起民情的反弹啊,就算本来心向朝廷的那些豪强,也可能不再倾向我们。所以,消灭几个公然作乱的,安抚那些肯缴纳税赋的,尽量不要出动大军,这才是上策。”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还是道济说得好啊。我安排朱氏兄弟去武康任县令,就是这个考虑,他们明面上只带了几十名部曲护卫,但暗中却是让三百余名在京口时的旧部暗中潜入武康,姚系祖四处招纳散兵游勇,对这些有过从军经历,又出自楚地的老兵自然是来者不拒。”
孙处笑了起来:“寄奴,这招真的高啊,其实这样等于在姚家安排了伏兵,还可以搜集他们的罪行,一旦要对姚家下手,那可是万无一失。”
刘裕满意地点头道,对着帐外说道:“云子,你可以进来了。”
说话间,沈云子一身劲装,黑巾包头,掀帐而入,他的身上,满是尘土,甚至还有些血渍,一看就知,是经历了战斗和长途跋涉,才来的这里。
向靖惊喜道:“云子兄弟,你不是回乡省亲了吗,怎么会…………”
刘裕微微一笑:“是我让沈家诸人回乡的,外人只道我是因为他们诛杀仇人,违我法令而给驱逐,可实际上,我是要他们听从朱家兄弟的号令,关键时候出手相助,一举铲除姚家。云子,你来说说具体的经过吧。”
沈云子微微一笑:“我等回乡之后,就让大部分的部曲回乡务农,兄弟几个闭门不出,姚系祖见状更加狂妄,竟然打出了桓楚的旗号,说仍然效忠桓玄,并欢迎楚军将士归附,一个月间,还真有上千散兵游勇加入了他,当然,中间包括了朱家兄弟手下的三百多老兵。”
“然后朱氏兄弟到任,故意示弱,还请姚系祖和其他的几家大户人家来衙门赴宴,朱氏兄弟派人跟姚系祖说,他们也是楚军出身,一时无奈诈降寄奴哥,只要不公然打开桓楚旗号,那就可以保护他们发展壮大,一旦时机成熟,可以联合桓玄,反攻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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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靖笑道:“这话说得还真象呢,看起来,我们刚刚占据建康,兵力不足,又得罪了沈家,吴地几乎没有北府军兄弟,也难怪姚系祖会信啊,不过,他应该不会一个人来赴宴吧。好歹手下也有上千人马。”
沈云子点头道:“姚家在当地经营多年,那家宅大院早就依锡山而建,修得如同坞堡一般,要强攻很难,所以,朱龄石才定下这个引蛇出洞之计,姚系祖带了五百多人前来赴宴,结果在宴会之上,龄石兄弟摔杯为号,代表沈家前去的田子和林子直接发难,而这五百多人里,有一百多我们的人,联合县城中的部队,将其余的姚家人马,击杀大半,余者皆降。”
向靖猛地一拍手:“高啊,可是,那姚家坞堡呢?”
刘敬宣笑道:“只怕朱家兄弟在设宴袭杀姚系祖的时候,云子兄弟和他大哥,已经带着沈家的部曲,奇袭姚家堡了吧,堡中还有我们的人作为内应,姚系祖不在,想要破之,如探囊取物。如此,姚家这个武康一霸,盘踞当地几十年的家族,就给彻底铲除,寄奴,是这样的吗?”
刘裕摸着自己的虬髯,笑道:“不错,就是这样,龄石还真的是没少跟我学兵法,正面相持的同时派了奇兵去抄姚家的老家,本来他还准备万一攻堡不利,拿着姚系祖的首级去劝降呢,结果,好像是姚家坞堡投降的更快,姚系祖本来还带着手下在顽抗,看到姚家坞堡火起,结果身边的两个部下直接杀了他请降呢。”
举帐众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刘裕满意地看着面带得色的沈云子,说道:“云子,这回能顺利地平定贼酋姚系祖,朱家兄弟是首功,你们沈家诸子也是居功至伟,事后我一定会奏明情况,上报朝廷,为你们请功的。”
沈云子正色道:“大帅,我们兄弟不要别的功劳,只请能允许我们现在就回到军中,西征桓玄,将这个大反贼彻底消灭。此贼这两年把我们吴地给害惨了,所有人都恨不得能将之碎尸万段。对了,朱家兄弟也托我向大帅请命西征,他们还有些家眷朋友在荆州,现在他们归顺朝廷的消息已经传开,不尽早消灭桓玄的话,恐怕还会有家人朋友遭其毒手。”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几个月前京口起兵之初,我的这两个好徒儿还念及跟桓氏的旧情,不愿意与之直接相杀,请命在后军看守辎重呢,现在看来也终于醒悟了过来,不彻底打垮桓楚势力,家人性命都成问题啊。希望那些现在归顺我们的楚军将士也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桓玄这个人心狠手辣,连结义兄弟都能冷血屠杀,更不用说对普通的军士了。各位,我们只有早点打垮桓玄,才能解救包括荆州将士在内的所有大晋子民。”
帐内众人全都收起笑容,行礼称诺。刘裕看着沈云子,说道:“不过,云子,现在你们还不能离开吴地,离开武康,也请你回去早点转告朱家兄弟,现在的吴地,朝廷无力派出大军去镇守,要靠你们的部曲私兵,还有当地有力家族带头来维持秩序了。”
沈云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是…………”
刘裕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想要建功立业,但是现在呆在吴地,维持吴地的稳定,剿灭那些不服王化的家族,和西征桓玄是同样重要的。就好比武康,你们消灭了姚系祖一族,但他手下的几百名来历不明,心狠手辣的部众,却是留了下来,这些人不能杀,也不能放,需要你们时刻盯着,只有天下太平,大局稳定后,才能讨论是把他们编户齐民,发给土地,还是干脆征发入军,立功赎罪。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还得留在当地,如果朱氏兄弟能感化他们,或者是你们沈家可以把他们收归合法的庄客,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起码也要加强监管,有作乱的可以杀,但不得任意诛戮,因为现在这种流落在外的散兵盗匪很多,杀一人而绝百人归顺之路,是万万不可的。”
沈云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声道:“得令,大帅,我这就回去,把您的命令传达给朱氏兄弟和家中兄弟。你放心,有姚系祖的事情,吴地各处的土豪再也不敢公然和朝廷为敌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把姚系祖和他几个死党的首级传示江东八郡,告诉所有人,与朝廷为敌,抗拒王化,死路一条。今年朝廷在吴地免征税赋,但要是有人胆敢象以前一样隐户藏丁,聚众作乱的,那这就是下场。还有,所有流落吴地的散兵游勇,要在两个月内向所在官府出首,按现在的法令,不问其来源过往,只要报上姓名,编户齐民,就会分给田地,除桓氏一族外的楚军将士,朝廷现在都下令赦免,只要不继续与朝廷为敌,那就是我大晋子民,会多加优抚的。”
沈云子笑道:“有这个法令,也不会再有盗贼敢与朝廷,与大帅作对了。他们本就是在战场上领会到了大帅的厉害,之所以不敢归顺,无非是怕报复罢了,您给他们一条生路,自然会感激不尽啊。”
向靖不满地勾了勾嘴角:“可是有这些人不少手上有咱们兄弟的血债啊,难道就这么算了?”
刘裕正色道:“身为军人,听令行事,这是本份。他们在桓楚当兵时,听上级的命令,努力作战,也无可厚非,如果不给一条活路,逼他们对抗到底,势必会让他们到处打家劫舍,逼更多的吴地百姓加入,就象以前天师道之乱那样,起事的时候妖贼不过数千,打了几年下来,祸及三吴,几十万人相随,这样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铁牛,现在我们是要平定天下,不可只纠结于恩怨啊。”
向靖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寄奴哥说得对,我这脑子太笨,转不过弯来。”
刘裕看着沈云子,摆了摆手:“去吧,把我的命令就这样转达,正式的公文,三日内会传檄各地。”
沈云子行礼而退,刘裕的目光落到了刘敬宣的身上:“阿寿,现在你可应该明白,为何这次要以你为主帅,带领援军出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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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敬宣笑了起来:“寄奴,你是打算要我带着这次从淮北带回来的兄弟,直接整编成援军,去援助希乐和无忌他们吗?”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刚才你也看到了,建康和吴地的兵马,看似有两三万,但实际这时候不能轻易地出动,不然吴地不稳,就算是南燕,也可能会生出新的想法。我跟慕容备德虽然有过互不侵犯的约定,但是现在慕容超继位,以后会如何行事尚不得而知,至少他身边的那个宠臣公孙五楼,这回是力主攻打我大晋的,所以,广陵和江北的兵马也不可动,我手里唯一能用的,只有你这支淮北回来的生力军了,这些都是跟随你多年的旧部,老北府将士,虽然数量只有五千,但可作十万虎狼之师使用。他们对你忠心耿耿,即使是最困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所以,与其打乱混编,不如由你单独统领,如此一来,这主帅之位,舍你其谁呢?”
刘敬宣的眼中泪光闪闪:“可是,可是我毕竟是…………”
刘裕沉声道:“你因为父帅蒙冤给害死而流亡番邦敌国,这是我一手安排的,如果谁对这点有意见,直接来找我就行。至于说一时糊涂,误信人言,闯下大祸,我也对你加以责罚过了。想当年我也因为娶慕容兰之事,而被打入死牢,直到戏马台三战而得到先帝的赦免。阿寿,你之前的事情,已经处理过了,如果谁还对此有意见,可以叫他直接来找我。”
刘敬宣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了开来,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刚才丘进说得有理,就算别人没有意见,可是希乐他…………”
刘裕的嘴角轻轻地勾了勾:“希乐是这次西征的主帅,而你只是率援军在后面跟进,起接应的任务,如果希乐的损失太大,你要输送兵马加以补充,但万万不要干涉他的指挥之权。到达战区之后,你也以援军主帅,全军副将的身份受他节制。阿寿,大家是多少年的兄弟了,虽然有时候有些意气之争,但这时候大敌当前,只有同心协力,打败劲敌,才会对大家都有利,不然的话,仗打输了,谁又能得到好处呢?这个道理,希乐不会不明白。”
刘敬宣笑了起来:“既然寄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那容我回营花三天时间整编一下部下,安排好事宜,然后出发。”
刘裕摇了摇头:“抱歉,阿寿,恐怕没时间让你等上三天了,刚刚接到的军报,希乐的大军已经到了湓口,和何澹之为首的三万楚军相遇,约期两日后决战,此战你是赶不上了,但不管胜负,希乐都需要你的援军补充,才能继续前进,你现在回去祭拜一下大帅,然后马上出发吧,你们在南燕的家眷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处理,阿兰只要还能说得上话,我想,你全家团圆的日子,不会太远。”
刘敬宣咬了咬牙,行了个军礼:“我这就走,这回,我带上铁牛和镇恶,你没意见吧。”
刘裕笑着一指大帐:“这里的兄弟,你随便挑。不过,除了你的本部五千人马,一个兵也没有哦。”
刘敬宣哈哈一笑,转身就拉住了向靖和王镇恶的手,大步向帐外走去:“铁牛,你小子这两年有没有功夫落下啊,我看你这肥膘见长啊。”
刘裕平静地挥了挥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营后清点好兵马粮草,我这两天要到各营去巡视一番的。新兵训练的事,还要有劳各位多费心尽力了。现在,散帐。”
当所有人都退出军帐后,刘裕脱下头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着在一边的角落里,奋笔疾书不已的刘穆之笑道:“死胖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都散帐了你还在那里记录什么?”
刘穆之面无表情地说道:“在写你准备发给吴地的檄文和诏令啊。还有就是给阿寿请官恢复爵位的上表呢。”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为何要现在写呢,难道,你对我的决定有意见吗?”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别的事情都没有问题,可是有一点,那就是无忌和阿寿的关系,你考虑过吗?”
刘裕叹了口气:“我不是没考虑过,以前大帅的手下,多半现在是无忌在统领,这也形成了我的兄弟,希乐的兄弟,大帅的兄弟这三股力量,维系着现在北府军的平衡。但是阿寿毕竟手下是有五千精锐啊,这些是当年直接离开北府跟着他的,形同亲兵护卫,我总不能借口这次的事,把这些人强行从阿寿的名下划走,留着自用或者是给无忌吧。”
刘穆之正色道:“你自用也比现在这样好。刘毅就算不满阿寿也不会当面发作,但不排除他会去敲打一下无忌,无忌现在是京八党三巨头,建义之时也是出生入死,让没有参与建义的阿寿来取代他,换了谁在无忌这个位置也不会心服的。如果你真的要阿寿去当后援,那就不能再把无忌留在前线了,让他去镇守淮北,或者是回京城宿卫,至于希乐和阿寿的关系,得让道规居中调解了。”
刘裕正色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让阿寿去前线,其实除了要给他一个建功立业,报父仇的机会外,也是因为现在阿寿无功,甚至是惹祸回国之后,把他放在京城,只怕多方不合适,世家子弟们会以此为借口说我用人徇私,阿寿是标准的军人,也跟世家子弟们处不到一起,到时候给人抓住把柄,甚至成为攻击我新政的武器,那就麻烦了。”
刘穆之叹了口气:“所以,你宁可冒着阿寿和无忌起矛盾的风险,也要让阿寿去打仗立功吗?你就不担心前线为此出事?”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阿寿真正的用处,是在战场上,他是天生的战士,只有打仗,才是最能发挥他本事的地方。把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不就是我这个做大帅的本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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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看着刘穆之,继续说道:“这回出征荆州,希乐和无忌部下虽然将士精锐,但桓玄那里还有猛将桓振,胡藩和鲁宗之,尤其是那桓振,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还非常狡猾,我当年在戏马台时都差点死在他手上。希乐和无忌都是主将,让他们亲自上阵与之单挑恐怕有所不妥,但阿寿和铁牛却是向来冲锋陷阵在前的,有他们在,起码可以在斗将的时候不吃亏。”
刘穆之笑了起来:“这点我倒是没想到,不过,你说希乐会给阿寿这个打前锋的机会吗?”
刘裕长身而起,目光落到了帅帐中间的舆盘之上,喃喃道:“如果希乐进展顺利,不用援军也能打败桓玄,那他不会给阿寿机会的,只是,桓玄手下不是没有猛将,荆州又是桓家经营几十年的老家,兵力上有优势,希乐啊希乐,湓口之战,你能打赢吗?”
江州,湓口,西征军大营。
这是一座水陆相连,横断大江的连营,足有二十余里之多,陆营之中,队队北府军的精锐战士,盔甲曜日,战歌冲天,而江面之上,则是千帆竞渡,遍布江上,虽然只有万余人的规模,但足足能摆出五六万人的声势场面。
可是离这里二十里左右的湓口,则有一座数量更大的军营,上百条高大的楼船,沿江一字排开,铁索连着这些战舰,隔断了整个江面,而两边的陆地营中,密密麻麻的楚军将士,分据各营,哨楼,箭塔之上,尽是严阵以待的楚军弓箭手,而一面“何”字大旗,正在中军帅帐前,高高飘扬。
西征军帅帐之中,北府军诸将济济一堂,刘毅将袍大铠,正襟危坐于帅位之后,这些天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坐在这个位置,以一种傲视天下的目光,看着分列两侧的精兵猛将们,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左首第一,按剑而立的何无忌身上,微微一笑:“无忌啊,听说,阿寿快要来了。”
何无忌的脸上肌肉微微地抖动了一下,转而淡然道:“他可是带了五千援军来支援咱们的,这是好事,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力不足,要不然,也不会在湓口这里受阻半个多月而无法前进了。”
刘毅笑道:“你要真的这么想就好了。长民,你怎么看?”
站在何无忌下首一位,左首第二的诸葛长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忿之色:“刚惹了这么大的祸,寸功未立,一回来就是一军主帅,甚至要来跟我们合军,我看,这分明是来抢功的,寄奴他也太偏心了吧。道规,你得劝劝你哥,要是失了公平,只怕众兄弟不服啊。”
右首第一位的刘道规微微一笑:“大哥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我想,是因为现在吴地不稳,北府大军不可轻动,正好阿寿哥这回带回来五千两淮精锐,就直接全军开拔来作我们的后援啊,这可没什么不公平的。前大帅可是给桓玄害死的,现在桓玄给赶出建康,自然要恢复阿寿哥的官职和爵位啊。他没赶上建义,但这回西征报父仇,不可能不给他机会的。要是不给机会,那才是不公平,希乐哥,你说是不是呢。”
刘毅哈哈一笑,看着站在左首第三位的郗僧施:“郗参军,你看到了吗,镇军将军的三弟,不仅打仗厉害,这口才,也是一绝啊。你们世家子弟,一向擅长清谈论玄,唇枪舌剑,只怕,要是辩论起来,未必是道规的对手啊。”
郗僧施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这天下的事,逃不出一个公平,镇军将军建义首功,并根据这个大功制订新的规矩,让人无话可说,但无功不受禄,非战不得官的原则,是他自己定的,刘敬宣就算要袭爵,也不应该主动再给一军主帅的名份,那五千兵马,是朝廷的,不是他刘家私兵。这一碗水不端平的话,只怕前线众将不服,会影响作战哪。”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大哥只是派刘敬宣率领这支兵马来援,军令上说得也非常清楚,他来之后,是以副帅的身份接受希乐哥的节制,受希乐哥你这位主帅的调遣。你是把他的兵马拆散打乱,编入各营,让他单骑听令,也是你的权利。我以为对大军现在真正有用的,是五千久经沙场的淮北老兵,还有阿寿,铁牛这两员当世虎将,以及足智多谋,有智将之称的王镇恶。这对我们,总是大大的助力,而不是拖我们的后腿,诸君以为然否?”
刘毅笑道:“我说的吧,还是道规会说话。不过,既然寄奴都这样安排了,我怎么可能真的解散援军,编入各营呢。这支援军,还是由阿寿为主将统领。今天的军议,主要是商量,约期决战,是在明天,而阿寿的援军要五天后才能到,还要修整,熟悉情况,最快也要八天之后才能战斗,我们要不要跟敌军重新约期再战呢?”
何无忌沉声道:“为何要重新约期?倒显得我们北府军怕了楚军一样。这回我们建义成功,不就是靠了一股气势吗?三千京八,打垮十万楚军,现在我军有精兵万余,楚军不过三万之众,怎么就不能打了?”
刘道规笑道:“无忌哥说得有道理,我军士气正锐,敌军新败,人心惶惶,这些天来,我们屡次挑战,他们都不敢出营应战,正说明了这点,现在敢出战,是因为荆州那里支援了他们一批楼船,让他们有水战的底气。不过,我军之中,也有很多以前天师道的旧部,他们操舟行船,在大海之中如履平地,如同驾驭烈马一样,又平又稳,即使我军是小船,但有吴地战士,也仍然是有胜算的。”
郗僧施的眉头一皱:“我看,要不要等刘敬宣的援军到了,再从长计议?毕竟是五千生力军呢。”
何无忌朗声道:“要是等我军新增五千人,那何澹之敢不敢再战都是个问题,现在桓玄回了荆州重新招兵买马,他的实力每天都在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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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无忌说到慷慨激昂之处,满面通红,声如洪钟“如果我们不能迅速地突破湓口,直扑江陵,那就算打败了何澹之,也会失去最佳的追击时机,要是在让桓玄在荆州恢复了元气,那再想消灭他,就是难度百倍了。诸位,阿寿带来的是援军,是补充我们战损的部队,这当面之敌,还得是我们自己消灭,如果你们不愿出战,那我就率我本部兵马,自行出击!”
刘道规的脸色微微一变:“无忌哥,别冲动,这个时候我们兵力不足,不可分兵。”
何无忌沉声道:“建义之战时,你大哥也带了本部人马分兵出战,以至有罗落桥血战,最后不也打赢了?就算分兵,我打头阵,诸公继之,不是比摆开来打更好吗?还可以诱出敌军的主力呢。”
刘道规叹了口气:“无忌哥,你若为先锋,我愿率本部人马继之,甚至,我这里有一千前天师道的弟子,他们精于水战,操舟行船如履平地,也先调给你使用了。”
何无忌哈哈一笑:“道规兄弟果然仗义,把全军最好的三吴水手拿来给我用,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希乐,我们二人打先锋,你看如何?”
刘毅微微一笑:“你们都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也好,长民兄弟,麻烦你率本部人马从陆地出发,攻打敌军陆上营寨,以为疑兵,而我率其他众将跟在无忌和道规的军队之后,以为后援,这一战,关系到我们是否能直取荆州,大家不远千里地转战于此,建功立业,就在明天!”
所有军将全都抽剑出鞘,剑指上天,大声道:“建功立业,振我北府!”
半个时辰后,营外,一处荒丘,何无忌与刘道规并肩而立,看着一里外的水师营中,小船正来回穿梭,刘道规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忌哥,这次阿寿哥回来,真的就这么刺激你吗?大哥绝不是想让他来取代你的,请你不要多心。”
何无忌冷冷地说道:“就算我不这样想,我的部下那些曾经跟随阿寿多年的将士们也会这样想的。再说了,我身为北府三巨头之一,遇到这种大战,也应该身先士卒才是,我们在这里一拖半个月,拖到南燕出兵又退回,不就是因为我们各部都不肯打先锋吗?这回好了,我亲自打先锋,大家还有何话可说。你看,希乐不也同意出兵了吗?”
刘道规叹了口气:“之前我们不出兵不是因为畏敌,而是因为水师战船不够,我这三百条快船也是前天才到的,这湓口不是京口,这里江面宽阔,可以摆开水师,以水战为主,我们北府军陆上无敌,就算一万人马,也可轻松击败当面的三万江州部队,但换成水上,就没有这样的优势了。”
何无忌微微一笑:“反正打输了也有阿寿的兵马补充啊,没什么的,这些天我们也让北府老兵们演练了不少水战,现在他们也能跳船战斗,并不会象开始时那样遇风浪还会呕吐了。毕竟,我们也是生在长江边的啊。”
刘道规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只有明天尽力一战了,既然出战,就不要想别的,观察敌军弱点,全力猛攻即可,敌军楼船战舰高大,我军如果远程与之对射,那必败无疑,只有操小船贴上去,跳船白刃格斗,方有胜机!”
何无忌笑着摆了摆刘道规的肩膀:“明天我们都上我的旗舰江风号,咱们要做乘风破浪的兄弟!”
刘道规哈哈一笑:“乘风破浪,更破楚贼!”
与此同时,中军帅帐之中,刘毅神色轻松,伸着懒腰,一边的刘婷云换了一身军士的打扮,穿着皮甲,素手轻揉,给双眼微闭,躺在胡床之上的刘毅按摩着肩膀,浅笑盈盈:“怎么样,希乐,你看我这回跟着你出来从军出征,没拖你后腿吧。”
刘毅的鼻子轻轻地抽了两下:“是啊,我们的婷云小姐闻多了我们这些臭男人的味道,自己也越来越臭了,自然不会再拖后腿。”
刘婷云粉面微微一红:“人家可是有十天没有沐浴了,再不打完好好地洗个澡,恐怕要跟你们一样,身上生跳蚤啦。”
刘毅哈哈一笑,睁开了眼睛,看着刘婷云:“我现在越来越相信,你对我是有真爱的了,或者说,你怕离开了我,就会给我的好兄弟寄奴杀了呢。”
刘婷云咬了咬牙:“明知故问,把我一个人扔在建康,你想我死啊。”
刘毅摇了摇头,坐起身:“可是你这回把褚秀之和褚淡之兄弟带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两个世家子弟,连马都不会骑,船也坐不稳,可谓百无一用,褚家也算不得一流高门,我不明白你是出于啥考虑。”
刘婷云微微一笑:“褚家可不仅出过前任宰相褚裒,前任太后褚蒜子。更是现任的琅玡王妃的娘家呢。你所看不上的这对褚家兄弟,虽然不会骑马不会行船,但在会写一些公文之余,更是王妃的亲生兄长呢。”
刘毅的双眼一亮:“我居然忘了这层,对啊,司马德宗是个不知冷暖的废人,可是司马德文却是个健康的正常人,而且颇有才能。如果…………”
说到这里,他突然冷笑了起来:“如果司马德宗突然意外身亡了,他没有子嗣,那司马德文岂不是…………”
刘婷云微微一笑:“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司马德宗和王神爱给桓玄带回江陵了,但晋室诸皇以前的牌位,还有这位琅玡王妃和她的两个女儿还留在寻阳,只要打赢此战,突破湓口,那我就可以带着褚家兄弟,去趁乱找他们的妹妹了,毕竟褚良媛深居内宫,我跟她不熟,就是当面站在我面前,只怕也认不出来啊,有她两个兄弟在,一定可以在乱军之中找到真人的。”
刘毅满意地笑道:“很好,先抢回琅玡王妃再说,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只要保了王妃的命,那司马德文也会感激我们的。这个事情交给你来办,如果取胜,我会派阿蕃亲自护送你去寻阳城的。”
刘婷云勾了勾嘴角:“可是,这次大战,你为何要让何无忌当前锋呢?依我看,让那刘敬宣来了后推他上前,岂不是更好?”
刘毅笑着摇了摇头:“阿寿就是寄奴推过来抢功劳的,现在的北府三巨头里,他虽是领头大哥,但毕竟有我和无忌的制约,凡事不能随心所欲,所以,拉来阿寿有助于拉拢一批北府军的老兄弟,但这样一来,冲击最大的不是我,而是无忌,毕竟以前的北府军刘大帅旧部,多在无忌手下,其他人是跟着刘敬宣和高雅之去了淮北,这回刘裕直接让阿寿前来,是想让他打头阵,立大功,弥补建义没有参加的不足。”
刘婷云勾了勾嘴角:“我是女人,不懂军阵之事,但现在你们明明只有一万兵马,对方却是有至少三万大军,而且我方只有小船,对面却是有大楼船,我不知道你们何来的自信,觉得这仗能打赢呢。”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因为我们是北府军,天下无敌的北府军。”
湓口,楚军大营。
何澹之的眉头紧锁,坐在帅位之上,而帐下两列,军将分立,胡藩站在右首第一的位置,跟着左首第一的老将郭铨,激烈地争辩着:“郭将军,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等刘敬宣的援军一到,只怕连防住大营,都是难事了。”
郭铨须眉皆白,年过六旬,却仍然是精神奕奕,他哈哈一笑:“就算刘敬宣再来五千人,也不过一万五千的反贼,我们可是有三万大军呢,水陆相连,铁锁横江,难道还怕他们强攻不成?哼,这些天他们不是没有试着来攻打过我们,结果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无功而返啊。”
胡藩咬着牙:“那些只是试探性攻击,现在我军主力在楼船之上,是水军,如果北府军得到五千精锐步兵的支援,直接强攻陆地大营,只靠我军的陆军,是难以防住的,若是湓口被突破,我们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郭铨的身边,一个四十上下,黑须红面的大将,正是郭铨的儿子郭昶之,伪楚江州刺史,他冷笑道:“胡将军,你在建康大败而逃,几乎是只身逃回,不也是见了陛下吗?当初就是你和吴将军,皇甫将军极力主张出战,结果三大营一战而没,最后累得陛下不得不西狩,现在又想再来一次了?!”
胡藩气得把头盔都摘了下来,往地上重重一扔:“罗落桥一战,我差点亲手杀了刘裕,就差那一点点,这一次,我绝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了!”
何澹之突然大声道:“够了,大敌当前,你们还在这里争吵不休,难道让京八们再次打败我们,你们才安心吗?”
胡藩和郭铨父子狠狠地互瞪一眼,转身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何澹之的目光扫过众将的脸,缓缓地说道:“荆州那里传来的消息,巴蜀的毛氏,趁火打劫,想要借着京八乱党起兵西进的机会,也派军东下,听说巴郡太守柳约之,已经带着一万前锋出发,而那毛家诸将,也在巴蜀征兵,准备联合梁州的兵马东进,所以陛下现在的精力,主要要用在西边,只有等击败了毛家军队,才能来与我们会合,也就是说,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内,我们是不会再有援军了。”
郭铨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么久?那,那广州那里的兵马,是不是能指望来援呢?”
何澹之摇了摇头:“更不可能了,广州那里,刺史吴隐之也是刚刚上任,连当地民情都没弄明白,自保都不一定够兵马,哪有余力支援我们?要知道,就在两个月前,他还上奏陛下,说是广州的蛮夷不服王化,纷纷作乱,要朝廷派军去讨伐呢,若不是刘裕起兵作乱,只怕我们江州的兵马,已经在广州平叛了。”
郭昶之叹道:“既然如此,我等更应该坚守不出了,这里是江陵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这里给突破,京八反贼会长驱直下江陵,陛下就危险了。”
何澹之摆了摆手:“陛下现在正坐镇江陵,调集各路兵马,准备西上迎击柳约之,就算我们战事不利,也可以进一步撤往江陵,与陛下会合。再说了,这次我们可是得了三十艘大楼船的支援呢,如果打水战,可胜三万精兵,北府军虽然勇悍,但他们只是陆上厉害,这水战,未必就是我荆楚水师的对手。”
胡藩满意地点头道:“何大帅所言极是,这陆战水战,完全是两回事。北府军若是水师厉害,也不会这些年来处处给孙恩的水师打击,既追不上也防不住了,这回他们的战船我也见了,不过是些寻常的渔舟所改装,一船不过十余人,与我们的大楼船,根本无法相比。如果我们继续固守不战,只怕得到了增援的北府军,会直接不顾水路,直接强攻我陆地大营,到那时候,就胜负难料了。”
何澹之笑道:“胡将军所言,深和本帅之心,本帅决心已定,就要在刘敬宣的援军到来之前,将刘毅所部彻底击败。这一战,我们水师决胜,而本帅也已经想出万全之策,包管让敌军中计!”
众将全都眼中发亮,看着何澹之,齐声道:“愿闻大帅妙计。”
何澹之得意洋洋地摆了摆手,说道:“这也是我这回在建康看到京八起事,尤其是看到罗落桥之战时,才想到的妙计,当时刘裕孤身犯险,身先士卒,一个人顶在前面战斗,是以可以激励众贼,虽然兵力与我军相比极为悬殊,但靠了他的这种战斗精神,鼓舞了手下,人人奋勇拼命,而我军的所有主力,也都给他一个人渐渐地吸引到了桥边,这才给了贼军江岸登陆,出我侧后的机会!”
胡藩正色道:“不错,当时就是这样的,可这跟大帅的妙计有何关系呢?”
何澹之哈哈一笑:“这一战,我决定把我的座舰火龙号,放在全军的最前面,象是那刘裕孤身突前一样,鼓舞全军的士气,也吸引敌军的所有部队来攻!这回,我的火龙号,要成为江上的刘裕!”